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妖入蜀山則爲人，妖出蜀山則化妖
【北魏上和三年十二月，一尊六俠的名望開始在九州之中流傳，蜀山的名號也因此變得響亮了起來。】
【但，無法改變的問題是——人言輕微。】
【在滿缸的濁水之中，混入一盆清水，清水未必能將濁水洗滌、衝淨。】
【可滿缸的清水中，一滴濁水，它就能讓清水因而變得混沌。】
【而真正改天換日的辦法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徹底砸碎了缸，那一切才能迎來重來。】
【不過，你此刻還沒有這種振臂一呼，便能掀起驚濤駭浪般聲響的能力。】
【你要等待.要等待那些千千萬萬的普通人迎來真正覺醒的時刻。】
【如今你所做的一切，就是那長夜之中的一團火，而這團火遲早有一天，能將這個天下燃燼！！！】
“師尊，你看前面有個村子。”許青雲騎着鬃毛黑白相間的灰驢，他指着前面炊煙悠悠的村落道：“是有人家的。”
顧江明牽着繩，笑道：“那今日，我們是有落腳的地方了。”
自他尋覓到往昔的衆多蜀山弟子後，就在三青山上授業一身所學又講明瞭他的道義和對世事的看法。
現在不光是要他的這些弟子入紅塵以證此道。
顧江明自然也不可能光說不做，他是同這些弟子一起下山的。
這一次出行，顧江明隨身帶的行李極少，除了身上這件衣服，包袱裡面就帶了一些碎銀，還有點普通的乾糧。
吃起來乾巴巴的。
拿現代人的口味來講，是很難下口的。
但是，放在當下很多人的眼裡，能有一口吃的都是香的，哪裡會在意好吃還是不好吃的問題。
餓死和不好吃選一個。
那還是不好吃的選擇好一些。
顧江明現在是粗茶淡飯也能接受，盛餐佳餚也能吃，越發地不講究這些東西了。
當然，顧江明也不是一個苦行僧，有美味佳餚擺在眼前，硬是要去吃粗茶淡飯，這是賤，是裝腔作勢，而不是修行。
這點是要分清楚的。
顧江明同許青雲一起過來，入了村口，就見着了收了農活，準備回家歇腳的老農。
這年頭的世道可不太平，一個村子的流通性本就很小，基本上都是同村人相熟，別村來的甚至是別地來的，那都是要小心防備的。
不過瞧顧江明旁邊帶着個孩子，這村裡的人倒沒拿着莊稼裡的農具出來充當聲勢，只是一個村裡的老人，像是話事人般開口問道：“先生哪裡人？”
主要是顧江明穿得也體面，雖然說不上精緻，但好歹是整整潔潔的，像是讀書人常穿的袍子。
看起來就沒什麼威脅的樣子。
“過路人，與我這徒弟下山一同修行而來。”顧江明向眼前的老漢輕輕說道：“今夜，天色已晚，想進村子休息休息，落個腳，我手上還有些碎銀，也不知可否來口飯吃。”
老漢聞言面露難色，“這這也不是不行，但我們得問問山神爺。”
這村子不遠處貼着一個小土丘，似山不像山，但顧江明主要是奇了，怎麼在這地方還能碰到‘山神爺’。
又是有什麼神醒了？
他心裡不是很相信有那麼一回事。
至少走在這裡，顧江明沒有感受到什麼壓力。
不多時，那老漢從村裡匆匆回來道：“山神爺說了，只是住一晚，倒也可以。”
“那就多謝老丈了。”顧江明踩入村中，忽地輕輕一笑。
我說哪來的山神爺，原來是個剛剛有了道行的新生精怪。
不過瞧這村子民心淳樸，生活安康，這精怪只是裝神弄鬼，沒有害人之意的話，顧江明倒也不會揪着不放。
【你在清源村休息了一夜。】
【你感覺到了在清源村的精怪盯了你足足一晚上的時間，你雖然沒有想要點破它的意思，但伱思來想去，認爲自己還是有必要見一見對方。】
【至少要弄清它的動機還有想法。】
【你向老丈詢問此地的山神爺所在何處，表示想要和它見上一面的想法。】
【這是村裡一個破廟，老丈告訴你，清源村的山神爺就住在這裡。】
【許是在此地受人敬仰久了，這不知由何物化形而成的‘山神爺’說話也有些老成自得的味道。】
“你是何人？怎麼想要見我？”
這是一個白髮老者，看着鶴髮童顏，一幅仙風道骨的模樣，看着也確實是像那麼一回事。
能化形的妖怪都不容易，而且像這種剛剛化形的妖怪，也相當於是新生的人，對善惡同樣是分不清的，只知道什麼對自己有好處，就做什麼樣的事情。
能得到村民的認可，被喚作‘山神爺’，顯然眼前這位精怪，最起碼是比北魏的那些官府要靠得住。
“路過的修行之人。”顧江明沉吟片刻，簡短地介紹了一下自己，“經過此處，聽聞這裡有尊山神爺，就想要見上一面。”
“敢問山神尊姓大名？”
精怪化身的老者，一聽顧江明修行之人的身份，神色立刻變得不太自然了起來，但瞧對方沒有點破他的真身，以爲是顧江明的修行淺薄。
定了定神，決定再用那一套故弄玄虛。
“鄙人姓陳，山神當不上，只是此村中人的謬讚，亦是位修行之人。”他面色不變，談笑風生，說話的聲音帶着沉穩，是有些鄉野神仙的味道。
還未等他說些什麼。
就聽到了一聲由妖氣波動而來的輕咳聲。
原先還有些侃侃而談的他立刻變了神色，不過瞧其他人沒有注意到這聲動靜的姿態，那是繼續強撐氣度。
顧江明當然注意到了這股來自於九玖的妖力。
“你不必如此吧？”顧江明輕哼一聲。
身前的精怪還以爲是顧江明與他說話，結果只是眨眼的功夫，一道清冷孤傲的身影出現。
其實，九玖的性子從來不冷，也從來不傲，這只是她對外人的保護色，也是她的經歷化作的冰山，在顧江明的面前，她更多的是一種俏皮，甚至於溫婉。
“他對你不尊，我出口，只是讓他識一識大體。”九玖在這一路，一直是跟着的。
顧江明不說，她就不會現身。
這一次，顧江明點明瞭話口，九玖自然不準備繼續藏匿下去。
因爲，這是顧江明要她出來。
“一個小石頭罷了，竟與你擺譜起來了。”九玖一語之下，立刻是點破了對方的真身。
這精怪不敢多言。
到了現在，他才分清楚狀況，這眼前的男子，哪裡是不知道他的路數，只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不願意說破真相。
畢竟眼前這女子的存在，他也只是隱隱有些感覺，甚至還不能確定這裡有一個人在看着，是對方用妖氣發聲，他才察覺到了詭異之處。 結果面前這男子是一語就道破了此事，不僅如此，他還讓對方就此現身。
反倒是自己自以爲是，以爲對方實力淺薄，還試圖矇混過關。
“師尊.她.她是誰？你認識嗎？”許青雲也有些迷糊，看着突然出現的九玖，有些不知所措。
“她？”
顧江明這次是沒有讓九玖開口介紹自己，而是實誠地答道：“我此生的娘子。”
九玖被顧江明點出來，要她現身的時候，她內心之中是有些慌的還有些不知所措，就怕顧江明怪罪在她的頭上。
而許青雲問話之際，九玖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顧江明怎麼看她，也不知道顧江明對她的態度如何。
因爲和顧江明見面以後，雖然也有些親密的接觸，可是在感情上，對方的態度一直都是有些含糊不清.帶着股不冷不熱。
在玩、在鬧的時候，其實九玖明顯能察覺到顧江明身上帶着的淡淡疏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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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那種忽遠忽近的疏遠感是消失了。
深吸一口氣，聽着顧江明擲地有聲的話語，九玖的心臟無疑是顫動了好幾下。
如今顧江明如此坦蕩，也是認清楚了一件事情，無論怎麼樣，這些過去發生的事情，都是真實的。
在他看來，也許只是【輪迴模擬】記錄下的幾句話，但對九玖而言，這就是實實在在的一輩子。
逃避很可恥，而且沒有任何用。
我撩的，我惹出來的事，我就得接。
這種事情，也在知行合一的範疇之內，只要是自己做過的事情，就不能不承認.不去承擔這種責任。
“我只是與他聊聊。”顧江明輕聲開口道：“而且，我看他在這村子裡確實做得不錯。”
“你不必嚇他。”
意識到真實情況的精怪，哪裡還敢有之前的散漫和神仙做派，立刻是起身朝着顧江明微微鞠躬道：“小妖見過前輩，是小妖先前有眼不識泰山，向前輩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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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許青雲的神色微微一變，“它就是妖魔？我聽人說來，他們都是吃人的。”
精怪神色微變，連忙道：“小妖只是一塊千年頑石剛剛化形而成，我不吃人，也沒有爲禍過一方，前輩還望明鑑啊。”
他本想說你的這位娘子也是妖怪，但看到九玖那冷冰冰的眼神，亦不敢多言此事。
“別緊張。”顧江明同樣也是還以一禮。
別人敬我一尺，我自當是敬他一分。
而在微微躬禮後，顧江明又道：“我只是想知道，這村裡的人，爲什麼稱你爲山神爺。”
“小妖姓陳，名石，數年前化形而來，這村裡的人，大多姓陳，於是我見機行事，也化名爲陳姓。”陳石也不敢隱瞞，馬上是老老實實地交代道。
“有一戶人家裡，待着個老農生了重病，有十餘歲的稚子，天天上山採些藥材，想要爲他爺爺治病。”
“我瞧他捉的藥材，大多稀奇古怪，吃了只怕是要命，見他有如此孝心，因而心生不忍，就挑了些能治病的藥材。”
“而我是此山頑石化形的精怪，生來就知道哪些藥材對症哪些症狀，給他抓的藥不會有什麼問題，於是就治好了他爺爺的病。”
“後來，這村裡的人知道我能替他們治病，就天天來山上尋我求醫，小妖見他們實誠，日日夜夜送我吃的，乾脆便留在了此地。”
“前些日子，村裡失火，小妖見狀就用了些法術驅火而散被村人看到，因此就被稱爲‘山神爺’，受了人間香火。”
“我我不敢了。”
“小妖從今往後，就遁入深山修行。”
“還望前輩放過後生。”
陳石這詼諧地匆忙認錯，語氣的卑微，也是讓顧江明不禁發笑。
“好好好，你這山神爺當得好。”顧江明將眼前似乎想要行跪拜之禮的陳石扶起，“你做得不錯，我爲何要趕你，使村人不快呢？”
“功就是功，過就是過，青雲，你說他所做之事，是功，還是過。”顧江明開口問道。
“徒兒觀這些村民的面容，大多都是敬仰他的，無論到底是妖還是神，徒兒如今看來都不重要，只要他們行的是正事，辦得是好事，那就是功，那就是好。”許青雲思索了片刻道：“只要他一直都能這樣做下去，那和真正的山神爺又有什麼區別呢？”
“然也。”顧江明點了點頭，用欣賞的語氣道：“人分好人，也分惡人，妖分好妖，也分惡妖，並非每一個人都是好的，你看這天下的修士，哪個不是道貌岸然，表面行一事，背後又行另一套齷齪之事。”
“妖有爲禍一方的，也有這種心善之輩。”
“只要心向正而行，受人敬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陳石，我要送你一份機緣，你要還是不要？”顧江明旋即開口道。
陳石有些一愣，再次跪拜道：“我不敢當。”
“這機緣給你，自然也不是白白送你的。”顧江明笑道。
陳石猶豫片刻道：“前輩但說無妨。”
“我這機緣贈你，你可願意庇護此地數百年嗎？”顧江明將目光放在陳石的身上。
“可可我是妖怪，前輩您都認出我來了，其他人未必認不出來我。”陳石唯唯諾諾地說道，但是他的眼裡帶有無法忽視的期待。
或許在他的眼裡，他真的想要成爲這清源村的山神爺。
而不是一個妖怪裝神弄鬼，假扮出來的所謂‘山神’。
顧江明走出破廟，御劍術驟現，只見這破廟上的牌匾已是煥然一新。
他再度入殿，伸手作揖，朗聲開口：“吾乃蜀山顧江明，你可願意成爲我的弟子？”
陳石不敢怠慢，同樣回禮，但他隱隱約約已經意識到了顧江明所說的機緣到底是什麼。
“在下陳石，清源村中一石化形，願拜前輩爲師。”
顧江明不急不緩地說道：“妖入蜀山則爲人，妖出蜀山則化妖。”
“我收你爲徒，命你於此地爲清源山神，受百姓供奉，亦要善待此地百姓百年，你意如何？”
陳石笑容開懷，面露喜色，它本缺了一個名份，說是山神，也只是被當地人所認，而現在，是多了一個名份。
雖然不知道蜀山到底是什麼，但聽來應當是響噹噹的招牌。
“弟子願意——”
陳石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硬生生在地上砸出了一個窟窿，以顯心誠之意。
“善。”
顧江明微微點頭，轉過身，“既入了蜀山，你也要清楚，若是有朝一日，你墮了蜀山之名，膽敢爲害一方。”
“爲師哪怕是上至碧落，下至黃泉，縱使天涯海角，也要取汝性命。”
話音落地，顧江明走出廟來。
只見他身後頭頂的牌匾上正寫着五個蒼勁有力的字眼——【清源山神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