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5.第825章 化雪時(上)

第825章 化雪時(上)

馬湖府雷公廟外,沛阿香由衷讚歎道:“好拳。”

似乎好拳二字,還不足以說盡此拳之妙,沛阿香伸手輕輕摩挲膝蓋,眼神熠熠,頻頻點頭,補充道:“單說拳法綿延之長,拳意累加之重,我不如此拳開山祖師。真是好拳,好一個瀑布掛天,拳法頗高,拳頭落地就極重。”

世間十境武夫,沒有一盞省油燈。

能夠讓一位心傲氣高的止境武夫,如此由衷推崇別家拳法的高妙,其實相當不易。

原來那個自稱裴錢的小姑娘,同一種拳意,竟然能夠接連遞出十七拳,拳拳擊中沛阿香的最得意弟子柳歲餘。

以至於柳歲餘不得不打斷了那份拳意,再不敢任由裴錢累加拳意。

躲在沛阿香身後的劉幽州伸長脖子,輕聲嘀咕道:“接連十多拳,打得柳姨只有招架功夫,毫無還手之力,實在是太誇張了。這要傳出去,都沒人信吧。”

沛阿香笑罵道:“你懂個屁,小姑娘這十七拳,只算一拳。”

雷公廟外的廣場上,拳罡激盪,沛阿香一身拳意緩緩流淌,悄然護住身後的劉幽州。

至於那個柳嬤嬤就沒有這份待遇了,哪怕老嫗是地仙境界,哪怕遠觀看拳,依舊略感不適。

廣場上被那拳意牽扯,處處光線扭曲,晦暗交錯,這便是一份純粹武夫以雙拳撼動天地的跡象。

柳嬤嬤倒是不擔心歲餘會輸,皚皚洲的武夫千千萬,當然是雷公廟沛阿香境界最高,可一洲武運,只要歲餘能夠以最強躋身山巔境,就會是歲餘最多,柳歲餘得過三次最強,說來古怪,按照她師父沛阿香的推衍,根據天下武運的去留跡象,柳歲餘幾次與最強二字的失之交臂,好像多與那小小寶瓶洲有關。

這意味着大驪宋長鏡之外,最少還有兩位最少九境的大宗師隱匿其中。

劉幽州感慨萬千,緩緩道:“我聽說過寶瓶洲落魄山,與披雲山那尊北嶽山君魏檗關係莫逆,牛角山渡口的生意很不錯,如今與俱蘆洲披麻宗、春露圃做着不小的買賣。只是不曾聽說有這麼一號拳法通天的年輕姑娘,寶瓶洲真是一個古怪地兒,米粒大小的地盤,總是讓人意外。武夫宋長鏡,劍仙魏晉,修士馬苦玄,真不差了。”

沛阿香打趣道:“你小子胳膊肘往哪拐的?當自己是嫁出去的閨女了?”

劉幽州驚訝道:“柳姨總算出拳了!”

聽他語氣,似乎柳歲餘從頭到尾挨拳頭不還手,纔是正常。

沛阿香只好爲這個門外漢耐心解釋道:“這個小姑娘既是問拳,又是客人,而歲餘的年紀和境界,都算對方的前輩,還是半個東道主,按照江湖規矩,當然要先接一拳,所以就有點吃虧。當然,小姑娘將這一拳,打磨得爐火純青,是根本,對方拳好,咱們得認。至於歲餘這一拳,是我當年見那蛟龍渡江而悟出的大江橫式,當然不會太差。”

其實弟子柳歲餘打斷對方拳意的這橫江一拳,亦是妙不可言,盡得沛阿香之真傳。

當然柳歲餘身爲拳意大圓滿的山巔境,比對方裴錢高出一境,也很重要。

不然若是同爲遠遊境,估計這場問拳,只憑裴錢這一拳,雙方想要分出勝負,就只能靠分出生死了。

柳歲餘不但一拳打斷了對方拳意,第二拳更砸中那裴錢太陽穴,打得後者橫飛出去十數丈。

裴錢腦袋一晃,身形在空中顛倒,一掌撐在地面,驀然抓地,瞬間止住橫移身形,向後翻去,剎那之間,柳歲餘就出現在裴錢一側,遞出半拳,因爲裴錢並未出現在預料位置,若是裴錢捱了這一拳,估計問拳就該結束了。九境巔峰一拳下去,這個晚輩就需要在雷公廟待上個把月了,安心養傷,才能繼續遊歷。

柳歲餘收回那半拳,卻沒有追趕裴錢身形,而是駐足原地,這位山巔境女子武夫,心中有些訝異,小姑娘體魄堅韌得有點不像話了。

沛阿香笑道:“你要是能夠讓小姑娘成爲劉氏供奉,你爹最少能賺回來一座倒懸山猿蹂府。”

劉幽州搖頭道:“我爹叮囑過我,千萬千萬別輕易與真正的好朋友做買賣,很容易朋友當不成,買賣難善終,怎麼都是虧的。”

劉氏有條祖訓,天下錢財分兩種,一種是實打實的神仙錢,一種是人心。

沛阿香譏諷道道:“小姑娘怎麼就是你朋友了?你問過她,她答應了?”

劉幽州默不作聲,看着那個年紀不大的好看女子,她比雪花錢微微黑。

雷公廟高空,謝松花些許劍氣流溢如浮雲,讓兩位嫡傳弟子有立足之地。舉形手捧竹箱,朝暮手持行山杖,她發現這根綠竹杖入手極沉,師父便解釋了,這根行山杖施展了障眼法,真實材質是類似雷池漿液凝聚而成,被人煉爲山杖樣式而已。結果朝暮說行山杖裡邊好似有絲絲縷縷的純粹劍意,謝松花接過手後,仔細感受那幾份劍意後,微微嘆息,說這是你們劍氣長城女子劍仙周澄的饋贈。

舉形問道:“師父,裴姐姐現在的武學境界,能夠跟元嬰修士媲美嗎?”

謝松花說道:“只要是劍修之外,裴錢對敵元嬰,也有幾分勝算。”

不過這位女子劍仙很快改口,“勝算極大纔對。”

因爲裴錢一旦經歷生死戰,極有可能再次破境,山巔殺元嬰。

裴錢見那柳歲餘收拳停步,便只好跟着穩住踉蹌身形,她微微皺眉,似乎在奇怪爲何這位柳前輩沒有趁勝追擊,這使得她的一記後手拳招落了空。先前太陽穴一側捱了那柳歲餘極沉一拳,當然不太好受,只是裴錢還真不覺得這就有損戰力了,不然她的竹樓練拳多年、李二前輩的獅子峰喂拳,就是個天大笑話,她所在落魄山一脈,從師父,到崔爺爺,哪怕加上那個老廚子,再到自己這個資質最差、境界最低的,受傷什麼的,唯一用處,就是可以拿來漲拳意!順便障眼法。

到時候下一拳,還會是神人擂鼓式,並且會比第一拳,更快更重。

老廚子曾言,“除非我死,問拳不止”。

而武夫練拳第一緊要事,便是先出拳打死人身小天地的畏死怕疼的本能。

那會兒裴錢剛剛去竹樓二樓練拳沒多久,老廚子好些系圍裙、拿鍋鏟炒菜,或是拿飯勺打飯時的隨口言語,裴錢每個當下都當耳旁風略過了,一直到後來與李槐遊歷北俱蘆洲,閒來無事,每天徒步而走便是練拳,渾然天成,才重新撿起來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言語,好似罈子裡的一條條醃菜,給裴錢拎出來反覆咀嚼,嘎嘣脆,便覺得老廚子說話,原來還是有點水平的。

柳歲餘笑問道:“裴錢,我馬湖府雷公廟一脈拳法,可不是隻有捱打的份,一旦真正出拳,不輕。咱們這場問拳是點到爲止,還是管飽管夠?”

裴錢毫不猶豫道:“選後者。柳前輩接下來不用再擔心我會不會受傷。問拳結束,兩人皆立,就不算問拳。”

柳歲餘笑着點頭,這裴錢,對脾氣。

她方纔既然能夠以大江橫一式,先接裴錢一拳,再斷去對方拳意,若說同境問拳,便算後發制人,勝了第一拳。

但是柳歲餘畢竟高出裴錢一境,而且沒有讓對手遞出完全一拳,那麼這第一拳,勉強能算平手。

裴錢一腳腳尖輕輕捻動地面,死死盯住柳歲餘,“柳前輩先前一拳,盡顯前輩風範,晚輩心領!可如果此後還是故意拳拳讓我,便是馬湖府雷公廟一脈拳法,瞧不起我落魄山一脈拳法了。”

柳歲餘哈哈笑道:“好,那我接下來就高看你落魄山武夫一眼!”

裴錢最後說道:“若是我輸了,是裴錢學拳不精,不是落魄山拳法不高。”

柳歲餘緩緩拉開一個拳架,女子雙臂有數道雷光交織,她一雙眼眸更是淡金色,道:“管你高不高,都給我躺着說話!”

沛阿香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這小姑娘好像討打慣了。”

劉幽州說道:“別傷了和氣。”

沛阿香挺直腰桿,握住那支來自青神山的翠綠竹笛,道:“問拳含糊,才傷和氣。堂堂正正,拳分高低,纔是武道。”

劉幽州見那廣場上的出拳雙方,柳姨已經穩佔上風,劉幽州境界不夠,如今都還不是金丹地仙,只是個龍門境修士,他甚至無法清晰看見雙方身形,只能依稀通過兩位女子的衣物顏色來判斷形勢,柳姨每次出拳皆有雷震氣象,雷電交織,經久不散,所以出拳一多,廣場上就像一座拳意造就出來的雷池。

柳姨彷彿一尊被貶謫人間的雷部神靈,事實上,皚皚洲雷公廟一脈,練拳大成,皆是如此,就像天生披掛一副神人承露甲,水火不侵,尋常術法根本難以破開那份拳意,最讓與他們對敵的練氣士頭疼,只不過沛阿香嫡傳和再傳當中,就數柳歲餘最得拳法真意。

柳嬤嬤瞧見了自家歲餘的出拳,老嫗自然無比欣慰。

謝松花與兩位弟子傳以心聲說道:“雷公廟後邊,有座小山坡,便是大名鼎鼎的雷藩山,只不過少有人知曉就在這小小雷公廟附近,那座山頭,是傳說中遠古雷部神靈的兵器鑄造處,舉形你的本命飛劍‘雷澤’,最適宜在此淬鍊,事半功倍,我們劍修一把飛劍,若是能夠躋身半仙兵品秩,與那練氣士大煉某件半仙兵,其實有着天壤之別。”

當然劍修煉劍所需神仙錢、天材地寶,是一座吃錢無數的無底洞,要遠遠勝過其他練氣士,更是山上公認的事實。

例如舉形要在這雷藩山煉劍,謝松花就準備好了三件攻伐法寶和一大筆穀雨錢,作爲對雷公廟沛阿香的補償。問題則是沛阿香還未必點頭。

這就需要謝松花背後竹匣藏劍來砍價了。

朝暮高興道:“避暑行宮的評點,將舉形的‘雷池’列爲乙中,品秩很高很高了。”

劍氣長城的每一把甲等飛劍,例如吳承霈的甘霖,最適宜戰場大範圍廝殺,所以屈指可數,更多是避暑行宮在戰略層面上的一種選擇。真要擱放在劍修之間的對敵,反而未必佔優。

故而離開戰場之後,更多是那山上修士間的捉對廝殺,反而是隱官一脈評選出來的那些個乙等品秩飛劍,殺力最爲出衆,尤其是乙上的那撥本命飛劍,無一例外,都擁有百年一遇的本命神通,例如陳三秋的那把“白鹿”,還是因爲文運的關係,才得以躋身乙上。

而舉形的“雷澤”,既然能夠評爲“乙中”,當然是因爲舉形這位劍仙胚子的本命飛劍,所具神通,既可與人捉對廝殺,殺力巨大,又適宜戰場,氣象萬千。

反觀小姑娘朝暮,她雖然有兩把本命飛劍“滂沱”、“虹霓”,就分別只被評爲乙下、丙上兩個品秩。

不過所謂的“只”,只是相對舉形而言。甲字之外,乙丙兩品秩,上中下總計六階,其實本命飛劍都算好。

謝松花身邊的舉形、朝暮,以及作爲酈採嫡傳的陳李,高幼清在內,這些被浩然劍仙帶離劍氣長城的劍仙胚子,本命飛劍就皆是乙、丙品秩。

只不過飛劍品秩是一回事,到底還是紙面功夫,真正臨陣廝殺又是另外一回事,天下事無絕對,總有意外一個個。

當然就像那山下官場,翰林出身,當大官、得美諡,終歸比一般進士官更容易些。

舉形神色倔強道:“師父,我不太樂意藉助他人,來溫養飛劍。”

不過他補了一句,“可如果師父一定要我這麼做,我也不會煉劍懈怠的。”

舉形說這個,有些泄氣。

朝暮有些擔心師父會生氣。

謝松花伸手按住孩子的腦袋,柔聲說道:“隱官說過,你們到了浩然天下之後,不要意氣用事,要學會入鄉隨俗,就像他到了劍氣長城,也要先學會尊重你們劍氣長城的所有風俗,舉形,隱官對你們的希望,你做得到嗎?”

舉形嗯了一聲,神采明亮,使勁點頭道:“隱官大人通過鄧涼轉交給師父的那封信,我時常翻看的。信上說了,要我們慢慢學習浩然天下的種種風俗習慣,不要急,但是都要用心記住。好的壞的都要多看看,看過了還要多想一個爲什麼。信的末尾,還叮囑我們一定要先好好練劍,等到境界高了,最少能夠自保,再來與人講理。”

舉形隨即斜瞥一眼身邊手持行山杖的小姑娘,與師父笑道:“隱官大人在信上對我的教誨,篇幅可多,朝暮就不行,小小豆腐塊,看來隱官大人也知道她是沒啥出息的,師父你放心,有我就足夠了。”

小姑娘委屈得皺着臉,泫然欲泣,哭又不敢哭,可憐兮兮。

舉形看着朝暮那模樣,難得有些後悔,裴姐姐在那投蜺城,其實私底下與他說過,以後不要總對朝暮那麼板着臉,因爲朝暮是個小姑娘,你是男孩子,欺負她不算本事,你們既是同鄉,又是同門,多難得的緣分,所以你應該多多護着她,最少最少也不能讓她被別人欺負。

舉形覺得裴姐姐說得挺有道理,就拍胸脯答應了。只是他有些時候,就是忍不住要說朝暮兩句啊。

再說了,自己也不是別人啊。唉,可惜一直沒有外人欺負朝暮這個蠢丫頭,師父太好,在皚皚洲太無敵,也讓弟子犯愁。

廣場上,裴錢被柳歲餘一肘撞在臉頰上,砰然倒地,立即雙手格擋,攔住柳歲餘那戳向心窩的腳尖。

這要是被一腳戳中,問拳多半就算結束了。

裴錢整個人在地面倒滑出去十數丈。

剛剛以掌拍地,飄然起身,就被如影隨形的柳歲餘以膝撞砸在胸口。

身姿纖細的年輕女子,轟然倒飛出去,摔落在地。

柳歲餘雙腳落地時,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一連串九境出拳,雖非拳拳都是巔峰傾力出手,但是一口純粹武夫真氣,到此爲止。

劉幽州覺得今天這場問拳,大概可以算是雙方盡興了。他看着那個站起身的年輕女子,吐出一口淤血在地,竟然再次擺出一個拳架,看她模樣,對於傷勢渾然不覺,沒來由想起了昔年在金甲洲那處古戰場遺址,鬱狷夫問拳曹慈,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光景,只是又有些不一樣,可具體哪裡不同,劉幽州不是武夫,說不上來,約莫是鬱狷夫明知不敵?

而眼中這個奇怪極了的女子,未必就覺得自己不如柳姨?可你越是如此,就武癡柳姨那脾氣,只會出拳更重的。

劉幽州有些不忍心再看,轉去瞥了眼沛阿香手中的竹笛,問道:“阿香,青神山的那些祖宗竹,一向極少離開竹海洞天,多是那位夫人親手贈送,文廟功德林在內,整個浩然天下好像攏共才四五處。不談竹海洞天的尋常青竹,每件以祖宗竹作爲材質的竹製品,都會被山神府準確記錄在冊,你這支竹笛好像一直沒有記載,有說頭?之前我問柳姨,柳姨一直不肯說。”

沛阿香聽聞此問,臉色有些古怪,搖搖頭,輕輕旋轉手中竹笛,那顆墜着的泛黃珠子輕輕敲擊竹笛,清脆悅耳,沛阿香笑道:“往事不堪回首。”

劉幽州最不怕這個,立即壓低嗓音說道:“最近十年的供奉錢,小翻一番。”

沛阿香豎起兩根手指。

劉幽州一把拍掉那阿香的手指,笑道:“阿香真是爽快人,成交!”

沛阿香這才說道:“聽沒聽過一個叫阿良的王八蛋?”

劉幽州點頭道:“阿香你說什麼廢話,那位前輩的大名,當然是如雷貫耳啊。再說了,我姑姑對那個男人,一直念念不忘,整個皚皚洲誰不知道此事?一拳打斷中土那條大瀆水,曾經還扛起一座宗字頭的祖山搬遷數十里,不過這些都不是我最佩服的,

聽說他在打架之前,喜歡-吟詩一首,我最仰慕此事,他自封的‘百花叢中小浪蝶,十里八鄉俊哥兒’,在我看來,絕非浪得虛名。思慕他的仙子,真是茫茫多。”

柳嬤嬤聽得憂心不已。

自家少爺,可莫要學那漢子纔好。

沛阿香提起手指竹笛,“被那人打了一頓,事後得了這份補償。”

劉幽州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們幾個人單挑他一個?”

沛阿香無奈道:“五六個吧。”

劉幽州輕輕拍了拍他肩膀,“阿香你可以啊,傳出去長臉了。”

沛阿香笑道:“倒也是。”

確實不丟人。畢竟曾有山上十人圍殺一人,結果只有一人逃出生天。

其實在浩然天下的時候,那個男人的劍術,並不彰顯,是後來在劍氣長城遊歷百年,劍斬飛昇境巔峰大妖,整個浩然天下,尤其是被他禍禍慣了的中土神洲,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狗日的,如此了得,以前還是出手含蓄、藏拙了的。至於後來此人飛昇離開浩然天下,去往那天外天,最終與白玉京“真無敵”的道老二,互換一拳,各自將對方打回家鄉天下,更是讓人咋舌。

與有些人是同齡人,同處一個時代,好像既值得悲哀,又會與有榮焉。

就像沛阿香這撥人,遇上了那個阿良。

更早之人,則是遇上了那位一劍引來天上水的人間最得意。

如今所有天下的年輕武夫,則是遇上曹慈,以及那位第十一“隱官”。

沛阿香想到這裡,瞥了眼廣場上還在切磋拳法的兩人。

裴錢再一次被柳歲餘一記鞭腿打得身形晃盪,竭力穩住身形之後,被柳歲餘接連遞出六拳,額頭,臉頰,脖頸,皆中雙拳。

這同一處出兩拳,便是馬湖府雷公廟的拳法精髓之一,名爲“疊雷”,是沛阿香躋身十境後新悟出的一招,返璞歸真,看似同樣拳招,拳意卻剛好正反,最是能夠重創武夫拳意或是練氣士氣府。

裴錢最後胸口被接連兩拳重重砸中,雙腳離地,頹然摔落在地。

不過二十歲出頭的瘦弱女子,竟然以手肘點地,身形擰轉,還能夠立即再次飄然起身站定,受了不輕的傷,雙方明明勝負瞭然,那個小姑娘,一身拳意不墜不減反升反增。

七竅流血,對於遠遊境武夫而言,小事。

沛阿香點點頭。

柳歲餘神色凝重起來。同時還有些火氣。

自己已經換了兩口純粹真氣,對方卻一口未曾更換。

當然並非柳歲餘便弱了對方的拳意綿延,而是更多心存教拳、喂拳心思,所以才兩次主動更換真氣,可這個小姑娘,是不是也太犟了些,真當馬湖府雷公廟一脈,拳法就不如你落魄山了?難道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掂量她柳歲餘九境武夫巔峰的拳頭,到底有多重?

舉形和朝暮看得緊張不已。

才發現原來裴姐姐與人問拳之時,跟平日裡那個抄書時認真、遠遊時沉默、閒聊時笑顏的裴姐姐,判若兩人。

謝松花則唏噓不已,隱官收徒弟,眼光可以的。

陳平安真正傳授裴錢拳法的機會,肯定不多,畢竟裴錢如今才這麼點歲數,而陳平安早早去了劍氣長城。

所以那座一直雲遮霧繞、名聲不出一洲的落魄山,肯定另有高人坐鎮山頭。

至於劉幽州早早知曉落魄山,那是這位未來皚皚洲財神爺太閒的緣故。

在謝松花看來,陳平安和裴錢這師徒兩人,骨子裡的那股子精神氣,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再看那選擇對敵的拳法拳招,雙方倒是不太像。眼前裴錢,出拳一往無前,一以貫之。

作爲裴錢師父的陳平安,就要思慮重重,極少追求那種酣暢淋漓,拳招極多,拳法變幻不定,講求因時因人因地而異,近乎吹毛求疵,每一拳都在鋪墊和算計,最終達到利益最大化。但是裴錢,則截然不同,出拳時,大有身前無人的豪傑氣概,簡直就像是小小年紀,就懂了一個“天地無二人,問拳唯問己”。

謝松花畢竟是喜歡遠遊的劍仙,與那流霞洲、金甲洲十境武夫都有接觸,有些還是好友,其中兩位拳法、性情迥異的止境老人,唯一共同處,便是都推崇那“天地千古,一人雙拳”的玄妙深遠之境。只是過於這個大道理,說來簡單,旁人聽了更不難理解,唯獨腳踏實地去往此處,卻是太過虛無縹緲,很難以自身武道顯化這份大道,實在是太難太難。

只是謝松花又有疑問,既然在家鄉是聚少離多的光景,裴錢怎的就那麼敬重那個師父了?

她的自己的兩位嫡傳,舉形和朝暮倆孩子,當然也懂事、念恩,不但將她視爲主心骨,還像是親人長輩,所以謝松花很滿意,挑不出弟子們的半點毛病了,但是比起陳平安之於裴錢,好像還是有些不同。

雖說江湖中人,有那投師如投胎、師徒如父子的古板說法。可那年輕隱官,在弟子裴錢心目中,天地君親師,好像根本就已經合而爲一。

帶孩子這種事情,果然還是年輕隱官擅長啊。

謝松花只能如此解釋了。

一直關注場中問拳的沛阿香嘖嘖道:“能夠這般問拳,裨益不會小了。說不定歲餘都有意外收穫。”

劉幽州嘀咕道:“竹笛來歷,阿香你還沒說呢。那筆供奉錢,晚輩好意思給,前輩好意思收?”

沛阿香笑道:“沒什麼不能說的,不過你聽過就算了,別四處宣揚。”

劉幽州點點頭。

原來早年在那風景絕美的竹海洞天,沛阿香作爲皚皚洲歷史上最年輕的九境武夫,最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當時作爲一場青神山水宴的客人,沛阿香曾經與數位好友醉酒遊歷山水,與一個當時鬼祟偷挖竹鞭、竹筍的邋遢漢子起了爭執。就沒見過那麼不要臉的人,一開始說自己是青神山土地公,要挖採竹筍拿去款待貴客,後來被人揭穿,就口口聲聲自己是青神山夫人的私人家宴座上賓,挖點竹筍算什麼,結果有一位年輕劍仙立即飛劍傳信青山神,那人好膽識,斜靠一竿竹,雙臂環胸,說你們惹上我,算你們晦氣,等着被夫人下逐客令吧,以後你們還能再進入竹海洞天半步,老子就跟你們姓。

然後山神府那邊回信,說夫人不認得此人,於是沛阿香一夥人就跟攆狗似的,追着那個蟊賊打,一開始誰都沒太當真,更多是當個樂子,只是當一位劍修出劍不小心過重後,就被那人嚷嚷着“一拳一個小兄弟”,全打趴下了,不但如此,那漢子還把所有人都埋土裡了,說是明兒就會生長出好多的玉璞劍仙、山巔境武夫,就當是他回禮青神山。

那人在埋沛阿香的時候,問沛阿香自己的拳法如何。

其餘有人想要破土而出的,都被一拳直接打暈過去。土埋衆人脖頸處,好似一處處雨後春筍冒尖尖。

沛阿香就沒敢動,免得自取其辱。

先前那個年紀輕輕的劍仙好友,被填土最多,因爲那漢子一邊攏土埋人,一邊嘀嘀咕咕埋怨,就數你們劍仙最多最風流,真煩人,今兒落我手裡了吧……

後來還是竹海洞天山神府一位傳令女官現身,才替所有人解了圍。

正蹲地上撅屁股歸攏泥土埋沛阿香的漢子,見着了那位女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站起身,背靠竹竿,一腳腳尖點地,吐口水在手心,使勁捋頭髮,露出大額頭,雙手抱拳喊姑娘,自稱阿良哥,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如此自然,唯手熟爾。

那女子不理睬男人的,徑直問道:“既是儒生,又是劍修,卻要出拳對敵?是要故意羞辱這些人?”

女子瞥了眼那漢子背劍在身,又問道:“膽敢在此偷盜竹筍、竹鞭,那就與讀書人沒半點關係了,是要問劍我們青神山?”

那漢子搖搖頭,輕輕提了提褲腰帶,微微偏移視線,不敢與那女子對視,靦腆一笑。

大丈夫好男兒,從不輕易出劍。

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那之後,就是一場雞飛狗跳的追殺,那個叫阿良的傢伙在竹海洞天四處流竄,剛好應了他那句故意含糊其辭的口頭禪,“信不信我被無數仙子追過”?

大概是追殺也算追求。

直到他遇到了那位傳說中“美姿容,喜赤足,鬢髮絕青”的青神山夫人。

就又有了一個不足爲外人道也的新故事。之後衆說紛紜,一直沒有個定論。

而那個阿良對沛阿香比較順眼,不打不相識,幫着沛阿香砍了一截青神山綠竹,讓他帶出竹海洞天。

劉幽州聽完這個精彩紛呈的故事後,忍不住問道:“阿香你不是後來又重返青神山,參加過夜遊宴嗎?難不成阿良就跟了你們姓?”

沛阿香無奈道:“他的意思,是不介意更換姓氏,當我們所有人的祖宗。”

劉幽州大開眼界,這也行?有點道理啊。

沛阿香拎着竹笛,站起身,打算讓雙方停拳了。

再這麼打下去,小小雷公廟就真要多出一張病榻。

那個一根筋的小姑娘,已經倒地七次之多。

而柳歲餘也打出了真火,次次出拳,越來越趨於九境巔峰圓滿的神意,光是那疊雷一招,尋常遠遊境捱了半數,這會兒就該倒地不起,嘔血不止,而且不是傷筋動骨那麼簡單,已經落下病根。

底子再紮實的遠遊境體魄,也經不住一位山巔境武夫的這麼摧折。

雙方只是問拳而已。

哪怕柳歲餘能夠憑此增長拳意,有望讓她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但是沛阿香沒覺得如此做,符合江湖規矩。

江湖中人,純粹武夫,護短一事,得有個度。

重傷一個低一境的小姑娘,以此讓馬湖府雷公廟一脈武運加一分。

很丟人。

沛阿香丟不起這個臉。

所以沛阿香出聲道:“差不多可以了。”

謝松花輕輕點頭,這個沛阿香還算厚道,不然他不出聲,她就要出劍了。

直接問劍雷公廟,問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

柳歲餘雖然意猶未盡,仍是倉促收拳,而那裴錢似乎渾然忘我,依舊遞出一拳,只是驀然驚醒,強壓一口純粹真氣逆行,拼着氣血翻涌,也要收拳後撤數步。

纖細瘦弱的年輕女子,身形搖搖欲墜,那張微黑臉龐,皮開肉綻,一處眼眶紅腫得厲害,顯得十分狼狽,她微微歪着腦袋,便有鮮血從耳中流淌而出。

同樣是女子,對方的九境拳頭,確實不輕。

那裴錢的慘狀,看得劉幽州頭皮發麻,太滲人了。

裴錢擡起手,以手背擦拭從鬢角滑至臉頰的鮮紅血跡。

柳歲餘開始收斂一身拳意,看着裴錢,遮掩不住的眼神讚賞,點頭笑道:“此次我沒贏,你沒輸,我們算打個平手。以後等你破境了,再來問拳一場。你來馬湖府找我,或是我去落魄山找你,都可以。”

裴錢抱拳致禮,只是默不作聲,似乎有話想說。

舉形發現自己手心滿是汗水,轉頭看了眼抱着行山杖的朝暮,她更是滿頭汗水。

朝暮察覺到他的打量視線,轉頭朝他擠出笑臉。

舉形一下子就來了氣,道:“裴姐姐都受傷了,笑,你還笑,你怎麼不乾脆把嘴角咧到耳朵上……”

不等舉形說完,就捱了謝松花一板慄,教訓道:“朝暮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哭鼻子你也說,笑你也說,難道要他學你當個悶葫蘆啊?”

舉形哀嘆一聲,“她那麼笨,怎麼學我。”

謝松花記起一事,與舉形正色道:“與朝暮認個錯。隱官在信上怎麼告訴你來着,有錯就認真豪傑,知錯能改大丈夫?”

舉形愣了一下,好嘛,師父都知道拿隱官大人鎮壓自己了,哪怕心不甘情不願,仍是拗着性子,氣呼呼道:“對不住就對不住嘍。”

謝松花擡起手,作勢要打,“你給我誠心實意點!”

舉形見那朝暮在傻乎乎地使勁搖頭晃手,他便心一軟,硬着頭皮輕聲道:“對不起。”

他孃的,彆扭死他了。

朝暮展顏一笑。

謝松花倒是沒來由想起信上另外一句言語,先前覺得那年輕隱官,過於婆婆媽媽事無鉅細了,尤其是爲了倆屁大孩子寫這麼大口氣言語,言之過早,只是不知爲何,這會兒倒是覺得不該嫌早,反而嫌那年輕人在信上寫得少了。類似“入鄉隨俗還不夠,移風易俗大劍仙”這樣的道理,確實不嫌多。

相信舉形和朝暮倆孩子,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纔會真正意識到“移風易俗大劍仙”這些言語,到底承載着年輕隱官多大的期望。

站在雷公廟門外的遠處臺階上,沛阿香對那裴錢,越來越刮目相看,最講究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武道一途,越是年輕的天才,越容易在體魄打熬一事上,落下一個阻礙將來武道登頂的大隱患。

武學宗師,相互問拳,砥礪體魄,往往利弊皆有,好處是可漲拳意,完善拳法,但是就怕一場場傷勢,未能筋骨全部痊癒,落下諸多細微不可查的病根,境界一高,問題越大。例如止境第一層,是謂氣盛,人身小天地,一旦身體筋骨、經脈多有山河破碎,還如何氣盛?

沛阿香自己就吃了天大的虧,雖然有個脂粉氣很重的名字,可沛阿香的拳法,是出了名的剛猛,早年性情更是桀驁,之所以成爲劉氏供奉第三人,當然不是沛阿香貪圖那點神仙錢,作爲純粹武夫,最講究一個身無外物,主要還是擔心弟子退路、香火傳承,別看沛阿香是俊俏公子哥的年輕容貌,實則年歲已高,與那北俱蘆洲老匹夫王赴愬,是差不多的高齡了,沛阿香在年輕時樹敵太多,王赴愬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沛阿香屬於有苦自知,因爲他確實躋身了十境武夫第二層的歸真,可惜先前氣盛的底子,打得實在糟糕,如今沛阿香是強提一口心氣,不讓自己對那“神到”絕望。

所以這些年偶爾指點柳歲餘在內三位嫡傳弟子,沛阿香要他們切記一點,拳法求高之外也求大,得追求一個氣壯山河,例如學一學那北俱蘆洲的遠遊劍仙。但是除了柳歲餘之外,其餘兩位嫡傳,還有再傳弟子七人,顯然沒有誰真正理解沛阿香的意思,無一人去往劍氣長城砥礪體魄、拳意。

有些是故作不知,不太樂意去劍氣長城送死,道理很簡單,連劍仙都會死,武夫在那邊只會死得更快,往往是一出城,就註定是有去無回的下場。有些則是自認走到了武道盡頭,開始享福了,致力於傳拳給馬湖府雷公廟一脈的第三代弟子,美其名曰幫助師祖沛阿香開枝散葉,拳鎮一洲。當然也有些是在那世俗王朝擔任武將,需要爲君主帝王幫着鎮壓、收攏一國武運,確實脫不開身,沛阿香的那位大弟子,便是這般處境。

很多時候,千挑萬選,好不容易收取了幾位得意弟子,數年數十年的傾心栽培,傳以拳法真意,可是隨着時日推移,弟子們就有了自己的人生,久而久之,就真的只剩下那點師徒名分了,哪怕是拳法一脈,師徒之間,也會漸行漸遠。哪怕那些弟子在內心深處,依舊敬重師父,但多是身不由己,拳不由人,沛阿香對此小有遺憾,談不上太多傷感失望。

自家馬湖府雷公廟一脈,除了柳歲餘已經獨當一面,還有那個少年歲數的關門弟子,足可繼承衣鉢香火。

事實上,那次在竹海洞天撞上阿良,其實對方早就告訴過沛阿香,心大些,反正板上釘釘的十境武夫,就別總瞪大眼睛瞧着這個境界了,又跑不掉,多看看更高遠更壯闊的風景去,穗山之巔,去爬一爬,劍氣長城去瞅瞅,北俱蘆洲逛一遍,天隅洞天串個門……

可惜那會兒的沛阿香,沒有多想,當然也怪那個狗日的阿良,很快就話頭一轉,兩眼放光,醉醺醺抹嘴,聊某些仙子的身段去了。

沛阿香心中嘆息復嘆息,人生總是冷不丁的,來上那麼一拳,不輕不重的,只是讓人無力招架,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無力之感了。

十境武夫,概莫能外。

沛阿香收斂這份心思,笑道:“裴錢,不介意地方小的話,這段時日就安心在此養傷。”

這個自稱落魄山“開山弟子”的小姑娘,不愧是“只得”五次最強的遠遊境,底子打熬之好,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在此養傷,不用太久。

沛阿香愈發好奇那個寶瓶洲落魄山,傳授裴錢拳法、幫忙打熬體魄的那個師父,到底是何方神聖,難不成是寶瓶洲宋長鏡之外的某位九境武夫?止境武夫,可能性很小,不然沛阿香不可能沒有聽過對方的名號。浩然天下的十境宗師,相較於上五境修士,實在太少太少,比如鄰居北俱蘆洲,不過王赴愬、顧祐、李姓武夫三人,一位九境武夫,就已經涉及一洲武運的流轉去留,很難藏得太深。

問拳過後,沛阿香頭疼的,就是那個女子劍仙謝松花了。

怎麼看都是來者不善的架勢。

一直沉默的裴錢終於開口道:“晚輩還有最後一拳,想要跟柳前輩請教。”

柳歲餘伸出兩根手指,分別抵住太陽穴兩側,輕輕揉捏起來。

謝松花猶豫了一下,問道:“裴錢,真想好了?”

裴錢點點頭,轉身望向謝松花,裴錢咧嘴一笑,“就出一拳。”

柳歲餘則轉頭望向身後的師父。

沛阿香想了想,“那就讓小姑娘在這兒多待幾天。”

他言下之意,就是讓柳歲餘不用太拘着輩分高低、境界之差了。

不過沛阿香聚音成線,提醒弟子,“記住,出拳可以重些,但是絕對不許傷及對方的武道根本。”

既不願與那落魄山結仇,更是出乎武夫前輩的本心。

柳歲餘笑着答道:“哪裡捨得。這樣的好苗子,天下越多越好。”

裴錢向柳歲餘抱拳說道:“晚輩知道,是我無禮了。與柳前輩……”

再望向沛阿香,“也與沛宗師道一聲歉。”

柳歲餘點頭道:“那我們就互換一拳,你算給見面禮,我幫着馬湖府雷公廟回禮。”

謝松花忍住笑,與倆孩子說道:“都學着點,你們裴姐姐,這纔是大家風範。”

舉形點頭道:“我想學就能學,某人就難說了。”

朝暮輕輕扯了扯謝松花的袖子,顫聲道:“師父,我有些怕。”

然後裴錢停下腳步,做了一個奇怪動作,她擡起手掌,輕輕一拍額頭。

在北俱蘆洲獅子峰,李二拳下,陳平安是以六境躋身七境金身境。

而李二喂拳,一向有的放矢,極具針對性,故而許多拳,不適宜打在一個六境武夫身上,卻適合錘鍊裴錢體魄。

也虧得李槐那半年都在山腳小鎮,幫着孃親做買賣掙錢,一次都沒見過裴錢的練拳路數,不然徹底肯定沒了練拳的心思。

練拳太苦,真真切切。

而最怕吃苦一事,昔年裴錢,如今李槐,其實如出一轍。

只不過李槐運氣確實要比裴錢好些,暫時還不知道自己根本不用吃苦。

一般人要說跟李槐比學問比膽識,都有戲,唯獨比拼出門踩狗屎,真沒法比。

沛阿香突然問道:“先前那第一拳,叫什麼?”

既然拳意明瞭,再問對方拳招,就談不上不合江湖規矩。

裴錢緩緩後撤,不斷與柳歲餘拉開距離,答道:“拳出落魄山,卻不是師父傳授給我,名爲神人擂鼓式。”

沛阿香笑着點頭,“你師父多大年紀了?”

裴錢搖搖頭。

能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裴錢很清楚。

不能說的,就閉嘴不言,也算以誠待人。

昔年在劍氣長城的那場武夫問拳,鬱狷夫曾經斷去師父那神人擂鼓式的拳意。

今天在這馬湖府雷公廟外,裴錢也被柳歲餘打斷神人擂鼓式,只遞出了十七拳。

果然天下武夫多奇人。

裴錢篤定自己只要能夠遞出二十四拳,對方就一定會倒地不起。是九境武夫也一樣。

但是對方一樣能夠在第二十二拳前後,再以那一拳斷去自己拳意。無論是切磋分勝負,還是廝殺分生死,都是自己輸。

沒辦法,純粹武夫之間的一境之差,師父與人對敵,能夠無視,她裴錢依舊沒辦法。

當下能做的,就是遞出這一拳而已。

是裴錢自己悟出來的。

沒想好名字,得等師父回家幫着取名字。

師父取名字,一絕。

景清,暖樹,多美好?

再看看自己,裴錢,賠錢?

裴錢環顧四周,屏氣凝神,心神沉浸,一雙眼眸熠熠生輝。

雙膝微曲,一掌豎立遞出,一拳緊握身前。

此拳未出,拳架而已。

謝松花便帶着兩孩子御風遠去數十丈。

沛阿香在臺階上眯起眼,然後輕輕挪了一步,擋在劉幽州身前。

年輕女子背後,猶如一輪大日破開海面,初升現世,然後驟然間迅猛懸空。

我拳一出,如日中天。

天下武夫,只能磕頭。

————

(本章完)

659.第659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1261.第1261章 如書如句讀1106.第1106章 謎底1014.第1014章 下宗706.第706章 陽春麪上的蔥花1080.第1080章 有人敲鼓982.第982章 拔河964.第964章 家鄉337.第337章 總有道理無用時175.第175章 敕令765.第765章 劍修家鄉何在108.第108章 春蒐1123.第1123章 春山花開如火604.第604章 先生包袱齋854.第854章 萬事俱備只欠風雪517.第517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上)1164.第1164章 報道梅花消息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1115.第1115章 山青花欲燃916.第916章 仙人術法11.第11章 少女和飛劍973.第973章 那個一171.第171章 楊柳依依的少女363.第363章 希望別人的肩頭209.第209章 也是木劍701.第701章 落魄山上老與小10.第10章 食牛之氣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60.第60章 有鬼1238.第1238章 山海一片神行663.第663章 欲言已忘言(二)84.第84章 我有一劍438.第438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下)405.第405章 心神往之297.第297章 作別1032.第1032章 閽者1216.第1216章 借拳159.第159章 送君已千萬裡984.第984章 真正的持劍者210.第210章 山水相逢也重逢153.第153章 心境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884.第884章 不對297.第297章 作別225.第225章 夜路736.第736章 新一任隱官952.第952章 自由自在459.第459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點583.第583章 有些道理很天經地義(一)59.第59章 睡去287.第287章 對坐觀人,自己知道976.第976章 大概1149.第1149章 但願青帝常爲主870.第870章 夜歸人892.第892章 壓壓驚864.第864章 書信413.第413章 出城和上山1214.第1214章 家有良鄰1051.第1051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八)47.第47章 獨行1167.第1167章 頭頂三尺有誰622.第622章 思無邪即從容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827.第827章 十四境701.第701章 落魄山上老與小1101.第1101章 相親相愛師兄弟697.第697章 連雨不知春將去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1175.第1175章 道友別說話651.第651章 橫劍在膝四顧茫然1117.第1117章 山中多美好1189.第1189章 某年的雜花生樹86.第86章 同道中人1127.第1127章 合道所在88.第88章 粉墨登場1188.第1188章 白也詩無敵776.第776章 圍殺一人和一人圍殺140.第140章 千奇(下)244.第244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780.第780章 不是書中人36.第36章 古書754.第754章 朱斂有拳要問(一)445.第445章 桌上又有一碗飯(上)225.第225章 夜路1012.第1012章 離京返鄉779.第779章 兩位劍客256.第256章 傳道人傳道304.第304章 人間多不平882.第882章 夜行739.第739章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481.第481章 心止如水556.第556章 好久不見(下)137.第137章 揹着一座銀山731.第731章 對峙254.第254章 有人送劍有人等235.第235章 夜宿古寺有妖氣691.第691章 你來當師兄851.第851章 五至高,四仙劍,一白也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
659.第659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1261.第1261章 如書如句讀1106.第1106章 謎底1014.第1014章 下宗706.第706章 陽春麪上的蔥花1080.第1080章 有人敲鼓982.第982章 拔河964.第964章 家鄉337.第337章 總有道理無用時175.第175章 敕令765.第765章 劍修家鄉何在108.第108章 春蒐1123.第1123章 春山花開如火604.第604章 先生包袱齋854.第854章 萬事俱備只欠風雪517.第517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上)1164.第1164章 報道梅花消息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1115.第1115章 山青花欲燃916.第916章 仙人術法11.第11章 少女和飛劍973.第973章 那個一171.第171章 楊柳依依的少女363.第363章 希望別人的肩頭209.第209章 也是木劍701.第701章 落魄山上老與小10.第10章 食牛之氣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60.第60章 有鬼1238.第1238章 山海一片神行663.第663章 欲言已忘言(二)84.第84章 我有一劍438.第438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下)405.第405章 心神往之297.第297章 作別1032.第1032章 閽者1216.第1216章 借拳159.第159章 送君已千萬裡984.第984章 真正的持劍者210.第210章 山水相逢也重逢153.第153章 心境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884.第884章 不對297.第297章 作別225.第225章 夜路736.第736章 新一任隱官952.第952章 自由自在459.第459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點583.第583章 有些道理很天經地義(一)59.第59章 睡去287.第287章 對坐觀人,自己知道976.第976章 大概1149.第1149章 但願青帝常爲主870.第870章 夜歸人892.第892章 壓壓驚864.第864章 書信413.第413章 出城和上山1214.第1214章 家有良鄰1051.第1051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八)47.第47章 獨行1167.第1167章 頭頂三尺有誰622.第622章 思無邪即從容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827.第827章 十四境701.第701章 落魄山上老與小1101.第1101章 相親相愛師兄弟697.第697章 連雨不知春將去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1175.第1175章 道友別說話651.第651章 橫劍在膝四顧茫然1117.第1117章 山中多美好1189.第1189章 某年的雜花生樹86.第86章 同道中人1127.第1127章 合道所在88.第88章 粉墨登場1188.第1188章 白也詩無敵776.第776章 圍殺一人和一人圍殺140.第140章 千奇(下)244.第244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780.第780章 不是書中人36.第36章 古書754.第754章 朱斂有拳要問(一)445.第445章 桌上又有一碗飯(上)225.第225章 夜路1012.第1012章 離京返鄉779.第779章 兩位劍客256.第256章 傳道人傳道304.第304章 人間多不平882.第882章 夜行739.第739章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481.第481章 心止如水556.第556章 好久不見(下)137.第137章 揹着一座銀山731.第731章 對峙254.第254章 有人送劍有人等235.第235章 夜宿古寺有妖氣691.第691章 你來當師兄851.第851章 五至高,四仙劍,一白也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