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三封信
……
「你好，鳥修。
我係盧米埃。
很抱歉你沒法幫我把橡樹商會繼續綻放下去了……」
……
只掃了三行，馬修便覺頭皮發麻。
盧米埃的字不是很好看，但看得出來，他應該是很認真地在寫的，每個單詞都寫的很清晰。
但大量的錯別字和漏洞百出的文法讓馬修這個擅長從垃圾信息裡挑重點的高手都有點懵圈了。
馬修用力分辨了好久，在「通曉語言」和「文本語序辨識」這兩個法術的幫助下，才逐步將這封加密信件翻譯成一篇順暢可讀的內容。
……
「你好馬修。
我是盧米埃。
很抱歉我沒辦法繼續爲橡樹商會的經營提供幫助了。
在伱走後，我試着帶領更多族人前往科爾多城，但這個舉動遭到了科爾多城人的強烈排斥。
我們被趕了出來。
因爲獵頭者部落過往的激進之舉，黃金海岸的原住民對我們不是很友好。
於鐮先生已經盡力從中斡旋，但好像成效不大。
最終我們只能退回了雨林。
好在橡樹商會沒有受到連累，這是唯一能令我感到欣慰的事情。
科爾多城容不下我們，我們只能另尋出路。
這件事令我意識到，想要一下子把族人都帶出雨林是不可行的，我必須親自爲他們摸索出一條可複製的道路來。
南邊不是出路，西邊是荒蕪的沙漠和高山，東方是海。
我只能孤身北上。
離開雨林之後我去到過好幾個城市。
但那些城市或多或少都在排斥詹戈人，比如澤水城。
路過澤水城時我還得了一次瘟疫，鬧了兩天肚子，小路邊的樹葉都被我扒光了。
好在我體質不錯，扛了過來。
自那以後我就打算走得更遠些。
我想走到一個人們不知道詹戈人的地方，慢慢融入他們的社會，學習他們的知識和生活方式。
與此同時。
我也必須努力賺錢。
我離開雨林的時候，大概有六個還是七個女孩告訴我，她們已經懷孕了。
這當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未來的雨林之王怎麼可能沒有一堆子嗣？
他們可是要繼承我的王座的！
儘管我現在還沒有王座，但我正在努力爲他們打造一個！
撫養費用其實不是無法解決的問題，在部落裡養一個小孩花不了什麼錢。
更何況在黑榕部落的傳統裡，女方生下來的孩子是由舅舅們共同撫養的。
但我不喜歡這個傳統。
我更喜歡像你們北方人那樣，由孩子的父親承擔起養育的費用與責任。
我給部落老人們花了不少錢。
又把剩下了的錢給了我的女人們。
你給我的錢就花的差不多了。
所以我一邊沿着海岸線往北走一邊尋找合適的工作。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沒能掌握在社會中謀生的技能，只能出賣苦力。
很多用工的地方看我是個外鄉人，會刻意壓低價格。
我在深藍港的碼頭幹過三天搬運工。
結果最後結賬的時候，對方只支付了我一半的薪水。
我當時怒火中燒，真想把那個肥頭大耳的傢伙丟到海里去餵魚。
可一想到我的族人，我的女人，我那未出生的孩子們。
我選擇了忍氣吞聲。
我記住了那傢伙的臉。
未來的雨林之王絕不是好欺負的！
我發誓會把他泡在水牢裡，三天三夜！
會有那麼一天的。
……
離開深藍港之後，我沿着內陸的小道走了一段時間，偶然在一家酒館裡聽到招募工人的消息，他們的薪水給的很高，我去試了試，發現那裡真的很不錯！
我現在就在這個叫做“黑石礦井”的工作層給你寫信。
這裡的工作很辛苦，但給的錢真的很多。
我每天工作15個小時，最多的時候是19個小時。
平時能賺到4金，最多的時候能賺6金。
礦井裡福利極好，居然包吃包住。
我算了一下只要在這裡幹一年，我就能攢下差不多接近2000金了！
五年就是10000金！
天吶！
這裡真是個賺錢的好地方。
我迫不及待要把這個消息分享給我的族人們了。
可惜他們居住的地方不通信件，我無處分享自己的喜悅，這時，我想到了你，我的朋友馬修！
我覺得是該給你寫封信了。
爲了道歉，也爲了分享喜悅。
可惜我的通用語掌握的不是很好，這封信的前半段也是在督工夫人的指導下寫成的。
對了，忘了跟你說。
礦井裡的督工對我很好，從不拿鞭子抽我，但我常常見他拿鞭子抽其他人。
我猜那是因爲其他人總是幹活偷懶的緣故。
督工夫人對我也很好，她不僅教我讀寫通用語，還總是邀請我在出礦井的日子裡去她家做客。
我不敢去。
目前那六七個孩子的撫養費已經令我感到有點吃力了。
我必須剋制一下。
相比起來，我和同事們的關係就不怎麼和睦了。
他們說我壞了規矩。
呵呵，真可笑啊，明明是他們自己偷懶不願意幹活。
督工說的明明白白的事情——
多勞多得的道理他們怎麼就不明白呢？
不說了。
我要睡覺了。
爭取明天早起，多幹幾個鐘頭的活，氣死那幫懶漢！
（最後，再次抱歉當初答應要給橡樹商會幫忙的，沒能做到。）
（這封信來來回回寫了兩個星期，如有語序顛倒的地方請指出來回寄給我，謝謝）」
……
讀完之後。
馬修沉默了一分鐘。
這封信的槽點實在太多，可往細處想，它又偏偏那麼合理。
這讓他心中五味雜陳。
詹戈人被科爾多城的人排斥的事情並不意外，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雨林中人野蠻的習性的。
如果這件事發生的時候馬修在那邊，或許還有迴旋的餘地。
可現在已經塵埃落定。
馬修稍稍有些惋惜。
至於盧米埃在信中提到的“於鐮已盡力斡旋”，馬修是一點都不信的。
這件事說不定就是那個腹黑的蘇族人搞的鬼！
不過馬修也不可能因爲這種事情和於鐮翻臉。
說到底，他也只是盧米埃的一個朋友。
盧米埃纔是未來的雨林之王，詹戈人的命運把握在他們自己的手裡。
馬修能提供的，最多隻是一點建議以及力所能及的幫助而已。
這封信真正讓他繃不住的內容。
是盧米埃一路北上打工，一路感慨礦井工資高福利好的那一段。
“深藍港的碼頭真是臥虎藏龍，隨便走兩步遇到的搬運工都可能是四階五階的大佬。”
馬修暗暗搖頭。
東海岸果然紙醉金迷的繁華之地，前有獸人劍聖碼頭搬磚，後有雨林之王下井挖礦。
馬修第一反應就想寫一封信，讓盧米埃來滾石鎮，自己給他安排一份聯盟內的工作。
但很快，他止住了這個念頭。
馬修玩弄着手裡的羽毛筆，眼神中流露出思考的神色：
盧米埃不是伊萊。
他雖然也不怎麼懂人類社會，但他其實很聰明，擁有極強的洞察能力。
自己曾經明確給過他滾石鎮的地址。
盧米埃這一路北上都走了這麼遠了，如果他真的想要向自己求助的話，再多走幾步就到滾石鎮了，對他來說應該不是難事。
他也不是什麼好面子的人。
之所以沒有來找自己恐怕就只有以下這麼一個原因——
他想繼續以朋友的身份，極爲平等地和馬修相處。
馬修回憶起來，自己在給盧米埃安排橡樹商會的職務的時候，對方也是百般推辭，不要工資，只是說會過來幫忙。
這顯然不是虛榮心在作祟。
盧米埃有着他自己的執着。
正是因爲這份執着，令他哪怕一個人默默下井挖礦，給別人打工，也不願意去投奔馬修。
自己賺的錢，哪怕再少再辛苦，至少在面對朋友的時候，不會覺得矮了三分。
這就是未來的雨林之王的心氣。
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馬修提筆開始寫回信。
他用寥寥幾筆和盧米埃分享了自己在滾石鎮的生活，又委婉地提示他下井工作的安全隱患，之後則是聊了一些關於詹戈族未來發展的建議。
在信中，他極力避免使用高級詞彙，只以非常口語化的內容和盧米埃交流。
只有在信件的最末尾。
馬修才非常委婉地暗示盧米埃自己在聯盟裡有些資源和人脈。
如果他需要的話，自己隨時可以給他安排工作。
這是爲了避免是自己誤會了對方的想法——
萬一盧米埃是真的沒想到投奔自己呢？
寫完了回信。
馬修休息了一下，又拆開了第二封信。
出乎預料的是。
這次洛蘭的來信非常簡短。
……
「“捕風捉影”告訴我，近來滾石鎮或其周邊將有大事件發生！
具體我的也不太清楚，請多關注周邊的異常消息！
我將盡快趕來，如果你需要幫助，點燃這根羽毛，甜妞會帶你逃跑！」
……
滾石鎮要出大事？
馬修心頭一緊。
洛蘭是半神加傳奇詩人，自己已見過他種種神奇的表現。
如果對方沒有撒謊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馬修捏着這封信，思考了一會，決定今天上班的時候把消息分享給雷加和澤勒。
將甜妞的羽毛藏好，馬修調整心情，喝了一口水後，才慢慢拆開了那封有着綠色邊框的唯美信封。
映入眼簾的是一行行娟秀雋永的字跡。
和盧米埃的狗爬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馬修頓覺春風拂面，精神也好了幾分。
……
「親愛的馬修：
展信如晤。
五月的翠玉蒼庭遠望就像是一團火，古老城牆上長滿了顏色鮮亮的“錦色鳳凰花”，它們從城牆兩頭蔓延出去，簇擁着兩側休眠多年的戰爭古樹，像極了一頭振翅欲飛的神鳥。
這一幕漂亮極了。
可惜我的繪畫功底不足，文字描述能力也是欠佳，故而無法將這幅美景完整地分享與你。
這可真叫人遺憾。
錦色鳳凰花是一種明黃色或橘紅色的花朵。
初夏時節，它長滿了翠玉蒼庭的每一個角落。
木精靈用它的根鬚入藥，兌水煮開服用之後，據說包治百病。
我試了試，竟然真的有效，連那個來的時候都不怎麼疼了。
我更喜歡這種花朵了，同時也對花朵名字中的“鳳凰”產生了興趣。
泰拉尼告訴我，人類對鳳凰的認知存在極大的誤區，他們總把“鳳凰”和“不死鳥”混爲一談，其實那壓根是兩種生物。
數千年前，木精靈曾在前代的王庭中召喚出一頭來自東方的神鳳。
神鳳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與普度衆生的慈悲（注：“慈悲”這個單詞是精靈語，我沒能在人類通用語裡找到相近的單詞，希望不是我上語言課時不認真的緣故，這應該是一個來自東方的詞，如有錯漏，敬請指摘）。
當時那頭神鳳受了很重的傷勢，木精靈讓祂在城內療養，又予以悉心的照料。
幾百年後。
神鳳才恢復了健康。
此後祂一度成爲了木精靈的守護神。
據記載，神鳳曾守護精靈王庭至千年之前。
祂離開時，對木精靈們說：
‘我的故鄉正在遭受惡魔們的入侵，我必須回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說完，祂振翅高飛，消失在了東方的天際之上。
臨別前，神鳳在精靈王庭之上灑下了上萬團的火焰。
這些火焰落地之後，點燃了路旁一種名爲“錦瑟花”的植物，燃燒出了全新的“錦瑟鳳凰花”。
木精靈認爲錦瑟鳳凰花代表了神鳳的祝福。
所以哪怕在更換了王庭之後，仍將這些植物種滿了城牆內外。
這真是一個浪漫的故事。
每年這個時候，精靈情侶們都會在城牆上對着鳳凰花許願，那一幕其實也很美——
如果沒有那段煞風景的亡者之痕的話。
……
我用你教的辦法，和泰拉尼坦誠相待了。
但她是個很偏執的人。
她滿嘴答應不會強迫我，會給我自由，但仍時不時的來找我。
她真的很霸道——
有幾次她想要偷偷親我的臉，被我拒絕了之後還想強來，還好我的力氣夠大，她纔始終沒能得逞。
但大多數時候她還是很尊重我的。
有了泰拉尼的存在，我在上課或課間的時候沒有再受到那些騷擾了。
可很快我就發現，我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
除了泰拉尼以外。
沒有精靈願意和我說話。
老師們也是。
她們在完成上課的本分後就對我避之不及。
這種被所有人孤立的感覺真的很糟糕。
我越來越覺得聽從父親的勸告來這裡學習就是個錯誤。
經過了兩個月的刻苦練習。
我的舞蹈仍然是位列第一。
劍術還是倒數第一。
和兩個月之前沒有任何的區別。
額，區別還是有的，昨天我發現自己長胖了一斤，可能是最近精靈烤肉吃多了。
接下來我恐怕要用吃素半年來抵銷過去兩個月吃肉的債了。
……
馬修。
我很思念滾石鎮。
昨天給父親、母親以及弟弟們寫信的時候，我偷偷哭了好幾次。
我想對父親說：
“帶我回去吧，我不想學精靈劍詠了。”
我想告訴母親：
“勸勸父親吧，我寧願回家陪你一起研究東方刺繡，也不願意繼續用厚厚的裹胸布勒着自己跳舞了。”
可最後落到紙上的，無非就是“我在這裡一切安好，舞蹈是我的長項，劍術我也練得很棒”這些了。
我知道父親花了很多錢。
這裡面有一部分是我未來的嫁妝。
我不能浪費家裡太多的錢。
所以我不能半途而廢。
但這真的好難啊，馬修，我快撐不下去了。
誰能告訴我握劍姿勢偏差超過2公分就會產生不良影響的劍術究竟該怎麼學啊！
寫到這裡。
城外的綠龍又在叫。
我煩透了那個叫做法蒂娜的傢伙了。
她現在應該是和精靈們的影豹部隊與逐風者部隊在周旋，泰拉尼說過，她很狡猾，不會輕易攻城，但我還是有點害怕。
占星家學會宣佈今年是巨龍活躍之年。
那可是巨龍啊。
每當在腦海裡構想出巨龍的影像，就會覺得自己特別渺小。
翠玉蒼庭真的不是個好地方。
如果是滾石鎮的話一定不會有巨龍這種可怕的東西的吧？
一定是的。
這封信只能寫到這裡了，明天是劍術測試，如果我能勉強通過，之後就能去學習劍詠的魔法了。
我討厭劍術。
但很期待那個叫做“召喚魔寵”的魔法。
聽說學會了之後我可以給自己召喚一頭信使，這樣和滾石鎮通信就很方便了。
對了，在信的最末尾，我要拜託你一件事。
雖然難以啓齒，但因爲上次寄回家裡的信至今沒有收到回函，我也不確定父親和母親是否收到了我的求助，我只能寄希望於你了——
我的裹胸布在練習中磨損的很快，目前已經徹底用完了。
木精靈這裡沒有我合適的尺寸。
也沒人願意幫我改一改。
我希望你可以去滾石鎮上一家名爲“露絲裁縫”的成衣店上，替我買一些回來，多買幾條，要絲綢的，尺寸是S8。
我在信封的夾層裡藏了一張金紙，應該足以支付這筆費用了。
拜託了！
馬修。
——你的貝安娜，5月2日，於翠玉蒼庭。」
……
看完之後。
馬修足足沉默了半分鐘。
片刻後。
他從廚房喊來了佩姬：
“你對裹胸布有所瞭解嗎？”
佩姬得意地把胸一挺：
“當然，畢竟我胸很大！”
馬修點頭道：
“那你去幫我買幾條吧，記住要絲綢的，尺寸是S8。”
佩姬吃驚地望着馬修。
半天。
她才遲疑地問：
“你怎麼知道我的尺寸？”
“還要給我買裹胸布？”
“是我太露骨了嗎？”
……
早上。
馬修剛進領主大廳，準備將洛蘭的消息與另外兩人分享。
誰知雷加迎頭便是一句話：
“戰爭開始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