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箭指人間

屠夫沉默不語,想起數年前,觀主讓酒徒去西荒與講經首座相見,何嘗不是想對她不利。

“不愧是道門千年以來第一人。”

屠夫站起身來,擦掉身上的水漬,感慨說道。

酒徒看着他,說道:“我們該怎麼做?”

或者說,我們該怎麼選擇?

屠夫說道:“不要忘記,現在有兩個昊天。”

如果她真的沒有回到神國,還在人間,那麼天上有個她,人間也有個她,只是不知哪個纔是真的她。

“如果陳某是按照天上那個她的意思行事……成功的機率會很大,但我不知道天上那個她,會不會履行我們和人間那個她之間搭成的協議,所以我們不能讓人間那個她死。”

酒徒和屠夫活的時間太長,所以太怕死。

昊天的光輝籠罩人間時,他們像老鼠一樣躲藏,當夫子發現他們後,他們沉默老實,夫子登天觀主登陸之後,他們依然沉默老實,他們從來都沒有揭竿而起的勇氣。

但他們依然有貪念,那份貪念彷彿是無數人類本能裡貪婪的集合,那樣的濃郁那樣的不甘,他們想要永恆。

永恆不屬於人間,只屬於神國,他們得到了桑桑的承諾或者說恩賜,於是他們平靜喜樂起來,不再枯守過往無數萬年的無趣生涯,直到現在……他們發現可能有兩個昊天。

以前這種情況也出現過。當桑桑隨寧缺在紅塵裡遊歷時,或者更早的時候。當她隨寧缺在岷山在渭城生活時,從存在意義上來說。一直都有兩個昊天,但其中之一沒有醒來,當她醒來後,她與神國裡的自己亦不分彼此。

但觀主最近的行爲,預示着……極有可能,沒能回到神國的她,與留在神國的她,已經踏進了不同的河流。

那麼。他們與桑桑之間達成的協議還有沒有效?神國裡那位昊天有什麼想法?他們應該去追隨誰?

屠夫看着酒徒嚴肅說道:“幸運的是我們也有兩個人,如果真的有兩個昊天,那麼……一人守一個。”

酒徒站起身來,說道:“也只能如此,就算選擇錯誤也不至於全盤皆輸,最後的時刻也能有所爲。”

屠夫說道:“你也去。”

酒徒說道:“必然之事。”

屠夫說道:“如果她真的沒回神國,還在人間。你一定要趕在觀主和李慢慢之前找到她……”

酒徒說道:“那你?”

屠夫走回案板前,將那些豬蹄扔進大鍋裡,看着在滷水裡沉浮的豬蹄,說道:“我去桃山,假如道門真的是按照神國昊天的意志在行事,那麼他們需要我的幫助。”

……

……

除了書畫鋪、肉鋪以及那家酒肆。小鎮上還有唯一的一家賭檔。生活在鎮上的人不多,富庶的人家很少,遊手好閒的爛賭鬼相對少見,所以賭檔的生意向來不怎麼好,但這並不影響鎮上很多男人天天來報道。樂此不疲。

張三和李四圍在臺前,看着那些籌碼和大小的圖案。聽着荷官的呦喝,聞着周遭的脂粉酒氣,很是興奮。

在長安城的時候,李四就喜歡到處廝混,算不上什麼好孩子,張三在家鄉也是爭勇鬥狠的厲害,爲了母親的事情,不知打破了多少鄉民的腦袋,而且他們在書院的時間太短,沒機會接受李慢慢的德育以及君陌的棍棒教育,所以對賭博這種事情,他們沒有什麼牴觸心理。

“爲什麼我們總在輸?”

再次輸掉幾塊銅板後,李四咬着牙恨恨說道:“我就不相信是技術問題,也不可能是智商問題。”

張三在旁提醒道:“那年和小師叔玩過幾把,不也一直在輸?小師叔說我們這是人品問題。”

“我們人品難道還不好?如果不好,怎麼會被老師看中?你是宰相的兒子,還是說我是公主的弟弟?”

李四沒好氣說道,從懷裡掏出一把碎銀子,塞了一半到張三手裡,然後啪的一聲,重重放到桌上。

“兩手一起抓!我押大你押小!總能有人贏!”

沒過多長時間,張三和李四悻悻然地離開了賭檔,低着頭回到了鋪子裡,朝小樹正在用清水洗棋子,看他們神情便知道又輸光了,笑着問了幾句情形。

“兩邊下注,必輸無疑,這麼做的人真是愚蠢至極。”

朝小樹微笑說道,視線卻沒有落在張三和李四的身上,而是越過他們的肩頭,落在街那頭的肉鋪處。

張三和李四的神情很平靜,不復先前罵罵咧咧的模樣,似乎根本不心疼在賭檔裡輸掉的碎銀子。

要去賭檔,必然要經過肉鋪,可以聽到肉鋪裡的人說話,是的,鋪子裡的人肯定知道……

但張念祖只是張三,李光地只是李四,他們只是真正的普通人,就像他們的名字,誰會在意呢?

“我去寫封信。”朝小樹向後院走去。

肉鋪裡,在滿地的清水和淡淡血腥味道里,屠夫和酒徒對坐無言,該說的話已經說完,情緒卻一時不能復原。

忽然間,屠夫的眉挑了起來,紮在腰帶裡的刀呼嘯破空而起,被握在手裡,橫擋在臉前。

他的身體反應更加迅速,已然蹲到了案板後方,神情顯得極度凝重,映在油光鋥亮的刀面上。

他感覺到了極度的危險,數年前桃山光明祭時,他也曾經感受過那種危險,今天那危險又來了。

酒徒起身,長衫獵獵作響,似乎下刻便會消失在風中。

他們都感受到了來自長安城的威脅,那道鐵箭指着的方向正在人間緩慢移動。隨着那個人的視線。

寧缺要射誰?

陽州城裡到處都是血與屍體,血已凝固。變成黑色,屍體被雪覆蓋,一時卻不會腐爛。城外富春江裡也到處都是血,原本清澈的江水上飄浮着死人,畫面很是觸目驚心。

一座神輦在江畔,對着青峽的方向。

橫木立人盤膝坐在輦上,稚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誰都能從他微微揚起的脣角和明亮的眼眸裡看到他的驕傲。

這些天他領着西陵神殿的護教騎兵在清河郡裡殺人無算。美麗靜雅的小橋流水,已經被血染紅,田野裡的青樹迅速老去,喜鵲再難看見,枝頭棲着的都是烏鴉。

他傲然於自己的事蹟,自己的強大,他看着遠處天邊隱約可見的青峽。攤開雙手迎向天穹,若有所指。

君陌在那處以一敵萬,震驚人間時,他還只是天諭院裡一個不起眼的砍柴小廝,他很遺憾沒有趕上那場大戰,更遺憾於君陌已經斷臂。那麼,就算現在戰而勝之又有什麼滋味。

這般想着,遺憾漸漸變成傲然,所有情緒在橫木立人的身軀裡,最終都會變成傲然。彷彿是昊天給他留下的烙印。

忽然間,他挑眉。揮手便有風自富春江上起,帶着淡淡的血腥味席捲而至,將神輦前面無數重幔紗拂落。

一層紗兩層紗,無數層紗依次迅速落下,將他的身影遮在最深處,輦畔的下屬和田野裡那些虔誠的信徒,再也無法看到他的容顏,無法分享他的榮光與驕傲。

橫木立人不喜歡這樣,卻不得不這樣,甚至他還要守神抱缺,收斂氣息,讓道心寧靜的像真正的枯井。

因爲他如果再堅持自己的傲然,他很擔心會被那個人看到,就算那個人看不到,也很擔心會引起對方的注意,從而想方法讓那個人看到,所以他必須低調再低調。

那是謙遜嗎?不是,謙遜是一種主動的品德,而他是被動的低調,所以這是一種羞辱,一種徹頭徹尾的羞辱。

無數重幔紗的深處,橫木立人低着頭,稚嫩的臉上佈滿了憤怒引發的潮紅,他嘴脣翕動,帶着難以形容的恨意喃喃說道:“有本事你出來,有本事你出來,有本事你出來啊!……”

離開宋國都城後,隆慶帶着下屬和兩千餘名西陵神殿護教騎兵北上,回到故國成京,與這些年一直駐守在這裡的護教騎兵會合。

國政自有燕皇處理——他對兄長的能力很信任,也沒有什麼精神去管那些小事,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北方,留在他重新崛起的東荒上,落在那個像幽靈般的絕世強者身上。

餘簾對東荒的清掃已進入尾聲,西陵神殿這幾年裡做了很多次嘗試,想要阻止,卻沒有任何辦法,反而折損了更多高手,於是最後只把好眼一遮,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他卻不能裝作看不見,不是因爲東荒是他重新崛起之地,有感情,而是因爲東荒之南便是燕國,荒人部落重新南下,燕國首當其衝,滅國的危險近在眼前。

忽然間,隆慶收回望向草原的目光,望向長安城的方向,就在前一刻,他感覺到有道類似於神識之類的波動,在成京城輕拂而過。

神識其於念力,修行界沒有人能夠擁有如此雄渾的念力,即便是曾經世間最強的柳白,念力有若滔滔黃河,卻也不可能掃遍整個人間,那麼那道神識是何人的?隆慶知道那是寧缺的。

當年接受桑桑的神輝、或者此時擁有整座長安城爲源泉,只有寧缺能感知到一片海洋,神識能掃遍整個人間。

隆慶沉默,卻不像屠夫那般狼狽,平靜似並不在意,也沒有像酒徒那樣隨時準備用無距遠遁,因爲他不會無距,也因爲他不準備離開。

修行界被寧缺用元十三箭射過,還活下來的人只有三個:懸空寺講經首座,葉紅魚以及他。

而其中,只有他真正地體會過那道鐵箭的恐怖,他胸腹間的那個洞,時至今日還在講述當年的故事,他對那道鐵箭太過熟悉,知曉有關於它的很多事情——就算天啓、就算有長安城的幫助,寧缺能看遍人間,但他要準確地瞄準人間某處,依然需要有人幫助他定位,換句話說,需要有人把他的目標逼至最巔峰的境界。

這些都是隆慶推算出來的,所以他不擔心,因爲大先生應該已經遠離人間,但他還是沉默了,畢竟那是元十三箭。

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書院很講究射這個字,當寧缺準備射的時候,全世界都很安靜。

再強大的修行者,再自信自戀的強者,都不想成爲他的目標。那道鐵箭或者並不足以射殺屠夫這樣的人,但沒有人敢冒險——那年光明祭,清河郡那名知命境強者死了,諸姓供在雲端的的崔老太爺也死了。

他們被一箭射死了。

寧缺看人間,目光在廣闊的原野山川間移動,鐵箭也隨之移動,最後落在了西方的荒原深處。

那裡什麼都沒有,沒有戰鬥,他的識海里感知不到任何特殊的光點,那裡太過遙遠,彷彿要到了天涯,縱是他的神識去到那裡後,也變得極爲淡渺,很難分辯。

但他還是靜靜地瞄準着那裡,因爲他一定要做些事情,當觀主消失在風雪裡後,當他離開長安城之前,那些事該做了。

如隆慶推算,他的鐵箭需要大師兄的配合,在臨康城皇宮前,他和大師兄便準備用這種方法殺死酒徒,雖然失敗,也對酒徒帶去極大的威脅,引發事後劇烈的動盪,直至葉蘇死在東海畔的小院裡。

最強大狀態下的元十三箭,可以威脅到所有的強者,但那需要整座長安城爲他提供動力,也需要配合,只是很多人都忘了,寧缺用鐵箭第一次千里殺人時,配合他的並不是大師兄。

那天富春江畔的園林裡,向前踏出一步,報出自己姓名便震撼的崔老太爺毫不猶豫釋放出全部境界的人……是君陌。

……

……

荒原上的風雪停了些天,忽然間又落了下來,而且越來越大,漸成暴烈之勢。金帳王庭冒着風雪舉族南下——草原部落每個成年男丁都是最優秀的騎兵,現在的鎮北軍抵抗的便是數十萬精銳。

西方草原,風雪同樣暴烈,右帳王庭精騎盡出,因遠離中原而多年不曾征戰的騎兵,沒有南下月輪,也沒有冒險東歸去那片恐怖的泥塘,而是向着更加遙遠的西方——苦寒的氣候,艱難的糧草補給,都沒能讓人們的腳步變得遲疑,因爲他們將要去往的地方叫懸空寺。

第89章 她的身影第182章 荒人的腳踩在草原上(下)第76章 身在黑暗,腳踩光明第204章 世間最強的……第79章 不戰而別亦無憾第34章 上帝死了,那麼昊天呢?第170章 看見那幾座峰便要敬畏嗎?第5章 失落在荒原上的天書第61章 從天而降的億萬滴雨第57章 黃金龍首,且射之第173章 不見憂憐第161章 尋人第66章 桑桑虐我千百遍(上)第266章 小道觀,真自在第117章 一場雨第72章 當年某人曾來過第136章 一帖驚長安第74章 光明神殿裡的日子(上)第167 冰封(上)第116章 二十三年聽蟬聲第96章 雨中小鎮第107章 坐井觀天第111章 雲端之上,地面之下第5章 桑桑的病第189章 茶敘湯言第81章 入魔(六)第53章 風景第211章 跪在神座前的少女第129章 被書院遺忘的少年第161章 自今日始,你我不再命如紙第137章 看破天,佛掩面第50章 書院算天(上)第40章 溪畔翩翩一少年第261章 清河郡諸姓第148章 一夜無言觀山景第48章 血鳳鳴桃山(下)第96章 戰鬥,勝佛第71章 夫子的故事(上)第118章 貪第43章 誰能知命第239章 炸溪第97章 誰人憑欄看?第110章 四人行,有人踏湖而行第149章 入世之人(上)第56章 黑夢(下)第37章 回到梳碧湖的砍柴人第125章 窮人乍富豈能安?第159章 知守第186章 歸來(上)第126章 七卷 天書(中)第86章 入魔(十一)第66章 一魚萬法第135章 當頭一棒第84章 長安城的關鍵第57章 不識真佛在眼前第15章 殺生的石頭第44章 朕在城樓道未來第30章 最精彩的一次第78章 登天(下)第28章 能當祭品的廢物都不是廢物第10章 只因爲在人羣中多看了你一眼第168章 佛首與肉包第154章 長安,落雪如幕第191章 斷弩斷刀斷念想第22章 佛言第51章 白雪墨眉不相欺第81章 黃河之前想太多第13章 舉世之敵第153章 修佛第93章 救人殺人皆佛心第278章 旗展第15章 他是梳碧湖的砍柴者第124章 西陵之夕(下)第124章 在荒原的北方呼喚愛第151章 修佛(上)第121章 明月出青山第284章 鐵花鐵箭相見歡第166章 此間的師兄師姐們(上)第79章 入魔(四)第19章 上馬爲賊(三)第49章 一道白煙第69章 何以澆塊壘(下)第151章 修佛(上)第140章 也許後天第12章 長安亂(上)第43章 誰能知命第41章 烏雲落在銀色面具上第36章 生死相許第183章 裁決大神官的安排第38章 然後,沒有第179章 盛夏的一場雨第119章 嗔第183章 爲人間所破(下)第53章 南方天空的光明第133章 自信者衆第277章 這不是書上寫的故事第118章 城頭說舊論堵疏第33章 這纔是戰鬥第76章 入魔(一)第64章 問天(上)
第89章 她的身影第182章 荒人的腳踩在草原上(下)第76章 身在黑暗,腳踩光明第204章 世間最強的……第79章 不戰而別亦無憾第34章 上帝死了,那麼昊天呢?第170章 看見那幾座峰便要敬畏嗎?第5章 失落在荒原上的天書第61章 從天而降的億萬滴雨第57章 黃金龍首,且射之第173章 不見憂憐第161章 尋人第66章 桑桑虐我千百遍(上)第266章 小道觀,真自在第117章 一場雨第72章 當年某人曾來過第136章 一帖驚長安第74章 光明神殿裡的日子(上)第167 冰封(上)第116章 二十三年聽蟬聲第96章 雨中小鎮第107章 坐井觀天第111章 雲端之上,地面之下第5章 桑桑的病第189章 茶敘湯言第81章 入魔(六)第53章 風景第211章 跪在神座前的少女第129章 被書院遺忘的少年第161章 自今日始,你我不再命如紙第137章 看破天,佛掩面第50章 書院算天(上)第40章 溪畔翩翩一少年第261章 清河郡諸姓第148章 一夜無言觀山景第48章 血鳳鳴桃山(下)第96章 戰鬥,勝佛第71章 夫子的故事(上)第118章 貪第43章 誰能知命第239章 炸溪第97章 誰人憑欄看?第110章 四人行,有人踏湖而行第149章 入世之人(上)第56章 黑夢(下)第37章 回到梳碧湖的砍柴人第125章 窮人乍富豈能安?第159章 知守第186章 歸來(上)第126章 七卷 天書(中)第86章 入魔(十一)第66章 一魚萬法第135章 當頭一棒第84章 長安城的關鍵第57章 不識真佛在眼前第15章 殺生的石頭第44章 朕在城樓道未來第30章 最精彩的一次第78章 登天(下)第28章 能當祭品的廢物都不是廢物第10章 只因爲在人羣中多看了你一眼第168章 佛首與肉包第154章 長安,落雪如幕第191章 斷弩斷刀斷念想第22章 佛言第51章 白雪墨眉不相欺第81章 黃河之前想太多第13章 舉世之敵第153章 修佛第93章 救人殺人皆佛心第278章 旗展第15章 他是梳碧湖的砍柴者第124章 西陵之夕(下)第124章 在荒原的北方呼喚愛第151章 修佛(上)第121章 明月出青山第284章 鐵花鐵箭相見歡第166章 此間的師兄師姐們(上)第79章 入魔(四)第19章 上馬爲賊(三)第49章 一道白煙第69章 何以澆塊壘(下)第151章 修佛(上)第140章 也許後天第12章 長安亂(上)第43章 誰能知命第41章 烏雲落在銀色面具上第36章 生死相許第183章 裁決大神官的安排第38章 然後,沒有第179章 盛夏的一場雨第119章 嗔第183章 爲人間所破(下)第53章 南方天空的光明第133章 自信者衆第277章 這不是書上寫的故事第118章 城頭說舊論堵疏第33章 這纔是戰鬥第76章 入魔(一)第64章 問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