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俠這兇惡的老道士說眼前美人是女鬼，寧採臣不相信！
可他深惡痛絕的夏“權奸”說美人是女鬼，他反倒是相信了！
再結合二人打鬥時，美人飄忽不定的身影，酸秀才頓時嚇得打了個激靈，忙不迭的鑽回偏殿，色心色膽瞬間拋之腦後，根本不敢再摻和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裡去。
他心底已經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找個地方將賬冊重新補錄好，要完賬就趕緊回金華縣老家去，打死也不敢再在這裡久待了。
燕赤俠似乎不放心聶小倩，隨之一起步入大殿。
皇甫嬌娜、蘇巧巧已經穿戴整齊，容光煥發的陪坐在夏躍兩側。
瞧着兩位狐女和一位女鬼，再瞧瞧夏躍老神在在的倒着茶水，燕赤俠總覺着畫面太詭異了，“燕某是粗人，不懂彎彎繞繞那些話。國公爺，人和妖鬼豈能攪在一起！”
說着這些話，他的目光也直接指向皇甫嬌娜、蘇巧巧和聶小倩，絲毫不顧忌兩位狐女的不滿態度。
夏躍聞言，不聲不語，將茶水倒好後遞給他，然後這才答非所問的反問道：“燕大俠天啓年間就已經是刑部總捕頭，雖說未入官品，在吏員中也算是魁首般存在，爲何又要辭職，來到這荒山野嶺隱居、以山魈妖鬼爲伴呢？若說爲避夏侯這般江湖人物的挑戰，以燕大俠劍修的實力，實在是說不過去，鬼可比江湖中人更厲害，這着實有些令人費解，敢請燕大俠爲我解惑！”
燕赤俠很聰明，夏躍一開口，他便知道對方要表達什麼意思了。細細一思量，似乎人家說的也對，頓時意興闌珊的嘆道：“國公爺所言有理，燕某倒也不瞞國公爺。人的世界太複雜，特別是官場，燕某雖只是個吏員，卻也深有體會。官場難分是非，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行錯一步，便可能成了別人的屠刀禍害忠良。有時候，反倒是跟鬼靈相處更簡單，黑白分明、清清楚楚。世人以爲鬼可怕，其實活人更可怕。有時候人害人比鬼還要殘忍得多。鬼只是吸陽氣、食血肉，有些人害人是在誅心！燕某自認不是他們的對手，與其到時候行下遺憾終身的事情，不如早早脫身來得自在！”
瞧着眼前大鬍子突然低沉着說出這番話，饒是先前對他諸多不滿，皇甫嬌娜、蘇巧巧、聶小倩此時都不由得在心底贊同對方的話語。
夏躍微微頷首，“君不似君，臣不似臣，朝綱不振，妖邪叢生。大明二百多年國運走到天啓朝，其實就已經日薄西山。王朝末日，世風日下，官場傾軋，實在是常態。不過，我與你不同，你選擇退避，我卻選迎難而上。
隔壁那小秀才打心眼裡視我爲權臣、奸臣，便是因爲我同他所在的天下士林硬碰硬的對上了。天下士林懼我、謗我、辱我、毀我，可我還是決然不顧，既然要行撥亂反正，重振朝綱，逆天改運之事，就得行霹靂手段，便是不惜血洗天下，也要還世人一個朗朗乾坤！”
燕赤俠聞言，本就欽佩夏躍滅國之威，此時更添幾分崇敬。在衙門裡廝混半生，他深知夏躍所行有多難，冒着多大的風險。雖千萬人吾往矣要面臨的壓力，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正如燕大俠所說，活人有時還不如鬼靈們黑白分明，有些鬼靈比起人來，要善良的多！”夏躍話鋒一轉，手指着三女重新介紹道：“這二位是我妻子，皇甫嬌娜，皇甫一脈狐族，因避戰亂，不欲與其他妖魔同流合污，舉族南遷途中遭邪魔外道偷襲，與同族失散。蘇巧巧，青丘一脈狐族，爲躲避兵禍南遷。她們都是修行數百年的妖狐，可身上卻無一絲業力，品性殊爲難得。
至於這位聶姑娘，雖然是女鬼，卻不知燕大俠有無發現其身上特殊之處？”
燕赤俠聽完夏躍介紹，對兩位狐女的態度瞬間改觀，直起身子鄭重其事的拱手見禮。之後，便聽到夏躍的問話，不由狐疑的探查起聶小倩的鬼體。
“咦？竟無一絲陽氣！”探查之後，他頓時面色古怪的驚疑出聲。
要知道，生活在陽間的鬼修大多爲冤魂惡鬼，多以吸食活人陽氣修煉，鬼體內或多或少都會摻雜陽氣。特別是在這蘭若寺，樹妖束縛一羣女鬼爲其禍害行人，幾乎每一個女鬼，都是靠吸食陽氣修煉。如今眼前出現這麼一個奇葩，也就難怪他驚訝至極。
“嗯，這位聶姑娘生前之事，我就不多說了。能在樹妖姥姥壓迫下生不由己的求活，在一羣禍害活人的女鬼中，堅持自身底線，僅憑着月華修煉，單隻這一點，便知她善良的本性！”夏躍頷首解釋。
這話一出口，不單燕赤俠驚訝，皇甫嬌娜、蘇巧巧再看她時，目光也柔和許多。而作爲被談論的當事人，夏躍直指根本的話語，幾乎是瞬間打動了聶小倩，一雙俏目頃刻通紅，冰冷的內心乍然升起一股暖意。
“國公爺過譽了！”聶小倩低垂着腦袋，不願讓大家看到她落淚的樣子，“因着骨灰罈被樹妖姥姥控制，小倩只能如孤魂野鬼般遊蕩，被逼着做下壞事。姥姥讓小倩去尋活人供其血食，迫於無奈，小倩引到姥姥口中被害去性命的人不知有多少，造下了不少殺孽。但小倩卻能保證，從未害過一個好人，引到姥姥那裡的都是業力纏身的壞人。小倩此來，願爲國公爺誅殺樹妖略盡綿力，順道懇請國公爺能將小倩的骨灰罈安葬，讓小倩能輪迴轉世投胎，便是因殺孽，下輩子只能生爲豬狗之輩，也好過如今害人作惡的生活！”
如此掏心掏肺的話說出來，除了夏躍，在場無論是妖還是人，俱都動容。
聶小倩如今已是鬼將境的鬼修，卻直言想轉世投胎，哪怕生爲畜生，也不願繼續當惡鬼了。
如此魄力，還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哈哈，哈哈，好，好，好！”燕赤俠突然之間長聲大笑，“人有人世，鬼有鬼界。我燕某人自以爲人，從來不願去理會鬼的事情，如今卻被一隻鬼給教訓了。說起做人，我退出江湖就是體驗了世人那些勢利和虛僞，所以才躲身在古剎廢墟。在人面前，我把自己當作是鬼。在鬼面前，我把自己當人，搞到現在人鬼不分。我是人卻不願做人，小倩是鬼卻想做人，真是啼笑皆非啊！”
笑完，他站起身來，朝着聶小倩一揖到地，然後沉聲說道：“原本不打算理會那老樹妖，今日聽完姑娘一席話，卻是燕某人魔障了，竟放任如此妖孽禍害人間鬼界！國公爺要誅滅樹妖，燕某願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