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手錶。晚上九點。
張庸默默舉起望遠鏡。觀察着不遠處的出入口。
這個地方,就是邱英鵬拍攝相片的地點。他就是躲藏在這裡,拍攝遠處的人員進出的。
那邊,其實是一個坊市的入口。進去是一條熱鬧的街道。
街道的兩邊,有很多商鋪。
晚上九點,潛規則是宵禁的。但是這裡依然熱鬧。
估計是金陵難得的夜市了。
很多穿着西裝的高級職員,就坐在街邊,一邊喝酒,一邊談笑風生。
甚至看到有穿軍裝的人,少校級別的軍官,也坐在街邊,喝酒談笑。
在這樣的背景下,即使出現一兩個穿着中山裝的男人,或者女人,似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沒有人會特別留意。
拿出邱英鵬的相片。
相片上面,只有出入的人羣。
內奸到底是去哪裡接頭,邱英鵬也不清楚。
他放錢的位置,是在街道中間的一個花盆下面。將錢壓在花盆地下。
很簡單的傳遞技巧。但是非常有效。
忽然,心思一動。
有黃點悄悄到來。
隱蔽。
舉起望遠鏡。
很快,王昇平出現在視野裡。
咦?
居然是他?
他來這邊做什麼?
他是紅黨臥底,不可能向日寇出賣情報吧。
古怪……
希望他不是。
否則,就算他是紅黨,也得幹掉。
內奸必須死。
無論他是誰。
眼睜睜的看着王昇平進入街道。
這條街道好像就是叫食品街?真是名副其實。整條街都是賣吃的。
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然而,王昇平進去以後,並沒有買任何東西。
他沿着街道走到盡頭。然後停頓片刻,又折返回來。顯然是在仔細的搜尋街道兩邊。
“這個傢伙……”
“沒經驗啊……”
張庸闇暗的皺眉。
王昇平的動作,太不正常了。
如果是黨務調查處的人在這邊,立刻就會注意到他。
你怎麼能光看呢?多少掩飾一下。
估計他是在總統府裡面呆久了,對外面的世界不太適應。
毛病啊!
不好好呆在總統府,出來湊什麼熱鬧!
繼續這樣下去,遲早出事。
張庸默默監控地圖,沒發現異常,於是直接進入食品街。
他靜悄悄的來到王昇平的背後,對方居然沒發現。於是,他直接一伸手,將王昇平的肩頭按住。
“誰?”
王昇平急忙回頭。
看到是張庸。緊張的臉色這才緩和。
張庸注意到,他剛纔的神色,明顯是有些驚恐的。破綻很多。
“張專員……”
“我認識你。白天我們見過面的。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我,來買點東西……”
“我剛纔就注意到你了。你從街頭走到街尾,又折返回來。你要買什麼?走兩趟都沒找到?”
“我買梨花膏。沒發現。”
“現在是夏天,哪來的梨花膏?”
“我以爲有呢!”
“趕緊回去吧!這裡不安全!黨務調查處的人在到處抓紅黨,萬一被他們發現你現在的樣子,搞不好會以爲你是紅黨。”
“我現在就回去,就回去。”
“趕緊走!”
張庸擺擺手。
王昇平就急匆匆的走了。頭也不回。
監控地圖顯示,他的確一直離開。並沒有在中途又悄悄的折返回來。
同時,在監控範圍之內,也沒有第二個黃點。
換言之,就是他不是來接頭的。應該也不是來拿什麼物品。
如果是接頭或者交接物品,肯定有具體的地址,或者是有暗號。不會這樣亂跑。
推測,他可能是知道這邊有些情況。但是不知道詳細,於是跑來查看究竟。可能來了不止一次。還被邱英鵬拍到了。
離開食品街。
繼續觀察。一直到深夜。
再也沒發現。
今晚,就一個嫌疑人出沒。就是王昇平。
到凌晨,食品街終於是空蕩蕩的了。外面正式宵禁。張庸也只好打道回府。
過了凌晨,不可能還有人上街了。尤其是嫌疑人。
每道關卡都要查驗證件的。會留下非常多的痕跡。
“收隊。”
“是。”
帶隊回來大校場機場。
正好趕上這邊的宵夜。當即飽餐一頓。然後洗澡,睡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又接到侍從室的電話。要他去總統府。
於是再次進來總統府。
“主任……”
“昨晚,發生了一點事。”
“什麼事?”
“魯守昌死了。”
“他是什麼人?”
“機要室的。二級辦事員。帶走機要文件的嫌疑人之一。”
“怎麼死的?”
“警察署的報告,是醉酒,不小心落水,溺亡。”
“溺亡?”
“對。最早是警察署到的現場。因爲死者身上沒有身份證件,好久才查到是總統府的工作人員。”
“溺亡。倒也行。掩人耳目。外人不會懷疑……”
“對手很高明。”
“我先去現場看看吧。正好,有人溺亡,我就借這件事開始調查吧!”
“好。”
林主任點點頭。
對手的確不簡單。安排了魯守昌溺亡。
顯然,對手不希望引起侍從室的關注。結果,正好,侍從室自己也不希望引人矚目。
欲言又止。
其實,張庸想到了一些事。
他覺得,這個魯守昌,未必就是真正的內奸。
日諜完全有可能將他弄死,然後冒充內奸。這樣,真正的內奸就可以繼續潛伏。
但是,這些都是推論。沒有證據支持。所以,憋着。
要按照正常的程序辦案,他張庸是不擅長的。這個時候,必須請外援。
金陵有什麼外援?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黃本寬。那個老警察。地下黨。
之前調查軍事參議院的奸細,很多外圍工作,都是黃本寬負責的。既然如此,這一次,還是請他來吧。
從總統府出來。
先打電話到警察總署。報上自己的身份。
“伱是……”
“我是張庸!軍政委員會督察專員!”
“您稍等!”
那邊不敢怠慢,急忙報告上去。
不久以後,張庸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是警察總長李士珍。
哦?居然是他?他居然親自接電話了?
嘿嘿。有點志得意滿哦。
他張庸也有今天。
以前只是一個小角色,根本不可能和李士珍直接對話。
但是現在,他已經有資格和李士珍直接對線。他一個電話過去,李士珍親自接。很好。他就喜歡小人得志的感覺。
“總署長,打擾了。”當然,基本的禮貌還是要的。先禮後兵嘛!
他和警察總署,似乎沒什麼恩怨。
和憲兵司令部也沒恩怨。和谷八峰還有利益捆綁。
唯一和他有衝突的,就是宣鐵吾。
“張專員……”
那邊,李士珍也是非常熱情。
都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那場面話自然是說的天花亂墜,舌燦蓮花。
張庸也不遜色。同樣是用各種華麗的場面話迴應。也是說得呱呱響。
足足商業互吹了半個小時,才說到正題。
“總署長,我想問你借調幾個人。”
“你說。專員。你要什麼人,我立刻調配。就算是你要我這把老骨頭,我也馬上過去。”
“言重了。言重了。總署長,你是我的長輩,可不許說這樣的話。否則,我會被天打雷劈的。其實,我就是想要借調黃本寬一段時間。我以前就曾經借調過他。幹活不錯。是個老手。這次機要室有人溺亡,還得請他出馬。”
“沒問題。我已經提前安排他到現場了。你去了現場以後,直接讓他聽命於你就是。”
“謝謝總署長。”
張庸笑吟吟的。又是一番馬屁過去。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表面笑嘻嘻,背後麻麻批。那也得首先做好表面功夫。
他張庸好的學不來,壞的無師自通。在果黨這個大染缸裡面浸泡了一年多,拍馬屁的功夫也爐火純青了。
掛掉電話。
趕往現場。
現場在秦淮河附近。
是一條河汊。最終匯入秦淮河。
要說河水有多深,最多也就是到成年人的腰。
在正常的情況下,是很難淹死一個成年人的。但是,喝醉酒的例外。
“黃本寬。”
“長官。”
“什麼情況?”
“可以肯定,的確是溺亡。”
“在入水之前,沒有遭受到其他傷害嗎?”
“沒有發現。”
“肺部有水?”
“有。很大量。嗆水。泛白。確定是溺亡。”
“哦。”
張庸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基本的常識,如果是死亡之後落水,肺部是不會嗆水的。真正的溺亡,肺部會大量積水,泛白。
對於黃本寬來說,這樣的基本刑偵,還是分的非常清楚的。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魯守昌喝醉以後,被人推入水中。
敵人肯定是誘導他喝酒了。
然後故意誘導他走河邊路。
在危險的地段,輕輕一推,就將他推入水中。然後溺亡。
可惜啊,沒有視頻監控。
如果是後世,到處都是攝像頭,分分鐘破案。
“老黃。”
“長官。”
“我和你們總署長說了,再次借調你來幫我辦案。從現在開始,你就用我的名義開始調查。”
“明白。”
“如果是遇到什麼人阻撓,就報我的名字。我來督察他。”
“好的。”
“這是辦案經費。你先拿着。不要吝嗇使用。不夠再給。”
“明白。”
黃本寬接過銀票。
對於張庸這樣的大富豪,他都習慣了。
古語有云,皇帝不差餓兵。但是真正做到的,沒幾個。恰好,張庸是真正做到了。
無論是誰,只要是給他做事的,那都是金錢開路。
任何時候都不會虧待你。
你只需要埋頭做事即可。
“去吧!”
“是。”
黃本寬去了。
張庸於是不再理會這件事。
他不是專業人士,就不要干涉黃本寬的思路了。
他擅長的,還是抓日諜。
所以,還是要從日諜身上着手。
日諜……
膠捲……
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個膠捲。是從日諜身上搜出來的。
搜到以後,一直都沒有時間去曬出來。所以,裡面到底是什麼內容。張庸也不清楚。
正好,現在有時間。去曬相。
沿着街邊走。尋找照相館。結果好久都沒找到。
最後攔了一個巡警,詢問,才得知,附近都沒有照相館的。要去大金鐘路。
好吧。在當時,照相館確實是比較稀罕。照相,也不是一般人消費得起的。
來到大金鐘路。
發現一個黃點。
兩個……
三個……
四個……
咦?這麼多的黃點?
搞什麼?是金陵的地下黨在開會嗎?
那麼多人聚集在一起,就不怕被徐恩曾一鍋端?哦,徐恩曾在上海……
繼續前進。
發現一個照相館。
而那些黃點,恰好就在照相館裡面。
這是……
新時代照相館?
開會?
走近。
發現不是。
照相館的名字,叫做老周。
哦,老闆應該姓周。
靠近了,意外發現,曾廣源居然在。
呵呵,真是巧了。
曾廣源看到張庸,也是神情古怪。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張庸面前,是沒有秘密的。
不過,張庸始終沒有泄露。他也就放心。沒想到,今天臨時召集,居然又會遇到張庸。
“曾老闆。”張庸神色如常的打招呼,“好巧。”
“專員大人。”曾廣源站起來,疑惑的問道,“你來這裡是……”
“曬相。”
“哦。老周,老周,曬相呢!”
“好的,好的。”
那個老週上年紀了,戴着老花鏡,動作有些遲緩。
張庸將膠捲遞給他。同時反覆叮囑。
“這是日諜拍攝的資料。裡面可能有機密。你可千萬不要搞壞了。”
“好的,好的,好的。”
老周答應着。拿着膠捲進去裡面暗室。
張庸看看四周,發現居然還有一部電話。嘿。難得。居然裝有一部電話。
看來,這個照相館,應該是地下黨精心安排的據點。電話都裝上了,顯然是方便聯繫。否則,怎麼捨得花這麼多錢。
“曾老闆,最近生意如何?”張庸轉頭問曾廣源。
既然是熟人,藉機說說話也是好的。
順便給對方透露點情報。
“不咋樣。”曾廣源含糊不清的迴應。
“對了。你幫我問問,有沒有人要鎢砂的。”張庸切入正題。
“鎢砂?”曾廣源和其他兩人互相對望一眼。
“對。鎢砂。我有。三百噸。”
“只有洋人才要……”
“那幫我問問,介紹一個,一百大洋。無論成交與否,我都給你一百大洋。”
“這……”
“專員大人,我似乎聽說,上海那邊萬豐貨運的徐老闆,好像在打探誰有鎢砂……”
“是嗎?”
張庸裝作驚喜的樣子。
其實,他要釣的,就是徐盛這個凱子。
之前冒充日寇海軍馬鹿,威脅徐盛購買鎢砂,就是爲了讓他來找自己。
結果,這麼多天了,徐盛居然沒動靜。
看來,自己有鎢砂的情報,徐盛還不知道。或者是知道了,但是不敢直接來找自己。
行,既然如此,那就倒轉一手。讓地下黨也沾點油水。
“那行。曾老闆,你幫我聯繫一下徐老闆。看他要不要鎢砂。價格好商量。只要四百大洋每噸。”
“四百大洋……”
“對。你和徐老闆談,無論價格多少,超出四百大洋的,都是你賺的。”
“好吧……”
曾廣源答應了。
張庸正要說話,老周出來了。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怎麼啦?”
“專員,那個膠捲……”
“弄壞了?”
“沒有。”
“那是怎麼啦?”
“好像涉及到軍事機密……”
“我去看看!”
張庸心頭一動,急忙進入暗房。
軍事機密……
日諜……
看着繩索上還在滴水的相片,張庸眯細着眼睛,仔細觀察。
依稀間,好像看到上面有淞滬作戰方略的字樣。腦海短暫空白。然後就想到了總統府的機要文件失竊。
不會這麼巧吧?
老天爺又餵飯?
提前繳獲的膠捲,居然就是失竊的機要文件?
可是,抓捕日諜的地點,是在上海啊!不是在金陵。難道說,日寇這麼快,就將機要文件帶到上海了?
不對。可能不是文件。而是迅速拍了相片,然後送到了上海。
因爲時間緊急,所以,日諜也來不及洗相片。直接帶着膠捲。
應該是這樣……
那麼,問題來了,機要文件呢?
可能被毀了。
或者是被隱藏起來了。
但是!
這些都不重要。
甚至,膠捲也不重要!內容泄露也沒事。
重要的是……
要抓到那個內奸!
可以肯定,內奸絕對不是魯守昌!
一個如此重要的內奸,不可能就這樣弄死了。不值得。
從暗房出來。拿起電話。
他想要打回去上海站,問問那個日諜的情況。
等等……
被抓住的那個日諜叫什麼?
小什麼南?
該死的。當時沒仔細問。
以爲交給上海站就行了。和自己無關。於是沒在意。
沒想到,這個傢伙攜帶的膠捲,居然就是機要室失竊的文件。那麼,倒推回來,或許就能找到內奸了?
理論上是這樣……
打電話回去上海站。直接找陳恭澍。肯定是他負責拷問日諜的。
“陳副站長,是我。張庸。”
“什麼事?”
“那個日諜還在嗎?”
“在啊。”
“好。注意別讓他死了。我可能有情報需要拷問。”
“沒用。已經拷打過了。什麼都沒說。這傢伙還一心求死。我們都不敢鬆開他嘴裡的破布。”
“是嗎?”
張庸皺眉。
那個日諜這麼硬氣的嗎?
居然連陳恭澍都沒有辦法?那自己肯定也不行啊!
完蛋……
倒推是不行了。
那怎麼辦?
涼拌……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