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十五年三月三日，始空山後山的竹林裡，春筍遍地，短短几日，已經長得半人高。秦月坐在石頭上，守着一滿筐竹筍，等着師兄來接她。
始空山處於羣山深處，數年不見人影，即使獵戶，也不到這裡來，山上的伙食基本就是白菜土豆這類容易存放的蔬菜，長年累月吃下來，人都懨懨的沒有精神。
秦月和一羣師兄師姐們正是饞嘴的年紀，整日裡變着法改善伙食，秦月做飯有天賦，什麼食材都能加工出來，所以很得師兄師姐們的寵愛。
仗着同門的護短，秦月數年來武功和製毒的本事沒有長進，做飯的手藝確是日日精進。
秦月終日裡滿山亂跑，打野雞撲野兔，更不必提各種菌類和果子，受了秦月和她師兄師姐們的厚愛，始空山一年四季應季的食材就沒長荒過。
去年冬至，大雪紛飛，一羣同門窩在後山的石洞裡，揮着筷子涮鹿肉，這個被充做小廚房的石洞裡，炭火充足，每個人身上都暖融融的。秦月切着鹿肉，擡頭看見洞外飛雪的天由灰濛濛轉白，雖還是鵝毛大的雪花，秦月卻早早感覺到春天的腳步已經不遠了。
春天自然是要吃筍子的，去年的鮮筍燒雞湯大家很喜歡，十六師兄把雞骨頭都快舔沒了，承諾今年要把始空山的野雞都打下來，讓秦月燉一年。
近日積雪消融，天氣轉暖，秦月一大早就溜出來挖筍子。雪水滋潤了竹林，土地溼潤，挖起來不費力氣，等挖滿揹簍，離和十六師兄約定的中午還早着。
秦月掰着筍衣，不知道十六師兄的野雞打得如何。十六師兄箭術了得，打獵從不需要做套子，只揹着箭簍坐在樹上，有獵物經過便出箭，在秦月的記憶裡，沒見十六師兄失手過。
筍衣剝完，秦月餓的肚子呱呱叫，望向山上，仍然不見十六師兄的影子。十六師兄向來守時，答應的時間只會早不會晚，就是和山外賣菜的販子約好交貨時間，也沒有爽約過。
午間飯時過了許久，不說十六師兄，就是其它師兄師姐也不見一個人，怎麼今日大家都忘了自己麼，難不成廚房的劉師伯今日破例做了好吃的，大家都不用自己開小竈了？
天色突然轉陰，霧濛濛的好像要下雨，秦月剛纔出了汗的衣衫被冷風一吹，貼在身上又溼又冷。背後終於有腳步聲，秦月回頭，不論來的哪位師兄師姐，都得幫她把竹筍擡回去，最好來的是師兄，這樣就不用自己擡了。
“三師兄？”秦月驚着了，三師兄和幾位師兄師姐渾身是血，提劍站在自己面前，劍身淌着血，血滴下來落到地面，又很快滲入地裡。
“走！”三師兄拽過秦月，幾人向始空山下跑，五師兄善後，掏出藥粉灑在空中，淡淡的桃子味在空氣中散開，混在竹林的清香中，又漸漸不易察覺。
是將竹。秦月認得這味道，始空山每年一考覈，每個人都要展示一年所學。幾年前五師兄在考覈中灑出這種藥，除了師傅和幾位師伯，聞到這種藥粉的人都瞬間僵住，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三天藥效過後，衆人對這三天的事沒有一絲記憶。
五師兄只做出了藥粉，沒來得及做出解藥，不符合始空山有藥必須有解的山規，那年的考覈仍是不及格，在廚房劈了半月柴。
將竹以竹根爲原料，做出來的藥粉有竹子的清香，貫徹了始空山“毒藥要讓人甘之如飴”的規矩，聞後不論人畜，僵硬如竹，所以五師兄給它起名僵竹。
竹子氣味不常見，容易被發現，後來的幾年，五師兄又不斷改進，加進去桃子，讓藥粉成了桃子的氣味，畢竟桃子這種水果人都吃過，對熟悉的氣味人是很難敏感的。
四師姐覺得僵竹不好聽，不如叫將竹，將要變成竹子一樣硬梆梆。五師兄立馬狗腿地表示贊同。秦月不屑，四師姐就是說太陽是方的，五師兄都會毫不猶豫贊同，遇見四師姐，五師兄的人生道理就是四師姐說的對。
四師姐？秦月回頭，一行人中沒有四師姐。
秦月腦子是懵的，幾人奔至山底，從山下深淵游到對岸，又披着溼衣服向深山裡鑽。天氣真的開始下雨，剛開始是小雨，夾雜着陰冷的風，吹得秦月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後來是下雪，剛剛露出春意的山林又很快白茫茫一片。
幾人生長在山林裡，對周邊的地勢還算熟悉，一路疾行直到深夜，大家精疲力竭，尋了一個小山洞歇息。沾了水的衣服被驟降的氣溫凍的像一塊板子一樣貼在身上，邁腿都困難。寒氣透過衣服，滲進身體，幾人都是面色青灰，牙齒哆嗦。
無人開口說話。山洞裡漆黑又寂靜，只有幾人的呼吸聲，師兄們的傷口在游水的時候就凍住不在流血，一陣夜風吹來，秦月冷得手腳僵硬，連生火的力氣都沒有。
終是三師兄折了枯枝回來生火，火光亮起，秦月纔有機會細細查看大家的傷口，幾位師兄都受的是箭傷，箭身淬毒，是鶴決，毒藥排行榜首位的鶴決，用這種毒，只求對方死得快。
始空山善製藥，每五年會向外界流出一批藥，有治病的良藥，也有奪命的毒藥。始空山的毒藥向來不會將解藥傳出去，不是製毒人，基本是無法解出藥理，也自然配不出解藥。
秦月不明白始空山爲什麼要流出毒藥，只救人不好麼？五師兄調着藥，還是忍不住翻了白眼：毒藥也可防身，不一定是壞人才用，它是用來對付傷害你的壞人的。
可是有人會用毒藥害人，話本子上不也講很多人會爲了利益謀財害命麼？秦月追問。
那是毒藥害人嗎？是人心。用毒的不起害人的心思，毒藥就不會害人。咱們整日研製毒藥，你見過誰害人？害人的從來不是刀劍毒藥，是人心。五師兄是秦月這輩唸書最好的，製毒嘛，肯定要知識豐富，和五師兄講道理秦月就沒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