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侍首本來是不答應讓人皇天帝去南洲的；
但一個聖母娘娘早前最喜歡的崽，外加一個聖母娘娘如今最喜歡的崽，同時在她面前做道揖，左侍首確實不好再說拒絕的話。
更何況，李平安說的理由，也讓左侍首無法拒絕。
“南洲人祭人牲之事已無比嚴重，我們固然可以等聖母娘娘回來，請聖母娘娘解決這般問題，但聖母娘娘看着那些被殉葬、被當牲畜宰殺上祭的凡人，心底會何等痛苦？
“而今天地初定，我與軒轅師兄想進南洲，就是爲了找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十年也好、百年也罷、五六百年也可，只要解決了此事，待聖母歸來，看到的是一個平和安詳的南洲，起碼斷絕了人祭之事，這不是一件好事嗎？”
“這……”
左侍首注視着李平安那雙清澈的雙眼，緩緩點頭。
“罷了，天帝陛下既有此心，老奴也不該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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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的入口已被封了，聖母宮還有一處出入口，兩位陛下可自此處入內。
“不過……”
左侍首看向清素和龜靈。
龜靈莫名有點心虛，揹着小手、擡頭看向穹頂。
左侍首正色道：
“南洲神庭最棘手的就是神靈與南洲大地、與南洲萬千凡人相連，上次南洲之波動，造成了數十萬凡人死傷，數百萬凡人流離失所。
“娘娘最看重的就是南洲，此間出什麼問題，吾都無法向娘娘交代。
“還請兩位陛下體恤老奴，若是沒有萬全把握，莫要再魯莽出手、莽撞行事了。”
軒轅黃帝訕笑：“左侍首放心，有吾看着，出不了事。”
左侍首嘆道：“這話主要是說給人皇陛下聽的……南洲如今，與您當年辛苦建起的人族秩序，相差太多了。”
軒轅黃帝默然。
左侍首又是一聲長嘆，蛇尾輕輕甩動，用一團灰霧包裹了他們四個，帶他們去了女媧的一處寢殿。
進出南洲的入口，就在一處衣櫥中。
龜靈靈小聲問：“聖母爲啥把大陣入口藏在這兒呀？”
左侍首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緩聲道：“娘娘此前偶爾會去南洲巡視，此物請收好，這是出入此陣的鑰匙。”
李平安接過左侍首遞來的玉簪。
玉簪上流轉着濃郁的造化大道道韻，此物倒是做不得假，拿着玉簪靠近衣櫥，衣櫥內壁出現了淺淺的漩渦。
軒轅黃帝一馬當先，立刻就要入內，卻被左侍首再次攔住。
左侍首那張有些狹長的老臉寫滿了猶豫。
“兩位陛下，此事吾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哎！左侍首何必婆婆媽媽？”
軒轅黃帝皺眉道：
“你們此前沒少弄人牲進南洲，這件事吾自知曉，你們因聖母喜歡南洲就親善南洲，這件事吾一直沒找兌過，莫要逼吾今日清算！
“若能順利解決南洲之事，你們在西洲倒賣人牲之事，吾自不會與你們計較。”
左侍首卻道：“吾只是命下面人去西洲解救被妖王抓走的凡人，料想這些凡人怎麼也是死了，何不另做他用？怎知下面人欺上瞞下，吾已處置了她們！”
“此事左侍首莫非還要摘乾淨？”
軒轅黃帝怒目而視：
“左侍首昔日在聖母面前百般爲百族求情，這事莫非也是爲人族考量？”
左侍首胸口微微起伏：“陛下若要這般來說，聖母娘娘也是百族出身，陛下卻要對百族趕盡殺絕，聖母幾次三番勸說陛下以和爲貴，陛下是如何說的？老奴不過是爲娘娘分憂！”
一旁龜靈靈和清素面面相覷。
“兩位！”
李平安閃身到了左侍首與軒轅黃帝中間，打出兩股柔和力道，讓左侍首與軒轅黃帝各自退後。
他有些無奈地道：“今日我們是來解決南洲神庭與人牲之事，兩位莫要再起爭執了，就當給天庭個面子如何？”
“哼！”
左侍首甩袖轉身。
軒轅黃帝冷笑扭頭，徑直去了衣櫥中，鑽入漩渦消失不見。
李平安暗自捏了把汗。
這老哥是真的剛，這個節骨眼跟左侍首吵架，真不怕他們剛進去左侍首就把入口封了？
——李平安的本體還在天庭閉關，其實也不必擔心這般事。
“左侍首，”李平安拱手道，“若此間有任何問題，還請及時去天庭求援，此間涉及南北天道之爭，稍有差池可能就會讓南洲崩碎。”
言罷，李平安轉身做請，帶着清素與龜靈一同鑽入漩渦。
左侍首目光復雜地看了這衣櫥幾眼，終究還是沒多做什麼，轉身離了此殿，下令所有聖母侍女不得擅自接近此處。
……
片刻後。
南洲中部偏東北的某個區域。
廣袤無垠的平原是這裡典型的地貌，數不清的河流如網格般，聯通着一座座聳立的城郭鎮落。
就在一座小鎮的某個廢棄院落內，四道流光自枯井飛出，而後迅速閃入了土坯房中，隱藏氣息、遮掩自身道韻，仔細感應天地變化。
軒轅黃帝道：“並無他事，神庭已被我仙識籠罩，有任何風吹草動你我都可知曉。”
清素問：“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麼？”
“觀察，”李平安言簡意賅，“先了解南洲各處，讓軒轅師兄在此處接應，師父師叔咱們分頭行走，看一看南洲各處。”
龜靈靈歪頭問：“有啥可以看的？我們用仙識看一眼不就好了？”
“仙識所見不過表象。”
李平安笑道：
“咱們要去走走看看，與此地之人交流，瞭解他們的生活習性，瞭解他們所信仰之物。
“這就是了解南洲神庭的第一部分。
“不過還需記住，千萬不可出手，必須施展變化之法，若遇危險直接遁走，莫要驚動此地神靈。”
清素與龜靈靈各自點頭。
本是要單獨行動的清素，被龜靈靈直接抱住胳膊。
“清清帶我一個！”
“也好，”清素道，“你我互相監督，此次見到任何不滿之事也需忍耐。”
“嗯呢！肯定是要以大局爲重！”
李平安含笑點頭，三仙告別軒轅黃帝，離開此處小院，進入了小鎮。
軒轅黃帝倒是樂的輕鬆，在此地簡單佈置了一下，弄了個牀榻，拿出了幾罈美酒，遠遠注視着南洲神庭，愜意且悠閒地等候李平安他們歸來。
半個月後。
龜靈、清素、李平安先後回返這小院，聚在小屋炕頭上。
軒轅黃帝動作嫺熟地下廚搞了點小菜，四仙邊吃邊聊。
龜靈靈表情有點堵悶，小聲嘀咕：“唉，這裡的凡俗，真的不如東洲那些被仙門控制的凡俗。”
李平安笑問：“這如何講？”
“我跟清清往西面走的，總共去了三四個大城、幾十個城鎮、上百個村落。”
龜靈靈有點沒食慾，一本正經地說着：
“村落裡大多比較平和，每個村落中有一個修的比較不錯的大屋，大屋裡面住着一般七八個、十幾個人，他們是商人。”
似乎是怕李平安不懂，龜靈靈擡手比劃了下：
“不是說他們是經商的，他們是商國的人，是具有商國血統的。
“商人是現在的統治者，喝最乾淨的水，吃最多的肉，掌握着村落鎮子上的武器和甲冑，其他人分成了三種，百姓、黎民、奴隸。
“奴隸衣服都沒幾件，跟水牛睡在一起……對了，這裡到處都有水牛，水牛可以馱東西，也可以拉車，一個水牛價值十個強壯的奴隸。 “這些奴隸也太慘了，連名字都沒有，髒活累活都是他們幹，跟牲畜同吃同睡。
“那些黎民生活大多都不錯，除了耕田很多都有些手藝，編籮筐、織布、做飯呀之類的。
“所謂的百姓呢，就是有自己姓氏的黎民，他們跟商人的待遇差不多，每家都養着奴隸，有的還能擁有武器，但不能擁有甲冑。”
軒轅黃帝提筆寫了四行小字，商人、百姓、黎民、奴隸。
軒轅黃帝問：“這些奴隸是如何來的？”
清素答：“大多都是做奴隸的父母生下來的。”
“混賬！”
軒轅黃帝罵道：“早年雖有奴隸，但那大多都是源於戰事戰奴，讓奴隸去生養奴隸，豈不是定下了奴隸之子只能是奴隸！”
李平安納悶道：“師兄你不知此事嗎？”
“絕天大陣立下後，我被聖母要求不得干預南洲，也就懶得管了。”
軒轅黃帝嘆道：“繼續說，還有什麼？”
清素道：“根據我跟靈靈粗略估算，在村落中，商人七八人、百姓十三四人、黎民過百、奴隸幾十人，在鎮子上，商人數百、百姓數百、黎民兩三千、奴隸七八百。”
龜靈接着道：“一座小城，就是四面有土牆包圍的小城，商人過千、百姓過千、黎民過萬、奴隸一二千人，越大的城池黎民和奴隸也就越多，大城中還有一些黎民持有兵刃的。”
李平安道：“其實是黎民被選入軍中，大城中出現了建制化的軍隊，村鎮之中還是商人把持武力。”
軒轅黃帝略微頷首：“不提奴生奴之事，這般村鎮城的佈局，倒是比上古時期要合理很多……平安你去何處了？”
“我去各處走了走。”
李平安夾了口軒轅黃帝做的小炒靈禽肉。
嗯，不太好吃。
他放下筷子，目中多是感慨，緩聲道：
“商的版圖分爲兩部分，我們現在所在的，就是商國，商國佔據了南洲中心氣運之地，商人通過伱們所說的這種佈局牢牢掌控這片最肥沃的土地。
“現在的商王號小乙，是第二十一代君主，名叫子斂，屬於無功無過的那種。
“商地外圍的廣闊土地，有四百方國、六百諸侯、數千部落，都尊商國國主爲大王，他們則是小王。
“商國幾乎每年都在打仗，只要有方國和諸侯不上貢，無論什麼原因，商國都會出兵討伐。
“還有，因爲南洲有靈氣而沒有修行法，又有神庭護持，只要能安居的凡人大多都能活過百歲，商王活個兩三百歲的大有人在。”
言罷，李平安輕輕嘖了聲：
“我還查清楚了，人祭和人牲爲何會如此興盛。”
軒轅黃帝忙問：“爲何？”
“就是……”
李平安道：
“也不知道是商國之前的統治者搞的，還是商國搞出來的。
“他們的祭祀能爲神庭神靈源源不斷提供力量，神庭的神靈也會接受商王和祭祀們的節制。
“而商王死後還真就去了神庭之中。
“可以說，神庭內大部分神靈，以前都是地面的統治者，商國的祭祀重祭拜先祖，他們殺人祭祀，就是爲了讓先祖在神庭也有奴隸驅策。
“下面不斷祭祀，上面的神靈就不斷變強……這大概就是變異的香火成神道。”
軒轅黃帝問：“下面殺人牲，上面神靈能變強？”
“不錯，”李平安道，“殺人牲都有定數，要是人牲不夠了，神靈就會降下災厄怪罪，所以商國也會主動對外發動戰爭，掠奪人牲。”
“這商國滅了吧！”
軒轅黃帝咬牙罵道：
“要是我那些老部將看到南洲這一幕，非要把自己再氣死一次！”
李平安搖搖頭：“此間之罪責，自是來自於神庭與祭祀的制度，若是不滅神庭、不改此制，人祭人殉之事都不會滅絕。”
龜靈靈小聲道：“我們還看到了很多殘暴的商人……他們真的吃人……”
此言一出，這頓飯是吃不下去了。
軒轅黃帝面若寒霜，李平安也是面容陰沉。
清素問：“徒弟，我們該如何解決這般事？”
“直接打神庭，南洲生靈死傷最少三四成，非萬不得已，強攻不可取。”
李平安道：
“我之前想的是，一步步混成神王，直接釜底抽薪，用天道天庭兼併神庭。
“但這麼做又需耗費大量歲月。
“我在各處行走時，突然來了靈感……我們現在相對於神庭而言，不就是外神？”
“外神？”軒轅黃帝目中多是疑惑。
李平安笑道：“我們有戰力，卻沒有神位，此地又有變異的香火成神道，咱們爲何不發明一個神靈？直接併入神庭？然後去挑戰神王？”
“發明神靈？”
“不錯！”
李平安震了震袖子：
“我們先找一個方國，在方國中搞個新神，聚攏香火。
“這點我可以讓天道干預，三五個月就能做到。
“然後，我們讓這個方國對商國挑釁，挑釁後等商國帶着他們的神靈出征，然後火速投降，我們也順勢對商國供奉的神庭投降。
“神庭內的神靈大多都是天奴的狀態，腦子不怎麼靈光，我們在神庭內部用神庭的規矩去挑戰神王。
“我推算過，如此行事，南洲不會出現災厄，但苦的是那個方國，按照商人的慣例，肯定是八成做奴隸、兩成做人牲。”
軒轅黃帝問：“你想選哪個方國？”
“還沒定，”李平安問，“有熊國還在嗎？”
軒轅黃帝額頭掛滿黑線。
龜靈靈道：“找個人數少點的呀。”
“人數少的方國，就要耗費更多歲月來培養新神，”清素道，“倒不如我們做些準備，只需達成目的，暗中將方國中的凡人挪走就是了。”
“誒，這樣會讓神庭神靈警覺。”
軒轅黃帝正色道：
“平安說的對，一切都按神庭的規矩來做。”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找方國禍害。”
李平安摸着下巴仔細琢磨：
“我剛纔想了想，我們去控制幾個地方上的祭祀神官，讓商地內部出現一個新的教派，用教派催生神靈，其實比禍害一個方國更妥。
“商人會屠商人嗎？明顯不太可能，這麼幹的傷亡，肯定比我們去搞一個方國要小很多。
“這些祭祀掌握着與神靈溝通的方法，他們還凌駕於商人的地方官員之上。”
龜靈靈：“教派？”
清素：“控制祭祀？”
軒轅黃帝納悶道：“你想開個大教？”
“大教可不敢，”李平安隨口道，“隨便弄個不正經的教派就是了，比如飛天龜龜神教，神蹟就是一隻玄龜在天上飛。”
軒轅黃帝看了眼龜靈。
人皇總覺得自己被天帝內涵了一把，但又沒啥證據。
“就這般定了，”軒轅黃帝一拍桌子，“事不宜遲，立刻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