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章 美女蛇被罰禁足

089章 美女蛇被罰禁足 文 / 白色蝴蝶

既然爲歌兒和傅君盛定下了親事,雖然歌兒年紀還小,婚事還不着急,但也要開始籌辦嫁妝。這種事情,本來是應該交給舒雪玉來操辦的,但想到小小的女兒眼看着已經定下了人家,總有一日要出嫁,就覺得心頭酸澀,很不是滋味,這十三年來,父女聚少離多,現在好不容易他回了京城,女兒卻又訂下了人家…。

想到這裡,裴諸城就忍不住對五殿下恨得牙癢癢。

“父親。”

門口傳來怯怯的呼喊聲,似乎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裴諸城轉過頭去,只見裴元華身着玉白色左衽斜襟上襦,領口繡着一枝嬌豔的鵝黃臘梅,下身是天青色齊腰長綾裙,淺紫色的腰帶更顯得腰身纖細,盈盈不足一握,烏黑的鬢髮並未戴任何首飾,只插着一朵白玉蘭,盈盈地站在門口,扶着門框。

她素來喜歡紅紫等鮮豔色彩,牡丹纏枝的花紋,而且也十分配那些衣飾,顯得格外端莊大氣,倒是第一次穿戴得如此素淡,倒顯得身材單薄,纖弱文秀,惹人生憐。白玉般的臉上未施脂粉,淺淺的眉,雪白的貝齒輕輕咬着下脣,烏黑的眼眸飛快地看了眼裴諸城,又垂了下去,站在門口進退維谷,似乎不知道能不能進來。

她一向端莊大氣,氣度高華,第一次顯得如此瑟縮。

裴諸城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沒有說話。

裴元華眼眸中閃過一抹晦暗焦慮,咬咬脣,腳步輕淺地走了進來,走到裴諸城跟前,什麼話都沒說,便對着裴諸城跪了下來,低垂着頭不說話。

如果是在平日,裴諸城早就叫她起來,這次卻沒有,連問都沒有問一句,徑自整理着公務。

“女兒是來認錯的。”裴元華輕聲道,帶着微微的哽咽,仰起頭來,明豔的杏眸中已經噙了一層淺淺的水霧,氤氳霧濃,“女兒錯了,女兒不該生出攀龍附鳳的心思,明知道繡圖牽連甚廣,卻還在上面動手腳,想要……想要討好五殿下。而在事發後,卻又……卻又收買繡娘,意圖矇蔽父親。”說着,兩行清淚從眼中滑落,其意甚哀。

臉上的紅腫還未全消,猶自帶着淺淺的一層紅,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

這些日子,她該有的份例一樣不缺,未曾禁足,也未曾有責罰,但父親卻再也沒有跟她說過話,見了她也只是淡淡地點頭,不再像從前那樣噓寒問暖,關心愛護。她知道,父親已經清楚了繡圖的前因後果,這是在無聲的譴責她。在裴府這麼多年,對於府內人的性格,裴元華自認還是相當瞭解的。

在一定的限度內,父親可以容忍她做錯事,但是,絕對不能容忍她做錯事卻硬賴着不承認。

雖然她吩咐周娘子編的那個故事也算天衣無縫,但很多時候,感覺卻比證據更準確,父親也許已經拿到了證據,也許沒有,但無論如何,已經在心裡懷疑她了。這個時候,如果她還硬撐着不認,只會讓父親對她越發的失望,讓她在父親心裡的形象一落千丈,時間久了,她就再也不可能是父親引以爲傲的裴大小姐。

因此,這日她前思後想,還是決定冒險賭一賭,來向父親認錯,坦誠事實。

裴諸城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低下頭,繼續整理。

然而,這一頓卻給了裴元華希望,知道自己這步棋是走對了。

父親心中不但有懷疑,說不定連證據都拿到了,不然,聽到她這番話,怎麼也應該有些惱怒憤恨,而不該是現在這樣一片沉靜。想到這裡,心中更定了定,父親明明有懷疑,有證據,卻一直沒有聲張,顯然是顧忌她的顏面,說明她雖然做錯了事情,但父親對她還是看重愛護的,所以纔要爲她遮掩,之所以這些天冷淡以對,就是在等她來自己認錯。幸好她來了,不然父親怕是會真的對她失望,那就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父親,女兒真的知道錯了,女兒不該明知故犯,做出這樣有辱聲名的事情,得了教訓還不曾悔悟,還抱着一絲僥倖想要矇蔽父親。”裴元華更是說得聲淚俱下,“這件事女兒真的是被油脂蒙了心,纔會做出這樣糊塗的事情來。那日收到父親送來的端午節例,讓女兒靜思己過,女兒如同被冰水澆身,徹底冷靜清醒過來。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這件事,終於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所以特來向父親認錯。”

聽她其意甚誠,裴諸城嘆了口氣,終於轉過身來。

見狀,裴元華更是哀哀怯怯地看着他,哽咽着喊道:“父親,女兒知道做錯了,你要罵女兒,打女兒,責罰女兒,怎樣都好,不要不理女兒。女兒到底還小,不懂事,許多方面都要父親多教我……”

聽她這樣說,裴諸城心頭一軟,扶她起來,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華兒,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行事有度,知曉分寸,怎麼這次就這麼糊塗呢?”說着,忍不住惱怒地瞪了她一眼。

而這一眼,卻讓裴元華的心徹底放下,知道父親肯這樣跟她說話,肯對她表現惱怒,那這件事還有回緩的餘地,這些日子的擔憂,驚懼,不安……種種情緒都涌上心頭,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拉着裴諸城的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父親,女兒還以爲……。還以爲父親再也不會理會女兒了……。”

這話卻是真情實意,如果裴諸城就此冷落她,她一個不受寵的庶女,前程着實堪憂。

裴諸城看着這樣的大女兒,心頭固然有惱怒,也有着一絲欣慰。

容兒個性魯莽率直,想得淺,看得短,不吃些苦頭就記不住乖。但華兒不同,她聰明,敏銳,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因此,容兒犯了錯,他可以直接責罰打罵,讓她記個教訓。可是華兒的事情,就得她自己想明白,知道自己錯了才行,否則,反而可能適得其反,讓她鑽入牛角尖,再也轉不過來。

現在,她能知道自己錯了就好,還不算太遲。

看着女兒嬌嫩的面孔,裴諸城心頭暗歎,畢竟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總難免會有犯錯的時候,他做父親的更該好好教導纔是。拉着她的手,在旁邊坐下,語重心長地道:“華兒,你一向是我最驕傲的女兒,我一直對你抱有很高的期望,老實說,你這次太讓我失望了。告訴我,華兒,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以前,他對女兒們的關心太少,以後要多加註意,多瞭解她們的想法纔好。

裴元華咬着嘴脣,好一會兒才道:“是女兒的錯,是女兒起了糊塗心思,女兒想着,以父親的軍功,早該封爵,卻屢屢被人阻撓,現在又武將轉文職,連帶着裴府的身份也跟着變化。女兒想,如果女兒能夠攀上五殿下,就沒人再敢跟父親使絆子,咱們裴府也能讓人高看一籌。再者,父親對女兒好,女兒心裡知道,但女兒畢竟是庶女,總難免被人詬病,所以就想着……。”

她十分聰明,知道單說爲了裴府太過虛無縹緲,父親心中會生疑心,因此又拉上了自己的身份。

但這庶女的身份的確是她心中的隱痛,如今在父親跟前說起,神色難免有些變化,脣色咬得發白,濃密的睫毛上掛着滴滴淚珠,設施呢哀羞,看起來倒是情真意切,看不出絲毫的僞飾痕跡。

原來如此。

裴諸城從鎮邊大將,接任刑部尚書,自然會有趨炎附勢的人冷落嘲諷,卻忘了他身後的裴府,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華兒又是經常出入京城名媛圈的人,對人情冷暖的感受自然比別人更深刻些。連他這樣昂揚大漢,遇到這種事情也會窩火惱怒,何況華兒一個女孩子,才十六歲,自然更加難忍,一時意氣,難怪會鑽了牛角尖,起了這樣的心思。

這樣一想,裴諸城頓時釋然。

“華兒,你是我的第一個女兒,從小到大金嬌玉貴地養着,難免心高氣傲了些。可是,攀高踩低,世情如此,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世順遂,總會有些起起落落,事情冷暖難定。按理說你是女孩子,不必知道這些事情,可是父親對你期望很高,我希望你能夠經受得起風浪,寵辱不驚,不要因爲境遇跌入谷底,連帶着你的心性都跌了下去,明白嗎?以後萬不可再起這種糊塗心思了!”

裴元華乖巧地應道:“女兒知錯了,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嗯,華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父親相信,你能夠想明白這些。”裴諸城放緩了聲音,柔聲道,“我知道,待選的事情對你打擊很大,可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皇室中人看起來尊貴豪華,惹人豔羨,可那只是表面,內裡有多少你死我活,陰謀詭計,是你無法想象的。那裡面葬送着不知道多少冤魂!你沒有被選上,不必捲入那些詭譎莫測的算計中,將來嫁個上進本分的夫婿,和和美美,平安順遂地過這一輩子,那纔是真正的福分。至於裴府,那是父親的事情,你不需要多操心,明白嗎?”

裴元華臉微微一紅,似乎是因爲聽到婚事而羞澀嬌赧,慢慢地垂下了頭。

見她這樣,裴諸城反而笑了,摸了摸她的頭,道:“好了,回去好好想想我說的話,以後萬不可行差踏錯。”想了想又道,“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回來告訴父親,我雖然不再是鎮邊大將,可我裴諸城的女兒,也不是誰都能欺辱的,你要有裴家人的骨氣!以後再起這種歪心思,我可就不饒你了!”

“是,多謝父親的諒解和開導。”裴元華福身道,“女兒這次實在錯得厲害,願意自請罰禁足,抄寫女戒百篇,好給自己一個教訓,謹記這次的事情,和父親的教誨,還請父親允許。”

“知道你是乖巧的孩子,能明白自己錯了,以後就不會再犯,這些就不必了。”裴諸城不在意地揮揮手。

裴元華堅持道:“父親,女兒以前就是被父親太過嬌寵,纔會不知天高地厚,行事魯莽,犯下今日的大錯。您以後萬不能再這樣嬌慣女兒。女兒畢竟年紀小,不明事理,許多地方都需要父親嚴加教導。不如就從這次的事情開始,讓女兒記個教訓!”

“好吧,既然你這樣說,那就依你所言吧!”裴諸城點點頭,道,“看你的模樣,臉上和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吧?回去好好休息,按時上藥,免得落了疤痕,以後嫁人可要吃虧。快去吧!”

裴元華領命離去,纔剛走到門口,卻又被裴諸城叫住。

“華兒,你四妹妹雖然在姐妹中年紀最小,但行事卻穩重有度,你不妨多向她學學,姐妹多親近親近,也是好事。”

裴元華神色從容,福身道:“是,女兒謹記父親的教誨。”

出了書房,慢慢走在草木蔥蘢的庭院中,五月份的大夏王朝,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綠華蔓長,蒼翠凝碧,放眼望去,一片深深淺淺的綠,夾雜着各色花朵,繁花如錦。裴元華慢慢地擡起頭,仰望着湛藍湛藍的蒼穹,朵朵白雲漂浮在其中,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大地蒼生。

裴元華微微地鬆了口氣,隨即眼眸又微微地眯起,眸光閃爍。

這次她實在太過魯莽衝動,以至於惹出這樣大的亂子,鬧得幾乎不可收拾。她可以肯定,繡圖是葉問卿要送給九殿下的,這件事裴元歌想必早就知道,卻故意不做聲,看着她跳入陷阱,不但被葉問卿暴打一頓,還在父親跟前露了端倪,差點前功盡棄。

好在,現在總算把這關過去了!

父親肯開導她,她又自罰禁足,抄寫女戒,繡圖這件事總算是揭了過去。只是,從今往後,她在父親心目中不會再是從前完美無瑕的驕傲,她雖然認了錯,父親也原宥了她,但這究竟是一根刺,以後但凡遇到應景的事情,這根刺都會提醒父親,她這個女兒曾經多麼荒唐糊塗。但是,總比父親對她徹底失望,不再理會來得好。

這根刺拔不掉,只能任它留在父親心中,靠她日後的表現,和時光的流逝將刺慢慢軟化,直至消失。

那需要很長的時間,而在這段時間內,她最好不要有任何異動。

這次父親之所以能夠這樣簡單地原諒她,是因爲她從前的美好形象還留在父親心中,父親認爲她只是一時的行差踏錯,糾正過來也就是了。但如果再有第二次,被父親抓到把柄,就沒有這麼容易過關了。甚至,父親可能會看破她的本性,對她徹底失望,再也不理會她這個女兒,到時候,就是她的地獄!

從慶福寺祈福歸來後,她實在是昏了頭了。

前十六年,她過得實在太順遂了,父母讚賞,下人稱頌,同齡人羨慕嫉妒,人人都說她才華橫溢,冰雪聰明,是京城第一才女,她也被這些東西迷花了眼,真的以爲自己無所不能。再加上這次祈福歸來,父親降職,章芸被貶,待選落選,種種事端夾雜在一起,重重的打擊,讓她失卻了往日的冷靜和睿智,從前的無往不利,所向披靡,又讓她小看了裴元歌,先是流霜被趕,斷了左右臂膀,這次更是陰溝裡翻船,鬧出了天大的笑話,連在父親那裡也接連折損顏面,甚至幾乎失寵。

所幸,父親的那捲蠶絲,那籃果子,如同一盤冷水,將她徹底澆醒,完全的冷靜下來。

這些時日,她絕對是被油脂糊了心,居然跟裴元歌撕破臉,鬥得你死我活,實在太不明智了。裴元歌是明錦的女兒,是父親跟前最得意的人,也是個聰明伶俐,慧黠機敏的人,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得罪?又怎麼能夠當面撕破臉呢?如果沒有白衣庵的衝突,許多事情都未必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其實,她之前跟裴元歌說的一句話,是對的。

她們之間,並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衝突,甚至是能夠互助互幫的。她裴元華所要的,是站在女子權利的巔峰,成爲天底下最尊榮的女人,讓所有人都跪在她的腳下!而裴元歌,就算鬥畫贏了她又如何?就算比她更得父親的心又如何?她們走的路,根本就不一樣,裴元歌只是一個俗女,嫁人生子,這是她一生的軌跡,除了姐妹的血緣相系外,她們以後的道路不會有任何交集。

她真是傻了,跟這樣一個完全和她前程無關的人鬥得你死我活。

甚至,及時裴元歌真的給五殿下作側妃,那也是她的機遇,有了姐妹這層血緣,她纔有機會真地踏入皇室的圈子,離她的目標更近三分。

其實,她們不應該爭鬥,她們應該聯起手來,共同努力纔是。裴元歌與幾位殿下相熟,那本該是她的機遇,應該讓裴元歌爲她製造機會,親近極爲殿下才對;而裴元歌的聰明才智,應該要爲她所用,助她步步高昇,而不是彼此鬥得你死我活,最後兩敗俱傷。

畢竟,如果她能夠成爲貴人,對裴府也是一件好事,裴元歌的身價也能跟着水漲船高,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是的,這纔是她應該對待裴元歌的態度。

裴元華慢慢地閉上眼睛,渾身都沐浴在明亮而微熱的陽光下,剛從慶福寺回來時,她還能夠清楚地看到這些,結果後面卻被一時的得失矇蔽,徹底走上了岔路,以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還好,她醒悟得及時,雖然說現在跟裴元歌關係很僵,但並非沒有彌補的餘地,因爲裴元歌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樣對彼此都有利。

當初的章芸,也曾經被裴元歌算計,讓父親起了疑心,跟她現在的情況相似。

如果她還執迷不悟,那麼,章芸的下場就是她的前車之鑑。幸運的是,她比章芸聰明,也比章芸冷靜,她能夠急流勇退,及時抽身,所以絕對不會落到章芸那樣的下場!這次,她需要些時日好好冷靜冷靜,清醒清醒,認真地思索,看清楚如今的形勢,想好今後的路該怎麼走,不要再犯從前的錯誤。

等她這次禁足出來,她會再度成爲從前光華耀眼,譽滿京城的裴元華!

自從訂親之後,除了每日登門的人都會打趣幾句,舒雪玉和裴諸城拉着她參詳嫁妝單子外,裴元歌的日子倒也過得清靜,就連原本以爲要生事的裴元華都異常安靜,除了每日定時向舒雪玉和裴諸城請安外,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半點風浪都未掀起,偶爾與裴元歌撞上,神情頗爲溫婉,似乎還帶着一絲討好,再沒有先前趾高氣昂的模樣,倒叫裴元歌心中暗暗警惕,不知道裴元華又要搗什麼鬼。

她也聽說裴元華曾到書房,跟父親好一頓促膝長談,但她絕不認爲,裴元華會因此立地成佛。

初夏晴暖,花木繁盛,透過茜色的薄窗紗,看着外面繁華似錦的景緻,聞着隱隱透過來的淡淡花香,裴元歌微微地嘆了口氣,繼續飛針走線。隨着她的靈巧飛舞的雙手,一朵圓潤嬌俏的桃花漸漸成形,慢慢透出粉紅的光澤,嫣然綻放,看起來好似真的一般。

繡簾一掀,露出舒雪玉蓮青色的身影,見她這般,笑道:“喲,在繡嫁妝啊!”

按照規矩,女子訂婚後,就要開始繡嫁妝,大紅金絲嫁衣,鳳冠霞帔,乃至夫君的衣飾鞋襪枕帕,都要好幾套。而且,新婚過後,要奉給夫君上下人等的禮,都要女子親手繡制,零零碎碎地加在一起,着實有的忙。裴元歌雖然才十三歲,但早些將零碎的東西繡好,也免得將來手忙腳亂。

這些日子,誰見了她都要打趣幾句,裴元歌已經習慣了,索性裝作沒聽到,笑着道:“母親怎麼過來了?紫苑她們也不通報一聲,我好出去迎接。”又起身去取茶點。

“不用忙了。”舒雪玉忙按了她的手,道,“我今日要出去巡視嫁妝鋪子,想過來看看你有沒有時候,陪我一起去,免得整日悶在屋裡,悶出病來。雖然說繡嫁妝很要緊,但也不必如此匆忙,你父親和我還想多留你兩年呢,沒那麼急着把你嫁出去!”

“母親!”裴元歌有些不自在地跺腳,嬌嗔道。

舒雪玉看着她直笑,“別光顧着撒嬌,到底是去還是不去,你給我個準信兒啊!”

“去去去,敢不去嗎?”裴元歌站起身來,吩咐着紫苑把繡架移走,上前挽住舒雪玉的手臂道,“才做些刺繡活,就被母親您這樣打趣。若是再不陪母親您出去巡視嫁妝鋪子,我還不成了大逆不道的孽女了?母親等我一會兒,我進去換了衣裳就出來。”

兩人帶着丫鬟出門,坐馬車來到外城,還是最先往簡寧齋的方向前來。

還沒到簡寧齋跟前,吵鬧喧譁之聲就透過窗簾傳了進來,聽聲音似乎就在前面不遠出,緊接着馬車也頓了頓,停了下來,車伕稟告道:“夫人,小姐,前面人多,路被堵住了,恐怕過不去。”

裴元歌掀起窗簾往外一看,眉頭頓時微微皺了起來。

只見前方不遠處黑壓壓地圍着許多人,人頭攢動,似乎在瞧什麼熱鬧,嗡嗡的議論聲不絕,只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端。眼看着衆人圍攏的中心似乎就是舒雪玉的嫁妝鋪子簡寧齋,難道鋪子裡又出了什麼事情?裴元歌和舒雪玉對視一眼,舒雪玉開口吩咐道:“派人去前面打聽下,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侍衛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回來稟奏道:“回夫人小姐的話,前面堵了路,是因爲有人在鬧事,說是自家從鋪子裡買的名貴絲線有假,堵着鋪子的門口吆喝,不肯離去。許多人圍在那裡看熱鬧,眼瞧着越吵越激烈,人也越圍越多,就把道路給堵了。咱們要不要繞道?”

絲線鋪子?裴元歌暗忖,難道真是簡寧齋?

舒雪玉已經問道:“那間鋪子叫什麼名字?”

“回夫人的話,那間鋪子名叫簡寧齋。”舒雪玉被禁十年,對於她的事情,府內知道的人不多,這護衛又是新調上來的,並不知道簡寧齋就是自家夫人的鋪子,更不知道現在衆人要去的地方就是簡寧齋,只將自己打聽到的情況如實稟告。

真是簡寧齋!裴元歌心中一沉,難道說還是上次那個廣致齋的人,賊心不死,又來鬧事?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引來這許多人圍觀,若處理得不好,簡寧齋的名聲就算污了。毀橋容易建橋難,到時候想要再挽回聲譽,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母親,我們下去看看是怎麼回事,這種事情若處理不善,對鋪子的影響很大的。”

舒雪玉對點點頭,兩人帶了帷帽下車,先派人去通知鋪子裡的人,然後在護衛的護送下,擠進人羣。只見一個穿寶石藍絲綢圓領通身袍的中年人,正舉着四五卷絲線,另一隻手指着店裡小二的鼻子罵道:“你們簡寧齋也太缺德,十兩銀子一卷的上好紅繡絲,你們居然是拿染了紅色的白絲來湊數!我原本接了吳大人的單子,要爲他們府上繡花開富貴,要用這紅繡絲繡牡丹花,誰知道這絲線居然掉色,把我之前辛辛苦苦繡了十餘日的繡圖給全污了,現在根本趕不及吳大人原本定下的時間,我沒得錢賺,還得倒賠銀子。你們說怎麼辦?”

小二被罵得臉通紅,好聲好氣地勸道:“魏師傅,你是簡寧齋的常客,也該知道咱們絲線鋪子的規矩,絲線當場驗過,過後概不負責。你這都買了三天的繡線,突然拿來說是假的,這叫我們怎麼辦啊?”

“是,絲線鋪子是這規矩,可是我在你們簡寧齋買了八九年的繡線了,我信得過你們,所以沒有親自來驗絲線,而是派小廝來買,任你們挑選的。誰知道你們這麼缺德,連老顧客都坑?之前人家說,你們簡寧齋以次充好,故意提價,我還替你們說話,誰知道竟是幫了白眼狼!”

魏師傅也氣得臉紅脖子粗,跳腳只罵人。

眼看着人越來越多,店鋪的名聲定要受影響,小二也急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辯駁,正急得六神無主時,一位四五十歲,身着錦藍袍服的男子匆匆擠了進來。小二頓時如見了救星般,忙上前道:“二掌櫃的,您來的正好,這事兒怎麼辦啊?”說着將事情的經過大概講了一遍。

二掌櫃面色一肅,轉向魏師傅,白皙的臉上盡是凝重之意:“魏師傅,您也是多年的老繡匠了,這絲線是真是假,你上手一摸就該知道。紅繡絲柔滑如水,白絲粗糙,您怎麼可能拿染了色的白絲當紅繡絲刺繡,以至於繡圖染色,前功盡棄,無法按時完工呢?”

這話有理,周圍的人頓時議論紛紛。

“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我在栽贓陷害你們簡寧齋?”魏師傅聞言更是火冒三丈,氣得將手中的絲線摔在地上,怒衝衝地道,“你知不知道我這副繡圖有多要緊?吳大人說了,我這副繡圖若是繡得他滿意,他就跟姻親舉薦我,讓我進華秀齋。那可是皇商鋪子,專門給皇宮裡的貴人繡東西的。爲了這幅繡圖,我賠上了所有的家當,絲線絹布都買最好的,就是想着進了華秀齋,從此一家老少都能過上好日子。”

說到這裡,一陣心酸,幾乎掉下淚來,捂着額頭道:“我就是太他媽信你們簡寧齋了,想着八九年的老交情,不坑不騙,貨真價實,連半點其他念頭都沒起過,拿到絲線就趕緊趕工,誰知道……趙二掌櫃,你自個說,我會自己毀了這麼要緊的繡圖,只爲了栽贓你們簡寧齋嗎我?”

對於這些手藝人來說,能夠進入皇商鋪子,成爲裡面的供奉師傅,月銀和身份都會翻好幾翻,差不多已經是他們這些人最好的歸宿。按理說,魏師傅沒有道理拿這樣要緊的繡圖做賭注,來陷害簡寧齋。一時間,衆人的議論頓時偏向了魏師傅,對簡寧齋的指指點點,目露懷疑。

見狀,趙二掌櫃眼眸中閃過一抹驚慌,急怒之下道:“誰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弄壞了繡圖,卻賴到了我們簡寧齋的頭上?想要把責任推給我們?”這事要真鬧大了,對簡寧齋的損害極大。

“我操你媽!”魏師傅被他這話氣得一蹦三尺高,“這繡圖有多要緊我不知道嗎?我會好好地去毀它?要不是你們做事不地道,我會到現在這個地步嗎?哪怕你們是以次充好,也比這樣強啊!至少我還能拆了線重新繡!結果你到現在居然還說風涼話!我跟你拼了我!”

說着,猛地衝上前去,揪住吳掌櫃的衣領就要揮拳。

旁邊的小二們忙拉住魏師傅,還好拉得及時,那斗大的拳頭差一點就落在趙二掌櫃的頭上,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看着魏師傅這幅模樣,也來了氣,硬着脖子道:“怎麼?沒道理講了就動拳頭,是不是被我說中了心事,心虛了?有本事你衝我這裡打,咱們去刑部大堂說個分明,告訴你,我——”

“兩位請住手,有話好好說。”

一道清潤溫雅的女聲傳來,聲音並不高,也不張揚,靜柔如水,透着一股教養良好的溫潤感。但不知爲何,趙二掌櫃和魏師傅的吵嚷,滿場的竊竊私語,卻都沒能壓下這道溫和的聲音,讓它清清楚楚地傳入所有人的耳朵,不自覺的凝神靜氣,都朝着聲音的來處望去。

人羣中不知何時多了兩位衣着華貴的女子,頭戴帷帽,看不清容貌,但從氣度衣飾來看,似乎是一對母女。而說話的正是那名女子,一身水綠衣裙,繡着精緻的纏枝蘭花紋樣,站在那裡,正如一朵空谷幽蘭,寂然芬芳。見兩人猶自糾纏,那女子又道:“魏師傅,趙二掌櫃,兩位請先推開,這件事咱們慢慢商議,如何?”

那女子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但不知爲何,她那溫淡的話語裡就是有股力量,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聽從。魏師傅下意識地鬆了手,怔怔地看着眼前仙女一樣的人物,脫口問道:“你是誰啊?”

小二忙道:“這是我們東家小姐。”

舒雪玉上次帶裴元歌過來時,他並不在店內,因此不認得裴元歌。但舒雪玉是他多年的主子,雖然十年未見,卻還是認了出來,忙上前見禮道:“夫人。”隨後才向裴元歌拱手道:“小姐。”雖然沒有見過,但聽老掌櫃和小二說過,這位小姐對絲線十分精通,連罕見的玉樓點翠都知道,絕非凡俗。

裴元歌點點頭,從地上撿起魏師傅方纔丟棄的絲線,手一摸,微微皺眉。

手中的絲線鮮豔光亮,柔滑如水,乍一看很像是名貴的紅繡絲,但若細細地看,就會發現它的柔順中有種淡淡的油脂般的油膩感,不像紅繡絲般渾然天成。命小二取來一瓢水,衝着絲線澆了上去,滴落下來的水頓時變成紅色,而絲線則露出原來的白色,再伸手摸去,十分粗糙。

這的確是白絲。

白絲質地粗糙,紅繡絲細潤如水,兩者的價值猶如天壤之別。但是,如果用一種名爲茜紅草的藥粉將白絲浸泡過,不但染出來的色澤很像紅繡絲,而且也會在短時間內變得十分柔順,只是不能持久。而且遇水則融,顏色會褪去,也會露出原來粗糙的質地。

見裴元歌這一手,魏師傅就知道她是識貨的,忙道:“就是這樣,我繡得好好的,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清水,結果……”刺繡師傅在刺繡是原本是不能喝水的,但有時候趕工疲累,顧不得離開,就就着繡架喝水,只是只能喝清水,不能喝茶,以免茶水不小心濺到繡布上,污了顏色。

“小女剛剛接手簡寧齋,對情況不太熟悉,魏師傅剛纔說,你是我們簡寧齋的老顧客了?”裴元歌開口問道。

對着裴元歌,魏師傅不自覺地放緩了聲音,道:“是,已經有八九年了。”

裴元歌目視小二和趙二掌櫃,見他們都點頭承認,顯然魏師傅的確是簡寧齋的老顧客,心中暗自思忖。方纔她一直都在旁邊觀看,原本以爲是廣致齋又在耍手段,想要污了簡寧齋的名聲。但看着看着,卻又覺得不像,這位魏師傅顯然是個脾氣暴躁的主,又攤上如此要緊的繡圖被污,因此暴跳如雷,看起來倒不像是作假。現在所有人都承認,魏師傅是簡寧齋的老顧客,這件事就更加奇怪了。

難道真是簡寧齋的絲線有問題?

無論如何,現在魏師傅這件事已經鬧開了,這麼多人眼睜睜地看着,必須要有個交代,讓雙方都能滿意。否則,無論真相如何,簡寧齋的聲名都會受損,世人最愛以訛傳訛,又有一個廣致齋在旁邊虎視眈眈,沒事都能生出三分事來,何況現在這樣好的話題?

舒雪玉對經營鋪子本就是門外漢,又信服裴元歌的聰慧能力,並不作聲。

“魏師傅,且不論現在真相如何,對魏師傅來說,最要緊的,還是那副花開錦繡的繡圖,不知道能否將繡圖取來,一來看看是否真是被茜紅草所污;二來也看看有沒有補救的辦法。畢竟,對魏師傅來說,這紅繡絲的真假尚在其次,這幅繡圖卻關係着魏師傅的身家,以及以後的前程。”裴元歌思索良久,才溫聲道,“魏師傅,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剛纔你這店小二已經說到,我已經讓小廝回去取了。不過,繡好的繡圖污了一大團,根本沒得救了。離交繡圖的時間只剩三天,再繡也來不及了。”魏師傅搖頭嘆道,神色頹廢,整個人都心灰意冷起來。其實,這副繡圖污掉的時候,他的前程也就徹底毀了,一切都沒有了意義。之所以到簡寧齋來鬧事,完全是忍不下這口氣,加上店小二又不承認,因此火氣越來越大。

這會兒遇到這麼個溫文秀雅的小姑娘,又和和氣氣地跟他講道理,火氣消了,心也灰了。

就算是簡寧齋承認絲線有問題又怎麼樣?繡圖已經污了,再繡也來不及,他沒辦法按時交繡圖,別說進華秀齋,光吳大人的怒氣,和那些違約的銀子,他就賠付不起。何況,爲了這幅繡圖,他耗盡心血,搭上了全部身家,還接了不少銀錢,光這些就足夠他們一家人從此以後喝西北風了。

現在,除非有人能夠挽救他這副繡圖,否則,一切的事情都沒有意義了。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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