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寡母，在這個時代是標準的累贅。
哪怕是張異收留李氏母女，也能感受到其中不便。
如果李氏沒有懷孕還好，她有身孕，自己一個孩子如何能看護得好？
更何況男女授受不親，在這個理學興盛的古代，什麼都不方便。
謝氏正是因爲這個原因，纔會主動提出將李氏接走，幫張異消除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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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看着小孟瑤的眼神，張異還是心軟了。
她父親剛走，整個人又回到那種很不自信的狀態，張異如果送走她們母女倆，大概這孩子心裡要留下陰影。
所以他乾脆咬咬牙，將夢瑤留下。
李氏聽聞自己能留下，也是吁了一口氣。
同時，她對張異的感激之情，也溢於言表。
“小地主哥哥！”
孟瑤從李氏懷裡，撲在張異懷中，她擡起頭，一雙眼睛水汪汪：
“孟瑤以後也會努力讀書，孟瑤幫着孃親給小地主哥哥您幹活！
您可不能不要我們！”
“不會，你可是我妹妹呢……”
張異對夢瑤的寵溺，落在徐家母女眼中，滿是欣慰。
謝氏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那隻能隨你！”
張異再次謝過謝氏，並且說道：
“夫人，還要麻煩您一些事……
孟瑤和嬸嬸留在這裡，生活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嬸嬸有身孕，畢竟不方便。
您要是不介意的話，請幫我找一個可靠的婦人！”
李氏趕緊擺擺手：
“小地主老爺，這萬萬不可，我一個人也可以的，我本就是您的僕從，怎好讓您破費找人伺候我！”
張異回：
“孟瑤與我投緣，我當她親人，弟子……，嬸嬸自然也是我親人。
且嬸嬸就算自認是下人，但也有自己的用處。
關於授粉，記錄這些事，我還需要嬸嬸幫忙。
其他人氣力是有的，細心卻不如嬸嬸。
您能留在這裡，已經算是幫了我大忙。”
隨着時間推移，雜交授粉，進行記錄的工作也主要要開始。
張異的話現實且誠懇。
李氏身子骨雖然弱，但知書達理，做事細心，也受過他培訓。
授粉工作並不是什麼技術性太高的工作，但講的就是水磨工夫和完整的記錄。
在這點上，李氏做得比誰都好。
李氏聞言，一顆心也放下來。
她失了丈夫，正是陷入迷茫的時候。
老孟留下來的賠償金，固然也可以夠她母女衣食無憂，可是那種不被人需要的感覺，是她迷茫的根源。
張異告訴她，她有用。
比起謝氏高高在上的好意，更能安撫李氏的心情。
這位美婦人的眼眶，紅了起來。
張異將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暗笑。
前世的人情世故，讓他準確看到了李氏的心理需求。
他繼續說：
“我本來就喜歡孟瑤這孩子，且我一個人在應天府，也算是背井離鄉！
咱們都是孤獨之人，要不這樣吧，既然孟瑤叫我哥哥，那我以後也叫您嬸嬸。
咱們也別什麼主僕了，以後，您也是我的親人。”
“多謝小地主老……”
“叫張異！”
謝氏和徐家丫頭，看張異和李氏將彼此之間的名分定下來，終於放下心來。
“我會幫李家妹妹找個人……
妙雲，咱們走吧！”
謝氏要走，徐家丫頭卻哀求母親，讓她多留一會。
徐家丫頭的目光，一直在孟瑤身上，謝氏也明白她想多安慰朋友。
她很放心張異，就獨自離開了。
謝氏從藥園子的側門出去，往城內去。
路過道觀大門的時候，他看見了一輛熟悉的馬車。
“是皇上！”
她微微吃驚，旋即也明白了爲什麼剛纔檢校會來趕人。
張異人氣高，估計是那位君王不想見到的。
清心觀人流越多，他來找張異越不方便。
既然周圍無人，謝氏也不好當做沒看到皇帝。
她讓人停了車，正準備下車。
朱元璋掀開簾子，朝她擺擺手，謝氏點頭行禮，算是和皇帝打過招呼。
“這小子在藥園子那邊？朕該走正門還是側門？”
“回皇……黃老爺，側門！”
“好！”
朱元璋放下簾子，馬車行去藥園子的側門。
咚咚咚！
孟瑤和徐家丫頭在道觀那邊玩，張異卻給李氏把脈。
他對傳統醫術的理解，隨着蕭九賢的點撥逐漸登堂入室。
張異聽到有人敲門，放下李氏的手。
“誰呀！”
“在下黃木，聽聞清心觀小神仙大名，攜家父來求見神仙！”
張異隔着牆，都能感受到朱標的笑意，他大喊：
“好你個黃木，你也來取笑我！”
他跑過去，踮起腳尖開門……
朱元璋和朱標的笑臉，出現在眼前。
老朱二人走進去，環顧四周。
目光落在李氏身上，李氏給朱元璋行了個禮，便躲入屋內。
朱元璋點點頭，這女人倒是守婦道，知進退。
見朱標和張異兩個人相互玩鬧，老朱莞爾。
“去道觀那邊說吧，最近煩死了……”
張異跟朱標吐槽着：
“這楊憲倒臺了，怎麼都往我這裡跑？”
朱標打趣：
“那還不是因爲你預言楊憲的死，那些人想跟你求個前程……如今京城腥風血雨，人心惶惶。
想找仙人指路的人也就多了些！”
他一口一個仙人指路，把張異說得連翻白眼。
別人不知道他的本事也就算了，黃家父子如何不知？
張異已經很久沒有提那本天書，也很少提到神仙入夢了。
不是他不想加強自己的人設，實在是他後邊做的事，實在是叛經離道。
“這些人就沒想過，貧道能看出問題，他們估計也就離死不遠了。
好事咱看得少，禍端倒是能看出來！”
見他鬱悶，朱家父子很高興。
朱元璋道：
“估計以後來的人就少了，剛纔檢校走了一趟，那些官員心虛，散了……
最近檢校的名聲，在京城可止小兒夜啼！”
“嗯，我聽說了！”
張異隨口道：“恐怕錦衣衛，要提前出世了……”
張異自顧走着，回頭卻發現朱元璋和朱標父子，突然停下腳步。
二人以一種驚悚的眼神看着他，他還莫名其妙。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壓下自己震驚的心情。
雖然已經習慣了張異的預言，可是那種事事被看透的感覺依然讓人難受。
錦衣衛這三個字，朱元璋自己也是在昨天才想出來。
除了朱標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
“錦衣衛？”
朱元璋不動聲色，詢問張異。
“嗯，我看到的未來，已經越來越亂了！
這錦衣衛雖然是遲早要出現的，可卻比我看到的未來提早了十幾年。
不過也理解，海盜案和楊憲案，都是小道沒有預見過的事……
海盜案一出，以皇帝的性子，肯定也會感覺到基層的欺上瞞下。
他不成立錦衣衛，倒是奇怪了！
更何況，楊憲案……”
楊憲倒臺，對於張異而言算是個不錯的好消息。
只是這蝴蝶效應捲起的龍捲風，已經讓張異越發看不懂未來的局勢。
就如胡惟庸，錦衣衛出現之後，胡惟庸未來還有謀逆的空間嗎？
如果沒有的話，朱元璋是不是就不會廢除宰相制度了？
且胡惟庸最大的短板，也就是他家那個敗家兒子被自己提前弄死了，這貨沒了這個缺點，會不會更加可怕？
張異已經很久沒有預言未來了，因爲未來一直在變。
“這錦衣衛的出現，是好是壞？”
朱元璋看似不經意問了一句。
“在洪武皇帝手中，出不了大事，可如果未來的皇帝弱勢，這個機構也會反噬皇權。”
張異並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展開，只是隨口說了一句。
朱元璋聞言，放下心來。
“黃叔叔，黃家哥哥……”
三人走到後院，徐家丫頭和孟瑤過來打招呼。
這是老朱在老孟走後第一次看見夢瑤，這小姑娘似乎清減不少。
朱元璋和老孟談不上有交情，可經常來清心觀，夢瑤這個小可愛許多人都喜歡。
“夢瑤呀，有些日子不見了！
你……算了，叔叔送你個禮物！”
朱元璋沒有主動去提起老孟的事，卻從身上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物件。
孟瑤退了一步，擺擺手，就想拒絕。
張異開口：
“你就收下吧，叔叔也是一片好心！”
“謝謝叔叔，謝謝黃家哥哥！”
小孟瑤這纔敢收起來，她說：
“我去幫媽媽泡茶……”
夢瑤說完，一路小跑離開。
朱元璋這才收回目光，轉向徐家丫頭：
“徐家小姐，有禮了！”
徐妙雲面色古怪回禮，她正要找機會離開。
朱元璋就見到李氏泡好茶，款款走來。老朱眼睛一亮，道：
“是個美人，只可惜紅顏禍水，老孟守不住這等好女人……
按照朝廷的律法，她這輩子，可惜了……”
他本是一句無心之言，卻換來張異的諷刺：
“叔叔此言，小道並不認同！
紅顏本無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若天下太平，律法公正，人人敬畏律法，這美人何必承擔如此罪過。
說白了，她們沒有做錯什麼？
叔叔這話，和靖康之後那些自己膝蓋軟，卻要求婦女守德的人有什麼不同？
自己跪久了，還把無能當做理所當然！”
朱元璋沒想到張異的反應如此大，他看了徐家丫頭一眼。
這貨平時怎麼頂他他可以不當回事，可是在外人這裡，他就不能給自己一點面子？
老朱有些惱怒：
“你這是罵我，還是指桑罵槐，諷刺朝廷呢？”
張異嘻嘻笑：
“我自然不是諷刺叔叔，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您說朝廷的那個規矩，小道自然是不認同的，不過認不認同，並不影響皇帝的執行……
反正，他是皇帝，他說了算！”
他這當着皇帝面吐槽皇帝的風格，徐家丫頭可是第一次看見。
她驚恐地看着皇帝，還以爲皇帝叔叔要找張異算賬。
誰知道，老朱臉上波瀾不起，張異黑他黑多了，他自己免疫力也很高了。
“其實說起來，咱們那位皇帝也是個矛盾的人，他一生看不起儒家那些人，但其實受儒教荼毒最深的就是他……
這由側面可知，我們和尚道士比起儒教來，其實壓根就不在一個檔次上！
可惜呀，這個朝代還是壓抑了點，不如漢唐大氣！”
張異這句話倒是有感而發。
古代和古代也是不同的，這靖康之後的華夏，社會氛圍越發封閉。
其中老朱也是推波助瀾的人之一。
要是能穿越唐朝多好，至少撩小姐姐還方便一些。
張異在一邊胡思亂想，老朱卻聽着不是滋味。
被人當面說小氣，老朱是不服氣的。
嗯，不對，自己雖然有那麼一點小氣，但也沒那麼小氣好吧？
“去年，陛下詔規定寡婦三十歲以前夫君去世而一直堅守直到五十歲以後不改嫁者，對其進行旌表，除免其本家差役。這其實就是變相的加強了儒教的思想控制。
小道倒是看不出來這對他有何好處，只能說是三觀作祟……
對了，他好像還規定他死後老婆要殉葬，可憐的馬皇后，希望他比皇帝先死……”
老朱給氣炸了！
這小子已經很久沒把自己給惹得這麼生氣了。
合着自己做點什麼他都要吐槽好吧？
徐家丫頭見皇帝的臉晴轉多雲，嚇得瑟瑟發抖。
她有些後悔自己爲什麼要在這裡，她應該跟着夢瑤一起跑的。
“黃叔叔，喝茶咯！”
眼看着老朱的脾氣要爆炸，夢瑤銀鈴一般的笑聲傳來。
她幫着母親拿着茶杯，李氏帶着茶壺，將東西放在桌子上。
朱元璋被打斷了施法，終於回過神，他低下頭沉思，張異這小子從來不會無故放屁。
他難道做錯了？
關於強調婦女貞潔這件事，在朱元璋心中就和呼吸一樣自然。
人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老朱從不覺得自己的觀念有什麼錯的。
李氏奉茶結束，就帶着夢瑤離開。
朱元璋的目光從她背影上收回來，道：
“難道鼓勵貞潔沒錯，就如這女子，難道你還希望她改嫁不成？”
張異搖搖頭，從老孟死後李氏眼神中的絕望，他就能看出一個人心死是什麼樣子的，李氏能活着沒有追隨對方而去，那已經是張異的慶幸。
“改不改嫁，是嬸嬸的事，非我希望或者不希望，
小道只是覺得這個被理學控制的社會太過壓抑，不好玩……”
朱元璋臉色漲紅，合着你說不好玩就把朕給說了一頓？
張異繼續道：
“當然，主要是這件事對皇帝他也沒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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