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蒼……”
無量宮內，聞淵上人看着那面目依稀的身影，也發出悵然一聲長嘆。
多虧當時四大鎮山長老也都慕名來到銀劍峰看食鐵獸，剛好才撞見這一幕，否則這身影小輩們肯定是不認得的。
但是老一輩的人們，卻是一眼就能認出。
此時距離陸蒼失蹤、聞淵上位已經過去一百五十年，當初的同輩若不刻意維持容貌，也都該是老年模樣。
可他依舊是那副中年面孔，與當年離開蜀山時一般無二，只是臉上少了當初的桀驁與銳氣，滿是那種冰冷神情。
“闖入九黎秘境的人，定然是陸蒼無疑。”傳劍長老看着聞淵上人，欲言又止，最終也化作一聲嘆息：“唉。”
檀老與帝女鳳師徒也一同站在堂間，看着蜀山高層們的複雜態度，心中也不由得思忖，這個闖入者看起來與蜀山人有某種關係？
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麼陰謀？
可沒等他想清楚，就聽司律長老回身道：“檀老，我們有些自家山門私事想要談論，還請稍作迴避。你放心，九黎秘境之事我們蜀山絕不會圖謀。我們之間具體如何合作，可以稍後再談。”
檀老看看她，再看看聞淵上人，只覺確實像是要有大事發生，便點點頭道：“好。”
等他出去，司律長老又看向帝女鳳，小聲道：“阿鳳，你出去看着他點，別讓他偷偷離開了。”
雖然蜀山確實沒有害人之心，可難保檀老不會有多餘的揣測，還是要提防一下。
帝女鳳不疑有它，便嘿嘿一笑：“我看這老頭兒早就不大順眼，放心吧，有我在，他跑不了！”
說罷，帝女鳳也大喇喇走了出去。
場間只餘下蜀山高層與楚樑，司律長老又看了楚樑一眼，楚樑立刻立正道：“弟子保證不亂看、不亂說，守口如瓶。”
他畢竟不是那種隨便什麼藉口都能支走的二傻子選手，能看得出氣氛不對，這分明是要有大秘密出爐，他這時候纔不想錯過。
若是尋常弟子肯定是要被一腳踹飛出去，可這是楚樑，幾位長老也就默許了。
緊接着，司律長老回過身，凝視着聞淵上人，緩緩道：“掌教，當年神墟之中發生的事情，我們從未多問過一句。你說陸蒼在神墟之中失蹤、伱說前任掌教不許你多言，我們就都信了。因爲我們相信你的品性，也相信你的能力。”
“這些年來，你也確實沒有辜負我們的相信。”
“可是如今陸蒼再次出現，你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解釋？”司律長老的語氣很平和，“無論當初發生了什麼，你如實相告，我們都不會有說法。只是如果他還活着，我們應該將他尋到，雖然他兒子不肖，可我相信他自己絕對不會背叛蜀山。”
陸家幾代爲蜀山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當年的陸愚上人、無奇上人，都可謂是奉獻一生，尤其是無奇上人。若沒有他打下的基礎現今的蜀山就算還存在，也絕對只能苟延殘喘，不可能維持九天榮光。
而與在場老幾位同輩的陸蒼，同樣承襲了陸家的卓越天賦。只是藉着祖輩之光，他少年時便受盡榮寵，難免性子有些驕狂，在當年可謂鋒芒畢露。
儘管當時無奇上人已經多次表現出對於沉穩老成的聞淵的器重，陸蒼依舊不服。他認爲自己唯一輸給聞淵的地方，就是自己身爲陸家血脈，而祖父與父親都顧忌大局，不想讓蜀山成爲一家世襲之仙門。
所以他在當時扯開旗號，也拉攏了不少支持他的長老與弟子。包括在場的四大鎮山長老，在那個時候其實也不全是聞淵陣營的。
然後便是無奇上人將兩人帶去神墟，三人去而一人歸。
聞淵成爲蜀山的唯一選擇，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就是蜀山派能拿出來的唯一一個天元強者。所以即使蜀山上下也有質疑的聲音，但最終還是都堅定擁護聞淵上人。對於神墟中發生的事情，他不說，便沒人敢再問。
這些年他帶領下的蜀山也確實蒸蒸日上。
可對於陸家，老一輩還是有深厚感情的，包括聞淵自己。上一次陸成仇都鬧成那樣，之所以還能夠順利逃脫，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幾個老一輩都沒有真地下死手，只是想將他生擒。
現在陸蒼還活着，那事情就不一樣了。
對於當年的真相，聞淵上人必須要給出一個說法。
……
“當年之事，確實是師尊告誡我不許透露一個字。”聞淵上人沉默良久，纔將身子輕向後傾，擡眼看向衆人，出聲道：“可如今既然陸蒼現世，我終究是要給你們一個解釋……這是我欠你們的。”
護法長老今日的面容是一個稚齡孩童，他清脆開口道：“我等都已經是行將就木之年，若有什麼不妥，將來自己下去向無奇上人解釋就好了。”
丹鼎長老聞言一笑，“是啊，你若再不說，我可能就要等下去讓無奇上人給我解釋了。”
氣氛稍微輕鬆一點，聞淵上人才又說道：“當年師尊帶我們走進神墟，確實是一場試煉，只不過那試煉，卻不是由他主持。”
衆人就這麼圍在無量宮的桌案旁，聽聞淵上人講那曾經的故事。
當年的陸蒼與聞淵，也不是什麼年輕人了，已經是成名多年的第七境巔峰強者，機緣一到，隨時有可能執掌天元。
衰老的無奇上人將他們帶到神墟之中一個隱秘之地，那裡沒有處處隱藏的殺機、沒有橫行的上古兇獸，只有一個穿着道袍的神秘人。
聞淵記得那人膚色黧黑、相貌平平，臉上帶着一股死氣，與如今的陸蒼極爲類似。
“這就是蜀山最優秀的修仙種子？”他看到二人時，眼中沒有一絲波動。
“足夠了吧？”無奇上人回道。
此刻的蜀山掌教一身白袍，容顏衰老但雙目清明，滿是仙風道骨。完全看不出他年輕時的飛揚跳脫，完全就是個得道超脫的老神仙一般。
“並不如你。”神秘道士語氣淡漠道：“若是當年你隨我走，今日也不會如此。”
“蜀山需要我……”無奇上人悠悠說道，“別多說了，開始吧。”
他們二人的對話讓聞淵與陸蒼都摸不到頭腦，但聽到這一句，他們知道，試煉要開始了。
就見神秘道士一擡手，憑空祭出一尊一丈許高的黑銅大鼎，轟然落地！這大鼎周遭鐫刻的玄奧的紋路，像是時刻在流動變幻，竟似由無數道韻組成。即使是以二人當時的修爲，看一眼都覺得頭暈目眩。
光看這道韻，這大鼎都應該是萬寶錄前十級別的神器，可二人卻從未聽聞這神器的名字。
“進來！”神秘道士一聲頓喝，大鼎之中陡然竄出黑白二色神光，將聞淵與陸蒼二人吸了進去。二人也曾下意識反抗，可卻毫無掙扎之力。
他們最後聽到的聲音就是那神秘道士居高臨下的一句，“誰先出來，誰就贏了。”
聞淵只覺自己深入一片須彌幻境之中，落地之處是一片純白色的空曠之地，四方上下都是虛無。他置身其中，立刻就有巨大的窒息感襲來。
尋常人落在這虛無之界中，恐怕片刻都堅持不了就會窒息而亡。聞淵以神識掃蕩這無邊無際的虛無界，發覺其中道韻流轉，與自己主修的大道正相契合。
鴻蒙！
他閉目凝心，靜靜參悟周圍的道韻，最終從虛無界中找到無影無形的一隙交錯之地，那正是唯一的出路。
聞淵將身探入，立刻脫離了那片虛無地，可來到的，確實另一片更加空曠的所在。一樣是虛無，他尋找出口的難度又增加了數十倍。
他就這樣一界一界的闖，有時候要在一界中停留許久，鼎中不知日月，他覺得自己可能都停留了千百年。在這一次又一次的穿梭中，他也逐漸參悟了鴻蒙的真諦。
此刻只要能夠有足夠的靈氣與道韻溝通天地，他登時就能執掌天元。
終於在不知過了多少歲月之後，他再一次穿梭空間中裂隙離開時，眼中突然看見了光彩。
那是屬於外界的陽光。
咻——
聞淵的身子落在平實的地面上，已然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周遭只剩下那仙風道骨的師尊，再無其他人影。
神秘道士與陸蒼，都已經消失了。
“聞淵。”無奇上人目光深沉地盯着他的雙眼，“從今天起，你就是蜀山的掌教。數千年榮光，從此在你一肩。”
“師尊……”聞淵目光猶疑，“我贏了嗎？”
“不。”無奇上人搖搖頭，道：“你輸了。”
聞淵看向那個遙遠的方向，陸蒼贏了？可爲什麼成爲蜀山掌教的是自己？
無奇上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說道：“陸蒼去了另一個地方他也要爲蜀山完成自己的使命。這裡的事情，你回去以後一個字都不要提起，只說他迷失於神墟之中就好。”
“我說？”聞淵眸光一動，“師尊你……”
“我不是說了嗎？”無奇上人灑脫一笑，“我來神墟之中是要探尋神聖之遺。我爲數不多的壽元，還是想要搏一個機緣的。蜀山那邊我已經爲你鋪好了路，不論回去的是誰，他們都會一力支持，聞淵……”
無奇上人突然按住聞淵的肩膀，說了他的最後一句教誨。
“世間之事縱有九死、尚存一生，日後蜀山若有危亡之時，切記心生則活。”
……
聞淵上人講完場間沉默了一陣。
還是司律上人道：“所以直到最後，你都不知道陸蒼去了哪裡？”
“至今百餘年，其實我也調查過一些，有過一些猜測……”聞淵上人道：“雖不敢確信，但應該八九不離十。”
“什麼？”傳劍長老問道。
聞淵上人轉眼，遙遙看向西北方，答道：“神墟觀。”
果然。
在聽到他說什麼神秘道士的時候，楚樑心裡就有了猜測。在神墟之中，而且喜歡藏頭露尾搞得神秘兮兮的，也就是那座古老道觀了。
那神秘道士若是來自神墟觀，能拿出一尊神器大鼎來也合理了。他們能如此輕易抹除姜家那般存在，至少也得有斬天元級別的戰力。
可是那大鼎居然能夠幫第七境巔峰悟道，就有些恐怖了。世上被困在第七境巔峰的天驕大能不在少數，若是人人都能進去悟道，豈不是能量產天元？
看陸蒼如今的樣子，大概是也加入了那座道觀。莫非是神墟觀向無奇上人討要了蜀山最好的修仙種子，然後吸納進自家道觀？
這座道觀究竟是做什麼的？
對於神墟觀的好奇，在這一刻又升騰起來。不過前任掌教那般人物，對於這座道觀的存在都緘口不提，說明它可怕之處絕非等閒。
想到騎鯨仙人與姜月白還想尋找神墟觀，着實是有些擔心。至少在尋找到神器之前，自己一定要阻止他們動身。
“所以他百多年來都未現身，突然進入九黎秘境，是想尋找什麼？”司律長老忽然道。
“這個答案，可能只有去九黎秘境中才能找到了。”聞淵上人道：“你們誰去走一趟，查一查他去做了什麼、或是帶走了什麼，也許能得到一些線索。”
幾位鎮山長老互相對視一眼，看得出彼此都躍躍欲試。事關陸蒼，常年不出山的老幾位也忍不住想出手了。
可房間內最先響起的卻是楚樑的聲音：“不如……我去吧？”
“嗯？”幾位老人都轉頭看向他。
“長輩有事，弟子服其勞。”楚樑道：“如今所做的不過是探索秘境，不如就讓我們幾個小輩過去歷練。等真遇到什麼困難，再由諸位長輩出手。”
司律長老看着他一臉真摯的表情，微微一笑，“你是想跟你那姜家姑娘一同前往吧？”
“嘿嘿。”一瞬間就被看穿小心思，楚樑頓時露出訕笑。
事關神墟觀，楚樑自然想要找姜月白一起探索，萬一能得到什麼對他們父女有幫助的信息呢？
只是自己想帶人，自然得先把這個活兒攬下來才行。
“也好，就當一場歷練。”聞淵上人同意道：“玉劍峰的徐子陽不是也突破天關了？正好你們當初一同參加仙門大會的幾個人好久沒有聚齊過了吧？就由你們三個一同前往吧。”
“掌教，我們當初是四個人……”楚樑弱弱提醒道。
“現在的年輕人進境可真是快啊，我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哪裡敢想第七境的事情。”丹鼎長老哈哈笑道，“以姜月白的天賦，想必第七境也已不遠。到時候你們三人全部問道，可真是我蜀山的黃金一代！”
嗯……
這個時候提凌傲確實不合適，心裡有就行了吧。
楚樑默默應承着，然後敲定了這一次前往九黎秘境的任務。
他一邊返回銀劍峰，一邊聯繫姜月白與徐子陽。當然這一次除了他們，最重要的還是得檀老配合，他纔是最重要的。
可得跟他打好關係才行，別到時候進了九黎秘境給自己下絆子。
正想着，一擡頭就看見小木屋前，帝女鳳正與食鐵獸玩耍。
在帝女鳳的掌下，小傢伙毫無反抗之力，它倒也認得清形勢，趕緊就抱着帝女鳳的大腿嚶嚶賣萌。
這時旁邊傳來檀老的頓喝聲：“霸天煞！堂堂九黎守護神，嚶嚶嚶的像什麼樣子！站起來！”
食鐵獸一聽這聲音，立刻站直了身體，鼓起小肉臉，擺出威風凜凜的架勢，不敢再撒嬌。
但剛剛正在享受的帝女鳳卻一豎眉，“老頭兒，我是不是給你臉了？！”
呼——
銀劍峰主可從來不說狠話，她只是在動手之前給你一個提醒而已。眼看着她右手已經握拳燃起了三昧神火，下一個瞬間自己去九黎秘境的嚮導就有可能只剩一隻不知道記不記路的食鐵獸了。
楚樑趕緊上前大喝一聲：“師尊息怒！”
“別攔我，我必須讓他知道知道銀劍峰的規矩！”帝女鳳怒氣衝衝。
“咱們還得讓他帶路進九黎秘境呢，你把他打死了，誰來領路啊？食鐵獸嗎？你看那小玩意像是能記住道兒的嗎？師尊，寶藏要緊啊！”楚樑連連小聲勸道，最後補了一句：“裡面有什麼收穫，出來咱們五五分！”
“哈哈哈哈！”帝女鳳的怒氣忽然煙消雲散，轉眼變成滿面笑容，“早說啊，我早看這位老先生說不出的親切了。”
楚樑見檀老一副看病人的眼神看着自家師徒倆，不知道該害怕還是該回話，也對他笑道：“檀老莫慌，我師尊跟你鬧着玩兒呢。”
“對啊。”帝女鳳高聲道：“蜀山上下人盡皆知，我們銀劍峰峰規的第一條，就是尊老愛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