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十七年。
春。
帝心神錯亂，狂舞三日夜而死。
新君即位，建元平康。
平康帝方纔三歲，由生母皇太后聽政，晉周平安爲首輔。
次年。
周平安加封太師。
……
般若寺。
西域傳承千年的古剎。
正值佛誕日。
數以千計的信衆，跋山涉水前來朝拜，其中不乏周遭小國的王公貴族。
寺中佈滿了綵帶、旗幟、經幡，以及最重要的功德箱，又有大肚腩僧人在人羣中穿梭，兜售高僧開光的法器。
平日裡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的信衆，毫不猶豫的掏出全部身家，換來菩薩保佑。
信徒虔誠的認知中，精神的安定更勝過飽腹。
這時。
數位得道高僧，盤坐雲臺講法，聽的信衆如癡如醉。
講到激烈處，一名高僧騰地站起身來，揮舞着拳頭，似乎要從口舌之爭化作物理辯經，忽然胸透劇痛。
低頭看到個拳頭大窟窿，從前胸直達後背。
高僧從雲臺跌落，鮮血四濺，嚇得信衆慘叫連連四散奔逃。
武僧首座擡頭看到佛殿頂上，站着個灰衣青年，雙手合十高宣佛號。
“阿彌陀佛！施主從何而來？”
“桀桀桀……”
周易連聲怪笑，倒揹着手，腳踏琉璃頂俯視羣僧，聲音渾厚若悶雷，只是一開口就暴露了身份。
“咱家聽聞老友在此修禪，特來拜訪，了結恩怨！”
“內侍……”
首座臉色微變，對來人身份隱有猜測，打了個眼色示意身後僧人，快去後殿告知祖師逃離，起身施禮意欲拖住來人。
“敢問可是督公當面？”
刷！
一道劍氣閃過，報信僧人攔腰斷成兩截，五臟六腑灑了大片，讓原本慈悲肅穆的雲臺變得恐怖詭異。
首座見此招式，確定眼前人就是東廠督公，臉色紅白輪轉，竭力按捺心中怒火，沉聲說道。
“縱使督公無敵天下，真氣耗盡之前，未必能將本寺僧人盡數殺死！”
話音落下。
數百武僧從僧捨出來，手持戒刀、棍棒，結成軍陣將周易包圍其中。
“螻蟻再多，也是螻蟻！”
周易十指連彈，轉瞬灑出數十道劍氣，武僧嘩啦啦倒了大片，個個穿心斷頸沒了氣息。
兩位老僧手持百斤重降魔杵，一躍而起，兜頭砸了過去，鈍器破空聲恍如雷霆，千鈞力道輕易崩碎山石。
“死！”
周易說話聲不甚響亮，卻輕易傳到所有人耳中，只見他眨了眨眼皮，兩道劍氣激射而出，將老僧連帶降魔杵斬成兩截。
首座面色駭然，這般武道已與神魔無異。
正要繼續招呼僧衆圍殺，一道蒼老渾厚的佛號聲傳來，蓋過熙熙攘攘的呼喝聲。
“吶彌陀佛！”
金剛仙越衆而出，踩在斷肢殘骸當中，赤裸的雙腳染成血紅：“多年不見，督公青春依舊，當真羨煞老僧。”
“你這賊禿，倒有幾分膽色。”
周易冷聲道：“不似本心那廝，眼睜睜看着咱家將天狼廟殺光了，也不敢出來敘舊，非得咱家親自拎出來！”
金剛仙嘆息道：“當年貧僧心生貪念，犯下了大錯，今日任憑督公處置，還請饒過寺中僧人。”
“好說好說，咱家不是濫殺之人。”
周易嘴上這麼說，下手卻極其狠辣，對着雲臺上老僧連點，施展真氣穿透胸膛，死狀與先前僧人一般無二。
金剛仙揮手安撫羣僧，面露悲憫的看着自己弟子死去。
周易按照名單，誅絕了金剛仙一脈，無需評說什麼兇戾殘暴，這本就是督公的性子，殺起人來如喝水吃飯般習以爲常。
凡是敢與督公爲敵的人，誅九族都是輕的，連帶師徒、朋友都得受牽連。
“賊禿，咱家還有個疑惑，好生解答便饒過其他人。”
金剛仙臉上沒有任何悲傷，世事如烘爐磨盤，弟子早些去極樂世界禮佛，省去了許多俗世痛苦，躬身答應道。
“督公請問，貧僧知無不言。”
“咱家縱橫萬里，踏遍東南西北，誅殺仇敵九族，發現了一件怪事。”
周易問道：“青陽、聖女、真靈三人的墓穴中，只有衣冠不見屍身，咱家仔細查探過，他們確實已經身死……”
自平康帝登基之後，周平安獨攬大權，派遣軍卒暗探窮搜天下。
三年過去，密探查到了所有仇敵下落，周易逐個登門拜訪，殺得人頭滾滾。
隨着消息傳出去，原本覬覦長生的人，紛紛偃旗息鼓躲在暗處，甚至有佛道密宗傳出流言，稱督公乃神佛降世，趁機吸納信衆。
金剛仙眉頭緊皺，思索半晌後說道：“應與鹿公公所傳功法有關，以殘虐之法凝聚神魂，化身爲鬼延壽。”
周易雙目微眯，果然又是鹿公公搞的鬼。
“賊禿，看你壽元不久，爲何不轉修鬼道？”
“吶彌陀佛！”
金剛仙口宣佛號，雙手合十：“那功法脫胎於白蓮教，與我佛教義大相徑庭，貧僧寧肯身死道消，也不願墮入惡鬼道！”
“咱家送和尚一程。”
周易對金剛仙頗有幾分敬佩，若非自己長生不來，定會化身厲鬼以求延壽，即使懷疑鹿公公的功法有陷阱。
揮手灑出十數道劍氣，將金剛仙斬的粉碎。
敬佩歸敬佩，可不能耽擱報仇！
……
平康七年。
江南。
泗水城。
細細密密的雨點落下來，落在青石板街上濺起水花。
踏踏踏……
雨中傳來均勻腳步聲，周易走到張家鐵匠鋪門外，盯着熱烈的爐火許久不說話。
老鐵匠彎身弓背，握着鐵錘的手青筋暴起，彷彿隨時暴起傷人的猛獸。
“海公公，咱家勸你不要亂動。”
周易笑盈盈的說道：“你那五個兒子，十三個孫子、外孫，全都在內侍司掌控當中。還有藏在鄴城、潞城的三處外室，也讓鎮撫司請去喝茶！”
老鐵匠也就是海公公，改名換姓化作尋常百姓，躲過了朝廷數年搜捕。
聽到所有族人都落入朝廷之手，海公公瞬時間泄了氣勢，原本肆無忌憚縱橫天下的武道宗師，一旦有了親情羈絆，實力便十不存一。
海公公疑惑道：“老夫自脫離白蓮教後，謹小慎微，不敢顯露絲毫武道，不知哪裡漏了破綻？”
周易回答道：“你那不肖孫兒嗜賭如命，偷了家中首飾典當，他哪知道那是宮中之物，落到了鎮撫司眼裡。”
當年海公公與先皇妃子私通，還生了個兒子，宮變後一起逃出皇宮，家中有幾件宮中首飾不足爲奇。
鎮撫司順藤摸瓜，終於從茫茫人海中，將海公公找了出來。
海公公祈求道：“老夫的命督公拿去，只求能饒過族人性命。”
“咱家做事從來都是斬草除根，不過……”
周易話音一轉，露出燦爛又殘忍笑容。
“海公公將陰極生陽的秘術交出來，咱家能放走你一個兒孫，仔細想想最喜歡哪個，其餘的一起去地下團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