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衣衫如雪徐鳳年

北莽左右兩翼各五千騎的兩名主將,幾乎要失心瘋了,他們能夠以騎軍身份參與攻城,撈取這種唾手可得的頭功,雖說戰功註定不大,可勝在輕而易舉,遠遠不用像首撥三萬步卒那麼拼死推進到城牆下,然後豁出性命去蟻附攻城,作爲兩翼騎軍,其實不過就是在馬背上象徵性進行多輪仰射,儘量幫助南朝邊鎮的那幾支精銳步軍壓制城頭箭雨,加上北莽本身就有弓弩陣地和兩千多架投石車作爲拋射主力,所以兩支騎軍根本就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北涼鐵騎早就摸索出一條規律,北莽蠻子的邊軍,是老爺軍或是兒子軍還是孫子軍,只要看他們領軍主將的身份即可,出身北庭的將領駐紮南朝邊關,往往不會差到哪裡去,但也絕對不會太高,故而麾下統轄兵馬,往往是中游偏上的位置,以兒子軍居多。一則是北庭大姓貴胄和大悉剔根本瞧不上眼西京廟堂,在那幫眼高於頂的草原大人物看來,恐怕除了黃宋濮、董卓柳珪這些大將軍和持節令,就沒有幾個真正可以算是當官的人。再則皇帝陛下一直貫徹春秋遺民與隴關貴族共治南朝的策略,並不支持北庭大人物摻和到南朝。南朝本土將領的話,大抵上就按照家族品第的高低來看,以隴關豪閥子弟最爲金貴,例如親自趕赴流州老嫗山戰場的完顏銀江,他那支完顏精騎就是南朝邊線上的老爺軍,無論戰力還是裝備,都首屈一指。然後便是隴關係勢力以外的甲乙高門,同樣在南朝軍政根深蒂固,且往往對北涼各支野戰主力騎軍十分熟稔,不容小覷。

這兩支騎軍便是典型的南朝邊關兒子軍,家族祖輩早已暗中託關係走門路,好不容易依附了御駕親征的太子殿下,這才獲得這份近似於躺着撈功勞的待遇。

哪裡能想到還沒進入馬弓射程之內,就各自碰到了兩顆鐵釘子,給扎得血肉模糊,心肝都疼!

兩支騎軍,出現將近千騎的巨大傷亡,結果一枝箭矢都沒抽出箭囊,到頭來連拒北城的城牆都沒碰着,主將能不心驚膽顫?

拒北城最右側戰場,兩人拒馬。

南詔韋淼與東越劍池柴青山,兩位中原宗師之前素未蒙面,自然更無交手切磋的機會,卻配合得堪稱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韋淼多以赤手空拳對敵北莽騎軍,出手大開大合,極爲乾脆利落,每次出拳勢大力沉,以至於往往一名衝殺而來的騎卒,會連胳膊帶刀一起被崩斷,北莽騎卒手中的那柄優質彎刀簡直就像紙糊的一般脆弱。

而柴青山向來以劍術精妙劍氣幽深著稱於世,剛好與韋淼剛猛拳路相輔相成,這位劍道宗師很快便不去刻意追求氣勢如虹的殺招,多以挑刺兩式殺敵,劍尖所吐劍芒長不過兩尺,卻已是如同手持五尺青鋒,剛好能夠站在地面上精準刺中北莽騎卒心口,亦或是輕輕斜挑騎卒脖頸,一柄長劍竟是始終不染猩紅。

此時只見韋淼驟然改變先前一招半式便制敵於死地的兇悍拳風,或是以弧形走轉的輕靈之勢,或是以腳不過膝的趟泥行步,身形快速遊走,擰腰搖身抖甲,每一次以肩頂背靠迎上北莽騎卒的戰馬,憑藉金剛體魄,根本不顧及戰刀劈砍,瞬間就能夠將一匹邊軍戰馬撞得馬蹄離地橫飛出去,由於韋淼步伐急促,總能夠在數騎之間見縫插針,雖然北莽有意識鋪展開衝鋒寬度,一下子拉伸出七八騎甚至十數騎並列的鋒線,試圖打破兩位中原宗師一前一後的穩固格局,儘量不給兩人轉換氣息的機會,可是韋淼隨之改變的快進快退快打快收,仍是阻擋下了一撥撥的騎軍衝陣,北莽騎軍雖說已經意識到必須不惜以十騎百騎性命去換對手一口氣,只求慢慢耗死這兩位中原宗師,在這種險峻形勢下,韋淼每次只去針對坐騎而不針對北莽士卒的出招,開始蘊含有巨大的螺旋暗勁,這就造就出一幅幅誇張荒誕的畫面,許多北莽戰馬的飛掠方向,簡直就是匪夷所思,有可能向兩側橫飛,有可能倒撞而去,甚至有可能傾斜向上飛起,如此“龐大”的暗器,讓北莽同一列騎軍和後方騎軍皆是防不勝防,極大程度限制住了北莽騎軍快速推進形成兩座包圍圈的企圖。

即使有一些漏網之魚,想要越過韋淼向兩側繞弧包抄,柴青山自然不會刻板死守着你前我後的規矩,作爲劍術冠絕離陽東南的一宗之主,當真以爲老人的劍氣只有兩尺而已?

死了兩三百騎,這支北莽騎軍不願退縮,更不敢怯戰。

死了五六百騎,那名千夫長一咬牙,希望憑藉車輪戰拖死兩名武道高手。

死了足足千餘騎後,這名始終沒敢親身陷陣的騎軍主將,已經殺紅了眼,知道自己完全沒了退路,一聲令下,讓麾下所有騎軍一律棄刀!只靠往死里加速前衝,用戰馬衝撞那兩人!

之後整整五百匹瘋狂衝鋒的戰馬,如同自殺於兩位中原宗師之前,墜馬北莽騎卒,只要沒有當場昏厥或是斃命,皆是主動起身,抽刀廝殺。

天下精銳,悍不畏死,確實不獨有北涼鐵騎。

第一場涼莽大戰,涼州虎頭城,幽州葫蘆口,流州青蒼城,北涼邊軍人人奮不顧身,北莽士卒也同樣轟轟烈烈而死!

第二場涼莽大戰,從西域密雲山口,流州那條北方廊道,老嫗山戰場,再到涼州關外左騎軍對陣冬雷精騎和柔然鐵騎,每一處戰場,敵我雙方,俱是殺得蕩氣迴腸!

所以北莽一直堅信,只要打下北涼,就等於已經打下了幅員遼闊的整座中原。

而北涼也始終認爲,真不是他們故意看不起什麼中原精銳,什麼兩遼鐵騎,只要是在那種易於騎軍馳騁的廣袤地帶,一旦對上了大規模草原騎軍,離陽軍伍的腦袋再多,也不夠北莽蠻子砍的。

在一場註定會湮滅在歷史塵埃的圍爐夜話中,坦坦翁笑問某位手掌朝柄的至友,若是惹惱了徐家,乾脆造反,與北莽聯手南下中原,到時候你我咋辦,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你碧眼兒位列榜首,我桓溫得榜眼?

那位當時在離陽朝堂如日中天的首輔大人,神色淡然給出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諧趣答覆:只希望到時候咱們廟堂之上,袞袞諸公別都覺着殉國水太涼,懸樑家無繩。

桓溫猶在那座廟堂之上,依舊是屹立不倒的坦坦翁,可在今年入秋之後,就已經逐漸淡出朝堂視野,幾乎不怎麼參加小朝會了,老人深居簡出,愈發沉默,不願與人言。

如此一來,首輔張鉅鹿內心深處,對於藩鎮割據的北涼徐家,到底持有何種看法,便更加不得而知了。

反正隨着江南世族與遼東門閥在離陽廟堂的鬥爭愈演愈烈,某些兩袖清風卻肩挑道義的讀書人,在太安城站穩腳跟後,便開始發出一些聲音,語不驚人死不休,說那個叫張鉅鹿的老國賊,不但專擅朝政,甚至還秘密勾結西北邊軍,故意養虎爲患,以便自固地位。

這些人雖然暫時數量不多,但身份往往不俗,被視爲空有一身學識抱負,卻只能在永徽年間,被妒賢嫉能的碧眼兒領銜之張廬打壓排擠,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便應當仗義執言,爲蒼生社稷說幾句公道話。

一時間讚譽一片,文人風骨,道德宗師,一國棟樑。

這些已經鯉魚跳龍門的讀書人,或是本就生在將相公卿之家的名士,相比絕大多數的普通讀書人,人數不多,但說話的嗓門最大,聽衆最多。

在這個祥符三年入秋之後,太安城廟堂最高處,甚至連跟西北徐家鬥了那麼多年的兵部衙門,其實都沒有刻意隱瞞密雲一役的慘烈勝利,加上之後通過兩淮道驛路傳至京城的流州老嫗山捷報,以及陸大遠部涼州左騎軍的全軍覆沒,兩淮道新任經略使韓林和節度使許拱,一字不差地據實稟報給了朝廷,但依舊很奇怪,整座太安城,從庭院深深的高門大戶,到雞鳴犬吠的市井巷弄,從頭到尾都沒有談論此事,大概是因爲前者不願意說,後者聽不到。

離陽京城的老百姓,至多聽說了北涼徐家在流州那邊打了幾場小勝仗,在涼州關外吃了個大敗仗,然後很快就要被北莽幾十萬大軍圍住了那座拒北城。

沒辦法,也委實怪不得這座習慣了二十年坐看雲起雲落的太安城,它的燃眉之急,是遙臨兵部尚書銜的徵南大將軍吳重軒,親自統率十萬南疆勁軍,竟然仍是抵擋不住三大藩王向北推進的叛軍。

大柱國顧劍棠的兩遼邊軍,按兵不動。

據說繼承顧廬遺產的兵部侍郎唐鐵霜,即將動身出京,率領京畿大半精銳在吳重軒大軍身後,佈置出第二道防線,只等兩支遼東鐵騎火速南下,相信到時候便能夠轉守爲攻,必會一口氣將叛軍趕回廣陵江南岸,什麼白衣兵聖陳芝豹的蜀地步卒,什麼燕敕王趙炳的蠻夷兵馬,什麼光桿一個的靖安王趙珣,不值一提!

對於離陽而言,耗時二十年、傾半國之力打造出來的兩遼邊軍,就在離陽趙室臥榻之側的這支世間頭等精銳,彷彿就在太安城眼皮子底下的自家人,纔是一國砥柱,纔是定海神針。

西北徐家,擁兵自重,怎麼能夠信賴?

北涼道,一個將種門戶多如牛毛、讀書種子鳳毛麟角的蠻橫之地,怎麼有資格與天下首善的太安城、與富甲中原的廣陵道、文風鬱郁的江南道同席而坐?

拒北城外,大概是史上兵力最爲懸殊的那場壯烈戰事,有人死了。

死者是舊南唐儒士程白霜。

這位幾乎成就儒聖境界的年老讀書人,與目盲女琴師薛宋官一起位於戰場最後方的中原宗師,本該最後死纔對。

老人力盡氣枯而死。

韋淼柴青山和樓荒於新郎分別擋住了五千北莽精騎。

吳家劍冢吳六鼎,劍侍翠花和立槍於身後的徐偃兵,死死擋住了北莽左翼萬人大軍的腳步。

南疆毛舒朗,龍宮嵇六安,和武當山俞興瑞三位宗師,已經深陷於右翼萬人步陣和兩支增援精騎的包圍圈,其中還陰險夾雜有近千蛛網死士和北莽江湖高手。

北莽中路步陣,朱袍徐嬰與從大軍腹地抽身返回的洛陽聯手,加上劍氣縱橫的隋斜谷在後方策應,終於勉強牽扯住了那道滾滾南奔的洶涌潮水。

在這期間,雖然洛陽去了一趟北莽那座弓弩陣地大殺一番,但是對於數量多達兩千多架且位於漫長弧線之上的投石車,依舊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而且她若是針對這些攻城利器,單憑徐嬰和隋斜谷兩人阻擋中路步卒,以及源源不斷通過兩條寬闊廊道奔殺而去的一支支騎軍,極有可能就此使得兩人徹底深陷泥濘。原本陣容最爲史無前例的中路,在徐偃兵和俞興瑞不得不去往左右之後,加上徐鳳年需要與拓拔菩薩對峙,鄧太阿則需要去直面天上仙人,以確保年輕藩王能夠沒有後顧之憂地跟北莽軍神爭生死,否則本就已經“得天獨厚”的拓拔菩薩,又有天人在頭頂不斷“煽風點火”,一旦讓他順利攀至武道巔峰,哪怕拓拔菩薩只有一炷香功夫,躋身五百年來第一人,始終需要分心的徐鳳年也絕無生還的可能,別說斬殺拓拔菩薩,連活着返回拒北城都是奢望!

如此一來,洛陽就不得不應對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的尷尬境況,不得不束手束腳,否則以她的修爲境界,在軒轅青鋒已經纏住鄧茂、慕容寶鼎種涼又沒有前來阻攔的前提下,不是沒有可能在北莽大軍中如入無人之境,不但可以毀掉半數投石車,而且功成身退。

先前薛宋官以指玄撥絃,雙鬢霜百的年邁儒士以一身浩然氣,共同擋下了一輪又一輪的投石車拋射,一撥又一撥的箭雨攻城。

無論是拋擲而出的巨石,還是如同蝗羣的箭矢,最致命之處,不是那種氣勢洶洶的鋪天蓋地,而在於它們的密集而急促。

當時盤膝而坐的薛宋官,擱在雙腿上那架古琴的點點滴滴猩紅血跡,崩斷的一根根琴絃,目盲女琴師雙手十指的血肉模糊,都在無聲訴說着一個事實,本就不以體魄強健見長的她,快到強弩之末的地步了。

所以程白霜便讓薛宋官不要勉強,由他這個老傢伙來挑起那付擔子,用老人的話說,就是絕無讓一位晚輩還是女子的薛姑娘,來承擔重任的理由,如她那般的年輕女子,相夫教子,纔算人間美事。

年邁儒士不但如此,在察覺到右手邊老友嵇六安在內三位宗師陷入險境後,更是當機立斷,出聲讓薛宋官前去幫忙,切不可讓大規模北莽步卒太早抵達拒北城城牆之下。

年輕目盲女琴師猶豫不決,雖然無法親眼看見老人的枯槁模樣,但那份將死之人的風燭殘年,那份遲暮氣息,位列指玄造詣前三甲的薛宋官,如何會感應不到?

她心知肚明,她這一走,老人必死。

她不忍心。

一老一少雖然短暫相逢,一場各自不問緣由的並肩作戰,但是薛宋官,對這位來自遙遠舊南唐國境的年邁先生,已經視爲自家長輩,也許跟老夫子趙定秀一樣會有些性情古板,一樣有着她很陌生的那種書生意氣,但到底是心善且慈祥的老人。

“薛姑娘,不可耽誤戰事!”

程白霜深呼吸一口氣後,強行嚥下一口已經涌上喉嚨的鮮血,在看到女子抱琴起身後,竭力語氣平緩地柔聲笑道:“薛姑娘,曾經有位被貶謫到吾國吾鄉的江南文豪,客死他之異鄉之前,留下很多流傳不廣的詩文,其中有兩句,老夫一定要轉贈薛宋官,‘日啖荔枝三百顆’,‘茲遊奇絕冠平生’,薛姑娘,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去那邊瞧瞧,若說不樂意賞景,可那在北方昂貴如黃金的荔枝,在咱們那邊,也就一斤幾十文錢的事兒……”

說到這裡,程白霜猛然跺腳,勁透地底極深,擡臂揮出一袖,如書法大家在宣紙上揮毫潑墨,然後好像想起了什麼有趣之事,哈哈大笑幾聲,喘息過後,緩緩說道:“薛姑娘,若是尚未有那意中人,其實以後不妨找位讀書人做白頭偕老之人,雖說平時難免言語泛酸,可最不濟家中無需買醋嘛。”

已是背對老人的薛宋官,沒有轉身,只是使勁點了點頭。

她一掠而去。

程白霜收回視線,盤膝而坐,雙眼緊閉。

這一刻,滿頭霜雪的年邁老人,再也遮掩不住那份油盡燈枯的疲態。

雖然每一次揮袖都會帶來痛徹心扉的氣機動盪,可老人始終意態安詳,喃喃自語,“但覺高歌有鬼神,焉知餓死填溝壑?故而做不得啊……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卻是做不到啊……”

程白霜感受到頭頂處那場氣勢恢宏的劍雨。

強撐一口氣不墜乾涸丹田的年邁老人,已是有心無力去轉頭睜眼,只能模糊感應到劍雨落在薛宋官那一側的北莽步陣之中,老人滿臉欣慰笑意。

“國家不幸詩家幸,一願後世再無邊塞詩,再無大詩家。二願後世讀書人,人人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不知老之將至……”

程白霜最後一次擡起手臂,長袍寬袖,書生風流。

稚子牽衣問,歸來何太遲?

歸來何太遲?

當這一次手臂頹然落下之後,老人嘴脣微動,再也無法擡起手臂。

背對那座中原西北國門的拒北城,面向北莽數十萬大軍,老人默然低頭,寂靜無聲。

————

在程白霜生前,北莽不曾有一顆巨石,一枝牀弩箭矢,落入拒北城。

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

距離這位舊南唐遺民最近的隋斜谷沒有轉頭,輕輕嘆息一聲,原本以他所站之地爲圓心,二十丈之內,百餘道粗如碗口的雪白劍氣,交織成網,突然劍氣外擴十丈,劍氣增添六十條,八十多名小心翼翼繞道前衝的持盾步卒頓時斃命,下場比五馬分屍還要悽慘。

在右側北莽步陣之中浴血奮戰的龍宮客卿嵇六安,一劍將一名身披重甲的北莽百夫長劈成兩半,猛然回頭,怒吼道:“老書袋子!”

在這一瞬間,七八枝槍矛攢簇捅來,刀法巨匠毛舒朗大步向前,向前殺出十數步,擋在嵇六安身前一刀橫抹,渾厚罡氣橫掃而去,將那些北莽步卒全部腰斬。

武當大真人俞興瑞輕喝一聲“大膽鼠輩”,手中桃木劍一閃而逝,接連穿透毛舒朗側面三名蛛網死士的脖子,一劍之威勢,仙人飛劍取頭顱。

戰場最左側,於新郎和樓荒兩位武帝城師兄弟,一人制式涼刀一人名劍蜀道,雙方齊頭並進,因爲最後方有徐偃兵幫忙阻擋步陣,這對王仙芝得意高徒便徹底放心向前鑿陣。

一位半步武聖坐鎮後方,不用顧慮攔阻一事,只管埋頭殺人即可,於新郎樓荒兩人反而顯得比嵇六安三人更爲勢如破竹。

樓荒劍勢至剛,劍招至簡,就像樵夫砍柴,無論北莽騎卒還是戰馬,一劍之下,絕無完整屍體。

於新郎收起即將折斷的涼刀,放回刀鞘,重新拔出那柄早已在鞘中顫鳴不止的古劍扶乩,依舊輕描淡寫指指點點,於新郎兔起鶻落,神出鬼沒,不多也不少,一次出劍就是一條性命。雖說殺敵聲勢不如樓荒那麼恐怖,但是連徐偃兵在察覺到此人的微妙氣機變化後,都有些訝異,不愧是王仙芝首徒,於新郎竟然有了在沙場廝殺中破境的跡象,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只差一線之隔,就可一腳跨入陸地劍仙的門檻,雖說即使穩固境界後,依舊算不得貨真價實的陸地神仙,但是隻要境界升至那個高度,遠不是指玄天象兩境劍客偶然領悟出一兩式劍仙威力劍術能夠媲美,大概就會是鄧太阿之後又一人啊。

於新郎一劍點在一名北莽騎卒的眉心處,不去看那具墜馬屍體,躍至馬背之上,望向前方,對前方樓荒沉聲提醒道:“北莽又有一千精騎正在趕來,還有個藏藏掖掖的頂尖高手。”

樓荒正要說話,於新郎已經大笑掠去,“先讓我會一會他!”

最右側,正當柴青山韋淼轉換前後位置的關鍵時刻,一道快如驚鴻的身影當頭砸下,勢如奔雷的一拳錘在剛要後撤的柴青山胸口,雖然這位名動離陽的劍道宗師已經下意識橫劍在前,且以劍鋒對敵,希望以此讓那名不速之客知難而退,不料那一拳仍是毫不猶豫地撞在劍鋒之上!

正值換氣間隙且大戰已久的東越劍池宗主,措手不及之下,竟是被自己的長劍劍鋒傷及,所幸韋淼迅速前掠,一手抓住柴青山肩頭往後一扯,一手擋住那名北莽武道宗師的第二拳。

柴青山順勢倒掠出去十數丈,胸口處被割出一條深可見骨的血槽,鮮血涌出,浸透衣襟。

韋淼左手握住那隻拳頭的同時,因爲先前右手需要幫助柴青山躲過那道劍鋒,再度出拳便慢了這名北莽高手分毫,可偏偏就是這毫釐之差,就讓那位城府深沉的陰險刺客佔據莫大先機。

韋淼被一拳砸在額頭,韋淼轟然跺腳,只退了半步便止住倒退身形,硬是不退一步!足可見這位南詔第一高手的性情剛烈!

韋淼與來者一拳換一拳!

各退三步!

韋淼一拳擊中那人胸口,自己額頭又遭受一拳。

頭顱遭受重創的韋淼雙耳已是滲出猩紅血跡。

模糊視線之中,那名身披一具雪亮銀甲的北莽武將猙獰笑道:“拳有韋淼,天下無拳?殺得就是你!”

趁着那名高大武將說話的間隙,柴青山匆忙強提一口氣,就要爲韋淼扳回劣勢,可就在此時,老人聽到背後目盲女琴師喊道:“小心頭頂!”

第二名身形鬼魅的北莽刺客凌空而下,無聲無息,更無絲毫氣機波動,如同孤魂野鬼。

銀甲武將的破綻,顯然是有意爲之的障眼法,恐怕這纔是兩位北莽武道宗師在環環相扣之後,真正浮出水面的殺招!

柴青山迅速後撤一步。

薛宋官在出聲提醒的同時,手心狠狠抹過琴絃!

可是讓目盲女琴師感到悲憤的一幕出現了,那名刺客全然無視胸口炸裂的重創,好似渾然感受不到絲毫痛楚,他手中那柄一柄極其纖細如柳葉的四尺長劍,無劍罡,無劍光,就那麼對着柴青山的眉心,筆直斬下!

北莽一截柳,真真正正陰魂不散的李鳳首!

生死一線,柴青山依舊竭盡全力遞出了那興許會是此生的最後一劍。

直刺那人心口。

這位東越劍池的宗主,只希望這一劍能夠刺透那人心臟。

我柴青山死無妨,能夠多殺一人也好。

原本應該藉此機會讓李鳳首斬殺柴青山,再由銀甲武將雙拳錘殺那位氣機動盪絮亂的韋淼。

那就是雙雙告捷的絕佳局面!

可是就在此刻,柴青山猛然驚覺,雖然額頭被那柄長劍抹出一條皮開肉綻的溝壑,只需要再加上些許氣力,就能破開自己的頭顱,若是再多一些勁道,將自己分屍也絕非難事。

但是那名劍術詭譎至極的刺客,選擇手下留情?

與此同時,正是北莽橘子州持節令慕容寶鼎的銀甲武將,如同被仙人施展了定身術,白白浪費了千載難逢的出拳機會。

柴青山瞪大眼睛,饒是老人這般身經百戰的劍道宗師,都感到眼前畫面太過荒誕不經!

眼前這位北莽刺客身體懸空,雙臂頹然下垂,那柄柳葉長劍掉落地面。

一截柳李鳳首,被身後某人一隻手攥住脖子,提在空中!

慕容寶鼎不敢動彈,老實得不像話。

哪怕他能夠清清楚楚看到那人的背影。

那一襲紫金蟒袍!

破開雲海重返人間的北涼王,徐鳳年。

年輕藩王五指如鉤,徹底炸爛這位一截柳的體內氣機。

軟綿無骨的李鳳首扯動嘴角,笑意陰森。

剎那之間,韋淼想要出拳,柴青山想要出劍,卻都慢上太多太多。

兩位頂尖武道宗師自認即便是處於巔峰狀態,也無法攔下北莽第三名“刺客”的突襲。

年輕藩王后背遭受一記無法想象的重擊,稍稍轉移腳步之後,整個人便繞開柴青山,轟然撞向拒北城的高聳城牆。

韋淼與柴青山幾乎同時後撤。

不曾想那人根本沒有追殺兩人的念頭,站在原地,望向城牆根那邊,冷笑道:“真是一心求死!”

你徐鳳年沒有乖乖躲在雲海之上,依靠鄧太阿的庇護來徹底平穩氣機,還敢落回戰場來救別人?!

慕容寶鼎瞥了眼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百感交集。

哪怕明知是相同陣營,雙方身份也不算懸殊,可是慕容寶鼎仍是不由自主地如臨大敵,不敢有半點掉以輕心。

慕容寶鼎小聲問道:“一截柳怎麼辦?”

有十八條金黃色蛟龍環繞遊曳的魁梧男人沒有說話。

慕容寶鼎眼神陰沉,但也沒有繼續追問。

拒北城的城牆下,在蔭涼的陰影中,背對戰場的徐鳳年依舊握住李鳳首的脖子,後者緊緊貼在牆面上,整張臉龐血肉模糊,身軀更是用粉身碎骨來形容也不爲過。

徐鳳年笑問道:“上次攔腰斬斷都沒死,不過這次是總該死了吧?”

這名真實身份極爲隱蔽且顯赫的北莽一截柳,微微咧開嘴,似乎想要快意大笑,卻笑不出聲來,沙啞含糊道:“我啊?早就生不如死了,有你徐鳳年陪葬,不虧的。”

徐鳳年哦了一聲。

李鳳首緩緩閉上眼,如釋重負,如獲得最大解脫,斷斷續續道:“放心……我這次是真死了……只不過最後告訴你一個秘密,不用拓拔菩薩幫我報仇,我李鳳首……自己就可以,徐鳳年,你信不信?”

徐鳳年擰斷他的脖子,笑道:“你猜?”

隨手丟掉屍體,徐鳳年轉過身,擡頭望向天空。

他知道拓拔菩薩在等什麼。

先前北莽早就謀劃好的天道鎮壓,有兩個作用,先是消磨他的北涼氣數,這是天上仙人最在意的事情,接下來順便纔是摧破自己的體魄,爲那位北莽軍神再次錦上添花。

只因爲沒有料到趙長陵爲首的衆多謫仙人落在北涼,爲北涼增添那麼多氣數,加上之後鄧太阿手持太阿趕至,凌空一劍斬去,使得那道只願針對自己的光柱不得不提早撤去。

至於半數天道到底在何處,徐鳳年不知道,也不在意,不過肯定與這位死絕了的一截柳有關係,差不多是李鳳首作爲引子,誰殺了這位李密弼的私生子,就要惹來下一道鎮壓,徐鳳年確信自己就算不主動殺李鳳首,這個瘋子也會伸長脖子讓自己砍,說不定李鳳首更深一層的身份,會是某位謫仙人,前世要麼是被徐驍滅國的亡國君主,要麼就乾脆追根溯源到了大秦之前,總之就是靠講道理便幾輩子都掰扯不清的陳年舊賬,徐鳳年早就看開了,債多不壓身,但既然沒下輩子了,我就在這輩子把它給解決乾淨!

徐鳳年一步一步走出陰影。

城上城下,只見這位離陽異姓王一把扯掉那件蟒袍!

衣衫如雪。

一如當年白衣出涼州!

這個不再做什麼狗屁離陽藩王的年輕人,沒來由笑臉燦爛,然後擡頭朗聲道:“徐驍嫡長子,徐鳳年在此求死!”

第191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十)第76章 井中月第127章 吵聲佛聲第154章 西遊第174章 急急如律令第95章 狗刨江湖第134章 曹官子第252章 日出東方第220章 北涼四戰(二)第224章 北涼四戰(六)第120章 雙手合十,黃河逆行第191章 風緊不扯呼了第85章 戾氣第405章 拒馬第86章 天下名劍共主第91章 事未了拂衣去第163章 菩薩生青絲第86章 一氣六百甲第46章 眉頭第四百零六章第189章 離別第10章 溫酒敲鐘再觀景第16章 小試牛刀第118章 酸菜和十一第34章 十分之爭,將死之人第370章 頭籤第412章 天人攔仙人第309章 野草第114章 一口缸第163章 菩薩生青絲第39章 赤腳第34章 伸手低頭秀色皆是禪第3章 天大的買賣第186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五)第345章 一條廣陵江第142章 你斬溪水我養意第12章 湖中有老魁第66章 碗中蛟龍第172章 參見世子殿下第98章 燈籠第50章 鬥雞眼老頭兒第116章 好地方第49章 白日見鬼第171章 摘刀撕面第232章 兩個消息第41章 杯中龍捲第4章 六王入京第30章 來了和該死了第61章 天師府上小天師(上)第288章 天上大風第84章 大王第223章 北涼四戰(五)第25章 與南雁一起北歸第170章 珠簾,鐵甲(下)第104章 仙人撫我頂第195章 中原何曾少豪氣第193章 新舊江湖,先後兩詩第63章 風雪歸人第191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十)第108章 大戰在即第138章 兄弟第80章 知道第5章 算計來算計去兩百五十四章 大膽呂洞玄第44章 讀書用心所爲何第173章 褚祿山的問題第71章 大雪坪上欠劍第43章 如意第156章 水滸第29章 燒紙不易死人易第36章 兩顆頭顱兩行淚第111章 天無雪第13章 一樣米養江湖百樣人第389章 好一場紙上談兵第243章 噤若寒蟬(六)第146章 太安城兩笑兩白衣第66章 長短術第6章 走一個第106章 他鄉遇故知第96章 一腳踏黃龍第5章 木劍溫小二,一揖還一揖第87章 西蜀南詔,東西南北第104章 咫尺風雷(中)第205章 碗裡來碗裡去第20章 搶秘笈也是學問第72章 無名詩第36章 武無第二第37章 跪不跪第93章 白龍魚服第126章 雷聲第59章 下馬第35章 神仙和凡人第110章 心安處即吾鄉第46章 那山山楂,這湖蓮花(中)第124章 她在笑第104章 好鳥好世道第103章 陰風陰雨第103章 大軍開拔和狹路相逢第97章 登船的跳船的都可惡番外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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