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血戰(四)

瞎子和苟莫離一起騎着馬回主寨,在路上,苟莫離開口道:

“北先生,您知道我和您最大區別在哪兒麼?”

“在哪兒?”瞎子迴應道。

“那就是您所求所學所知所悉的,是人的一種共通性,而我,則喜歡看單一一羣人的具體特徵,如果,北先生您將野人也看作人的話。”

“你的意思是,我比較形而上學?”

“這詞兒,我沒聽得懂,但大概能猜出是個什麼意思,其實,也差不離了,就是燭火,它再明亮再熾熱,也得需要黑漆漆的燭臺去承載去依附。

您就是將這燭臺鍍了金銀,它的光澤,也不可能比得過燭焰,但要真缺了它,缺了它這些配件,那也不成啊。

您是在大方向考慮共通性,我呢,就是小角落裡,修修補補。”

“呵呵,我記得,主上應該與你說過,他不喜歡你這種太過謙虛的習慣,你總是話裡話外姿態裡姿態外,將自己當作傻子蠢貨,你說,我們不信吧,你又老是這般蹦跳着表現出這個樣子,我們要是信吧,那豈不是我們自己就成蠢貨了?”

“是,我知道了,那我以後儘量做好好好說話,只是……沒法子,一些習慣養成得太久了,一時半會兒想改回來,很難。”

“慢慢來吧,不急。”

“但我倒是好奇,北先生你們覺得我應該改到什麼程度,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我覺得,北先生您和風先生,包括樑將軍,你們和伯爺之間的關係,很奇妙,我可能,永遠都達不到。”

“我們和主上的關係,你不用奢望了。”

這玩意兒,想模仿也模仿不來,與生俱來的。

就是魔王們,自己也沒辦法去改變。

甭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這樣。

“那我該儘量表現出什麼樣子?哦不,按照北先生您對雪海關軍民講座時說的那些話,應該,我應該向哪個方向去進步?”

“進步?”

“對,我應該進步到哪個程度?”

“進步到,以後如果我們和主上打算去開客棧時,覺得,可以留着你在客棧裡當個店小二,那就可以了。”

“有趣。”苟莫離砸了咂嘴,繼續道;“很有趣,伯爺和您們,都是很有趣的一羣人。”

“我們的目標,就是把這日子,過得更有趣一些。”

“我一定去用心體會這句話,其實,我也一直有些迷茫,因爲大業崩潰之後,我應該早就抹脖子了斷的。

但我一直沒死,我還在想着法兒地等機會找機會追求機會。

或許,我以後的路,可以向北先生和伯爺你們這樣,去向那倆字靠攏。”

“慢慢來,不急。”

“是,不過,還有一點,我瞧出來了,但一直不知道,是否該說。”苟莫離道。

“說吧。”

“主上和您們,是燕人,但我一直覺得,您們其實不像是燕人。”

“你苟莫離,又哪裡像那些渾渾噩噩蠢物般的野人了?”

“不,北先生,我的意思是,無論是伯爺和您,在對待燕人的態度上,分明有所………”

“有所什麼?”

“有所疏忽,這種疏忽,依舊是燭臺和燭焰的關係。一如我瞭解野人那般,其實和我一樣,瞭解燕人的人,也有。”

“你的意思是,燕皇陛下?”

“是,正是他,他是一位雄主。”

“這是自然。”

“可能,很多人都以爲他在此時發動伐楚之戰,是一種窮兵黷武,但他自己應該可以清楚地感知到燕人所能忍耐的那一條線。

他覺得沒問題,所以他就這般幹了,他知道燕國和燕人,到底能壓榨出多少力量,一代人不夠,那就兩代人,甚至三代人之力於一日。”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問問北先生,這場伐楚大戰之後的事,您有考慮了麼?”

聽到這個問題,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擱在以往,魔王裡真正對造反這種事很是熱切的,真的只有他瞎子北一個人,現在看來,得再多一個了。

因爲對於野人王而言,主上的地位越高,他作爲主上腳下的一條狗,其地位,以及其所代表的雪原,地位,也會水漲船高。

“走一步,看一步。”

瞎子給出了這個回答。

其實,很多人都在爲未來做準備,公孫志如此,宮望如此,甚至,大一點,靖南王以及燕皇,都是如此。

雖然眼下依舊是伐楚爲最當先,但這並不妨礙大家對未來的事情做一些謀劃和佈局。

只是,很遺憾的是,雪海關如今雖然已經是晉東不可忽視的一個地方,一支力量,但它還是沒有在棋盤上去提前落子的資格。

沒這種資格,也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爲古往今來,有一類人,他不會去提前落子的,因爲他所擅長的,是火中取栗。

雪海關,現在等待的,其實是一個契機,一個可以解開自己脖子上鐐銬的機會。

這些話,瞎子知道主上心裡也明白,但他卻不能和主上去細說,因爲現在綁在雪海關脖子上最大的一條鐐銬,姓田。

苟莫離見瞎子陷入了沉思,也就不再說話了。

良久,

瞎子吐出一口氣,

道:

“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先把當下的事做好再說,否則就是好高騖遠,就是一切爲空談了。”

“先生說的是。”

“你的請求,主上應該會答應的,但成事,還是在你自己,光是純粹的死人,太慢,也太賤。”

“是,我明白,死得多的同時,還得儘量死出價值。”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苟莫離也笑了,

這是來自兩個老銀幣的會心一笑。

………

“這弓,感覺不錯啊。”

帥帳內,

鄭伯爺摸着那把白天被楚人刺客拿來射殺自己的弓讚歎道。

這輩子,鄭伯爺就練兩樣兵器,一樣是刀,一樣就是箭。

且鄭伯爺的箭術還不錯,這一點,阿銘貢獻極多。

這把紫色的弓,應該是用一種特殊材質製成的,弓弦也不曉得用的是哪頭妖獸的筋,遺憾的是,上頭倒是沒什麼符文。

但怎麼說呢,

一來看着拉風,

二來看着拉風,

三還是看着拉風;

在質量也是絕佳的前提下,越好看自然就越是受人喜歡。

把玩了許久,鄭伯爺纔將這把弓推放在了一旁,其實,真正衝鋒時,他也是會在自己背上背一把弓的,雖然伴隨着自己身份地位的不斷提升,自己張弓搭箭的機會越來越少了,但每每上戰場,多帶一件兵器總能給自己多帶來一分安全感。

可惜了這弓的好顏色了,想個法子染個色吧,這太顯眼。

在鄭伯爺把玩着那張弓的時候,樑程彙報了今日的戰損,鄭伯爺也就聽個數字,戰損後的補足,一是讓王帳那邊給補,一是讓老家雪海關那裡進行輸送。

大軍後勤壓力大,鄭伯爺也不好意思完全對老田獅子大張口,人老田沒讓自己出糧出軍械來支援大軍已經很夠意思了。

但,怎麼說呢,國家的便宜不佔白不佔,該拿還得拿,反正在自己手上,至少能保證發揮出穩定的效果。

另外,伴隨着各處攻城戰的正式開打,燕晉之地奔赴而來的第二批民夫也已經過了望江,他們之中有一部分人將被挑選成輔兵。

國戰國戰,說白了,拼的就是國力,國力,即可拆分成人力和物力。

“阿程,你說,明日正式攻城,照着今日的這種節奏,得打多久?”

樑程搖搖頭,道:

“主上,這個問題,請恕屬下無法回答,這種戰事,我們能做到自己的最好,剩下的,就只能交給對面了。

他們可能一直堅韌着,也可能忽然之間崩潰。

論極端的話,可能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可能明日咱們的一架投石機直接將對方主將給砸死。”

“………”鄭伯爺。

樑程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鄭伯爺抹了些風油精,塗抹在自己眉心輕輕地揉着,道:

“所以說,這種仗,打得其實沒什麼意思。”

若是野戰的話,大可一切以我爲主。

“主上,若是這種仗能打得有意思,那麼燕國早就南下正式攻乾了。”

“也是,總之,先打着看吧,明日的安排如何?”

“箭塔、投石機,比今日之份額,再翻一番。今日屬下只是讓填了壕溝和護城渠,那面立在城門口的堵牆屬下並未讓人去推倒,也刻意吩咐了投石機不要去砸那裡。”

鄭伯爺點點頭,道:“嗯,給他們留一個念想,否則城門就會被堵死了。”

“主上英明。”

“說話就說話,夾雜着馬屁,效果並不好。”

鄭伯爺也算是“久經戰陣”了,頭頂兩大名師,“紙上談兵”的本領,那自是不虛的。

“是,主上,正如今日楚人派出了重甲戰兵出城襲擊以及派出了刺客的情況來看,楚人的心態,其實還好。

這種心態,是建立在既往印象中燕軍不善攻城上的。

今日,可能給他們比較大的壓力了,但人嘛,心裡,難免會存在些僥倖的。今日那堵牆,咱們不推,明日正式攻城時,攻城錘的效果,也能發揮到最好。

其實,如果不是楚人的壕溝以及護城渠佈置和設計得太巧妙,今日就直接一舉壓上,效果應該是最好的。”

那堵牆,就是留給楚人的一個念想,讓楚人不要從一開始就將城門完全堵死。

給他們一條可以出來的路,同時也是給自己一條可以進去的路。

“明日公孫志想要自己領親衛衝城。”鄭伯爺提醒道。

“聽瞎子說,他現在處境挺艱難的,畢竟在燕人這裡,他其實算是李豹那一支的背叛者。所以,他更渴望戰功和出力。

不過,有他請纓,也挺便宜。”

“那明日,就是真正地一場死戰了?”鄭伯爺繼續揉搓着眉心。

“是的,主上,明日如果沒能收穫奇效的話,那接下來,大概就是一段時間的攻守方鏖戰了。”

“嗯。”

這時,

門口親衛稟報道:

“伯爺,北先生和野先生求見。”

野先生自然就是苟莫離。

苟莫離在鄭凡身邊人這兒的稱呼就是野先生,鄭伯爺這裡,除了樑程是在軍中有掛職的,被下面人稱呼爲將軍,其餘人,則都被稱呼爲先生。

“讓他們進來。”

很快,

瞎子和苟莫離走入帥帳之中。

進來後,瞎子直接往邊側一站,示意自己只是陪着來的。

苟莫離則是直接跪伏在鄭伯爺面前,

呼喊道;

“伯爺,明日之戰,必然極爲關鍵,勝,則東山堡可一勞永逸,餒,則長久拉鋸;

所以,

屬下請伯爺再給屬下一個機會,

明日屬下請派我野人勇士第一批登城!”

這番話,證明對眼前戰局有清晰認識的,不僅僅是樑程,還有苟莫離。

其實,苟莫離的戰略眼光和戰術能力,毋庸置疑,否則,雪海關外對司徒家連戰連捷,也不可能出現。

鄭伯爺放下了風油精的小瓶,拿出自己的鐵盒,抽出兩根菸,一根,丟給了站在遠處的瞎子。

捲菸在空中飄浮,最後穩穩地落入瞎子嘴脣間。

鄭伯爺“呵呵”一笑,自己也叼了煙,隨即,桌案上燃燒着的蠟燭飄浮起來,湊到其面前,火苗分毫不差,幫忙點好了煙。

樑程在旁邊裝沒看見,

要是樊力在這裡,估計得說一句:

事兒逼。

吐出一口菸圈,

鄭伯爺夾着煙,側着身子,看着跪伏在下面的野人王,

緩緩道;

“衝城,要死很多人的。”

苟莫離擡起頭,咧開嘴,笑了,

道:

“求伯爺,給屬下一個死人的機會,總得有人第一輪上去,不求什麼配合嫺熟,也不求什麼個人武力,

只求一個,

悍不畏死。”

鄭伯爺的眼睛眯了眯,抖了抖菸灰,道:

“成。”

“多謝伯爺成全!”

………

帥輦,再度被牽引出寨,只不過,停留在了軍寨外不遠處。

一身金甲的鄭伯爺站在上面,在其身後,左側,站着的是阿銘,右側則是劍聖。

帥輦下方,則是高毅親自率領的一衆親衛。

帥輦邊側,有一根欄杆,欄杆上掛着“鄭”字旗,同時,一把紫色的長弓也被綁在那兒。

自古以來的戰爭,除非那種強弱分明的碾壓平推,否則,大多數時候,打的,都是士氣。

儘可能地削減對方的士氣,這是爲將者的水平體現,但同時,如何保證和提升己方的士氣,這是爲將者的基礎職責。

鄭伯爺不喜歡穿這套金甲,

鄭伯爺也不喜歡這把顏色過於鮮亮的長弓,

但爲了安撫軍心,

他必須在今日,大大咧咧地就站在這兒,讓其麾下的士卒、輔兵以及民夫們,看見他。

果然,在第一批正軍出寨從帥輦前過去時,士卒的精氣神都爲之一振。

隨即的輔兵和民夫們,更是如此。

因爲無論如何,他鄭凡,都是這支大軍的主心骨,吉祥物,聽起來似乎有點“玩物”的意思,但那是另一個時空現代演變出來的,在當下這個時代裡,一軍主將,就是全軍上下的魂。

公孫志率軍來了,其下馬後,領着一衆親衛,主動來到帥輦前,直接單膝跪下。

其身後數百親衛,也一齊跪下。

“末將,參見伯爺,伯爺福康!”

站在帥輦上的鄭伯爺左手把着刀,右手虛擡,道:

“公孫將軍請起。”

“謝伯爺!”

公孫志站起身,其身後親衛也都站起身,唯獨一個靠着公孫志也是身着甲冑,但看起來也不過是十歲出頭的少年沒有起身,依舊跪着。

其實,鄭伯爺先前就注意到他了,無他,這個身材在一衆如狼似虎的親衛堆裡,實在是過於顯眼。

公孫志指了指還跪在地上的少年,道:

“伯爺,這是犬子,公孫寁。”

“公孫寁,見過平野伯爺,平野伯爺福康。”

說完,小小年紀的他又磕了三個頭。

這個意味,就不同了。

已經脫離了上下級的見禮,同時,也脫離了一般叔伯輩分的見禮。

公孫寁,原名李寁。

鎮北侯府鎮北侯之下七大總兵,有六個,是鎮北侯的義子,全都姓李,包括李富勝也是這般。

李富勝,原本姓郭的。

這種義子制度,在燕國影響極爲深遠和普遍,尤其是在軍中。

但類似李富勝,他的孩子,是可以姓回郭的,因爲軍中的義子,他也就是起個軍中一家親的態度和意思。

但李豹不同,李豹是孤兒出身,他壓根就沒有自己的姓,所以,他的姓,就是李。

而公孫志,原本就是其義子,改姓了李志,隨後又招納爲婿,所以,公孫志的兒子,原名就是李寁。

公孫志之所以最後選擇和李豹之子分道揚鑣,帶着本部人馬分出來,想讓自己改回公孫姓是小,想讓自己兒子改回姓氏是大。

“伯爺,我是個粗人,自認爲教不好孩子,我娃兒腦子可以的,我也怕留在我身邊被我給耽擱了,所以,請伯爺受累,幫我調教。

公孫志在這裡,給伯爺磕頭了!”

說完,

公孫志再度跪伏下來,連磕三個頭。

這其實,就是託孤的意思了。

自古以來,託孤,都是大事,因爲你得求人家幫你的血脈進行延續,你欠人家的,是天大的恩德,三個響頭,理所應當。

野人王曾對鄭伯爺說過,因爲鄭伯爺只習慣於朝上看,所以感覺那些蠅營狗苟的事兒,很少。

這是因爲鄭伯爺上頭,真正能入鄭伯爺法眼的,也就南北二侯加燕皇等少數幾個人。

任何地方,人少,他自然就清靜。

但若是往下看,看着自己身下的盤根錯節,就如同像是看螞蟻在泥土裡打洞一樣,密密麻麻,九轉十八彎,別有洞天。

公孫志託孤,並不是因爲他今日要率兵去衝城。

事實上,以公孫志的武力,再加上他身邊必然會拼死保護他的親衛,除非運氣特別差或者打死都不退下來,否則,想戰死在今日,也挺難的。

他託孤,其實也是給質子。

一如那些小國會主動地將國內的世子送入四大國國都一樣,就是讓他們爲人質。

這也是表明了一個態度,就是我跟你混了,我兒子就留你身邊了!

鄭伯爺幫靖南王養兒子,自此之後,鄭伯爺就被世人看成坐在靖南王這條船上的人,是怎麼洗都洗不乾淨了。

公孫志此舉,也是一樣。

託孤之誼,無論是他這個當爹的,還是其身邊的這個少年公孫寁,都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外加公孫志本就分離出了李豹一脈,本就名聲不好,若是再脫離平野伯一脈,無論是官場還是軍隊裡,都很難再混下去了。

這時,

宮望也領着親衛過來,恰好看見了這一幕。

其實,這時候,誰都清楚,他們倆,包括他們的部下,以後都是靠平野伯這個山頭了。

一個山頭下,總共三路兵馬。

平野伯自己的那一路,自然不需多說,但這誰是第二路,就很有講究了,這牽扯到伐楚勝利後的利益分配。

公孫志這一招託孤,落入宮望以及其身邊的一衆副將眼裡,就是很直白地爭寵了。

是,

你公孫志昨兒個是請戰要帶隊衝城,但你必然要戰死麼?

既然必定會戰死,那我今日先給你打一副棺材扯幾匹白布掛着好不?

宮望之子宮璘在此時開口問道:

“爹,要不兒子也去磕頭?”

宮望聞言,氣得都笑了。

不過,他這個人到底是跟過司徒雷的,身上儒將氣息也重一些,當即開口道:

“你多大,他多大?

就是民間娶寡婦,還得講究寡婦帶的孩子是男是女,有多大年紀了才能成呢,帶女兒的就算了,要是帶兒子的,其年紀也大了的,就真成替別人養兒子了。

更何況,還是養一個比自己年紀小不了一兩歲的兒子?”

平野伯年輕,宮望年紀卻大了,所以,宮望之子宮璘在年紀上,真的只比平野伯小一點點。

宮璘被訓了一頓,不敢說話。

宮望倒是微微皺眉,猶豫道:“倒是佳兒………”

“爹,您想將妹子許給平野伯?”

宮璘和自己妹妹感情極好,任何一個當哥哥的,在自己妹妹出嫁那天,都會極爲傷心。

更何況,這還是很清晰很明顯地政治聯姻。

人公孫志送個兒子過去,你宮家馬上送個女兒過去,得,現在還膝下無子的平野伯一下子“兒女雙全”。

“爹,平野伯家,可是有公主了。”

這個公主,是實實在在的大楚公主,同時上次去燕京時,還被燕皇親自冊封了。

自家妹子進了鄭家,怎麼和公主爭?豈不是要一直伏低做小?

原本,宮望和宮璘父子倆也曾商討過女兒的終身大事,父子倆的看法倒是很一致,那就是找一個地位比自家低的門第,這樣子嫁過去了,有父兄在,她也吃不得虧,在夫家也能硬氣起來。

但平野伯的門第……

再配上一個公主做正房,自家妹子(閨女)還怎麼硬氣起來?

宮璘不知道的是,就是公主,在平野伯府,也是做小的那一個。

“罷了罷了,隨爲父下去先參見伯爺。”

宮望領着自己兒子和一衆手下將領下馬走了過來,一齊參拜:

“末將見過平野伯爺,伯爺福康!”

“起了吧。”

“謝伯爺!”

宮望指了指自己身側的宮璘,介紹道:

“伯爺,這是犬子。”

“宮璘見過平野伯爺,伯爺一直是末將心中高山楷模。”

這不是在故意吹捧,

雖然二人年紀相差不大,但平野伯身上的功勳和事蹟,已經足以讓宮璘去仰望。

“既然二位將軍已經到了,想來,本部兵馬應該也到了吧?”鄭伯爺開口問道。

“回伯爺的話,末將軍中,自末將起,全聽伯爺調遣!”宮望認真回稟。

公孫志也開口道:“伯爺,俺也一樣!”

鄭伯爺點點頭,其實,收服這兩個總兵倒是沒費什麼力氣,因爲大家都各有所需。

鄭伯爺需要立起自己的山頭,好在日後分蛋糕時,搶佔一個主動。

他們兩個,都希望找個靠山,鄭伯爺又極爲合適,大家算是一拍即合了。

“好,那咱今日,就讓那東山堡裡的楚人好看。”

言罷,

鄭伯爺將腰間懸掛的蠻刀解開,丟了下去。

公孫寁馬上伸手接住。

隨即,

公孫寁從一側階梯上了帥輦,站立在鄭伯爺身側,這託孤,算是成了。

鄭伯爺伸手敲了敲公孫寁腦袋上的小頭盔,發出了兩聲脆響,

笑道:

“當初,本伯也是這般站在王爺身側的。”

公孫志聞言大喜。

宮望則略微有些吃味。

一邊的劍聖則微微側過臉,實在是覺得這話無恥至極,你站在田無鏡身邊時多大了都?

“傳本伯令。”

見時候差不多了,鄭伯爺開始正式下令。

一時間,帥輦下所有人都跪伏下來。

“今日攻城,本伯有意畢其功於一役,望諸位拼死力戰,無論是王爺那裡還是陛下那裡,都有本伯爲其親自請功!”

“末將遵命!”

“末將遵命!”

………

“嗚嗚嗚!!!!嗚嗚嗚!!!!!!!!!!”

號角聲響起。

各路兵馬開始迅速集結和就位,今日的攻城,就要開始了。

不同於昨日以填壕溝爲主的試探,今日,是重頭戲。

輔兵隊列中,郭東對身邊的許安小聲道:“看見沒有,今日的投石機和箭塔,比昨日,多出了近一倍。”

許安點點頭,道:“今日,怕是要動真格的了。”

“你說,待會兒我們有沒有機會一起往上衝?”

“真到打紅了眼,有機會的話,我們就在地上撿把刀。”許安說道。

郭東點點頭。

但他也清楚,這個機會,很難,因爲每個兵種都有其負責的工作,他們這一列輔兵,工作就是舉盾。

終於,伴隨着投石機的一輪轟砸,燕軍的攻城隊列,開始前行了。

有了昨日的實戰,今日,各部各路的配合,變得很是默契。

郭東和許安依舊掩護和推着一輛箭塔向前,待前行到一定距離後,楚人的箭矢,也隨之襲來。

輔兵們的素質本就比民兵高出很多,再者也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訓練,昨日上了戰場褪去了青澀氣後,今日的大家,顯得更爲沉穩了。

這就是氣質上的變化,見過血的老兵和沒上過戰場的新兵蛋子,有着本質的不同。

甚至,在什麼時候需要警惕在什麼時候可以稍微歇一歇,郭東和許安心裡也有了數。

等到距離再近一些後,

許安提醒道:“楚人巨弩要射了,小心,往箭塔這邊靠一點。”

“嗡!”

一根巨弩箭矢射了過來,郭東身前的兩個袍澤盾牌被穿透,其中一個人胳膊也被直接攪爛,但好在那根巨弩箭矢沒入了郭東身前的地面,就差那麼半步,郭東的腳掌就可能和地面釘在一起了。

“啊啊!!!”

斷了手臂的袍澤一開始還懵了,沒反應,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開始喊叫起來。

但郭東和許安只能繞過他,繼續前進。

這個時候,是不可能分人出來救治和保護袍澤的,否則身後推行箭塔的力士就將全無保護,落在城牆上楚人的箭矢打擊下。

不過,很快,從後方竄上來了兩個野人,他們馬上撲過去,一個背一個攙,將那名受傷的輔兵帶離了戰場。

類似這樣子的野人,很多,他們充當了戰地傷員搬運的工作。

他們身上沒甲冑,沒防護,所以衝上戰場後,十分危險,但只要他們能救下來一個活着的傷員,就能得一根竹籤,沒找到傷員也沒問題,帶兵器帶箭矢回來,也能按件來籌算竹籤。

往往,拉下去一個傷員,得付出一到兩個野人傷亡的代價,但他們沒有其他選擇餘地。

“轟!”“轟!”“轟!”

城牆內,楚人的投石機開始了反擊,目標,依舊是以箭塔爲主。

今日楚人城內的投石機數目明顯比昨日多,顯然,楚人在昨日也留了一手。

但燕軍這邊的投石機,可是比昨天還翻了一倍!

幾輪拋射之後,楚人城內的投石機聲勢很快又被壓制了下去。

雪海關距離這裡,真的不算遠,再加上鄭伯爺重軍械研究攻城戰的謀劃,在去年,哦不,其實是在盛樂城時,就已經有了。

只不過苦於一直沒機會用,所以,趕上這一場伐楚大戰,不僅僅軍寨內有一座工匠作坊一直在繼續生產,家裡的老本也都完全拉了出來。

有些器械甚至因爲存放時間太長,零部件都生鏽了,好在更換一下就能繼續使用。

要說短時間內就在城外就地取材造這麼多出來,那也是不現實的。

爲了這次伐楚大戰,穎都那邊蒐羅了大量工匠送到前線,不過靖南王沒給鄭伯爺這邊分潤出一個,當然,鄭伯爺自己也不好意思腆着臉去要這個,畢竟,靖南王早早地就將天機閣的人給自己了。

戰場上,

城牆上城牆下,

巨石亂砸,箭矢橫飛,場面上,不可謂不激烈。

鄭伯爺的帥輦,這次依舊停在比較靠後的位置,但他很是認真地眺望着前方的戰況。

今日,若是能一口氣打下這面城牆,這東山堡,就算是拿下來了,而如果今日無功而返,接下來必然得陷入曠日持久的鏖戰。

雖然,今日拿下來的希望不大,但,夢想總是要有的,不是麼?

前線隊伍,已經成功推上去了,和昨日一樣,當箭塔上的燕軍弓弩手可以拉平掉高度的劣勢對城牆上的楚軍進行射擊且楚人的投石機還是在聲勢上被燕人的投石機壓下去後;

戰況的天平,再次被攻城方給強行扳了個持平。

估計,守城的楚人將領也會很鬱悶,他面對的,到底是怎樣的一支怪胎燕軍!

鄭伯爺伸手,

公孫寁將蠻刀放在了鄭伯爺手上。

“………”鄭伯爺。

公孫寁有些疑惑地看着鄭伯爺。

阿銘將水囊遞了過來。

鄭伯爺搖搖頭,因爲這貨喜歡拿水囊裝血。

上次在衝央山寨時,鄭伯爺還疑惑阿銘酒嚢裡的水怎麼帶着一種特殊的味道,後知後覺後,可算是沒把鄭伯爺給噁心死。

劍聖將自己的水囊遞了過來,鄭伯爺將蠻刀丟還給公孫寁,接過水囊喝了一口,道:

“該衝城了。”

劍聖開口道:“今日,能打下來麼?”

鄭伯爺抿了抿嘴脣,

道:

“看吧。”

能不能一戰而下,就是靠這一波了。

因爲箭塔到了一定距離後,就會拔出下面的插梢,讓箭塔成爲最爲厚實的攻城雲梯,傾斜在城牆上。

若是這一戰不能拿下,等今日退兵後,箭塔必然會被楚人燒燬掉,就是光打造這些箭塔,都得再費不少功夫。

……

陣前,

野人王掃視着身後一衆穿着藤甲的族人,喊道:

“擡頭,張嘴!”

所有坐在地上的野人,都擡起頭,張開嘴。

野人王一揮手,自己的一羣手下每個人都拿着裝着馬奶酒的酒嚢走過去,往張開的嘴巴里倒酒。

有人喝了擦嘴,目露兇光。

有人喝了,眼裡出現了淚花。

野人王舉起雙手,

大喊道:

“想吃肉,想睡女人,不想過牲口這樣子的日子,就得拿命去博!

我向你們保證,今日一戰,戰勝後,活下來的人,都將變得和那些燕人一樣,吃香的喝辣的。

數不盡的女人,吃不完的糧食!

星辰,給了我們這次機會,星辰,在我們最爲難時,並沒有拋下我們!

它還是眷顧着它的子民的,它依舊給予我們一座通向光輝的階梯。

就在前面,

當那些箭塔倒向城牆時,

就是我們奔向美好明天的開始!

摸摸你們身上的甲,

在擦擦你們手中的刀,

和我一樣,

和本王一起,

爲了星辰,

爲了自己,爲了家人,爲了雪原,

痛痛快快,

一往無前地,

再,

廝殺一場吧!”

說完,

野人王猛擊自己胸口,

“星辰,眷顧我聖族!”

“呼!”

野人王將自己的王旗揮舞起來,雪狼皮迎着陽光,光彩熠熠。

伴隨着王旗的揮舞,

還有一聲聲狼嚎自野人王嘴裡發出,那是屬於狼王最後的驕傲。

………

公孫志蹲坐在那裡,看着前方自己麾下的親衛們,喊道:

“很多人,說咱們是白眼兒狼,說咱們不知道感恩,說咱們………不是東西。

本將軍想說的是,

我們不可能不管別人對我們說了什麼,

因爲人活這一輩子,就是活一張麪皮,就是爲了別人眼裡的自己,爲了別人口中的自己在活。

咱們不是聖人,

咱們也是人。

但你們看看,咱們那位王爺,自滅滿門,這是多麼大逆不道的事兒,但現在誰敢去說,誰敢去提!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只要咱們軍功高,地位高,就沒人再敢去揭你的短兒了!

所以,

今日,

我公孫志,

請諸位幫我一洗身上恥!”

“願爲將軍效死!”

“願爲將軍效死!”

………

衝城,先登,說九死一生,是有些誇張,但大半的人,是不可能活着回來了,面對一羣將死之人,其實真沒什麼好忌諱的了。

尤其是作爲第一批登城的士卒,他們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現在帶頭主將所需要的,就是將他們身上的熱血,再燃一點,再燃一點,再多燃一點!

因爲很多時候,拼的,就是這一口氣!

這口氣,你多撐住一會兒,可能先崩潰的,就是楚人!

而同樣在第一批登城序列中的雪海關一部,主將,是樊力。

一身大鐵罐頭的他,坐在地上,卻依舊比身前的一衆甲士高出一大截來。

聽着隔壁不少主將正在給麾下士卒打氣,

看着身前的一衆甲士正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很顯然,

大家的期盼很簡單,別人有的,他們也想有。

當兵的,就是不服輸,就得有這股子不服輸的勁兒!

樊力繼續坐在那裡,

講真,

讓樊力去演講,去做戰前動員,真的是有些過於難爲他了。

不過,

在眼前衆人熱切的目光下,

樊力還是舉起了自己的斧頭,

大吼道:

“烏拉!”

身前,

一衆雪海關甲士馬上也舉起手中的兵刃,

高呼:

“烏拉!烏拉!烏拉!烏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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