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嶽蘅並不示弱的看着她,“我不過是陪着自己的丈夫來綏城,若有打擾之處,還望大嫂莫要見怪。”
穆蓉還欲衝撞幾句以解心頭之憤,見殷坤帶着柴昭一衆往大廳過來,緩了口氣息按住嶽蘅的手,口中親熱道:“聽說前幾日你們路上還突逢暴雨,總算一切安好。”
“讓大嫂...掛心了。”嶽蘅低頭應道。
殷崇旭見妻子待嶽蘅看似比起以前親厚了不少,心裡也覺得寬慰。
殷坤放緩步子等着慢吞吞拖着步子的殷崇訣,低沉道:“穆蓉已經有了我們殷家的骨肉,你有再多脾氣都得對她收斂着些,她父親怎麼也是綏城手握重兵的都尉,其中輕重,你知道。”
殷崇訣黑眸微微轉動,點頭恭順道:“崇訣知道。”
“殷伯伯。”嶽蘅四處看了看,疑道,“崔叔不知道我們今天就到綏城麼?怎麼不見他?”
殷坤目不斜視沒有開口。
“崔叔..”殷崇旭頓露些許愧疚,“崔叔他..”
“崔義士已經離開綏城了。”殷坤渾厚的聲音響起。
“崔叔走了?”嶽蘅驚道,“什麼時候的事?崔叔明明說他會一直留在這裡!”
“阿蘅。”殷崇旭溢出絲縷憐意,“怪我們沒有留下崔叔。你隨柴少主離開不久,崔叔便說要回滄州...我們與爹再三挽留,但他心意已決...我們也是...”
“去滄州?”嶽蘅倒退了幾步,“滄州已經是樑國的地方,他去那裡做什麼?崔叔是想...”嶽蘅看向身後的柴昭。
殷崇旭低低嘆了聲道,“崔叔說,他日柴少主領兵攻樑,就算有綏城爲跳板,滄州地勢緊要,極爲關鍵...他對滄州內外瞭如指掌,必須幫一把柴家和...阿蘅。”
“他孤身一人,如何幫我們!”嶽蘅咬脣壓制着翻涌的憂色,“大哥,你們怎麼能讓他離開!”
“阿蘅。”殷崇旭急道,“崔叔說,當年他護你是爲了保住岳家的一絲血脈,而今你身邊有柴少主,他心中所想便是替舊主報昔日深仇。崔叔是個有大本事的義士,其中分寸安危他應該知曉,你我應該不用過於擔心...”
嶽蘅又見殷坤與殷崇訣沉默着不語,像是不再多慮崔文的去留,心中頓起涼意,脣齒微張欲言又止,輕喘着氣轉過身。
“阿蘅...”殷崇旭還想安慰幾句,衣袖已經被穆蓉拉住,穆蓉扯了扯他,搖頭不許他再說。
“我雲修最敬重崔叔這樣的人!”雲修一嗓子打破這尷尬的無聲,“往昔護主公遺脈,今朝替報仇籌謀,這纔是大丈夫真英雄所爲。少夫人放心,待我柴家軍一路勢如破竹,你的崔叔一定會安然無恙。”
殷坤乘勢大笑了幾聲,招呼衆人往屋裡去。柴昭走了幾步回頭去尋嶽蘅,幽幽一瞥又轉身與殷坤父子並肩說笑。嶽蘅知道丈夫還要依仗殷家,也是不便埋怨什麼。
“少夫人...”雲修也是頭回見嶽蘅這樣的憂慮,小心翼翼喚了聲,“你沒事吧?”
“沒事。”嶽蘅擠出話來。
嶽蘅也無心聽殷家父子在屋裡阿諛豪情,尋了處角落倚坐着。
——“崔叔帶小姐去個更好的地方。小姐說過江南秀美,自小到大還從未領略過那裡的美景,我倆就往江南去,那裡四季如春,總不會有風沙之苦了...”
身後不遠處,殷崇訣駐足長廊遙遙望着嶽蘅靜怡不動的背影,抱着肩也是一動不動。
“明明是心中所愛,非要拱手送給旁人。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殷崇訣做得到。”穆蓉嗔笑的道,“殷二少,是不是?”
殷崇訣不願與穆蓉爭吵,正要轉身離開,穆蓉又道:“她就近在咫尺,卻又像是遠在天邊,這種感覺,是不是很痛,很痛?”
“大嫂...”殷崇訣低聲道,“別說了。”
“大嫂?!”穆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殷崇訣,自我穆蓉嫁進殷家,你喊過我幾聲大嫂?爹器重你果真沒錯,你大哥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和你一樣識時務懂輕重。”
“大嫂。”殷崇訣鎮定的正要再說下去。
穆蓉背過身走開道:“這一聲大嫂,我也該給你面子是不是。就這樣吧,你好自爲之。”
見穆蓉離開,殷崇訣又望向嶽蘅,但那身影已經不知去處,殷崇訣彷彿又記起了初見嶽蘅那次,他趴在崔文的背上,不時的瞧瞧偷看這個陌生少女清麗的俏臉,他從沒見過那麼好看的姑娘,就算是悲傷不語的沉默,也是那麼好看。
——他生怕自己一個恍惚就丟了她,但他們終究還是失去了她。
裡屋
穆蓉見下人替自己丈夫拾掇着物件,悶悶不樂的撇過臉去,大眼裡似乎還泛起了不捨的紅色。
殷崇旭見她感傷,揮了揮手示意下人出去,走近妻子輕輕扶住她的肩,溫柔道:“怎麼?捨不得我?”
穆蓉大顆的眼淚滑落下來,帶着哭腔道:“我都已經有了身孕,爹怎麼還會讓你跟着柴家軍?戰場上刀劍無眼,我怕...我怕...”穆蓉不敢再說下去,緊緊摟住丈夫的身子不住的顫動着。
“我們和柴家萬事俱備,此次攻樑勝券在握,絕不會有事。”殷崇旭寬慰着懷裡的妻子,“還是你不信我?”
“我當然信你!”穆蓉嗚咽道,“我穆蓉所愛,是世間最好的男人。你弟弟急於建功立業,有他去不就足矣,何須你也跟着,不如,我去求爹...”
殷崇旭按緊妻子的背,搖着頭道:“你也說了崇訣心急,爹和我這個做大哥的,又怎麼放心讓他獨自跟着柴家軍。你放心,我們兄弟倆都會平安回來。”
穆蓉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擦了擦眼角看着丈夫道:“崇旭,崇訣雖然是你弟弟,可他自小就世故圓滑,平日看他怎麼哄爹歡心就知道了...”穆蓉見丈夫面露不悅,聲音越來越低有些不敢說下去。
殷崇旭臉上的溫柔有些凝固,緩緩鬆開摟住穆蓉的手。
穆蓉深吸了口氣又道:“既然是兄弟,就該長幼有序,你是大哥,殷家的長子,他是弟弟,無論做什麼,他都該以你爲尊。你宅心仁厚,自小又極護着這個弟弟,我只是不想...不想你被崇訣...”
“別說了。”殷崇旭止住她的話,“時候不早,明日就要啓程,早些歇息吧。”
“崇旭...”穆蓉又撐着喊了聲,只得無力的吞嚥下滿腹難盡的話語。
漫漫長夜,卻又如同流星輕掠,轉瞬而過。
次日清晨。
綏城外的密林,已經許多不見如此多的人馬,大片鳥雀被驚得撲翅高飛,半邊天際都被鳥羽遮蓋,鳴聲清脆回想,軍士們都仰頭高看,嘖嘖之聲不絕於耳。
嶽蘅疾速的抽出金鎏弓,另一隻手摸起三支金羽箭,不過眨眼功夫,三支金羽箭已經劃破天際,三箭各是貫穿雛鷹雙目,雛鷹嘶鳴幾聲,撲通墜落在地。
雲修跳下馬背撿起嶽蘅射下的三隻雛鷹,高高舉過頭頂道:“天佑我大周,天護我柴家,又有少夫人舉世無雙的箭術,我柴家何愁不勝!”
柴家軍將士多未親眼見過嶽蘅名震天下的箭術,而下親眼所見都是振奮不已,高舉手中兵器齊聲喝道:“必勝!必勝!!”聲音振聾發聵羣情激奮,殷坤與穆浦也是暗暗驚歎這樣罕見的出征之勢。
穆浦意味深長道:“殷兄,之前對你擇柴家爲主,我還有些躊躇不安,此次親眼所見柴家軍之陣勢,真是不得不服。還是殷兄你的眼光深遠,替我穆家也尋出一條光明大道來。”
殷坤撫着長鬚道:“慧眼識主不算是本事...”這般說着,殷坤深眸瞥了眼拂拭着手裡金鎏弓的嶽蘅。
穆浦頓悟道:“殷兄留下靖國公府的嶽蘅,纔是讓人驚服的能耐吶!”
殷家兄弟回頭望了望送行的父親,父子對視着微微頷首,並無多餘的言語。
大軍日益逼近樑國邊境,一路李重元都甚是寡言,不時還偶有出神,像是心事重重一般。
“郡馬爺。”大軍後方有人急急來報。
“何事?”吳佑替李重元開口問道。
來人看了眼前頭不遠處的柴昭,俯首低聲道:“啓稟郡馬爺,吳將軍,有一名女子,一直不遠不近的跟着咱們的大軍。”
“女子?”吳佑詫異道,“這...轟了走便是,跟着咱們做什麼?”
來人面露難色道:“已經轟了多時,嚇也嚇過,趕也趕過,可這女子就是不肯繞道,兄弟們也不能真把她打了去...”
“重元大哥...”吳佑看向李重元。
李重元眉頭微蹙,“大戰在即,可別混進什麼細作來,先別驚擾到少主,吳佑,你跟我去看看便是。”
說着,李重元與吳佑調轉馬身朝浩浩蕩蕩的大軍末尾而去。
“就是那人。”軍士指着後頭一個紅衫女子道,“出了綏城就跟着咱們,這腳力倒也有些,看着是睏乏的很,可也還瞧得見她。”
李重元夾緊馬肚朝那紅衣女子而去,女子聽見漸近的馬蹄聲,擡眼看去露出期盼之色。
“你是何人,爲什麼跟着我柴家軍?”李重元勒緊馬繮大聲問道。
吳佑迎着日頭眯眼看去,那是張桃花帶淚的柔美面龐,柳眉俏麗飛揚,梢眼朦朧欲滴,窈窕身姿更是如柳枝一般搖曳。
吳佑一時有些看傻眼,愣了愣才道:“還不快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女子忽的朝着李重元跪地慼慼道:“我本是樑國滄州人,知道柴家軍要攻樑,滄州是必經之路,家人三年前都亡於滄州一戰,只剩我一人流落異鄉,孤苦數載。求...求柴家軍引我一道去滄州,我只會遠遠跟着,絕不會擾到柴家軍!”
寥寥數語,桃花淚已經顆顆滑落,讓見者都不忍傷了她柔弱的心腸。
“你...”李重元審視着她姣好的面容,“你姓甚名甚,說與我聽。”
“我。”女子梢眼楚楚看着李重元,“我姓沈,我叫沈…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