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在第二天的夜裡回來了。
機槳轟鳴，風雪退散，苔原基地有很多執法者都在等待他的歸來。
顧南風和鑄雪完成了談判。
北洲的主艇懸停在苔原基地上空，天鞘武器“稚童”正在裝載，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最終的行動就在這兩日。
只等顧慎抵達苔原。
“顧兄，這是陛下的禮物，這次任務，你正好可以穿上。”
長夜無月，雪屑翻飛。
苔原基地，獵獵風響。
鑄雪帶人親自迎接，他爲顧慎準備了一件黑紋漆邊源甲。
“這是……六階源甲？”
顧慎詫異。
在北洲，源甲的賜予是極其嚴格的。
什麼級別的超凡者，佩戴什麼級別的源甲……想要獲得更好的武器，護具，呼吸法，封印物，就需要靠自己的實力，以及貢獻來說話。
他的確對北洲做出了一些“貢獻”。
但是那些貢獻，可不夠兌換這件六階源甲的。
“是。”
鑄雪微笑開口：“北洲軍備庫存緊張，如今閒置無主的源甲，最高等級就是六階。否則陛下應該會贈送出‘七階源甲’。”
費舍爾的源甲，就是七階。
那是頂級封號佩戴的頂級護具……據說是奧斯蒙德請求女皇，將自己的“那一份”轉贈給活魚，以此來保障他能夠在陸地上安然無虞的生存，從而更好的鎮守深鱗城。
顧慎接過這件六階源甲，覺得甚是燙手。
這件源甲，可是封號纔有資格穿戴的珍貴物件。
“女皇陛下……爲何要賞我？”
顧慎有些不解。
“陛下行事，何須向我解釋……這件源甲，你只管拿着便是。”
鑄雪面色有些無奈，他寬聲道：“這次凍湖任務，相當危險，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逃脫‘天鞘詛咒’的……但那個傢伙的打擊力度，可是實實在在的。”
鑄雪望向空中的主艇。
顧慎也擡起頭來。
“稚童……”
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天鞘武器研發成功的消息。
三天時間，能搞定風暴方程式，製造生產出一枚天鞘彈頭，所有人都爲此感到震撼和欣喜。
但顧慎的神情則稍顯平淡。
因爲他是這個項目成功的幕後推手，他舉薦了失憶的冢鬼……
爲什麼會有這次舉薦？
顧南風站在苔原基地的不遠處，他也在迎接的隊伍中，只不過站在靠後的位置。
此刻顧南風神情複雜地望向顧慎，他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上前詢問，因爲他知道，既然結果是好的，便不要再去問原因了。
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顧慎先前說，這是占卜的結果，那麼，這便是占卜的結果。
“你進入【碧王權界】之後——”
“我們會在凍湖上空一千米，進行地標鎖定。”
顧老爺子緩緩說道：“景山言和朱望，應該都會釋放領域，在兩位封號的領域之中，沒有任何精神網絡可以維持鏈接。所以我們屆時將不會試圖和你進行聯繫，在信號斷絕的情況下，你需要默唸一百秒，一百秒後，‘稚童’的打擊會精準抵達。”
顧慎默默聽着。
一百秒，這是一個相對安全的時間。
自己進入【碧王權界】，有時間觀察環境，做出適應，這個時間也不至於太長。
“我們不期望韓當會主動釋放人質，所以你需要在‘稚童’抵達之前，找到慕晚秋，穆青陽等執法人員。”軍團長神情凝重說道：“然後在打擊到來之前撐開領域，像白鯨山脈的那樣，將他們保護起來……天鞘武器的打擊是多段的，物質層面的打擊在穿透地底五百米之後已經經過了很多次‘削弱’，相對而言殺傷力不會那麼巨大。真正可怕的是‘風暴釋放’那一瞬間的天鞘碎片，由於方程式的裂變引爆，原先相對溫和漫長的天鞘詛咒，將變成多段且瞬發的攻擊。”
顧慎說自己是天選者，可以無視詛咒。
可他們並不清楚……顧慎對抗詛咒的手段到底是什麼。
是能力，還是某件封印物？
在凍湖地底，這“手段”還管用麼？
“小顧……你不要逞強，有什麼困難，現在說還來得及。”顧騎麟壓低聲音問道：“裂變情況下的‘詛咒’，你真的可以扛得住麼？”
“沒問題。”
顧慎平靜點頭。
無論是什麼詛咒，怎麼裂變……
只要“冥王”和“旅者”的契約沒變動，那麼他就不會有事！
黑雪山上的那個枯槁身影，比所有人加在一起還要不希望自己死在天鞘詛咒中……
“所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打擊’降臨之後，救出被困人員……只是，天鞘武器的打擊力能夠殺死凍湖地底的那些越獄者麼？”
短暫的沉默。
幾位大人物彼此對視，面面相覷。
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這是天鞘武器的首次引爆……”
見了不知道多少大場面的老爺子，此刻的聲音竟然有些緊張。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說道：“按照先前的模擬實驗，即便在地底五百米的深度，【稚童】的風暴釋放，也足夠在一瞬間，將【碧王權界】裡的那些超凡者，全都抹去。”
物質層面上的打擊，是第一道。
真正恐怖的是。
是風暴釋放帶來的“天鞘裂變”——
聽到這，顧慎趕緊老老實實穿上了源甲。
關於裂變詛咒，他倒是真的不太擔心。
只不過多看幾眼主艇上正在裝載的那枚彈頭，他心底也開始有些犯怵。
他害怕自己扛不住第一道物質打擊。
“【稚童】的攻擊，會經過好幾次消耗……不管怎麼樣，景山言和朱望的領域，肯定會被重創。”
軍團長道：“你佩戴了六階源甲，又擁有‘無視詛咒’的力量，兩洲執法隊伍之中，沒有比你更能抗的，最重要的是，他們沒有防備，而你知道什麼時候會迎來打擊。”
沒錯。
具體的打擊時間，纔是最重要的。
即便朱望再厲害，早就成就了“封號”，在突如其來的毀滅性打擊面前，極大概率，是來不及做出“自保”動作的……超凡者再強大，也是凡俗之身。
就算把朱望換成“使徒”，沒時間催動信物，一樣也得遭劫！
“呼……”
顧慎深深吐出一口氣。
他望向苔原基地的後方，那些執法者們也都在望着他。
“既然一切都準備好了……”
顧慎輕聲說道：“那麼，就開始吧。”
……
……
韓當提出的“交易”，是在苔原凍湖單獨進行。
因爲那枚老式單項攝錄機，能夠傳達的訊息有限……他根本就沒有說，顧慎赴約之後，“人質”會以什麼樣的方式進行償還。
當然，這其實不太重要。
因爲沒有人相信，韓當會遵守承諾。
整座巨大凍湖，都被執法者隊伍隔離開來，這裡生靈絕跡，一片死寂。
呼嘯寒風，吹不過湖畔。
這裡只剩下冰冷孤寂的大霧，令人窒息。
“主艇已經抵達凍湖，目前高度三千五百米，正在逐漸下降，預計最快一百二十秒。”
“減緩下降速度，‘交易’尚未觸發。”
雪雲之上，三千五百米的高度，正懸着一個鋼鐵怪物，中央城主艦猶如隱藏在冰雪世界中的獵豹，安靜潛伏，並不着急露出獠牙。
主艇此刻位於封號的最大精神感應範圍之外。
之所以約定一百秒。
是因爲一旦顧慎開始“交易”，與主控室的精神鏈接，消失在凍湖冰面之上，主艇就可以準備正式降落，進行倒計時打擊。
顧慎來到了凍湖冰面之上。
“我已抵達。”
他默默傳出精神訊號，但鏈接開始變得斷續，主控室那邊並沒有傳來回應。
擡頭望去，前後左右，大霧瀰漫，一片冰冷。
自己已被慘白雪霧所包裹。
正如韓當所說，只要自己踏上凍湖，他自有手段，可以將自己拉入領域。
遠方的霧氣之中，逐漸凸顯出一道瘦長身影。
這一刻。
凍湖之外。
“顧慎的訊號消失——”
“第二次鏈接嘗試中，連接失敗！”
“倒計時100秒正式開始，100，99……”
主艇開始沉潛，依舊在雪雲包裹之下，不露出絲毫影子，苔原上空的大月被這片陰霾遮住，此刻隨着主艇的“挪動”，這片巨大陰霾，逐漸向着凍湖中心的“座標地點”進行移動。
“雷達更新，凍湖座標A304，B102，出現超凡氣息。”
“數量：十四！”
“是慕隊！我看見了，慕隊正在浮出凍湖！！”
“快，營救！！！”
中央頻道之中傳來振奮人心的吼聲。
靠近座標的那幾位超凡者，第一時間向着凍湖衝了過去……在主艇之中，負責進行【稚童】投放打擊的顧老爺子和鑄雪對視一眼，兩人眼神之中均是無比詫異。
他們萬萬沒想到，韓當竟然真的放人了？
這傢伙，不會真的瘋了吧……交易剛剛開始，就把執法隊的十四個人質，全部放了出來？
“還有氣息，生命體徵正常！”
“精神處於昏迷狀態之中，來不及喚醒了——”
“倒計時，64，63……快撤離，快快快，小隊成員快速撤離目標區域，遠離凍湖！！”
十四位失聯的執法者，在此刻被全部打撈救起，距離天鞘武器打擊的降落時間，還不到一分鐘，這組臨湖的執法小隊成員在瘋狂撤離，深海對【稚童】的打擊進行了數據模擬，每一位執法者的精神海中都得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邊界線。
“營救成功了？”
軍團長皺起眉頭，這明明是一個好消息，但她卻沒法感到絲毫欣喜，如果韓當扣押人質，她反而會比現在更加輕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中控頻道之中，緊急情況的通報，依舊在繼續。
“倒計時，30，29，調查軍團四隊，全體執法者已經完成撤離，目前抵達安全線外。”
軍團長立即傳音：“他們狀況怎麼樣？能否進行精神喚醒。”
“目測只是皮外傷。”
“正在進行‘精神喚醒’……”
“精神喚醒失敗。”
“倒計時，10，9……”
“精神喚醒失敗。”
“倒計時，3，2，……”
凍湖吹起了大風，雪霧被吹得四散開來，準確來說，這並不是大風，而是中央城主艇腹部能源區閃爍的涼光，這艘懸浮在雲頂之上的巨大艦艇，在規定時間內下降了兩千五百米，最終準確懸停來到了凍湖上空一千米的位置。
它不像是雲上的巨獸。
而像是一枚醞釀在深海渦流之中的“海眼”。
主艇腹部打開，露出【稚童】，源能核心瘋狂燃燒，【深海】開始運轉冢鬼修改後的風暴方程式，一百零八道幽藍氣焰在高空之中噴薄，萬噸狂風在一瞬間形成對流，將整座凍湖上空的霧氣，都清掃乾淨。
整個世界由喧囂到寂靜。
只用了一秒。
或許更短。
倒計時——
“1。”
凍湖外的執法者們，倒數計時的聲音，在這一刻被淹沒，凍湖翻飛的雪霧，冰屑，以及堅韌的碎冰，都在這零點零一秒的打擊之中，化爲“虛無”。
這像是神的力量。
在一剎那，撕碎所有阻礙，【稚童】根本就不是一枚彈頭，而是一道光柱，主艇用來穩定機身的幽藍光焰，在這一刻盡數熄滅，所有的能源灌注到【稚童】的彈射艙中，像是一道張開血盆大口的饕餮。
一剎那。
千米高空，只剩一道纖細而妖異的漆黑光柱。
這是【稚童】噴吐殘留的遺焰。
此時此刻，駐守在凍湖周圍的兩洲執法者，親眼見證了這前所未有的，歷史性的一幕。
這像是一把從高天垂降，直斬萬里的神劍。
每一位凝視【稚童】者，在這一秒一秒倒數的計時之中，都期盼着看到“神蹟”。
此刻，神蹟，他們看到了。
但這“神蹟”，看上去更像是無邊的深淵。
凍湖的畫面，在這一刻被真真正正的“凍結”，化爲了虛無的符號，破碎的象形文字，殘留在視網膜上的一切畫面信息，都被【稚童】摧毀。
整座世界，一片漆黑。
緊隨而後的是無邊氣浪。
萬里凍湖的堅固冰層，在這一刻被從天而降的“神劍”切碎……【稚童】的打擊無比精準地降落，這一把“神劍”的劍尖，精準無比地斬入【碧王權界】所在的地底座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