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者的沼獄將整個競技場都侵透成了暗沉的墨綠色，不時有氣泡和海草一樣的狹長黑影四處遊動，身處其中，每活動一下都將會承受莫大的壓力。
站在競技場擡頭望去，彷彿身處幽邃的海底，但是卻比海底多了一份粘稠的觸感。
這就是裴翎的領域。
在這張場地禁卡之中，無論是誰，就算是他這個使用者，都必須承受那種窒息的瀕死感，而不同的是，他不能通過燃燒魂能的辦法去緩解，他只能承受。
爲了能夠靈活使用這張禁卡，他每天都要在水下乃至泥沼之中進行專項訓練，一遍遍體驗對氧氣的渴望，讓自己的身體一步步適應窒息，他都已經記不清他多少次在陰沉不見光芒的水下停止了心跳，又被收治局的人強行用同樣禁忌的魂卡救了回來——這也是他意志與殺氣的來源。
直到如今——那所有對溺亡與窒息的恐懼，都被他轉化成了對戰鬥的慾望，他才能真正去使用這張禁卡！
和其他的禁卡差不多，這張禁卡之中也有“意識體”，不過區別在於，這張場地卡之中的怨魂足足有四十六隻，他們會在裴翎進入“窒息”狀態後不斷拖拽他的靈魂，讓他很難依靠意志取消這張禁卡，只能一遍遍體驗着無法解脫的窒息。
一旦到那時……裴翎便會直接被這張禁卡殺死，並且最終成爲沼獄中的一隻新的怨魂。
禁卡的使用，就是這麼危險且殘忍。
而以此作爲代價，這張禁卡只要能用出來，能力也非常之強。
單只是一個超大範圍的魂能壓制，就已經強度超標了更別說其本身還能搭配其他的禁卡，完成一些更加出格的戰鬥。
並且，這張卡是禁卡，這就意味着……它可以越級使用！
就像現在，裴翎直接用出來後，這張卡的品質相當於是史詩，但是隻要他想，便可以直接打破等級的限制，讓這張禁卡燃燒魂能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突破傳世級！
當然，與之相對應的就是，他所承受的窒息感也會越來越絕對、越來越真實。
但……此時此刻，當他在這片墨綠色的沼底世界，看到了那抹慘綠色的火焰之時……便忽然什麼都做不了了。
無論是突破極限、強行拔高禁卡的品質；還是再用出其他的禁卡搭配起來戰鬥，都已經做不到了。
一道平靜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戰慄的殺機彷彿海潮一般在天空凝聚、懸而不決，在那片汪洋麪前，自己的沼澤，只能稱得上是一片小水窪。
但，在這個競技場上，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等級的殺氣？
裴翎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便看到視線中的那抹慘綠色的光澤爆發開來，一瞬間覆蓋了他的身軀！
咔！咔！
身上的護盾直接被崩碎，耳邊那些裹着水的聲音也剎那間清明瞭起來，等到眼前的綠色光澤緩緩消散，裴翎只看到，面前的墨綠色空間被砍出了一道通向真實世界的空洞，下一秒，空洞驟然擴大，自己的禁卡強行進入了死亡冷卻。
嘭！
裴翎跌坐在地上，溺亡者的沼獄被強行破壞，這個競技場中下起了一場墨綠色的雨。
天上的那隻黑色禁卡彷彿烏雲，雨水從中淅淅瀝瀝地落下，雨滴着地後便破碎成了無數魂卡碎片，消散在空中。
於蒼收回視線。
雨水在他周圍的淡黑色護盾上濺起了不少漣漪，倒是沒落在他的身上。
剛纔那種感覺，確實不好受。而經過這幾天對禁卡基礎知識的學習，他也很清楚，要掌握這種力量，裴翎需要經受多大的折磨。
怪不得看上去神神叨叨的，天天和這種魂卡呆在一塊，不瘋纔有鬼。裴翎這精神狀態，已經算得上健康了。
不過，還好他技高一籌。
不得不說，燃執的能力非常方便，可以完美輔助楓的能力發揮。
千般自在心是一張很強的魂卡，但是在使用上比較麻煩。
畢竟……這張魂卡的權位是6，這個等級相當尷尬。
與之對應的星階6是虛階，正常來講是沒辦法直接召喚的，要湊齊兩張正規出場的話，非常麻煩。
而假如發動【自在】直接在類人召喚獸上進行召喚……要知道，楓本身就可以附體操縱於蒼的類人召喚獸，在戰鬥中用這種辦法出超量，怎麼想都有一種多此一舉的感覺。
千般自在心這張魂卡強的地方還是在於能使用所有素材的能力，假如素材只有一張，毫無疑問會弱了不少。
燃執的出現完美解決了這個問題——他的權位只有5，召喚簡單，能力還可以更換素材，從卡組裡扒拉兩張高品質素材輕而易舉！
讓楓在燃執之上超量之後，就相當於直接出了一張三素材楓，三張魂卡的能力集於一身，強度拉滿。
就像剛纔，楓直接用【冥炎龍息】+【衆魂歸處】+【目之盡處】，再混雜了楓的氣勢，才斬出了那一刀冥炎龍見斬，毫無疑問地碾壓了裴翎。
不過這樣做的話，有一點值得注意——用這個辦法從額外卡組中拿來的龍之眼的刀聖，因爲沒有正規出場的緣故，是沒辦法送去死亡冷卻的。
也就是說，連拔素材發效果都做不到。
這點是魂卡規則和前世遊戲規則有所區別的地方。
“吼！……斯哈！”
天空中的禁卡傳來了嘶吼，表示勝負已出。
“辛苦了，楓。”於蒼道。
“嗯。”
楓點點頭，收刀入鞘，便直接發動了【我歸何處】。
燃執現在也是他的素材，這能力楓自然也能夠使用。
嘭！
楓閉上眼，身體化作魂卡碎片消散在空中，而腳下的陰影便被送到了三個不同的地方。
龍之眼的刀聖只能回到卡組，這個選不了。燃執被送到了死亡冷卻，冥炎龍帝屍則是重新被放到了場上。
看着重新出現的巨龍，對面的裴翎陷入了沉默。
發動了剛纔那樣的攻擊，竟然還有餘力繼續戰鬥？！
他從地面站起身，眼神複雜地看向於蒼：“……我輸了。”
“承讓。”
“……”裴翎沉默片刻，“剛纔最後的那個……”
“是我一位戰友。”於蒼揮手取消了冥炎龍帝屍的召喚，“他很強，輸給他不需要有壓力。”
“是類似於禁卡的？”
“他不是禁卡。”於蒼搖頭，“我說過，是戰友。”
裴翎嚥了一下。
魂卡之中存在意識，而且意識還能夠釋放如此恐怖的殺氣，這就說明這個意識不是愚蠢的自然靈……這不是禁卡是什麼？
你總不可能告訴他，於蒼只用了普通魂卡就把他連帶着禁卡一起秒掉了吧？
這不現實，或者乾脆說有點離譜了。
……不對。
裴翎心中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要知道，眼前這位可是炎皇勳章獲得者……其在制卡領域上面的成績是毋庸置疑的！
裴翎雖然先前有挑釁於蒼，但他針對的也只是戰鬥方面，對於於蒼的制卡水平，他從來沒想過懷疑。
或者說，正是深信炎皇勳章的含金量，他纔會對傳聞中於蒼那不講道理的戰鬥力產生懷疑。
制卡與戰鬥，在這個年紀是不可能雙修的！
今天，他算是開了眼了。
但是轉念一想，裴翎注意到了一些事。
於蒼爲什麼要來收治局？他已經創造了許多召喚方式，更親手締造了許多體系，上官網上隨便找一篇署名有於蒼的論文都是絕對的重量級……而且於蒼的名字就沒掉出過一作。
這種人，來收治局幹嘛？
不管怎麼說，在事業上升期來到這種地方，和禁卡染上關係，都不是一件明智的事……難不成，於蒼要對禁卡動刀？
裴翎睜大了眼睛。
看剛纔於蒼使用的那張魂卡，似乎確實沒有給於蒼帶來什麼壓力，不像是禁卡……
禁卡無害化！
裴翎心中閃過了幾個大字。
這幾個字的分量，太重了。
收治局自成立以來，就一直在試圖完成這個過程，努力將禁卡製作與使用中那些沉重的代價去除，並將其納入正常的魂卡體系。
畢竟，禁卡的那些特徵太誘人了。
跨越等級使用與召喚，魂卡之中自由地容納意識體……藏在這其中的秘密假如能夠破解，人類甚至可以做到永生。
炎國境外的不死村之主就是例子！
作爲有史以來唯一一位以禁卡成就的神話，不死村之主可是與盛帝一個時期的強者。
但是……盛帝早就死了，不死村之主卻活的好好的，兩千餘年以來，從未見其衰老或弱勢。
兩千年，這是一個正常神話壽命極限的兩倍，而且看上去，這尚且不是他的極限，他還能活得更久……甚至永生。
但是很可惜，似乎連不死村之主本人都不知道，他長生不死的秘密到底在何處——禁卡體系太過複雜神秘，試錯成本又高到離譜，走錯一步都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兩千年來，不死村之主收過無數個徒弟，試圖復刻他自己的壯舉，但是……都失敗了，而且很少有活着的。
若非他的實力強橫到了極點，沒有任何一位神話能夠自信擁有勝算、甚至百分百生還，其或許早就被圍攻殺死了。
而這其中的關鍵，就在於禁卡無害化。
對禁卡的研究進度一直沒辦法加快的原因，就是因爲實驗成本太高了。
就算抓大量的試驗小白鼠，也並不安全——那些深入的禁卡實驗，可能做着做着，小白鼠就莫名其妙變成你自己了。
而假如禁卡無害化能夠實現，這一切自然可解！
但是……真的能做到嗎？
這看上去已經是直指禁卡最深層原理的成果了，假如真的能做到無害化，說不定永生之謎也早就解開了。
裴翎看着眼前的於蒼，腦海中又想着剛纔那一斬中蘊含的殺機……
說不定呢。
要是真能做到……他也省得在泥潭底“死”那麼多次。
“好。”裴翎點點頭，沒有質疑於蒼的這句戰友，“我爲我之前的挑釁和你道歉……看上去，伱真正的實力要比傳聞還強。”
“過獎了。”於蒼一笑。
“對了……”裴翎忽然道，“剛纔我在那道殺氣面前，根本發揮不出我全部的實力……這就是你說的，越依賴什麼，就越容易被什麼擊敗嗎？”
“算是吧。”
於蒼沒說什麼。
敗給楓不丟人，當初段峰一樣要在楓的殺氣面前心神失守。
而且他能看得出來，裴翎的主要戰鬥方式還是禁卡，他普通魂卡的卡組嘛……看起來大概很久沒升級過了，有一種沒被星階改造過的美。
說完，於蒼就轉身，離開了場上。
……
啪、啪、啪……
成名燁一邊鼓掌，一邊笑着道：“精彩——許久沒見，老侄又強了很多。”
“……”
“那兩個意識體，我倒是很在意。”成名燁眼神微眯，“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和他們聊一聊呢？”
“不必了。”於蒼拒絕，“他們不會威脅到我……你應該早就看過他們的資料了，別裝出這幅驚訝的樣子。”
“嘖，真是不留情面。”
成名燁心中默默思索。
他知道於蒼身邊有不少這樣的存在，也看過一些情報……但是隻看情報上的描述，完全對不上號啊。
是楓？可另一個也不像夜來。
於蒼沒有解釋的意思……燃執的情報成名燁應該沒有見過，但是他不多說，猜去吧。
旁邊那位老者看上去想來找於蒼聊一聊，但是季博士知道他不願意參與這些社交，就先一步攔了下來。
以於蒼現在的成就與地位，隱隱比鎮國還要高一檔，就算直接走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於蒼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便直接在牆上開了一個魂卡門扉，溜走了——見狀，趙央也乾脆地起身，跟着離開了這個房間。
……
“於蒼！”
“嗯？”於蒼轉頭，“怎麼了嗎？”
趙央站定，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道：“那個……我想問一下。老師給的那些筆記，你學的怎麼樣了？”
“怎麼了嗎。”
“沒什麼。”趙央故作無意，“我學的差不多了……就來問問你。等你也學完，咱們也好儘早開始後續的項目。”
“厲害。”於蒼給了趙央一個大拇指，“慚愧，我本來想摸魚摸完七天的……既然你有心，那我隨時都行，你學完叫我一聲就好。”
“隨時？”趙央一愣，“不行的於蒼，要學習禁卡，基礎必須打牢，不然很容易出意外的……你沒學完的話，我可以等等你。”
於蒼輕輕一笑：“不用，那些筆記我已經看完了，最近在忙超量的事摸摸魚——所以不用擔心我的進度，你好了叫我就行。”
說完，於蒼便離開了。
只留下趙央一個人，身形僵硬地站在原地。
靠……你小子，怎麼背書也能這麼卷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