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伸向女屍…拍拍女屍的手。
“我走了，再見吧。”
說完少年就舉起劍，劈開牀榻，斬下大塊木板。仍然扛着離開船艙，走上甲板。
打不到魚，他只能浮着木板拼死泅渡！
站在甲板邊，少年再也忍不住的罵道：
“草泥馬的賊老天！你是要逼我吃人肉，考驗老子的人性！”
“你想把人逼成魔鬼，滿足你殘酷的惡趣味！”
“死有何懼！老子就不吃人肉！”
此時此刻，心中豪情凜然，人性的光輝戰勝了對死亡的恐懼。
哈，若女屍有靈，也會感激自己不吃之恩。
忽然背後一個清稚的聲音響起：“爹？”
少年身子一震，悚然回頭一看，眼前赫然出現一個的嬰兒！
這嬰兒竟然是懸浮在空中，身上溼漉漉的，還帶着一股血腥味。
這是…
少年赫然看見，一截斷掉的肚帶，還拖在嬰兒的肚子上。
這不是剪斷了，難道是扯斷的？
看大小，怎麼都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可是小東西的臉白皙光潔，五官清晰，又像是過了週歲的孩子。
若是不看孩子詭異的出場方式，平心而論，是個很漂亮的孩子。
少年訝然看着這個嬰兒，不知爲何，感到這一幕非常熟悉。
就好像，他一定之前見過一次？
可是少年卻感到毛骨悚然，頭皮一炸，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嬰兒怎麼冒出來的？難道…是從女屍肚子裡生下來的？
到底是什麼怪物？
“咯咯！爹爹！”嬰兒親熱的喊道，瞬間就到了少年眼前。
溼漉漉的小手，還怯怯的伸向少年，目中滿是孺慕之色。
“爹爹，伱怎麼不理我呀。”
生而能言？
少年呆呆看着這漂亮的不像話、又詭異無比的嬰兒，艱難的露出一個笑容。
“爹爹？我真不是…”
一言既出，好像自己這句話，之前也說過。
少年肯定，自己特麼的一定是撞邪了。
“你就是爹爹啊。你不要我了？”嬰兒小嘴一癟，“我告訴娘去，嗚嗚嗚…”
小東西哭了！
哇哇大哭，眼淚不要錢的往下流，哭的很兇，甚至令人恐怖。
“嗚嗚…爹爹不要我！！”
隨着怪嬰的哇哇大哭，詭異的音波生出，周圍的空間忽然扭曲起來。
光怪陸離、奇形怪狀的東西旋生旋滅，不斷變幻。
怪嬰的哭聲，好像可以將周圍抽象無形的空間，變爲具象可見的事物。
少年只覺一股寒意侵入骨髓，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正在這時，忽然一襲大紅嫁衣出現在少年眼簾。
是女屍！
女屍倚靠着船艙的門，仰頭望着少年。深邃如海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年，陰森森的說道：
“夫君，這可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爲何不認呢？”
“難道，夫君要拋棄我們母女麼？咯咯咯…”
這句話，同樣有些熟悉。
驀然見她活過來，少年頓時有點毛骨悚然。
“你沒死？你是誰？”少年一雙丹鳳眼滿是驚愕。
多日和女屍在一起，他肯定女屍不是活人。
眼下這女屍醒過來，看上去活色生香，反而更加讓他感到熟悉。
“你到底是誰？”
“咯咯。”女屍沒有回答他的話，“你餓了這麼久，寧願冒險泅渡，爲何不吃我的肉？”
“傻瓜，人肉不好吃麼？”
少年身子微微顫抖，“你，你…”
女屍笑容陰森，語氣幽冷：“夫君覺得我的肉不香？”
繡花鞋蓮步輕移，“可惡，我等你吃我，等了這麼久，你竟然不吃？”
她撫摸着自己的胳膊，“我不香麼？”
“一點都沒腐爛，很新鮮，很細嫩，生吃也很爽口，骨髓還沒枯…”
少年乾巴巴的說：“你想…”
神秘女屍邪魅一笑：“吃了我的肉，你就不會餓死。你就可以在船上活下來，一定會堅持到上岸。”
她的話帶着詭異的魔力，少年突然就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如她所願！殺了她！開席！”
少年彷彿看到切好的生肉片，帶着令人迷醉的粉嫩光澤，整整齊齊的盛放在精美的碟子裡。
每一片肉都切得很漂亮，肥瘦相宜，紋理清晰。
杯子中是鮮血，血腥氣中帶着生命之源的芬芳。
好香…好好吃哦。
………
目光恍惚的少年，正手持長劍，慢慢刺向女人的心口。
“爹呀！”怪嬰大哭，“不要殺娘！”
少年對怪嬰兒恐怖的哭泣置若罔聞，詭異的咧嘴一笑。
女子笑容同樣詭異：“殺了我…”
可少年忽然停下動作，目光清明起來。
“鬼主，到此爲止吧。”
“呃？”女屍一臉驚愕的看着少年，那怪嬰的大哭，也戛然而止。
隨即，她的身子忽然變得透明，接着湮滅。
那怪嬰也同樣湮滅。
與此同時，周圍的環境也徹底變了。
一個陰森而動聽的聲音響起：“他既沒辱屍，也沒食屍，也沒有恐懼，真的通過考驗了！很好！”
少年愕然四顧，哪還有河？只有個陰森古老的幽林，幽林之中有個巨大的戲臺。
戲臺周圍，懸着一個個巨大的面具臉譜，風格古老。
戲臺周圍墓碑如林，墓碑之上，高坐着一羣戴臉譜面具的神秘鬼物，好像是看戲的觀衆。
就像是幽冥地府。
這些高座的觀衆沒有一個是人族，個個鬼氣森森，都是三品以上的大鬼物。
最高大的墓碑之上，赫然坐着一位身穿大紅嫁衣、懷抱嬰兒的女子，鬼氣極其強大。
鬼真圓滿！
鬼主！
而她懷中的嬰兒，正以一種詭異至極的眼神看着自己，正是那叫自己爲爹的嬰兒，
一種若有若無的聲音傳來，好像誰在縹緲纏綿的樂曲中咿呀唱戲。
棺船當然也不是真的，而是一個戲臺。
濃郁的鬼氣，瀰漫整個空間。
洛寧挺立在戲臺之上，鬼氣更加古老驚絕。
就在剛纔這一小會兒，他已經被這裡古老強大的陰煞鬼域帶入幻境，封禁了記憶和修爲。
那官場上的一切，都是幻境。
“鬼主大人，敢問究竟是何深意？”洛寧不卑不亢的對鬼主說道。
他用的是非常地道的鬼話。
戴着鬼戲面具的大鬼物們，聞言頓時發出一陣竊竊鬼語。
其中一個帶着梨花面具的鬼女，看着洛寧不禁鬼軀一顫。
這位通過考驗的貴客，爲何這麼像洛安？
嗯？他是洛安的兒子，洛離的哥哥！
可是，他的鬼氣，爲何如此貴重？
高高再上的鬼主鬼氣森森的幽幽說道：
“你鬼氣尊貴，還能不失本心，連未孩都叫你爹，真是難得。”
“鬼母山等了四百年，總算等到了一個合適的鬼友。”
她沒有戴面具，卻是戴着一個大紅蓋頭。身後的巨冢上，樹立着一杆杆黑色、紅色、白色的招魂幡。
身邊站着兩個容顏絕美的鬼女。
左邊的鬼女，此時見到洛寧，不禁激動的鬼軀顫抖。
師尊！
這不是師尊麼？！
萬萬想不到，師尊居然來到這裡。
洛寧也看見了這個鬼女，也不禁一怔。
紅袖！
紅袖居然在鬼母山?!
而且修爲已經到了鬼道六品，可謂進步神速。
“師尊！”紅袖忍不住鬼叫起來，她鬼影一閃，就來到洛寧面前，“師尊！嚶嚶…”
鬼徒居然嚶嚶哭泣，已經凝聚如活人的鬼軀，顫抖不已，“師尊啊。”
鬼物修爲越高，鬼軀越接近肉身，越像人族。
“徒兒，你怎麼在這裡？”洛寧見到鬼徒毫不猶豫的和自己相對認，也就不再裝作不認識。
見到這個鬼徒，他也十分高興。
“哈哈哈，紅袖，想不到我們師徒能在鬼母山相聚啊。”
洛寧鬼笑三聲，十分暢意的摸着紅袖冰冷如水的頭髮。
他拉着鬼徒慘白的手掌，長久以來的擔憂煙消雲散，“紅袖啊，你沒事就好，爲師一直在牽掛你。”
周圍的大鬼物們，想不到鬼主的義女和這位貴客是師徒。
“孃親！”紅袖拉着洛寧的胳膊，對鬼主說道，“他是女兒的師尊！”
她的鬼話也很地道了，顯然在鬼母山混得不錯。
鬼主笑道：“那還真是巧，難怪你的鬼伶之道如此優秀，原來你是他的徒兒。”
“紅袖師尊，紅袖懇求要回去見你，本座沒有答應，你不要怪她。”
“師尊。”紅袖主動解釋道，“徒兒恢復自由不久，沒來得及去找師尊。”
“徒兒剛來鬼母山時，成爲上一任鬼主的侍女。她馭下極嚴，徒兒只是她的奴隸，毫無自由可言。”
“三個月前，她被我孃親推翻，徒兒才恢復自由。”
說到這裡，微微一笑，鬼靈鬼精。
洛寧頓時聽明白了。紅袖一定在推翻上一任鬼主中，起到了作用，獲得了新鬼主的信任，還被新鬼主認作義女。
沒想到，鬼主之位在三個月之前，已經易主了。
上一任鬼主呢？她是不是已經被新鬼主幹掉了？
“謝鬼主大人照顧紅袖。”洛寧對鬼主說道，“若非鬼主大人，小徒還在受那鬼物奴役驅使。”
鬼主還是沒有摘下紅蓋頭的意思，幽幽問道：“紅袖師尊，你叫什麼名字？”
洛寧只能回答：“在下洛致遠。”
他知道，戲肉到了。
果然，鬼主動聽的鬼話再次響起：“有件事，需要請鬼友去做。這件事，必須通過幻境考驗、未孩聖嬰的認可的鬼族才能勝任。”
未孩，就是她懷裡的嬰兒了。這嬰兒看不出修爲，非常詭異。
洛寧有種錯覺，感覺未孩纔是鬼母山真正的主人。而歷代鬼主，是不是隻是乳母、保姆？
或者說，鬼母山的陰煞禁地之所以存在，是因爲未孩聖嬰？
鬼主繼續說道：“南詔國內的聖鬼廟，是南詔百姓供奉最多的廟宇，供奉的聖鬼，就是鬼母山的。”
“自古以來，聖鬼廟香火很旺，願力深厚，對鬼母山的延續功不可沒。鬼母山就是靠着靈驗通幽的聖鬼，才創建出一個小陰司，來主管南詔百姓的福報因果。”
“相比大夏的靈官廟和吐蕃的屍陀嶺，南詔鬼母山的小陰司要公平公正的多。”
洛寧聞言並不奇怪。因爲他已經知道，天下唯一的小陰司，就在南詔。
小陰司當然是假的。真正的陰司地府，早在萬餘年前的神滅時代，就銷聲匿跡了。
從那以後，既無天庭，也無陰司。
原本屬於冥府掌管的因果福報，被人間官府監管，成爲皇權的附庸。
自己管自己。
可是，最崇信鬼神祖靈的南詔國，卻因爲鬼母山的存在，搞出了一個小陰司。
南詔王廷無權掌管因果福報、壽元陰德之事。幽冥之事，全部讓鬼母山的小陰司獨立掌管。
南詔因爲小陰司的存在，民間相對公平公正的多，士卒極其強悍。以區區小國，常常東打大夏，北揍吐蕃，南欺天竺。
雖然小國寡民，卻能在諸大國包圍下，立國數千年！
雖然只是虛假的小陰司，可仍然比沒有強。
洛寧道：“鬼主讓在下幫的忙，就是和聖鬼廟、小陰司有關？”
“不錯。”鬼主的鬼話更加清幽，“最近數百年，聖鬼廟再也難以靈驗，不但香火願力越來越少，就是陰德薄也不再精準了。”
“這就是…失靈！”
“我們甚至難以查驗百姓的功德善惡，再也做不到神目如電、舉頭三尺有神明。南詔雖是小國，卻也有上億百姓，總不能一個個的查驗吧？鬼母山只有數千鬼差，豈能面面俱到？累死也做不到啊。”
“失靈還造成很多問題，孟婆湯也失效了，望鄉臺、三生石陣法廢弛，奈何橋也塌了，忘川河干涸了…”
“這些雖然本是假的，可失靈之下，如今我們連假的都無法恢復。”
“這導致我們的小陰司，已經停止了因果輪迴…”
“小陰司之所以失靈，就是因爲我們無法收集到足夠的香火願力了。之所以無法收集足夠的香火願力，就是因爲上一代聖鬼已經湮滅，沒有新的聖鬼替代。”
“沒有新的聖鬼之靈坐鎮神廟，香火無法轉化爲願力。上千座聖鬼廟還在，百姓還在燒香祭祀，可是卻無法轉化爲願力了。”
“鬼母山願力不夠，不但小陰司難以維繫，我等的修煉福緣也越來越差。根本不夠分享，內鬥也越來越厲害。如今整個鬼母山，只剩下本座一個鬼真。”
“三月前，上一任鬼主做了一個決定，徹底廢除小陰司，裁撤所有的鬼差。鬼母山不再掌管小陰司，企圖將剩下的百姓陰德願力，全部煉製爲陰德膏，自己享受…”
“本座堅決反對，鬼主堅持己見，本座不得已，就推翻了鬼主，滅了她…”
洛寧聽到心生悚然。“滅了她”只是輕飄飄的三個字，可當時一定是一場慘烈的內鬥。
可見鬼主真是狼王，隨時會被挑戰，被幹掉。
爲了路線之爭和資源之爭，一個鬼真人就這麼隕落了。
新的鬼主上位，顯然是要想方設法繼續維持小陰司。
鬼主說到這裡，她懷中的未孩聖嬰忽然哇哇大哭起來。
小東西一哭，整個古鬼禁地，都在搖晃，扭曲！
“好了，好了。”鬼主哄道，“小陰司一定會恢復的，不要哭啦…”
未孩這才停住哭泣，一雙難以名狀的眼睛，再次定定看着洛寧，看的洛寧心中發毛。
“爹！”她忽然大叫一聲。
似乎是對洛寧的認可。
洛寧嚇了一跳，臉都綠了。
紅袖想笑，卻不敢笑。
未孩見洛寧不答應，哪裡肯依？忽然再次哇哇大哭。
“爹爹爹爹！嗚哇~”
整個古鬼禁地，頓時猶如顛倒，似乎連這裡的法則都在紊亂。
所有鬼物的臉色都難看起來，就是鬼真圓滿的鬼主，鬼氣都有點凌亂。
她戴的大紅蓋頭，差點被扭曲的空間掀開，差點露出廬山真面。
“她叫你了，你快答應啊。”鬼主的聲音也有點焦慮了。
洛寧也感到整個心神都在恍惚，趕緊硬着頭皮應答道：
“哎哎，爹爹在這！爹爹在這！”
他一應答，未孩頓時不再哭鬧，而是天真的笑起來，笑的奶裡奶氣，十分可愛。
“爹爹答應我了，誒誒…”
可是洛寧卻心中發毛。
整個空間再次恢復了穩定，羣鬼也鬆了口氣。
鬼主小心翼翼的拍拍懷中的未孩，繼續解釋道：
“數百年來，我們找了很多鬼物，試圖找到新的聖鬼來坐鎮神廟。可是沒有一個，能通過古鬼幻境的考驗和未孩聖嬰的認可。”
“可是洛鬼友你，不但得到了未孩的認可，也通過了古鬼幻境的考驗！這足以說明，洛鬼友冥冥中符合了因果大道，機緣極深。”
“洛鬼友能當新聖鬼，坐鎮南詔千座聖鬼廟！”
“只要雕刻你的樣貌爲聖鬼神像，牽引氣機因果，就能重新有靈，小陰司就能起死回生！”
洛寧說道：“可是，一旦小陰司運轉，對我有什麼干礙？”
鬼主道：“沒有任何不利，只有好處。你會分享到香火，有利於鬼道。當然，你也需要監管因果福報，感應百姓的願望，不能白受香火。”
“聖鬼應該精通伶道，能飾演不同角色，在百姓眼中可謂神通廣大。這一點，你已經在戲臺上通過考驗…”
洛寧聽到這裡，忽然想到了真祀教。
真祀教擔負的角色，其實也有點像是小陰司。但是，真祀教私心更重，正氣不足，邪氣有餘。
洛寧想了想，“我不喜歡坐在廟裡當神像。”
鬼主咯咯鬼笑起來，“不需要你真的坐鎮神廟，只要雕刻你的神像，牽引因果氣息即可。”
“既然你能通過考驗和未孩認可，一定會秉承公心，不會假公濟私，尸位素餐。你的伶道應該也能勝任。不然你根本無法站上這個鬼戲臺。”
“你要知道，能當聖鬼，可得莫大願力福緣。所以自古以來，聖鬼的實力不在鬼主之下。”
“你是三品鬼宗，修爲低了些，卻也可以勉強當聖鬼了。一旦當了聖鬼，很快就能突破。”
洛寧暗暗用伶道珠鑑別對方的話，發現她雖然說的是鬼話，卻都是真話，沒有一句謊言。
“好！我答應當聖鬼，坐鎮南詔千座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