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頭疼欲裂,睜眼依稀看見牀前跪着衣衫半褪的男子,身上斑駁的傷痕和低垂的眉眼藏不住他的俊朗之氣,見我睜眼他踉蹌着想上前扶起我,我沒有任何猶豫出掌把他揮出去,他也早已習慣在被甩出去後,爬起來整理好衣衫重新跪好。
我緩緩起身,定了定心神,芙蓉賬外的合歡香已經燃盡,空氣中仍然帶着幾絲清甜,讓人能稍許穩定心緒,我強忍着恨意,看着他緊簇的眉頭譏諷說到:“這裡不需要你伺候了,去領你今日的例分吧。”
他擡頭看着我,眼神中蔓延着複雜的情愫,“主上…沒事吧?“
“滾出去。”
他沒在說話,掙扎起身,推開殿門,執守的仙兵即刻給他帶上枷鎖押送他離開。不久仙榆木桌上的水鏡像顯,巨大的閃電金籠將他罩住,三千雷霆之刑在他身上悉數落下,他早已習慣,面若死灰也奄奄一息。
看着他神力不斷削微,神色難言痛楚,我五味雜陳,只得推開殿門緩解心緒。殿外步蓮池內荷花並蒂初開,雕欄憑窗下仙鶴成雙而立,霧氣氤氳竟然打溼了我的眼眶。一時間悲從中來,從胸口抑制不住向外涌出,無論我如何定氣在這直衝肺腑的哀傷之中都無法阻擋如洪水來襲般的陣痛,心像被撕裂了,既然無法阻止這無盡的戾氣,不如順勢而爲我用盡全身力氣長喝一聲,雷聲頓起,神力也因控制不住內己四處散去,折騰下來身心俱疲,淚水不受控制,回憶斑駁,不堪入目。
我叫平樂,是這上三重天的主人。天上九重,下六重是我哥哥景萬的領地。我們不分高低,只是神力來源不同,因此劃分天屆。我由雷霆之中的精氣凝聚而生,哥哥由雨露之靈幻化而成。
剛纔仙兵帶走的人,是我的神侶奕天。他是哥哥麾下的水神,六萬年前我們諸神共證,結爲夫婦,行過三萬雲霄梯,拜過九重天門,平安喜樂六萬載,不過一朝夕所有美好化爲烏有。
三個月前我尋得良時欲誕下我兒,緊要關頭他與一蒙面黃衣女子合力破宮而入斷我神息,我經脈全亂,五臟六腑皆欲碎裂時他用合歡香穩住我一絲神氣,那女子見他對我還存牽掛頃刻間便消失不見。伴隨着合歡香定神,我漸漸感受到靈力內斂才僥倖元神未散,可是未出世的孩子早已形神俱滅,半絲靈根都不復存在。
後來我經歷了整整七天七夜的昏睡,醒來時他被哥哥關在火牢,景萬震怒,源源不斷抽取他的神力輸送給我才保住我的形魂完好如初,可憐他一屆水神,靈力散盡,真身那隻銀龍更在火勞之中將盡烤乾。即便受盡酷刑,他卻對那女子隻字不提。
恨意、不甘、迷惑、哀慟滿天襲來,我遣人押送他來親自審問,見到他時,消瘦異常,身上滿是燒傷的潰爛伴隨着些微的神力緩慢的癒合,想必身處煉獄,癒合的速度遠不及又經創傷的迅速,可想而知這無盡的絕望與疼痛。
“奕天,事到如此,看在你我仙侶一場的份上,說清楚這一切。”
殿下之人兩次擡頭看我,欲言又止,終是歸於沉默。我的憤怒衝破了神識,嘶吼問他“她是誰?!”
空氣冷寂成冰。
良久,他終是開了口。
“……我所愛之人。”
很好,殺身滅子之仇不共戴天。我掙扎起身直衝雲霄,跌跌撞撞來到三生石前,將過去一筆勾銷。從那天起我對他極盡羞辱、折磨與報復。我將他貶爲霄雲殿最卑賤的奴隸,封了神脈常附枷鎖,白天以三千雷刑加持,夜晚喚他跪在我牀前,伺候我起居,我時不時用雷霆之術鞭笞他發泄心中的苦楚。凡仙都說水神大殿,已是這九重天宮最大的笑話。
笑話?我又何嘗不是?!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一切是爲什麼,我想知道,可是他爲了保護他心愛之人閉口不提,默默忍受所有的羞辱與折磨,卻不願意我知曉那女子的一星半點,他對她保護至此,來龍去脈還重要嗎?六萬載的歡愉還重要嗎?均是欺世騙術,唯我一人沉溺其中,可笑至極!可惡至極!
三個月來我都在尋那女子行蹤,真真是一等一的高人,天上地下竟氣息全無,不死不活不生不滅。所以我極盡對他的羞辱折磨,當他悲痛時我能嗅到一絲那女子的氣息,這對狗男女還真是心心相印。我幾次追蹤那縷氣息卻總是愈來愈淡,最終無影,彷彿陌生的從未出現,又彷彿熟悉的就縈繞周圍。
除了她,我還在找我的孩子,這是我至今還留奕天神脈的唯一理由。這三個月我過的非神非魔,渾渾噩噩,稍許清醒就用神識尋覓孩兒的蹤跡,這個孩子是我和奕天六萬年歲月的結晶,神仙生子不用凡人的十月懷胎,只需將感情醞釀自然而生的靈體尋得良時用神力催化而生即可,即便如此也是母親的半條神脈,當然也有父親的。所以我尋遍我與他的每一絲氣息,可是無影無蹤。那天他們恐怕早已做好打算,要我和孩子灰飛煙滅,所以纔會算準時機在我將神力孕化給孩子的最後時刻,也是血脈相連靈氣全聚即將脫生之時一劍擊散神脈,隨後他自斷一半真元,孩子徹底無處倚仗,無影無蹤。也正是因爲他的自殘傷及本元,纔會輕易落入趕來的哥哥手中,淪爲階下囚,否則水神大殿六萬年對這霄雲殿瞭如指掌又怎會逃不出去。
罷了,往日情思皆爲虛無,這情感的結晶自然隨之煙消雲散,不過是天地道法罷了。
“稟告主上!水神…逃了。“
思緒被來稟的仙官扯回,癡然無語。他終究是,受不住了。
“主上?”
“雷霆金籠是我上三重天最牢固的枷鎖,除了我沒人能打開,除非神力是我不及。水神重傷累累,怎麼逃的?”
“屬下猜測,剛纔雷聲四起,似是主上的神識四散,水神這才藉機越獄。”
原來如此。
“你退下吧,我累了,告訴仙兵不用追水神了,日後我自有辦法。”
“主上英明“
仙官離開後,強撐的一口氣也散了,哪有什麼辦法,有也是自欺欺人罷了。捉他回來又能怎樣,我恨我自己對他還些許憐憫,畢竟六萬載情意綿綿,也許我是希望他逃的,這樣我就不用再下狠心對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