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回到北京後, 先過去了陸家老宅,見了陸老爺子。
陸老爺子:“當初說好一個月回來一趟,現在我看他是忙得顧不上了,平時不回來, 過年也不回來了。”
初挽道:“爸, 他不回來我回來了, 我不比他強, 還能陪你說說話。”
這話倒是逗得陸老爺子笑起來,一時問起陸守儼在那邊的種種,初挽都一五一十說了。
陸老爺子其實心裡是滿意的:“他下了基層,能踏實在那裡做點事, 倒也不錯, 別看是個小地方官,但要想做好,不容易哪。”
初挽:“那可不, 我看他過年的時候都沒法歇着,不是去慰問烈士家屬, 都是去慰問老幹部和孤寡老人的, 這也沒辦法, 既然坐在那個位置,這些他都得幹。”
陸老爺子一聽,感慨:“那不是他該做的嘛!”
一時馮鷺希並底下幾個侄媳婦都來了,中午大家一起吃的飯,飯桌上倒是熱鬧, 說起家裡最近的事, 大家各有各的動向,陸建昭最近參與到一個電視劇拍攝中, 說是去當副導演,就連陸建時都開始談對象了。
提起這個,喬秀珺很有些顯擺的意思:“對方是孫政委家的孫女,長得模樣真好,聽說在他們廠子裡還是先進個人。”
馮鷺希:“那敢情好,回頭談得差不多,帶回來給老爺子看看,這樣家裡也放心。”
喬秀珺:“對,我也這麼想的,反正聽說那姑娘家教好,出身好,真不錯,我和建時說了,說你最近別想別的,和人家姑娘好好談。”
旁邊寧玉潔陸建靜幾個聽着,自然也都點頭。
陸建時之前因爲初挽的事,可是鬧得不太愉快,消沉了一陣子,現在總算重新談對象了,這事算是過去了。
陸家人多,反正各種心思也多,她沒精力去應對這些。
現在別說陸守儼不在北京,就是在,她也是能躲就躲着,不過偶爾過來應個卯,看看陸老爺子,至於其他人怎麼樣,她也犯不着在意。
吃過飯,陸建昭卻問起她那邊古墓的事,初挽便大致提了提。
陸老爺子聽得驚歎不已,其他人等也都不敢相信。
陸建昭:“太絕了,樹葉菜湯,兩千年竟然還原汁原味!我後悔了,早知道我也過去,見識見識,回頭我們劇組拍電影可以用上了!”
陸建暉聽着,沉思半晌,開始分析裡面的原理,認爲這就是白膏泥保護作用。
陸建靜也是好奇得要命,旁邊幾個嫂子侄媳婦問這問那的。
初挽:“現在我們是用封蠟法將那些新鮮樹葉暫時保存下來,已經請了國外專家研究,怎麼在保護綠葉性狀不變的情況下,展示在大家面前。”
陸建靜:“意思是我們以後能在博物館看到兩千年前的綠葉了?”
陸老爺子:“這可太有意思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挽挽這次幫了守儼大忙,也讓我們見識了!”
喬秀珺本來想說說陸建時女朋友的事,現在看這個,便訕訕的,回頭私底下和保姆抱怨:“什麼古墓,聽着就膈應人!”
保姆卻很興奮,她覺得這個事很新鮮,回頭說出去村裡人估計都稀罕!
當晚初挽住在陸老爺子這邊,晚上陸建靜還找她說話,陸建靜現在正是熱戀期,隨便抓住一個人就忍不住說自己和對象的事,一臉甜蜜,說東說西,也不管初挽聽沒聽。
初挽心裡想着,楞頭小夥子,一聽就沒意思透了。
她就喜歡陸守儼這樣的,熟透了的,做什麼心裡都有譜,就連和她吃醋也把控着分寸,永遠穩穩當當,她隨時可以躺倒了充小孩被捧着哄着。
太年輕的,心思飄着,到時候誰哄誰?一聽就沒勁兒。
第二天,初挽先去學校,和嶽歧周教授談了情況,把這一段的經歷分享了下,又聊起這一個月缺的課程,回頭還得補上來。
嶽教授對於這次的考古發現自然很滿意:“考古這個事也是玄乎,有些人一輩子都挖不到什麼,有些人隨便就能挖,上次青州佛像,咱們不少要研究的工作,這次石原古墓,你更是立了大功,就這兩個,你好好研究,我估摸夠你博士畢業了。”
初挽聽着,忙道:“博士就算了,我讀個碩士就行。”
她還一堆計劃呢,不想天天們學校讀書做研究。
嶽教授看她一眼,搖頭,卻道:“馬上我們要召開一個全國考古工作座談會,到時候你也跟着我一起參加,我詳細和你說說。”
初挽一聽,自然知道這機會不錯,可以長不少見識,當下根據嶽教授的要求開始做準備,同時也開始補課。
這學期的課程不算太重,主要是地質學、環境學、考古繪圖和攝影學。
初挽大致翻了翻,地質學環境學她得上心學,考古繪圖和攝影學主要是實踐動手,她經歷了這兩次考古體驗,應該沒什麼問題。
反正現在也沒別的什麼事,這些課程應付起來倒是也不難,她也就有閒工夫想想別的。
這兩天易鐵生打回來電話,說是已經找到那批貨,他正打算找合適的時機挖掘,需要等等,初挽見此,也就讓他不用着急,萬事穩妥爲上,千萬別惹出什麼幺蛾子。
她自己沒別的事,便隨意在市場上撿漏,也時不時過去逛逛琉璃廠。
這時候琉璃廠已經翻建擴大,之前搬遷出去的文物商店也都陸續回來了,不過這些文物商店回來後,政策便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這些商店開始增設內櫃,允許國內老百姓買賣文物了。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琉璃廠博古齋可以允許普通百姓購置古玩了,這是一個信號,意味着古玩市場正在向普通老百姓張開大門。
初挽其實一直在等着這種政策變動,也時常打聽着,現在知道總算允許老百姓買文物,便挑了個沒課的時候,過去琉璃廠逛了逛。
琉璃廠街面擴大後,非文物部門的三產也進駐了,於是街面上到處充斥着旅遊紀念品和工藝製作品,過來這裡的遊客大部分是衝着這個去的。
幾家正經經營文物的文物商店卻是門可羅雀,沒什麼人過來,就算有幾個客人,都是穿着體面的中山裝,一看就是政府官員,或者文化界的人物。
也是因爲政策才改動,外面消息還沒傳出去,後來出現的倒爺以及喝街的販子以及掃地皮的鏟子還沒出現。
至於普通老百姓,對於這些老物件更是不感興趣,大衆對古董的興趣和價值還沒有概念,人們忙碌於排號分房子提職稱,忙碌於買三轉一響,那些條件好起來已經可以過來旅遊的,便是經過琉璃廠,眼睛看到的依然是帶着洋氣時髦的旅遊紀念品。
初挽在幾家文物商店隨便逛了逛,最後走進了博古齋。
這博古齋有些歷史了,開業於本世紀二十年代,主要是經營金石陶瓷以及字畫碑貼的。解放後,成爲了北京旅遊局選定的定點商店,對國外遊客開放,購買只能用外匯券。
如今的博古齋分爲內櫃和外櫃,外櫃只對外國人開放,那裡面的物件一般都是非收藏級別的,價格也比較貴,但是內櫃則是隻對中國人開放的,不賣給外國人的。
初挽先進行登記,之後走進了內櫃,一進去便見櫃檯上琳琅滿目地擺着各樣收藏品。
她打眼看過,都是官窯珍品,上面列着價標,最貴的雍正年間的能賣到四五百塊,乾隆官窯的大概四百一件,至於後面的官窯則不值錢了,也就是一百多,畢竟年份比較淺。
初挽看了一番,對她來說,價格還是高了,雖然現在有錢了,但後面機會還很多,買了這清朝官窯貨,又受限於文物法規定,六七年內別想賣出去,那不是直接把錢給砸進去困住了麼。
不過她來博古齋,想等的是一個即將出現的大好機會。
前兩年,山東一家博物館需要購進一批明清瓷器,委託了琉璃廠博古齋來收購,當時說好的是這一批資金已經馬上審批到位,這種情況下,琉璃廠博古齋便佔用自己的一部分收購經費來收購了一批明清官窯瓷器。
可誰知道,山東博物館的資金審批卻出現了問題,因爲領導更換原因,這個流程竟然一直耽擱延誤下來。
博古齋爲了這個,自然是焦急萬分。
要知道爲什麼那些農民排着長隊來上繳瓷器,只能八塊錢一件,且每天還要定量,是因爲文物商店本身每年經費有限。
他們隸屬於文物商店,文物商店的經費也是要層層審批下來的。
代替山東博物館收購的這批瓷器,約莫有一百多件,都是精挑細選過的,但是山東博物館遲遲無法籌措出這一批資金,博古齋只能將自己的經費一直砸在裡面。
可以說,他們現在正是急不可耐的時候。
等博古齋熬到一定時候,那邊山東博物館徹底不要了,他們就會將這一批瓷器論堆賣出去,這一批瓷器裡面不少都是明清大開門精品瓷器,各色名窯囊括其中,如果能咬牙一口氣把這批貨給盤下來,再過十幾年,翻倍千倍萬倍都有可能,那她就有了第一批家底,以後風吹雨打,這就是她發家的本錢。
她就這麼隨意逛着,又問了問服務員,打聽了那批瓷器,那服務員卻是道:“那是給山東博物館的,當然不可能賣給私人!”
初挽見此,便明白,事情還沒發展到這個時候。
不過這樣也好,那一批瓷器要兩萬塊,她一時根本不可能拿出那麼多錢來,時機沒到,正好可以給她時間慢慢籌錢。
其實眼下,弄錢最好的方式當然是刀鶴兮的寶香齋了。
在這個年代,好瓷器想賣高價並不容易,賣給文物商店有管制,價格死死地壓着。賣給私人的話,那就得等南方發財的大款,或者好這一口的文化人。
想賣,必須有渠道,她如果着急想換錢,不是那麼容易的。
她現在要一筆大錢,這筆錢不好通過胡經理或者聶南圭經手,那就得自己來。
而這個年代,能讓她把手頭的好東西儘快變現換成錢的,只有寶香齋。
刀鶴兮是西方背景,駐足香港,在香港開的珠寶和文物公司,在大陸和外貿公司都有合作。
要知道,在十年前,國內的文物商店都是掛在外貿部門下面的,也就是後來,一紙文件,文物商店才和外貿公司脫鉤。
但是因爲這層歷史關係,文物商店依然會給外貿公司供貨,刀鶴兮也就仗着自己的香港背景,和外貿部門合作緊密,藉着這個由頭,開設了寶香齋。
寶香齋開在香山腳下,明面上是一個文化交流社團,但其實幹的勾當和潘家園舊貨市場差不多,只不過那邊門檻要比潘家園這種舊貨市場高上不知道多少。
能去寶香齋的都是大行家,但凡在寶香齋交易的物件,寶香齋都是過目的,一旦有假,寶香齋會動用交流會的規則,售假者雙倍賠付,而且終身不許踏入寶香齋一步。
也是因爲這個,寶香齋自然吸引了不少大收藏家,文化名人,爆發的大款,或者說有錢的港商。
到了寶香齋,那些人不怕買到假貨。
如今明三代空白期瓷器正是炒得火熱,這個時候初挽想趁機賣兩件來換錢的話,這寶香齋自然是最好的交易場所了,那是最能賣出大價錢來的。
初挽存了這個心思,暗地裡找了胡經理,也打聽了打聽現在寶香齋的行情,以及最近出現在這個圈子裡的人。
胡經理到底是人脈廣,給她大致講了講:“你要是想賣的話,正好下週有個機會,他們有個兩岸三地文物交流會,明面上是交流會,但其實——”
胡經理頓了頓:“你明白,到時候來的人,可都是有錢的,那些人是大主顧。這個交流會,他們一年也就那麼一兩次,所以抓住這個機會,就能狠狠撈上一筆了。”
其實胡經理說的這些,初挽大概知道,都是後來寶香齋經營的模式,不過現在到底是八十年代中期,她並不確定是不是和後面一樣,所以到底是仔細打聽了好一番。
胡經理消底靈通,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說了說,誰家得了什麼好物件,全都說給初挽。
初挽自是感激不盡,她開始把自己手頭的物件都盤了一遍,想着哪些要自己留着,哪些可以賣出去賺一筆錢。
寶香齋這次的機會挺難得,她得抓住,最好是一口氣把博古齋瓷器的本錢以及景德鎮柴燒窯的投資都給賺回來。
這個時候一番權衡,發現自己竟然這個不捨得,那個也不太捨得,拿出來換錢的沒幾個,只能忍痛割愛了。
爲了這個,她這一段上完學校的課,就在市場上逛逛,想着能多撿漏,這樣能去寶香齋交流會多搞點錢。
這天,她運氣倒是不錯,竟然意外地收到了一件明朝大青花瓷,自己喜歡得很,正要找板車運回去,恰好遇上了聶南圭。
聶南圭走過來,把她這青花瓷看了半晌,最後讚歎:“不錯,真不錯,這個品相好。”
初挽笑道:“有一段沒見了,我之前還說要請你吃飯呢!”
聶南圭把玩着手中的核桃,挑眉看她一眼,搖頭嘆道:“你還好意思說,我從秋天等到冬天,從冬天等到春天,現在過了龍擡頭了,我可算逮住你了!”
初挽笑起來:“擇日不如撞日,走吧,你想吃什麼,我請客。”
正好現在西餐流行,兩個人便到了一家西餐館,坐下來後,聶南圭問:“這段時間,你淘到什麼好東西了嗎?”
初挽一聽,道:“哪有什麼好東西讓我淘,你看我,從年前過去了石原縣,時間都交待到那裡了,回來後,我這研究生課程落下不少,還得補課呢,整天忙得頭暈眼花的,現在才總算理出一個頭緒!”
聶南圭:“石原縣,可是出來不少好東西,你也沒收幾件?”
初挽頓時搖頭:“你怕是不知道,就那些有名的考古專家,有一個算一個,他們能收到什麼,什麼都沒有!”
聶南圭挑眉,有些疑惑,之後想到什麼,恍然。
他也嘆了聲:“說得也有道理。”
像他這種,身份自由,想怎麼搞就怎麼搞,不用顧忌那些。
但是如果當了博物館的專家,或者挖墳掘墓的考古學家,那可倒好,肯定工作相關的那些玩意兒,碰都不好碰,不然說不清。
初挽:“而且我看,這些老一代的考古專家,可真是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收藏過,考古和咱們這個古玩圈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不過當然了,時代會變,比如以後,那陳蕾不就是能出來沽名釣譽嘛。
她笑道:“不過我纔不要學他們,我可沒他們那種高尚情操,我就是要掙錢。”
聶南圭便嗤地笑出聲:“行,你多出來走動,沒事多淘換點好東西,別一天到晚悶學校裡了,那個有什麼意思呢!”
初挽:“我聽你這意思,你最近是淘到什麼好東西了?”
聶南圭微揚眉:“我倒是沒淘到什麼,不過現在有一個好機會,你要是想賣物件,可是趕上了。”
初挽聽着,心裡明白他說的是寶香齋文物交流會。
當下也就道:“我聽朋友提起過,不過他知道的未必詳細。”
聶南圭懶懶地道:“你消息肯定比我靈通,我就不在你跟前顯擺了,不過有一件,我必須得和你說說。”
聶南圭:“這次寶香齋的交流會,這個圈子裡都盯着,鉚足了勁拿着好東西,想撈一筆的,想撿漏的,比比皆是,裡面物件當然多,不過我倒是聽到一個物件,我也拿不準。”
就算聶南圭年輕,一時拿不準,但那上面不是還有聶老頭嘛,聶老頭是什麼人,民國時候見識過不少好東西。
太爺爺曾說,無論什麼時候,見到聶家那一輩的幾個,都得多留一個心眼,免得着了道。
結果聶南圭竟然說拿不準,這就奇怪了。
聶南圭掀起眼,笑看着初挽:“這物件,和你太爺爺也有點瓜葛。”
初挽道:“聶南圭,我們也是患難與共,對不對?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說吧。”
聶南圭:“你應該知道那件永樂甜白釉梅瓶吧?”
她知道,能讓聶南圭用這種語氣和她提的,只有那一件了,民國時候曾經在琉璃廠流轉數年的永樂甜白釉梅瓶。
只是那一件,可是花旗銀行搶劫案丟失的物件之一。
她視線頓時落在了聶南圭身上:“那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