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折騰了這麼久，回到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
何師兄一臉滄桑的正在寫搶救記錄。
張天陽關心33牀的結局，問了句，“你那邊怎麼樣？”
“救回來了。”
何師兄高強度工作了一整天，這時候精神稍微有些渙散。
“按了半小時，心臟復跳了，現在生命體徵還好，但是人還沒醒。”
“對了，你弄的那個老爺子，剛剛二線過來轉上去了。”
張天陽應了一聲，再點開醫生工作站首頁，病人列表。
果然8牀老爺子已經不在八牀了。
樓上有一層是專門住肝臟腫瘤的，再往上則是危重患者，像8牀老爺子那樣，食管胃底靜脈破裂大出血的，肯定得放在上面好好看着。
“具體的讓他的管牀醫生操心吧，你等會把搶救記錄寫一下。”
何師兄隨口交代了一句，繼續在鍵盤上敲打。
五分鐘後，寫完搶救記錄的何師兄才突然回過神。
“對了，你那個8牀老爺子是食管胃底靜脈破裂？”
“嗯，是啊，胃鏡伸進去的時候已經都是血了。”
張天陽沒回頭，隨口應了句，何師兄不由得嘖嘖稱奇。
“現在咱們醫院做胃鏡的醫生已經牛逼到這種地步了嗎？連已經破裂出血的都能處理？”
何師兄捏着下巴思索，“我記得以前這種要不然就是沒機會救，要不然就是放個三腔二囊管做個心理安慰......”
“咳咳！”
張天陽臉有點紅。
冷不丁這樣當面誇他牛逼，他還是有點害羞的。
何師兄好不容易寫完了病歷，雙手往後撐着舒展着身體，不由得嘆了口氣。
“唉，不過這種病人，太作了，明天跟他管牀醫生和教授說一下，醒了之後趕緊轉院。
對了，我們是不是還有一個病人也一樣，是哪一牀來着......”
說曹操曹操到，醫生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一條縫，張天陽一眼看見59牀大爺躲在門後偷偷往裡看。
“大爺，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給何師兄使了個眼色，張天陽直接走過去拉開了門。
門外，59牀老爺子有些吶吶，不敢跟張天陽對視，低下了頭。
“進來坐吧。”
張天陽不敢讓老爺子站着，大半夜的，已經有倆出事的了，他不想再添一個。
59牀老爺子跟在張天陽的身後走進了醫生辦公室，乖乖的坐下來，雙手不由自主的扯住了衣角。
何師兄在旁邊偷偷觀察，看得有些好笑。
這老爺子以前查房的時候可從來都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態度，尤其是勸他不要喝酒的時候，臉色要多臭有多臭，什麼時候看起來這麼乖過？
張天陽倒是猜到一點，這老爺子十有八九是被今天大出血那個老爺子嚇到了。
果然，59牀老爺子猶豫了半天才開口，“醫生，我那個老夥計，他，他怎麼樣了？”
59牀老爺子擔心了一個晚上，一直在8牀那邊跟老夥計的孫女一起瑟瑟發抖的等了好久。
兩個人互相依靠，然後互相往不好的方向猜，抱頭痛哭了好幾次，一直到驚到了護士把他們倆拉開纔算完事。
張天陽面色嚴肅，首先警告了一句，“你們肝硬化的，不能再喝酒了，聽到沒有？”
“嗯嗯嗯，一定不喝了！”
跟以前不耐煩的態度完全不一樣，59牀老爺子一臉鄭重的保證，就差伸出手對天發誓了。
“你們這樣肝硬化的，本身食管胃底靜脈就會因爲血液迴流不暢而曲張，但凡遇到一點情況，比如血壓突然高了啊，突然受到撞擊了啊之類的，就會破裂導致大出血。”
“那個老爺子現在被送進監護病房了，能不能好起來我也不知道。”
張天陽沒有給他安慰。
一方面，那個老爺子確實失血過多，能不能緩過來還是兩說，另一方面，嚇一嚇這個老爺子未必是件壞事。
“這，這樣啊......”
59牀老爺子發了會呆，在張天陽的看護下，慢悠悠的走回了自己的病牀。
“好好聽醫囑，別不當回事，快睡覺吧，都十二點多了。”
老爺子老老實實的上牀躺下，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白大褂，眼裡的情緒複雜的很。
張天陽回頭看了幾眼，藉着走廊上的光確實是能看清的，但他看不懂。
......
週一早上，交班持續了差不多半個小時。
除了晚上的兩個搶救之外，一點之後張天陽他們就沒休息過。
實在是因爲晚上的兩牀搶救太牽動其他病人的心了。
本來大家可能沒覺得不舒服，可半夜被平車飛速通過的聲音吵醒之後，不少病人都心慌慌。
然後他們想着，醫生正在搶救最該搶救的人，自己只是被嚇到了而已，忍一忍吧。
這一忍，就越忍越覺得不舒服。
所以當半夜十二點半之後大家隱約聽到兩牀病人都已經搶救完了之後，就開始忍不住了。
“醫生醫生，我這裡不舒服。”
“醫生醫生，你看看我是不是出事了。”
“醫生醫生，你快看看我家老頭子，他說難受呢......”
......
當其他病人都開始叫起來感覺不舒服的時候，那些本來還沒覺得難受的病人也就漸漸的“感覺不舒服”起來。
所以從半夜一點到早上七點，張天陽和何師兄就沒停下過。
但大部分的時間並不是在給處理，而是在安慰。
連帶着值大夜班的護士們也沒休息過，一個個頂着黑眼圈，看着白大褂的目光想要殺人。
“昨夜22點30分，8牀突發休克，胃鏡示食管胃底靜脈破裂出血......
22點30分，33牀呼吸心跳驟停......”
“2牀......3牀......5牀......18牀......27牀......68牀......”
負責讀交班表的護士讀的口乾舌燥，終於熬到了最後一行，“其餘病人......”
她剛想說“其餘病人在值班醫生處理下病情平穩，無特殊交班”，可眼神在交班表上一掃......
四捨五入，基本上每一牀都叫過值班醫生，哪裡還有“其餘病人”？
頂着黑眼圈的小護士愣是卡了三秒鐘，然後生硬的結尾，“護士交班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