太微匆忙伸長手臂,勉勉強強夠着了人。因着反應快,倒沒發出太大聲響。她雙手穿過無邪腋下,將人拖到更暗處。斬厄也靠近過來,聲音透着兩分驚恐:“怎麼了?”言語間,他的手指已經探到無邪鼻下。呼吸平緩,竟像是睡着了。但他當然不可能是睡過去了,斬厄立刻又去把他的脈,跳得好快,一下一下在指腹下振動,幾乎要震痛斬厄的心臟。他接過無邪,看向太微。太微喘口氣,放輕聲音道:“傷他的兵器上多半塗了東西。”是以無邪纔會說不疼。斬厄問:“難道有毒?”太微拍拍他的背:“恐怕是這樣。毒素麻痹了知覺,他纔會連自己受了傷也沒有察覺。”不過……太微斟酌了下道:“這毒應當不是致命的。”否則無邪現在就該斷氣了。他既然還活着,那便證明太微的猜測八九不離十——國師暫時還不打算殺了她。刀劍無眼,若是上頭沾了劇毒,一個不慎,誤殺了她怎麼辦?太微將自己心中所想,細細地講給斬厄聽。斬厄和無邪乃是總角之交,說是親兄弟也不爲過,無邪受傷,他不可能不擔心。太微輕聲道:“傷在手臂,既然不是烈毒,那……”“難說。”沒等太微說完,斬厄已經搖了搖頭。昏暗中,太微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聽他的聲音,似乎比方纔還要憂心忡忡。“怎麼講?”太微一邊注意着無邪的呼吸,一邊問道。斬厄道:“主子一貫小心,這種時候都會讓我等提前服用丸藥。”“藥?”太微擡起頭來,“是解毒丸?”斬厄應是,繼續道:“雖不至於服用以後便可百毒不侵,但並非無用。若是尋常毒物,直接便可卸去毒性;若是烈毒,也可延緩毒發,爭取時間尋求解毒之法。”“所以,無邪沒有醒,只有兩種可能。”一,太微想錯了,國師命人用的就是劇毒。二——太微問:“這解毒丸,原就出自國師的手是不是?”斬厄頷首。太微心中有了數。國師的丸藥,對上國師的毒,也許就不夠有用了。這的確是有可能的。太微想了下,示意斬厄將無邪背起來。時間遠比預想的更不夠用。剛剛還在遠處的燈火已經離得很近,似乎下一刻便會停在他們腳前。那燈原本幽幽的,但越到近處越是明亮,很快就亮得要刺瞎人眼。太微眯了眯眼睛。來人只有一列,似乎並不是國師的人。打頭的那個提着只六角燈籠,連劍也沒有出鞘。緊跟在他身後的,是個華服少年郎。那高挑的身形,瞧着十分眼熟。他身上的紗衣在初夏的夜風裡透着涼意,像是冷,他忽然擡手搓了搓手臂。風裡傳來一陣脆響。太微眼尖地看見他兩側腰間各佩了一套玉飾。那佩玉之間是用絲繩系聯的,弧形的珩,半圓形的璜,還有兩片薄薄的琚和瑀。行進間,懸在兩璜之間的衝牙和璜相撞,發出冰冷卻悅耳的聲音。正所謂,君子無故,玉不去身。他如此着裝按說也不奇怪。畢竟他年輕英俊,又是天潢貴胄,理應也是君子。但可惜的是,不管前世今生,太微所知道的六皇子楊玦都是個爛人。建陽帝對這兒子百般縱容,將他養得卑劣無恥,就算他投胎重來,大概也做不了什麼君子。燈籠離得越來越近。楊玦也越來越近。太微屏息凝神,一手按在無邪的弓上。如果她在這裡射殺了楊玦,事情會變得如何?建陽帝的愛子,大昭的未來君主,要是死在國師府裡,會引發何種腥風血雨?建陽帝和國師又是否會因此而決裂?但忖度片刻後,太微還是擡起了手指。她到底不是無邪。倘若楊玦一箭不死,這箭便還不如留在箭囊裡。更何況誰也不敢說,在建陽帝心中兒子就一定比國師更要緊。畢竟,兒子可以有很多個,而國師永遠只有一個。國師陪在建陽帝身邊的歲月,可比楊玦這做兒子的長多了。太微收回心神。迴廊上,那亮汪汪的燈籠忽然晃了一下。“怎麼停下了?”楊玦眉頭緊皺,似乎心緒不寧,一腳踹到提燈者的脛骨上,“還不快走!”男人不敢避開,生生受了他一腳,賠着小心道:“殿下,方纔外頭好像有什麼異響。”“異響?”楊玦歪了歪頭,臉上一團酡紅。“管它什麼異響!快走!”他的目的並不在這裡,什麼異響怪響的,都休想耽擱他的腳步。他擡起手,用力按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來前,他正酒酣耳熱。今天原本是個很歡娛的日子,天色還未完全黑下來,他便已經讓人備好酒桌,一盞盞鋪開了。什麼秋露白、竹葉青、薔薇露、石凍春……各式各樣,擺滿了長桌。他不拘年份味道,只是一盞盞隨意地喝過去。壽春還送了他一壺龍膏酒。那酒黑如純漆,便是他也沒有嘗過。不知她是從哪尋來的,一大清早便巴巴地送來給他,說是先前攪了他的宴,特地來給他賠罪的。不過,他原本惱的也不是壽春。如今得了酒,便只剩下美滋滋。他去了封泥,將酒倒滿了一盞。燈火下,這酒盞裡黑得幽深如井。他不覺心生好奇,很想仔細地品上一番。然而酒未入口,他便接到了國師的消息。於是手一顫,杯倒酒灑,全餵了長桌。他匆匆起身,讓人備馬,幾乎一路狂奔到的國師府。一進門,便聞到了血腥味。那般濃烈的血味,似乎將圓月也染成了紅色。他沒有辦法相信國師的話。薛懷刃爲什麼要在國師府裡大開殺戒?這沒有道理。他認識的薛懷刃不可能無緣無故做這樣的事。定然是國師誤會了他。楊玦長長吐出一口氣,“滾!”見手下遲疑,他一把奪過燈籠,厲聲道,“不用你了!”“殿下!”見他想要甩開衆人獨自離去,同來的幾人互相一對視,都沉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