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一一問過後,飛快地跑走了。不多時,他拿了香來分給衆人,又引導着她們上了香,在旁邊說不少好聽的話,無非是就哄着你再多燒兩把香,打個蘸或者驅魔辟邪什麼的。許氏兩姐妹倒是聽得認真,香草是沒興趣的,反而更願意瞧瞧院子正中那棵參天黃果樹。
那黃果樹下有一圈木柵欄,把樹圍了起來,柵欄上掛着福袋,福袋裡都寫着祝福的話語。香草一時興起,往旁邊桌案走去,也打算寫一個掛上去。
這時,東垛殿的大門開了,從裡面走出幾個一身素黑的婦人。香草沒在意,只管提筆往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拿了五十文買了個福袋,把紙條裝在了裡面。她笑問那看守攤位的道士:“這福袋靈驗嗎?我要掛上去了不靈咋辦了?”那道士回答道:“只要你心誠意足,自然是會靈驗的。少奶奶求啥呢?倒不如再去前殿裡求個籤,心裡更自在些。”
“萬一求了個下下籤,豈不是更糟心?罷了,我還是掛着福袋就行了!”香草轉身一臉微笑地把福袋掛上了柵欄。
旁邊忽然傳來了一陣驚呼:“老夫人!老夫人您咋了?趕緊把薰香袋子來!”香草好奇地轉頭一看,只見這幾個素黑衣裳的婦人着急地圍着一個老夫人大呼小叫。她定睛一看,喲,有不少熟人呢!當中那位不是唐少爺的娘唐老夫人嗎?這真是應了一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呢!
唐老夫人並沒有倒下,只是往後踉蹌了幾步,幾乎快要倒下去了。唐惠和嚴氏忙架着她的兩隻胳膊,大呼拿薰香袋子來。丫頭匆忙遞上了袋子,放在老夫人鼻邊嗅了嗅,她這才緩過一絲氣兒來。
唐惠着急道:“娘,您剛剛纔說靜了心,這會兒子又激動啥呢?就算瞧見那掃把星,也得保重身子才行吶!”香草知道唐惠說的是誰,不就是說自己嗎?她沒理會這幾個人,往後院正殿去了。剛走了幾步,唐老夫人就掙扎着甩開了唐惠和嚴氏的手,往香草跟前快步地走了過來,喊道:“站住!”香草回過頭時,忽見唐老夫人的巴掌甩了過來,她想也沒想就擡手擋住了!唐老夫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來,緊接着是一陣激動的氣喘聲。
香草撥開了她的手說道:“您還是歇口氣兒吧,累着自己多不划算呢!”
“真會說風涼話呢!”唐老夫人推開了伸過來扶她的唐惠的手,上前一步質問香草,“你良心得安嗎?我昨晚還夢見廉兒,他哭着跟我說死得好冤吶!你難道不會夢見嗎?”
香草很認真地點頭道:“會啊,他也會來跟我說他死得可冤枉了,叫我好好活着呢!”
“他沒一把掐死你,拖了你去十八層地獄嗎?”唐老夫人激動地指着她問道。
“他掐死我幹啥呀?又不是我害死他的!”
“啥?”唐惠氣憤道,“不是你?這全城都曉得你勾引了我弟弟,慫恿他跟你一塊兒私奔殉情的!你莫以爲嫁了蒙時那笨蛋,就可以蓋頭換面了!”唐惠這麼一嚷嚷,上香的人都往這邊看了過來。許氏等人聽見動靜,趕緊出來瞧瞧。許氏打量了唐老夫人一眼,拉了拉香草問道:“是誰呀?”
香草一臉淡定地說:“唐少爺的娘!”
“啊?”許氏等人都驚訝地發出了聲。
唐老夫人咳嗽了兩聲,面色青黑地說道:“我兒子真是死不瞑目呀!他心裡有怨氣,所以在地府裡遊蕩,不肯投胎呢!這都是你害的!”香草翻了個白眼問道:“老夫人,您瞧見他了嗎?沒投胎您咋曉得呢?夢裡的事是您日思夜想纔會出現的,跟那地府怨氣沒幹系。”
“娘,”唐惠扶着唐老夫人說道,“我早跟您說了,莫跟她廢話,她嘴巴麻溜着呢!往地府裡滾了一圈,倒把嘴皮子給練好了,可見那閻王殿裡也是不公允的!要不然,爲啥不一併連她的命也收了去?”
“那是她招子厲害,連閻羅王都把持不住呢!”嚴氏在旁冷冷地說道,“嫂子,跟她置啥氣呀?橫豎只有蒙時那腦子被驢踢了的纔會娶了她!瞧瞧她身後那些鄉下人,只當換了身衣裳就是富貴人家了,真是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呀!”
“哎,你這人說話咋這麼難聽呢?”許真花不樂了,抹起了袖子指着嚴氏問道,“我們鄉下人咋了?這兒寫了不少鄉下人進嗎?能穿啥衣裳是我們自己的事,跟你有啥干係?”“要顯擺也莫在這兒顯擺,回你的鄉下去慢慢顯擺,這是城裡,不是你們待的地方!”
香草接過話問道:“除了你們蘇家那巴掌大的府邸之外,這縣城裡還有別的地方也是你買下來的嗎?我往哪兒走你那張嘴皮子只怕是管不住的,還是回家管好你自己吧!聽我相公說,你們蘇家那點家業也是挖了蒙家的牆角才挖出來的,一不小心全敗光了,只怕要回鄉下的人是你吧,”她說完轉頭對許氏等人說道,”不必理會她們,我們進去繼續燒香吧!”。
“你燒了也沒用!”唐老夫人聲音顫抖地喝道,“玉帝不會保佑你的!菩薩也不會保佑你的!你害我們唐家斷了後,會永世不得超生的!”她說到激動處,整個身子都在晃動,彷彿想使出全身力氣將自己內心的憤怒控訴出來,最好能用這些力氣把香草劈成兩瓣。
香草轉過身,帶着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說道:“您恨我,我可以理解,但您要是因爲仇恨而矇蔽了眼睛就不划算了。看不清是非,看不清黑白,更看不清到底是誰害了你的兒子。”“你這些話聽起來真像個biao子在講自己有多麼楨潔呢!”
“您這話也像是一個憤怒過了頭,始終走不出陰影兒的可憐母親最無助的咒罵。看在唐少爺的份上,我只當您沒說過吧。”
“你憑啥看我弟弟份上?你配嗎?你這會子自然可以像個沒事人似的,坐岸觀火了!天下像你這樣無恥的人多了去了!”唐惠冷嘲熱諷道。
“唐大小姐,那個坐岸觀火的人是你吧?非要我說出來嗎?”香草的眼神變得犀利了起來。
“有話你就說,誰怕你呢?”唐惠一臉傲然地說道。
香草從唐惠身上移開目光,看着唐老夫人說道:“老夫人,我要告訴您兇手就在您身邊,您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接受。因爲就算您曉得這兇手是誰,您也會在心裡告訴自己不可能不可能!您會一股腦地把罪名推給我。可是您也看見了,除了你們的漫罵,我在唐家得了半分好處了嗎?只怕最後,該屬於唐少爺的東西都落到了別人手裡!”
唐惠聽着這話臉色都變了,搶先駁斥道:“你少在這兒挑撥離間了!你這話是不是暗示我娘,是我和我相公霸佔了唐家的家業呀?”
香草還是不理唐惠的話,繼續對唐老夫人說:“而我,也只不過是別人爲了轉移視線的靶子而已。無論您能否想明白,我都要告訴您,就算我死了,您依舊會做噩夢,依舊會夢到您兒子哭着說冤枉,因爲兇手根本不是我!您回去好好想想,當時只有我,唐少爺,以及您寶貝女婿帶的幾個人。在懸崖邊上到底發生了啥事情,誰清楚?唐少爺死了,我說的話您不信,您唯有相信您女婿的話,可蔣見金的話就一定是真的嗎?”
“你少污衊我相公!”唐惠着急地嚷道。
“我沒工夫污衊他,只要他晚上不做噩夢就行了。唐老夫人,您還記得在我和唐少爺出事之前,唐家做過一批很貴重的銀法器吧?您去找找,那些法器還在嗎?指不定唐少爺的冤魂會附在上面呢!”她說完輕蔑地瞟了唐惠一眼,此時唐惠已經神情大變,慌張不已了。唐老夫人卻依舊鐵青着一張臉,沉重地呼吸着每一口氣。
香草說完就回正殿裡去燒香了。等她們出來的時候,唐老夫人一行已經離開了。剛纔迎着她們的那個道士又近前說道:“少奶奶剛纔好威風呀!原來您是蒙時少爺家的,貧道聽過您不少事呢,今天才見了您的真面目,實在欽佩呢!”“不必說這些,有話就直說吧。”“想請少奶奶和各位移步到旁邊靜室裡,這纔好說話呢!”
“有啥背密的事嗎?”
這道士一臉諂媚的笑容說:“少奶奶聽了必定會感激貧道的!”
香草將信將疑,帶着許氏等人去了一間靜室。坐下沒多久,這道士就捧着一塊兒牌位走了進來。許氏忙問道:“這是做啥呢?多不吉利呀!”這道士笑道:“老夫人莫驚慌,先看看這牌位再說。”他把牌位正面翻了過來,認識字兒的一看都倒抽了一口冷氣!許氏姐妹着急地問道:“那上面寫着啥呀?”
香辛一字一句地說道:“是蒙少爺的牌位!”
“啥?”許氏驚叫了一聲,從椅子上彈跳了起來,“你說啥,辛兒?是蒙少爺的牌位?”
“是這樣寫着的,這城裡還有誰叫蒙時呢?”
“那……那……那這咋回事啊?”
香草從這道士手裡接過牌位,仔細地看了看,木牌不像是新作的,有些年生了。她對這道士說:“我曉得你的意思,我是買賣人,喜歡直來直去,你說吧我會付銀子給你的。”
“少奶奶真是爽快,城裡人都說您是女中豪傑呢!貧道想着這事一定要跟您說說,否則貧道於心不安吶!”
“牌子是誰放在這兒的?”
“是蒙家大小姐放的。”
“蒙嫺?啥時候的事?”
“哎喲,那說起來就長了,恐怕是十來年前的事了。你不曉得,做我們這行的求着玉皇爺爺吃飯的,可玉皇爺爺有時候也不眷顧我們,香火少了的時候,廟裡有些不安分的道士就會接一些私活兒,就譬如這陰咒牌子!”
“啥是陰咒牌子?”
“人還活着,可牌位先立好了,等於在閻王那兒去掛了個名兒,再放陰氣極重的角落奉着,好咒這人英年早逝。”
“你哪兒來的牌子?莫不是你新作的?”香辛忙問道。
“這位小姐說笑了,我這人雖缺口飯吃,可也不幹這損人的事。這木牌是前兩個月廟裡一個老道士昇仙了,我從他牆角里尋出來的。當時上面還拿白布蓋着呢!”
“豈有此理!”許氏憤然道,“草兒,這可不是小事,下這麼重的咒,可不黑心嗎?”香草把牌位往矮几上一扔,笑道:“蒙時現下不是活得好好的嗎?這牌位咋會靈驗呢?”這道士又說了:“少奶奶,這牌位不靈驗,指不定還會有別的招子呢!俗話說,防不勝防呀!”
“就算拿了這牌位去問蒙嫺,她承認嗎?除非你手裡有那老道士記賬的本子。據我所知,像幹這缺德行當的跟那巫婆一樣,每筆都會記得清清楚楚,省得以後有人找她索命她記不清是哪一筆了。”
這道士笑米米地說道:“少奶奶好聰明吶!”他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扎線的小本子,外皮已經破損了,但裡面的頁還算齊全。他捧在手裡說道:“貧道不打算在這玉皇廟裡待了,總得混點盤纏吧?少奶奶好歹打發一兩個,也不枉我跟您獻回寶吶。”
“得看這寶值錢不值錢,要是我中意,自然不會少了你一分一文,夠你走到濟南去了。”香草把錢袋解下來往矮几上一丟,落在桌上時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響聲。
這道士聽了聲兒,微微一笑,畢恭畢敬地把本子遞了上去。香草輕輕地翻看了起來,旁邊幾個全都圍了上來。許氏不識字,一個勁兒地問道:“寫着啥呢?密密麻麻的,有不少人來求過這缺德事吧?”
“哼!”香草冷冷一笑道,“還真是不少呢!多數都是這城裡有頭有臉的,可算叫我打開眼界了。”她擡起頭對這道士說:“你要是不把這本給我,你打算去找這本子上的任何一個人,是吧?”
“那是自然,我好歹要換些盤纏才行呀!東西您看過了,那銀子……”
香草扯開錢袋說道:“銀錠有四個,攏共二十兩。你要是能再幫我做件事,這剩下的五兩碎銀子也歸你。”
氏人引魔。“您只管吩咐!”這道士急忙伸出雙手接住了香草丟過的銀子,臉上的笑容像綻開花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