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闖額頭的青筋，像是兩條鑽進他腦袋裡的毒蛇，即將從兩側太陽穴逃竄出來。
這副“別無選擇”的模樣，卻令孟超愈發失望和厭惡。
“那其他人呢？”
孟超冷冷道，“其他的寒門子弟，曾經和你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甚至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拯救你的戰友。
“當你在黑市上呼風喚雨的時候，當你將他們必不可少的基因藥劑，加價四五倍、七八倍甚至十幾倍，賣給他們的時候，你有沒有考慮過他們的感受，他們的處境？
“他們和你一樣，都在怪獸戰爭中遍體鱗傷，很多人都留下了終身不可逆的暗傷。
“他們和你一樣，都在夜深人靜之時，疼得滿地打滾，不得不將積蓄統統兌換成了藥膏、藥水、藥片和藥劑。
“他們和你一樣，都沒有顯赫的家門可以依靠，只能憑藉自己的雙手去打拼，去搏命。
“你倒是靠着囤積居奇，操縱價格，過上了你想要的，‘錦衣玉食，出人頭地’的生活，他們怎麼辦，就活該在黑市上，被你當成羔羊和豬玀一樣，狠狠宰割嗎？
“要知道，在黑市上花高價購買基因藥劑的人，很可能就是昔日和你並肩作戰，擠在同一個狹窄的洞穴裡吃喝拉撒，在同一片沼澤中蟄伏三天三夜，以及共同面對滔滔獸潮的人。
“你怎麼忍心，榨乾他們口袋裡的最後半毛錢呢？”
“就算我不忍心，又有什麼用？”
高闖面露嘲弄之色，道，“你該不會以爲，我真是什麼呼風喚雨，一手遮天的黑市大佬，市面上所有的基因藥劑，統統都被我這樣的黑市大佬囤積起來，所以，價格才能漲得這麼厲害，漲五六七八倍，甚至十幾二十倍吧？
“既然你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潛入我的辦公室，當然也有辦法，悄無聲息潛入我的倉庫。
“你可以到倉庫裡去看看，我究竟囤積了多少基因藥劑，光憑這點兒數量，就想壟斷市場，操縱價格，怎麼可能呢？
“甚至，就算你把龍城所有的黑市大佬統統抓起來，逼我們把囤積的基因藥劑統統吐出來，那也只是冰山一角，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說白了，
我們無非就是一個幌子，一箇中間商，一塊專門用來幹髒活，臭氣熏天的抹布，一個必要時可以拋出來背黑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在別人大碗吃肉，大快朵頤之後，舔舐殘羹冷炙，喝口湯而已。
“基因藥劑的黑市價格不是我定的，每天能有多少基因藥劑流入市場，也不是我定的。
“我當然可以挺直腰桿，將一名超凡者，一名戰鬥英雄的驕傲和底線都堅持到底，但那根本沒有意義，黑市大佬這份前途無量的職業，我不做，有的是人願意做。
“由我來做這個黑市大佬，我還能在權限範圍內，儘可能捍衛昔日戰友的利益，至少，我只謀財，不害命——在我的黑市採購基因藥劑和修煉資源，最多價錢稍微貴一點，但東西絕對是真材實料，原廠正品，如假包換。
“萬一發生糾紛，或者出了毛病，我就算拼得粉身碎骨，都會維護消費者的利益。
“其他黑市，能做到這一點嗎？
“要知道，基因藥劑的水實在太深了，同樣一款基因藥劑，裡面的地獄兇獸血液濃度，高一個百分點或者低一個百分點，外觀根本看不出來，效力卻可能天差地別，萬一貪便宜，購買了假冒僞劣，以次充好的產品，花冤枉錢不說，還有可能走火入魔，當場暴斃。
“所以，我問心無愧，我沒有害過任何人，反而是在幫助人，幫助你所說的，那些曾經和我並肩作戰的昔日老友們！”
孟超盯着高闖道：“別人吃肉，你喝湯？”
“不然呢？”
高闖臉上的嘲諷之色，變得更加濃郁。
他翹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尖道，“像我這樣的寒門子弟，就算願意捨棄一切尊嚴和底線，又有資格吃肉嗎？有口湯喝，就算不錯了！”
孟超問道：“那麼，是誰在吃肉呢？”
高闖冷哼道：“你我心知肚明，何必非要說得那麼清楚？”
“我不清楚。”
孟超道，“我想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喝湯，誰吃肉，誰是肉食者？”
“大象就在屋子裡，你卻非要裝看不見，那就算我把大象指出來，你又能怎麼樣？”
高闖冷笑連連，忽然豎起眉毛，道，“好，你這麼想知道答案，我就明明白白地說清楚——九大修煉世家吃肉，九大企業的高層吃肉，神境強者吃肉，神境強者的親兒子和親孫子吃肉，生存委員會的資深議員吃肉，超凡塔的建造者吃肉，那些在血盟會崩潰之後，統治了龍城三十年的至強者吃肉！
“我說出來了，然後呢，你還能衝到九大世家，衝到那些戰功卓著，一手遮天的神境強者面前，揪出他們的親兒子和親孫子，興師問罪不成？”
“……”
孟超沉默。
“喂，老朋友，你是‘蔚藍聯盟’的人吧？”
高闖忽然道。
“蔚藍聯盟？”
孟超微微一怔。
“何必這麼遮遮掩掩，我早就聽說了。”
高闖道，“武神殿，殘星會，藍色家園，超星集團，五校聯盟，赤龍軍和原來的怪獸調查局，現在的異界調查局裡，很多非九大修煉世家出身的超凡者，甚至是九大修煉世家內部，一些遭到排擠，被邊緣化的外圍子弟，共同組建了‘蔚藍聯盟’，專門和九大世家鬥法。
“光天化日之下，掀起這麼大的陣仗，又徑直衝進我的辦公室，來劫奪這些和九大修煉世家有關的核心交易數據——除了蔚藍聯盟的人，誰還有這麼大的膽量？
“我早該猜到，真的，我早該猜到，你們這兩天一定會有所行動。
“最近你們蔚藍聯盟的風頭正勁，鬧出了那麼多聲勢浩大的動靜，得到了大半座龍城的支持。
“一旦你們全力推動的《全民修煉法案》，在生存委員會得到通過，這將是最近二三十年來，龍城的航向，第一次脫離九大修煉世家的掌控。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怪獸山脈之外，九大修煉世家控制的晶石礦場裡，發生了獸族偷襲，晶石倉庫大爆炸的事情，給予了九大修煉世家，非常完美的出兵理由，也令他們主導的《前進法案》，再次佔據上風。
“我原以爲，面對九大世家的釜底抽薪，蔚藍聯盟只能偃旗息鼓。
“沒想到，我還是小看了你們。
“的確，基因藥劑市場的亂局，是當下很多中低階消費者乃至數以千萬計的普通市民，都最爲關心的熱點問題。
“曝光黑市內幕，雖然撼動不了九大修煉世家的根基，至少能把水攪渾，讓九大超級企業疲於應付，沒那麼容易，甩開超凡塔和生存委員會，獨自向怪獸山脈之外發動戰爭。
“而黑市上的各種觸目驚心的亂象，一旦大白於天下，也更加證明了實施《全民修煉法案》的必要性和急迫性。
“其實，早上聽到晶石倉庫大爆炸的新聞時，我就隱隱生出了不祥的預感。
“當時的我，雖然還沒有將晶石倉庫大爆炸和《前進法案》和《全民修煉法案》和曝光黑市交易，這一連串事情聯繫起來，卻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可惜，我太久沒有在荒野深處獵殺怪獸，警惕性大幅降低。
“而且，爲了今天這場拍賣會，我籌備了很久，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資源，實在捨不得也沒辦法臨時取消。
“一個字，貪。
“就像那些滿懷着僥倖心理，在荒野中一意孤行，最終死在怪獸肚子裡的傢伙。
“我死在自己的貪婪之上，亦是咎由自取，一點都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