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爲民跟很多人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在足夠年輕的時候便取得了絕大多數作家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成績。
出國考察、學習、交流，只要他願意，這樣的機會唾手可得。
哪怕就是自己自費出國，林爲民也去得起。
所以，他又何必去攪和這趟渾水呢？
萬先生聽他這麼說完，不由得數落道：“你這股子傲氣真是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明明是件好事。”
林爲民玩笑道：“米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我們要時刻提高警惕！”
對他的插科打諢，萬先生抱之一笑。
從萬先生家出來，走到樓前，林爲民想起了剛纔被凍的哆哆嗦嗦的馮曉剛。
他呼出一口白氣，這麼冷的天氣，跑這蹲着來，別的不說，光是這份毅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就當是結個善緣吧。
翌日一早，林爲民的皇冠還沒進國文社大院，就看到站在大門口向他招手的馮曉剛。
“你啊，就別虛頭巴腦的了。有什麼事情直接說，繞彎子沒意思。”
馮曉剛面對林爲民的問題，腦子飛速轉動，“其實我也不知道您能不能辦。可我們家就是平頭老百姓，身邊的親戚四六不着，我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到您的身上。”
馮曉剛聽着林爲民的分析，心中滿是感激。
“這玩意兒不便宜吧？”
“不過眼下倒是有兩個機會。一個是我那部《風聲》，央視正準備拍成電視劇。二是我手下一個作者的小說被燕京電視製片廠看中，也要改編成電視劇，我掛了個編劇的名字。
“我想讓您幫我找份工作。”
“好。”
馮曉剛忙道：“林老師您千萬別誤會，我這可不是賴着您，我這也是實在沒什麼門路了。”
林爲民說到這裡，馮曉剛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這年頭古董假貨少，但價格並不便宜。買這個翡翠鼻菸壺的錢，要是用來買房子，能在大雜院裡買一間半房子。
誰能料到，林老師連他以後要走的路都給想好了。
“行了。”林爲民拍拍他的肩膀，“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想來想去，他乾脆另闢蹊徑，託人買了這個翡翠鼻菸壺。
“這麼說，你是打算進製片廠或者是電視臺？”
馮曉剛見他表情不虞，忙解釋道：“林老師，您別誤會。知道您是大作家，不差錢。可我承了您這麼大的人情，不表示表示，我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這玩意兒不值什麼錢，也算是個雅物……”
“那就別說了！”
馮曉剛跟在林爲民後面進了後樓。
馮曉剛的水平肯定比不了職業畫家，但要說是給製片廠當個美術，還是綽綽有餘的。
兩人說了這麼一會功夫，覃朝陽正好進辦公室。
林爲民啞然失笑，“你這都打聽好了啊！”
“我這眼看着奔三十了，不想就這麼混吃等死下去。我在部隊乾的是美術設計，好歹跟文藝沾點邊兒。
“你這是幹什麼？”林爲民皺起眉頭。
林爲民緊接着給馮曉剛分析了一下，“央視牌子大，進去工作說起來是好聽。但他們那人才太多，你一個半路出家的美術到了他們那，不見得能熬出頭。就算是有能力，也得是論資排輩。
有的畫店哪怕是有，價格也比以前貴了不止一點，已經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我可以把你介紹過去當個美術，但只能是臨時工。想要編制，得讓人看到你的能力才行。”
馮曉剛點點頭。
“臨時工也無所謂？”
“您這是哪裡的話。這多好的工作啊，臨時工也得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能用我啊！”馮曉剛說道。
林爲民卻道：“這東西你買都買了，我要是不收，你也退不回去，這錢就算是白花了。所以啊，我乾脆買下來吧！”
“知道您忙，怕耽誤您時間，所以特意早點過來。”
馮曉剛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絲掙扎，片刻便道：“能！”
林爲民將錢硬塞進他的手中，道：“行了，就這麼着吧，回頭等我消息！”
爲了買這個鼻菸壺，馮曉剛幾乎把手裡的存款都清空了。
林爲民將看完的畫放到一邊，對馮曉剛說道：“畫的不錯，這算是你的本行？”
馮曉剛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眼神中帶着幾分忐忑望向林爲民。
再說了，林老師家裡那麼多畫，自己送個名家的畫，人家也不見得能多重視。
馮曉剛聞言失落。
他和林老師可以說是萍水相逢，無親無故，就這麼冒然找上門求人幫忙給找工作，人家能答應下來，就已經讓他充滿了意外。
馮曉剛強自壓抑下內心的萬分激動，說道：“我聽您的，您讓我去哪家我就去哪家。”
“來的可夠早的了。”林爲民下了車笑呵呵的說道。
林爲民便道：“行了，那就先這樣吧，回頭你等我的消息。”
林爲民還沒說完呢，就見他眼眶泛紅。
心疼歸心疼，但他覺得是值得的。
林爲民把馮曉剛送出辦公室，他感恩戴德的說着感謝的話，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見四下無人，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木盒。
馮曉剛一禿嚕將心裡話說了個乾乾淨淨，除了有點拍馬屁的嫌疑，全是真心話。
別看馮曉剛拍起馬屁來毫不留情，但他也是個性情中人。
林爲民將盒子揣進了兜裡，當着馮曉剛的面掏出錢包。
到了辦公室，林爲民給他倒了杯茶，趁着這會兒老覃沒過來，林爲民也不多客套，開門見山道：“說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林爲民笑着說道：“你這麼一說，搞的我的壓力還有點大！”
你進了燕制如果能夠展現出能力來，想進步肯定比在央視容易……”
他對畫這東西並不懂，但家裡上千幅名人字畫，偶爾看幾眼，大概的水平還是能看出來的。
“到底多少錢？”
“人藝也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林老師的頻繁掃蕩，市面上能見到的名家畫作現在已經不多見了。
林爲民的一句話讓馮曉剛的臉色僵在原地，見他臉上帶着輕鬆的笑容，馮曉剛纔意識到他說的是玩笑話。
我身邊認識的人裡，就您這一位文藝界的大作家。從那天第一次見面，我就看出了您是個心善的人，所以我就斗膽跑到萬先生家門口去蹲您，就想着跟您搭搭話，看看能不能想辦法調換個工作。”
“您的人品我知道。您得理解我，我這麼做不是爲了您，而是爲了讓我自己心裡好受點，您就當是再幫我一回。”
馮曉剛見他語氣不好，才實話實說道：“三百塊錢！”
林爲民微微頷首，“按理說，央視名頭大，要是去肯定去央視，不過我給你的建議是去燕京電視製片廠。”
林老師熱愛收藏的名聲如今在燕京不算是什麼秘密，最著名的事蹟當屬他掃蕩燕京各大畫店的壯舉。
林爲民將東西推了回去，“我幫你是爲了這點東西嗎？”
“咱們實話實說。幫你找工作，我能幫上點忙，但是不多。單位不是我開的，說弄進去個人就弄進去個人。不過……”
林爲民卻搖搖頭，這玩意對林爲民來說可能沒多少錢，但對馮曉剛來說絕對不便宜。
馮曉剛臉上閃過一絲羞赧，自己那點小心思，林老師洞若觀火，藏着掖着讓人笑話。
“您這……”馮曉剛嘆着氣，心中感激涕零。
馮曉剛小心的觀察着他的表情，內心惴惴不安。
馮曉剛神色莊嚴，篤定道：“林老師您放心，我絕對不會給您丟人的！”
“沒。工作有，在城建公司。去了給我分配到工會了，不喜歡。跟我專業不對口，沒什麼發展前景。”馮曉剛想着反正都說開了，也別裝假了，有什麼說什麼，他也看出來了，林老師是個敞亮人，還不如干脆點。
林爲民無奈的接過盒子，打開看了一眼，是個鼻菸壺，看質地像是翡翠。
燕京電視製片廠就不一樣了，前年纔剛剛成立，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負責《便衣警察》製片工作的同志叫鄭小龍，沒比你大幾歲，這次已經可以在《便衣警察》裡獨當一面了。
他肉麻的馬屁讓林爲民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說着，從隨身的包裡掏出幾張卷着的畫，“這都是我平時的習作，您可以看看，我是真熱愛文藝工作。”
“林老師，您這是幹什麼？您這不是打我臉嗎？”馮曉剛趕緊攔住林爲民數錢的動作。
“這怎麼着了這是？”林爲民詫異道。
要是買個名氣差一點的畫家的作品，又顯得沒什麼誠意。
馮曉剛哽咽道：“林老師，您對我真是太好了，我親爹親媽也沒您對我這麼好的。”
“調換工作這麼大的事，伱怎麼知道我一定能辦呢？”
林爲民笑着搖搖頭，“那也得招人的時候才行。”
馮曉剛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神色，“這事說出來實在是不好意思……”
放到後世拆遷，怎麼着也能混個幾百萬。
馮曉剛當然不知道相當於第二次投胎的拆遷，但轉手送出一間半房子，這個概念他是有的，這也足見他的誠意。
忍不住心裡吐槽，要不你跪下認個義父？
“不至於，不至於。就是個工作，以後能不能幹的長，還得你自己努力！”
馮曉剛滿眼真誠，表情真摯，攥着小木盒的手死活不肯收回來。
又被馮曉剛捧了一句，林爲民心中感嘆，褲子是個人才啊！
“人藝進去得先從學員幹起，你能行？”
央視、燕制這可都是好單位啊，最關鍵的是，跟他的專業也對口。
馮曉剛見他收了東西，露出了笑容，“沒多少錢！”
林爲民聽他說完，眉頭蹙起。
“您這些光輝事蹟，滿燕京誰不知道啊！”
馮曉剛本來是打算買幅畫送出去的，可他逛了一圈畫店才發現。
林爲民接過馮曉剛的畫，看了兩眼。
馮曉剛欣喜若狂，雖然早就知道林老師給他安排個工作不是什麼難事，可讓人幫忙找工作還能二選一，他怎麼也沒有想到。
“幫你找份工作？還沒找着工作呢？”林爲民問道。
馮曉剛走出了國文社的大門，摸着兜裡的錢，越想越不是滋味。
轉頭看向高聳的國文社大樓，突然想起了他初次見林爲民說的那句恭維話。
可現在，他真想掏心窩子的說一句。
林老師，您就是我的北斗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