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醫生，您辛苦了……”前臺妹子打了個寒顫，連忙安慰了一句。
“要不是爲了我辛辛苦苦建立的口碑……”蒙醫生的五官都快皺到一起了。
他的診所，嚴格說，就是他的食堂。
只不過他需要進食的東西里，有一些對於人類來說，其實是一種負擔。
比如噩夢。
這就讓他的種族，可以很容易的跟人達成一種互利共生的關係。
這也是夢貘可以成爲烈陽部盛讚的標準模範的原因。
因爲大家並沒有利益衝突，還可以互相成就。
所謂的失眠療養，其實就是將人的夢境吃掉，讓人進入到察覺不到做夢的深度睡眠狀態。
長時間失眠，或者睡眠不足，都會帶來很大的身體壓力和精神壓力。
他的療養診所，雖然很多時候，並不是治本，但一次完美的深度睡眠，就足以讓人緩一大口氣了，大大緩解精神壓力。
他也是有身份證，正兒八經去上過學的人，真的去學過現代醫學的，畢業論文和後續研究，都是睡眠、夢境、潛意識等等相關方向。
作爲一個醫生，又是從小在神州長大的，一方面不允許他浪費食物，一方面也要讓他遵守醫德。
哪怕患者因爲最近減肥，不吃油脂不吃碳水，導致夢境裡瘋狂吃着沒有融化的豬油，涼拌着魚腥草，最後還沒放鹽，沒放醋，沒放醬油。
他爲了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口碑，還有謹守的醫德，他還是硬着頭皮，吃了一頓豬油涼拌魚腥草。
因爲那個東西，就是這個夢境的核心，就是最佳切入點。
就算是天府郡的人，再怎麼愛吃魚腥草這種竟然算是菜的東西，讓他上午幹吃沒鹽沒醋沒醬油的豬油涼拌魚腥草，也得被噁心膩味到吐出來。
蒙醫生自覺自己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什麼難搞的沒見過，但像今天這樣，不難搞，但是讓他實在是吃不下去的情況，還是少之又少。
“蒙醫生，要不你今天休息吧？”
“嗯？有客人了？”
“是，來了個大學生，我跟她聊了幾句，是禹州大學的。
我問過了，是失眠挺嚴重的，而且睡着了也會做噩夢。
我把她送到診療室裡，她很快就睡着了，估計挺嚴重的。
要不，等她睡醒了，就讓她回去吧，下次再來？”
“她怎麼知道這裡的？”
“說是人介紹的，問了下，她沒說名字，聽那口氣，應該是烈陽部的人。”
“哎，先看看再說吧。”
蒙醫生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端着熱水，喝了半杯熱水之後，腹中暖意浮現，他才感覺舒服了點。
來到診療室，看着已經受到這裡的力量影響，睡着了的黑眼圈，蒙醫生微微皺眉。
“是挺嚴重的，不過，不像是長期。”
“蒙醫生，要不，你先歇歇吧？”
“不用，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已經開始做噩夢了。”
前臺妹子有些擔心，卻還是走了出去。
只剩下蒙醫生之後，他的臉上開始露出夢貘的本相，眼睛一閉，再次一睜，便化作一隻巨大的夢貘，趴在迷霧之中。
他的面前，飄着一個氣泡，氣泡裡是一個袖珍世界。
陰冷的世界裡，黑眼圈妹子正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狂奔，黑暗在一點一點吞噬掉街道上閃爍的燈光。
黑眼圈妹子一路逃遁，慌不擇路的逃往一片還亮着光的建築裡。
那建築就像是老式的筒子樓，三面鏈接在一起，只有入口的一面，是一層雜物間。
黑眼圈衝進去之後，這裡的光亮，讓她感覺到了一點安全感。
因爲那不斷侵蝕過來的黑暗，並沒有侵蝕到這裡。
昏暗的路燈，依然還能微微照亮前面的路。
就是這微弱的燈光，就讓她心裡有了底氣。
她進入建築裡，循着看亮着燈的地方走去，一個人也看不到。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向着一間開着門的房間望去。
裡面顯得有些雜亂，但這種雜亂卻讓這裡有濃郁的生活氣息，顯示這裡是有人居住，有人生活。
水壺裡咕嘟咕嘟的燒水聲，鄰居家電視裡傳出來的聲音，好像還在播着本地的電視劇。
鼻尖也開始浮現出一點帶着藥味的肉湯香味。
旁邊那棟樓裡，好像還有人家在吵架，聽聲音像是因爲打麻將。
黑眼圈察覺到好像有人，那種莫名的恐懼感便消散了不少。
就是這麼一個恍惚，這片筒子樓裡，房間裡，走廊上，就開始出現了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幼皆有。
黑眼圈覺得這些人看起來都有些眼熟，都有些親切，心中的那種恐懼感和警惕心，就開始漸漸的淡去。
“啪。”
一聲輕響，將黑眼圈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她面前的房間裡，水已經燒開，燒水壺也自動跳了開關。
一個小男孩坐在那裡，看着動畫片，廚房裡滋滋啦啦的聲音傳開，這是有人在炒菜了，油煙裡的香味，也開始冒了出來。
一個女人端着一盤青菜走了出來，看到門口的黑眼圈，立刻道。
“還不趕緊盛飯去，愣着幹什麼，等我給你盛好飯喂到嘴裡嗎？”
一句呵斥，黑眼圈立刻一縮脖子，她連忙應了聲，來到廚房裡，如同她本來就應該知道一樣，輕車熟路的打開消毒櫃，拿出米飯鏟和小碗裝米飯。
一個母親的角色，一個弟弟，再加上黑眼圈，一起坐在一起吃飯。
很尋常的一頓飯菜，標準的一個青菜，加一個其他。
母親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呵斥着弟弟。
“吃飯不要看電視，老老實實吃飯，上次被魚刺卡到忘了？”
隨着這句話，桌子上那個“其他”，就變成了一道清蒸鱸魚。
黑眼圈安安靜靜吃飯，母親又轉頭看向她。
“伱本科畢業了，一定得考研，現在競爭多激烈啊。
街道上招個人，說是本科就行，但最後能爭到位置的，都是研究生。
我現在還能賺點錢，肯定能供得起你的，你就安心考研。
然後最好再談個男朋友，條件好點的，等畢業之後，肯定就看不上咱家這條件了。”
黑眼圈靜靜的聽着母親絮絮叨叨，她一如既往安安靜靜的吃飯，心裡的防線開始越來越低。
而氣泡之外，夢貘看着氣泡裡的一切，這個時候，終於捕捉到關鍵點在哪了。
那裡的建築。
三面環繞的樓，開始緩緩化作了一張大嘴的下半部分。
前方只有一層樓的一排雜物間，化作了這張大嘴裡的一排下牙。
那緩緩侵蝕過來的黑暗，變成了這張大嘴的上半部分。
這張大嘴要將開始合攏了，而坐在裡面的黑眼圈，卻還是恍若未覺，還在美滋滋的吃着飯。
蒙醫生身形一晃，就出現在氣泡裡。
他屈指一彈，一根指骨飛出，轉瞬這裡便有傾盆大雨落下，雨水像是化作了一根巨大的柱子，支撐着那即將合攏的大嘴。
蒙醫生伸手一抓，手中就憑空出現一把黑傘。
滂沱大雨之中，一雙猩紅的眼睛亮起。
“入夢？”
“之前，她是我的客人，現在，她是我的患者，你要是給點面子，就到此爲止，你好我好大家好。”
“哈……”雨中的雙眼在大笑。
“我很認真的說，我今天是一點胃口都沒有，心情也不是很好，我也不想知道你是什麼，更不想惹事，也不想再跟烈陽部報告，最近烈陽部比較麻煩，你最好趕緊走。”
蒙醫生好心勸了一句，他知道，若是交手，他肯定得報告烈陽部。
不然的話，萬一後面再出什麼事，被烈陽部知道，他這診所也很難再開的下去了。
一個不用費勁吧唧的去覓食，每天卻都能有的吃，而且還能得到烈陽部允許的地方，實在是不多。
他不喜歡吃辣，也不想回天府郡，那邊人的夢，實在是不符合他口味。
只可惜，蒙醫生的好心勸說，卻迎來了嘲笑。
蒙醫生一看這情況，嘆息一聲。
“原來是一個都不知道我的傢伙，難怪這麼猖狂。”
蒙醫生伸出一隻手，向前方抓去，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彷彿在向着蒙醫生身後退去。
那在大雨之中，似乎還有些距離，模模糊糊也無法判斷具體位置的眼睛，瞬間就被蒙醫生抓住了一隻。
蒙醫生俯瞰着手中的眼睛，那眼睛裡似乎還帶着震驚。“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在夢中世界裡，見到比族中一些傢伙還要更狂的傢伙了，都告訴你了，我只是胃口不好，也不想跟現在的烈陽部打交道而已，真以爲我怕了你麼？”
蒙醫生抓住那隻虛幻的眼睛，然後另一隻手探出，抓入了身前浮現的雲霧裡。
下一刻，就見天空中，一隻遮天大手落下，直接覆蓋半個夢境世界，一把將另外一隻躲開的眼睛抓住。
他將手從身前雲霧之中縮了回來，天空中落下的那隻手也縮了回去。
現在，兩隻手，一隻手裡抓着一顆眼球。
他想了想，腦袋一晃，化作羅剎鳥的鳥頭，張開嘴巴，一口一個，其兩顆眼球吞掉。
“有些病態的味道，像是冰鎮的黃瓜榨，太鹹了。”
他搖身一晃，就離開了這個夢境，化作夢貘真身，雙手捧着夢境氣泡，張大了嘴巴，將整個夢境都吞噬掉。
他眼睛一閉一睜，站在病牀邊的蒙醫生，再次睜開眼睛。
看着病牀上沉睡的黑眼圈，緊皺的眉頭都開始舒展開，他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
輕輕關上門，給放了點助眠的白噪音。
走到樓下，蒙醫生拿出手機，翻了翻通訊錄。
最後還是給諸葛婉君撥了過去。
“喂，婉君啊，有個事想要問問你。”
“蒙哥什麼事啊，儘管問，我能說的，肯定不瞞着。”
“現在南武郡烈陽部這邊的情況，你瞭解嗎？”
諸葛婉君大概說了一下之後。
“這大概知道，跟傳聞一樣，比較敏感，蒙哥你這是有什麼事嗎？”
“是有點事，今天來了個推薦來的患者……”
蒙醫生將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恩，大概就是這樣，這種時候，我不想摻和進烈陽部的事情裡。
但是呢，我這也跟這個傢伙結仇了，這個傢伙都不認識我，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我就像問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把這事傳到烈陽部裡，讓烈陽部的高手接手。
然後最好把我給摘出來。
你也知道，我只是線上高手，線下一般貨色。
我怕對方真的會找到我線下PK。”
“這樣啊……”諸葛婉君沉默了一會。
“一個夢魘護符，今年我要是沒法從別的地方搞到，明年就給你倆。”
“我問問吧。”
掛了電話，諸葛婉君就沒找別人，直接跟溫言打了個電話。
等了半晌沒人接電話，她就給留言。
等了半個小時，溫言給回過來電話。
“什麼事？”
“是這樣的……”諸葛婉君把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然後繼續道。
“我最近從一些朋友那聽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朱王爺傳出消息，在找一些老古董阿飄。
烈陽部好像也抓到了倆，實力好像還不錯的老鬼。
今天這個，我聽蒙哥說起，那傢伙都不知道蒙哥，甚至都不知道夢貘。
一個在夢中害人，蠶食人精氣神的傢伙，在蒙哥面前竟然還狂得要死。
我就猜那傢伙，是不是就是那種老古董阿飄。”
溫言眉頭微蹙。
童姒說過，當時從裂縫裡趁亂跑出來的，基本都是阿飄。
因爲夜遊神不吃阿飄，能在那裡長期存活的，也只有阿飄。
跑出來的東西里，有十來個是童姒認識的，但是還有一些是童姒也不熟的，有些更是從未見過。
聽諸葛婉君說起，那位夢貘的病人，是一個禹州大學的女學生。
溫言其實就大概猜到，肯定是後來跑出來的阿飄，纔會在有這種實力的同時，敢在禹州這般不知死活。
禹州之前的阿飄，不知死活的，就算沒死完，也都搬家跑路了。
對現代瞭解點的阿飄，除了那種就是爲了報仇，執念很深，根本不怕死的厲鬼，剩下的，就算是想害人，那也不會瘋到去禹州的大學校園裡害人。
這在烈陽部的定義裡，就屬於性質極其惡劣，影響力極壞。
屬於只要抓到，就可以直接就地正法，打的魂飛魄散，事後也只需要複製粘貼一個標準報告就行了。
“那個受害者，叫什麼名字？”
“叫魯婧，禹州大學大三的學生。”
“好了，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跟一下的。”
掛了電話，溫言打開剛加的“南武民間同聊羣”，打開了裡面一個需要權限的文件。
果然，就在裡面看到了魯婧這個名字。
就是張離吐槽的，去偷外面晾曬的男生內褲的那個女生。
溫言之前就覺得這事有點離譜，正好就在看其他資料的時候，順手掃了一眼，有了點印象。
如今再看了看詳細記錄，他就覺得自己之前可能也有點武斷了。
他看到了上面的記錄。
“那一晚雖然也睡得不踏實，好像一直在做夢，但是那天睡了九個小時。”
能把一個女學生，逼到病急亂投醫，去偷男生內褲，完事了之後，竟然還真的有效果。
最後這點，按照記錄上說的，是心理作用，其實還是有點勉強了。
有一些作用，但不會如此立竿見影，有非常明顯的好轉。
溫言想了想，直接給風遙打了個電話，把事情說了一遍。
“讓那個張離再去查查，當時到底是誰說的，用男生的舊內褲放在枕頭下面，能有效果的。”
“好嘞。”風遙痛快的應了下來。
只要溫言不擺爛，肯來幫忙，那什麼都好說。
掛了電話，溫言又給馮偉撥了個電話。
“童姒在你那嗎？我有點事想要問他。”
片刻後。
“之前一起衝出來的阿飄裡，有沒有一個可以在夢中害人，讓人失眠做噩夢，精神狀態越來越差，越來越虛弱的阿飄？”
“好多阿飄都可以讓人失眠做噩夢，不過，能潛入人夢中的，好像沒聽說過。”
“他有一雙猩紅色的眼睛，嘴巴可以在夢中幻化出建築，將人騙進去，然後緩緩的閉上嘴巴。”
“我想起來了，之前看到過一個阿飄，他身上的氣息很怪，就是大嘴巴紅眼睛，嘴巴里就像是還生活着許多人。”
“他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我只是最後出來的時候，看到過這麼一個阿飄，叫什麼，有什麼力量，我都不清楚，只知道他氣息特別怪，也不是陰冷，就是有一種特別彆扭的感覺。”
“要是他在附近，你還能認出他不。”
“那肯定可以。”
“來南武郡，找到這個傢伙，烈陽部給發勞務費，也就是發錢，你知道烈陽部吧？”
“知道知道，馮偉給我說了。”
“那就來吧，這事之後，我幫你在烈陽部備案，就有身份了。”
另一邊，童姒掛了電話，眼睛裡都在放光。
剛纔馮偉纔給他說，想要有身份，就得先在烈陽部備案，想要辦銀行卡，理論上，非活人都是辦不了的，但烈陽部每個分部，都有自己的名額，可以特批。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幫烈陽部做事了。
剛想着呢，機會就來了。
另一邊，溫言掛了電話，他在琢磨，這次的事，好像不是他擅長的方向。
畢竟，他保持託夢狀態的時候，別人沒法真正傷害到他，他也沒法真正傷害到別人。
而且，那個傢伙在夢境裡，都能只被夢貘吃掉兩顆眼球，其實已經非常厲害了。
念頭一閃而過，溫言也沒想過放棄，既然在風遙那接了活，那就肯定不能糊弄，他在想，要怎麼搞比較好一點，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是肯定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