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難得清淨
安安穩穩？
周易聽到這話，忽然想起當年剛進宮。
一連吃了三大碗白米飯，香甜滋味記憶猶新，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吃什麼飯菜都沒了滋味。
天天琢磨人心，日日思索算計。
豎着耳朵聽陰謀詭計，不知不覺間就變了個人。
莫說能吃飽飯，縱使幾萬兩銀子當面，也不會有任何滿足，只會想着要更多！
周易索性不再站的筆直，學着老鹿躺在臺階上，擡頭看天，正是藍天白雲晴空萬里，心胸倏然開闊。
“老鹿，你這輩子什麼都不想要？”
“年輕時候，什麼都想要。”
老鹿似是回想起過往，喃喃道：“太上皇還未禪位時，咱在幹清宮侍奉，若非異族圍困京都，咱沒準成了大公公。”
周易好奇道：“後來呢？”
老鹿說道：“太上皇回宮後，與陛下針鋒相對，屢屢想要復辟。咱看着陛下手段，知曉太上皇比不過，就偷偷的報信！”
“……”
周易愕然，本以爲是太上皇親信，未曾想是個叛徒內奸。
這宮裡邊果然沒人可信！
老鹿繼續說道：“太上皇駕崩後，陛下念咱功績，准許來這冷宮養老。”
周易皺眉道：“這還算獎賞？”
“原先咱也不覺得，咒罵陛下有功不賞。”
老鹿說道：“後來啊，咱認識的太監，一個個的死絕了，又來了新的太監，又一個個的死絕了，就剩下咱吃喝不愁的活着。”
“你說這算不算賞賜？”
“算吧。”
周易心底也不確定，如老鹿這般無憂無慮的活一輩子，或許真的是賞賜。
老鹿說道：“年輕氣盛，縱使明白也看不透，等你老了，自會知曉活着……比什麼都珍貴！”
“是麼。”
周易很想反駁一句，咱又不會老，話音一轉問道。
“這冷宮有書可看嗎？”
老鹿詫異道：“看書做什麼？”
“這般無聊，總得尋些事做。”
周易說道：“小時候看那些老爺，考中舉人了就有吃有喝，很是羨慕，曾發誓有機會也要讀書科考！”
老鹿沉吟片刻。
“當年有了小溫子，染風寒差點死了，咱將他救了回來。聽說管着書房，咱向小溫子開個口，應該能借幾本書！”
小溫子，書房？
周易眉頭一挑，未曾想兜兜轉轉八年，又回到了最初原點。
“老鹿，爲什麼願意幫咱？”
“閒得無聊吧！”
老鹿說着說着，許是太陽曬得舒服，許是人老精力不濟，竟然慢慢睡着了，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
數日後。
送飯的內侍，在食盒中夾帶了兩本書。
《大學》，《中庸》。
周易聽說過這兩冊書，乃儒家入門典籍，隨手翻閱，發現裡面很多字認得，組合成句子就模模糊糊。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老鹿瞥了一眼，說道：“這句話的意思是……”
周易詫異道：“老鹿還懂得讀書？”
“咱進的就是司禮監，可不是值殿監的蠻子，只會打打殺殺，一開始就向着秉筆培養，四書五經只是入門。”
老鹿得意道：“放到外邊，定能考中進士！”
“厲害！”
周易連連讚歎，進士可不同於舉人，起步就是縣太爺，執掌數萬百姓升計的青天大老爺。
老鹿在冷宮孤零零，好久未與人說話，今兒見周易讀書，頓時起了好爲人師的趣味，指着《大學》逐句講解。
周易聽的仔細，受書中先賢思想影響，滿肚子陰謀詭計逐漸淡化。
淡化不是消失，反而是變得更高明！
讀書時，時間會流逝的很快。
轉眼小半年過去，周易已經習慣了冷宮生活，或許是受老鹿影響，整個人變得很是散漫，日上三竿才起牀。
過去御花園值守，爲了好生變現，周易從未有過遲到早退。
當值時微微弓着腰，身累心也累，哪像現在天天躺着當值，讀書累了就曬太陽，到了晚飯點兒再醒。
“這活的確實輕鬆！”
周易將《論語》蓋在臉上，正準備打個盹。
忽然。
一聲尖銳嗓音傳來。
“人呢，都死哪去了？”
周易連忙拿開書冊，身形一閃落在屋門口，見到紅衣公公走進冷宮。
老鹿年老體衰動作慢，不急不緩的將被褥捲起來，絲毫不在意紅衣公公。
“您老就別收拾了。”
紅衣公公絲毫沒有發怒，反而說道：“這冷宮條件也忒差，要不咱給您換個地界，神宮監看看香火輕鬆又舒適！”
老鹿說道：“伱這廝說話比陛下好使？”
弘武帝親口說過，讓老鹿在冷宮安穩生活到死，金口玉言，誰也不敢觸犯。
紅衣公公面露尷尬，不敢反駁老鹿，轉頭看向周易，呵斥道。
“陛下有令，將元妃打入冷宮，你且好生看管，絕不准許踏出宮門半步！”
“遵旨。”
周易暗自思索，元妃爲何打入冷宮。
最大可能是源自二皇子謀反，惹得陛下恨屋及烏，再加上元妃那破嘴，很容易就招惹是非。
晌午。
四個內侍押送，將元妃關入冷宮屋內。
周易看着半年前光滑亮麗的妃子，此時雙目失神，面容晦暗，舉止僵硬，恍如失了魂魄的行屍走肉。
咱也忒倒黴，冷宮清淨二十多年了，這纔來當值就進了人！
元妃幽禁冷宮，周易可不敢再懶散，更不敢傳出讀書聲。
萬一元妃有死忠內侍宮女，向弘武帝告狀，必然是個死罪，家奴性命與貴人喝水的杯盞並無區別！
老鹿似是看透了周易所想，幽幽說道：“這位，待不久。”
“怎麼說？”
周易雙目放光，以往也有妃子從冷宮出去，重獲皇帝寵愛，趁此機會燒一燒冷竈，或能乘風而起。
老鹿說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三天後。
元妃吞金而死。
周易最先看到元妃屍骸，差點施展功法，強行逃出宮外。
幸好詢問老鹿才鬆了口氣，冷宮中關押的妃子、皇子，極少有人活得久，而一心求死的人誰也看不住。
“陛下寬宏，定然不會怪罪。”
果然。
弘武帝下旨厚葬元妃，除去依律陪葬的內侍宮女，再無波及其他人。
冷宮又恢復了清淨。
周易看着空蕩蕩的房屋，說道：“老鹿，咱有點明白，你說的安穩是什麼了。”
“桀桀桀！”
老鹿怪笑幾聲，微微搖頭。
“風雨飄搖之際，這冷宮可清淨不了，看着吧，很快就又來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