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最長的一日V

小明回到警署,開着他的藍色馬自達0121,來到嘉鹹街和皇后大道中交界。關振鐸挽著一個紫色的小膠袋,站在路邊向小明揚揚手,小明停下車子,關振鐸就坐上副駕駛座。

“瑪麗醫院。”關振鐸重複一次目的地。小明踩下油門,車子沿着皇后大道中向西駛去。

關振鐸一邊繫上安全帶,一邊說:“剛纔我知會黃督察我們離開,原來他剛接到指令,今早西環的火警也要跟進。西區刑偵認爲火警起因可疑,所以港島重案組會接手調查。聽說有二十多名居民留醫,重案組探員在瑪麗醫院剛替嘉鹹街的傷者做好筆錄,便要跟火災的受害者錄口供,也算是因利乘便,不用跑兩趟……喂,小明,你在聽嗎?”

小明如夢初醒,趕忙向組長回答道:“啊、啊,對不起,我正在想組長您之前的話。您說投鏹水彈的犯人是精心策畫、有特定目標?”

“對。”

“爲什麼?”

二開始,我以爲這次的是模仿犯。”關振鐸答非所問,令小明疑惑地透過後視鏡瞧了組長一眼。

“模仿犯?”

ⓧ汽車製造商馬自達(Mazda )的香港譯名。

“嘉鹹街的案子在本質上跟旺角的完全不同,在到現場之前我還對這假設滿有信心的。”關振鐸緩緩說道。小明頓時明白關振鐸對黃督察說“完全吻合”時的微妙表情,就是因爲環境證據跟預測不一樣所致。

“有什麼不同?一樣是露天市集,在唐樓頂樓投擲水管疏通劑、令大量無辜市民受傷……”

“旺角的案子,是在週末晚上發生的,而這次卻在週五早上。”關振鐸打斷小明的話,說:“光天化日之下做案,要冒上較大的風險,例如因爲怕被附近大廈的居民看到,只能在頂樓逗留較短的時間,而且離開現場時,就算不擔心被路人目擊,也有可能被附近的監視器拍到。在光線充足的白天,犯人外表曝光的可能性大增。”

小明猛然察覺,因爲同樣是鏹水彈,所有人都只考慮案件相同的元素,而沒有思考當中相異的理由。

“另外。”關振鐸繼續說:“週末和週五也不一樣。星期五早上的嘉鹹街市集再繁忙,也不及週末晚上旺角女人街那麼多人。假設犯人是個神經病,純粹以傷害他人爲樂,他挑選這個犯案地點和日期就不太對勁。如果他挑週末才動手,那就有更多的獵物,製造更大的混亂;而且,他可以挑唐樓更多、更容易逃逸的銅鐸灣渣甸坊市集,或是灣仔太原街市集等等。”

“所以,這案件是不同人做的?”

“不,從現場環境看來,犯人是同一人……或是同一夥,當中的矛盾,正好令犯人的動機浮現。”

“什麼動機?”

“小明,你有讀過一些以連續殺人事件爲題材的推理小說嗎?假如兇手不是喜歡殺人的變態,那大量殺人的理由是?”

“……爲了掩飾真正想殺害的目標?”小明在想到答案的瞬間,倒抽了一口涼氣。

“答對。我認爲鏹水彈案也是類似的情況,犯人在旺角做案,用途有二,一是‘藏葉於林’,製造同類案件,在嘉鹹街犯案纔是真正的目標;一一是預演,在旺角測試投擲腐蝕液瓶子會造成的傷害程度、實習逃走過程、檢視警方應對的手法等等。本來我以爲這是模仿犯罪,那還可以推說這犯人不如旺角案的做案者深思熟慮,所以挑了一個對自己不利的犯案地點和時間;但既然手法完全吻合,犯人很大機會是同一人,那麼旺角的案子就是預演了。”

“嘉鹹街的案子不也可能是預演嗎?”

“不,因爲風險太高。如果是預演,就算地點決定是中區嘉鹹街,也可以挑週六或週日,遊人更多,混亂更大,逃走就更易。這是‘正式演出’,所以,受傷最嚴重的傷者就值得調查。”

小明亮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明白組長剛纔向順嫂查問三名傷者的底蘊的理由。小明猜想,犯人在旺角做實驗,隨機挑選某路人作爲目標,嘗試用鏹水瓶向對方投擲,看看能否令目標受重傷。第一次可能失敗了,所以第二次就用上兩瓶,一瓶是向虛擬的目標攻擊,另一瓶是製造混亂的幌子,犯人確定方法可行,就一直部署,然後今天早上向真正的目標動手。因爲是早上,所以用上四瓶製造更大的混亂,老李、華哥和周老闆,當中一人就是犯人想對付的仇人。

這樣的話,到底三人之中誰是目標?小明暗付。犯人爲了伏擊在嘉鹹街出沒的仇人,半年前已經在旺角預演,那麼三個月前纔在嘉鹹街開業的周老闆就不會是目標;華哥在街坊之間的風評很好,雖然年輕時可能混過黑社會,但他在市集經營已有十年,換言之他金盆洗手至少有十年,即使以前跟人結下樑子,對方也沒道理待十年後才復仇。傷勢最嚴重的李風機會最大,從結果而論他現在徘徊生死邊緣,這或許正凶爲犯人有目的地向他投擲瓶子,確保他受重傷,而街坊對這個色老頭的風評也不是很好,搞不好某個善妒的丈夫要教訓這個老傢伙:不過,如果因爲這理由部署半年,似乎未免過於小題大作。

“噯,小心駕駛。”關振鐸的聲音將小明從思緒拉回現實。小明剛纔想得出神,完全忘記自己手握方向盤,在馬路上飛馳。

“嗯,嗯。”小明將注意力放回路上。車子剛經過香港大學黃克競樓,跟瑪麗醫院相距只有數分鐘車程。

“組長,您那個膠袋裡是什麼?”來到一盞變紅的信號燈前,小明向關振鐸問道。他從剛纔開始便發覺關振鐸手上多了一個紫色膠袋。

“哦,剛纔離開嘉鹹街前跟順嫂買的。”關振鐸從袋子掏出一頂簇新的棒球帽,往自己頭上一戴,說:“原價三十,我殺價至二十,還可以吧。退休後我打算多到郊外走走,這種帽子遮太陽應該挺合用。”

“可是黑色吸熱,大暑天戴這個會很辛苦吧。”小明瞧了瞧那頂黑色的帽子。帽子的材質很粗糙,正前方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但在帽舌的右邊有一個硬幣大小的灰色標靶符號,似乎想模仿某些知名品牌的前衛設計,可是怎麼看都只是失敗的山寨版。

“很熱嘛……這個也是。”關振鐸把帽子放凹膠袋。

小明不瞭解關振鐸爲什麼在這節骨眼還有閒情逸致買帽子,不過在這半年間,他知道這位組長一向待立獨行,對這種事情已經見怪不怪。

數分鐘後,車子來到瑪麗醫院入口。瑪麗醫院是香港最大型的公立醫院,服務市民逾半個世紀,從急症室到各種專科以至精神治療一應俱全,而醫院同時是香港大學醫學院的教學醫院。瑪麗醫院共有十四揀大樓,規模足可媲美一個小型社區。

“S座。”剛下車,關振鐸說道。

“咦?”小明正要向急症室所在的J座走過去,“不是該問一問急症室的職員嗎?”

“矯形及創傷外科在S座,化學灼傷的意外都由那個部門處理,直接問那邊的接待處就好。”

在矯形及創傷外科的接待處,關振鐸向當值護士出示員警證,查詢三名傷者的情況時,對方卻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員警先生,我不就跟你的同事說過,醫生吩咐暫時不可以替病人做筆錄嗎?”年輕的女護士不客氣地說。

“很抱歉,我們不是同一部門的。”關振鐸和氣地回答,“傷者的情況很糟糕嗎?”

“在深切治療都的李風情況嚴重,不過沒有生命危險。”護士見關振鐸沒有擺員警架子,語氣也變得溫和一點。“另外姓鐘的和姓周的因’e臉部被鏹水灼傷,現在勉強說話會影響皮膚癒合,而且情緒激動會影響康復進度。”

“哦,這樣嘛……那我可以直接問醫生一些問題嗎?”

護士不大情願地拾起電話,對話筒說了幾句,不一會一位年約三十、高大帥氣、身穿白袍的男人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

“馮醫生,這兩位警官想查問被鏹水潑到的三位傷者的事情。”護士說罷便埋首繼續處理自己的工作。

“我姓關。”關振鐸跟馮醫生握握手,說:“警方不能向傷者問話嗎?”

“是的,以醫生的專業立場判斷,我不能讓您們做出有可能令傷者情況惡化的事情。請您們體諒。”

“那沒關係,我問馮醫生您也可以了。”關振鐸微笑道。

馮醫生沒料到對方有這反應,說:“如果我可以幫得上忙,請說。”

“李風的傷勢很嚴重嗎?聽說他雙眼有失明的可能。”

“是的,腐蝕液濺到雙眼,待他情況穩定,我們就會讓眼科的同事跟進。”馮醫生搖了搖頭。“他左眼比較嚴重,應該救不了,但右眼還有六成復明的機會。”

“鍾華盛和周祥光呢?他們沒有傷到眼睛嗎?”

“沒有,不幸中之大幸。鍾華盛被腐蝕液潑到肩膀,再濺到臉部的下半部,脖子和口鼻的傷勢最重。周祥光則迎面灑中,但他幸運地戴了太陽眼鏡,液體沒有沾到雙眼。”

“他們的手腳沒有受傷嗎?”

“有,不過臉部最嚴重,手腳的都只是輕度灼傷。鍾華盛左手臂和左腳都有傷,周祥光則是雙手受傷……他應該是被腐蝕液潑到瞼,慌張地用手去擦,結果雙掌也被灼傷了。”馮醫生邊說邊做出用手掩面的樣子,示範他預計中的情形。

“他們要留醫很久嗎?”

“暫時很難說長短,但我想兩個星期是合理的預測。”馮醫生向接待處牆上的月曆瞧了一眼,再說:“而且,我預計三人在後天要進行植皮手術。周祥光應該會先做,他的應急處理最不足,雖然受傷範圍不及其餘兩人,但皮膚的傷勢最嚴重。”

“應急處理不足?”

“就是被腐蝕液潑到後,有沒有即時沖洗、急救員有沒有充分中和皮膚上的腐蝕液,用紗布包紮防止細菌感染等等。聽急症室的同事說,檢查時才發覺情況嚴重,連分流站都看走眼,沒有讓他優先接受診治。不過令早急症室出了一堆狀況,也不能怪責他們了,先有火災,再來是鏹水彈,還加一樁囚犯越柙,有夠手忙腳亂的。”

“今早真是不得了哩。”關振鐸點點頭。

“我們部門也一樣。”馮醫生苦笑一下,“西環火災已有幾個燒傷的傷者要接受治療,之後還有一堆被腐蝕液灼傷的,還好今早八點多運載化學原料的貨車車禍沒有傷亡報告,否則我現在仍在處理傷者吧。”

“您指的是今早德輔道中的車禍?”

“對,我跟認識的警員說今天很忙,他就說如果中區車禍的貨車載的不是無害的乳化削而是腐蝕性液體,醫院令早就會塞爆了——不過現在也幾乎塞爆了吧。其實如果中區交通不是因爲這車禍而大擠塞,那三十多名被鏹水灼傷的市民部分會改送到灣仔鄧肇堅醫院,我們的急症室就不會如此忙亂……”

“我想問一下,替三位傷者辦入院手續的是誰?”關振鐸將話題拉回案件上。“既然我們不能向傷者問話,我想跟他們的親人聊聊。”

“您提起這個,確實有點麻煩呢。”馮醫生露出困擾的表情。“李凰沒有家人,我們暫時仍未聯絡上他的任何親屬,有不少檔待籤。”

“鍾華盛和周祥光呢?”

“關警官,您正好錯過了。鍾華盛的妻子今早在醫院,周祥光則好像有一位當夥計的親戚陪伴,但現在不是探病時間,他們都離開了。我想他們六點會再來吧——六點開始是晚間的探病時段。”

“那我們只好等一下囉。”關振鐸說。小明看了看手錶,現在是下午三點半,還有兩個半鐘頭纔到六點。

“我是時候巡房,先失陪了。”馮醫生向二人點點頭。

“啊呀,多問一句,請問鍾華盛和周祥光住哪一間病房?”關振鐸問。

“六號房,就在前面左邊第三個房間。他們住在同一間病房。”

馮醫生離開後,小明悄聲問關振鐸:“組長,是要趁沒有人留意,溜進病房向二人間話嗎?”

“就算溜得進去,他們都不一定願意回答我們吧。”關振鐸爽快地說。“咱們就在這兒等一下,兩個鐘頭很快過去。”

關振鐸走到接待處旁的一張沙發前,坐下,留下小明呆站着。小明沒想到行事不按章法的組長這回居然乖乖地遵守指示。

小明無奈地坐在關振鐸旁邊,正想問他如何從三位傷者口中找出犯人的線索,關振鐸卻開始談化學灼傷的相關知識。他從應急治療開始,一直滔滔不絕地談到使用抗生素和非類固醇消炎劑的藥物治療,再聊到值皮手術和人工皮膚對傷口癒合的效果,小明心想,旁人大概會以爲關振鐸是專科醫生,而他是正在瞭解治療程式的病患家屬。

“組長,我去一趟洗手間。”當關振鐸說到燒傷者因爲皮膚無法阻止水分流失,所以要持續補充水分時,小明打住組長的長篇大論,借上廁所逃避一下對方的疲勞轟炸。

“到底組長爲僕麼會懂這堆冷知識啊……”小明步往洗手間時,內心不斷嘀咕。他繞過兩個彎角,按指示找到洗手間,解決後對鏡子洗了把臉。離開廁所,正打算回到接待處時,小明不自覺地瞄到一個指示牌。

——“往J座”。

瑪麗醫院有不少大樓設有空中走廊,把各大樓互相連接,讓警務人員和病者節省移動時間。J座一樓就是急症室,小明當然對急症室沒有興趣——他有興趣的,是二樓東翼的洗手間。

石本添越窗逃走的那一間洗手間。

雖然他跟隨組長到醫院是爲了調查鏹水彈案,但他身爲一名刑偵探員,自然會在意另一宗案子。小明前幾年在各個警區大大小小的偵緝部門待過,參與過不少案子,雖然他擔當的只是毫不起眼的角色,但他清楚自己身上流着的是刑警的血。石本添曾是頭號通緝犯,是警隊和市民的公敵,如果他可以選擇,他也會選擇追捕石本添而不是調查這個勞什子鏹水彈案。

“反正尚有時間,去瞧瞧吧。”小明看看手錶“下定決心,往”座走過去。

通過走廊“小明來到”座,在梯間有說明各層部門的指示牌。一如他在盤問懲教員的影片所知。”座二樓是警務社會服務部,一樓就是急症室。J座九樓是懲教署管轄的羈留病房,用來扣留患病的嫌犯,或是讓需要留醫的囚犯暫住。

“如果那兩個懲教員謹慎一點,押石本添到九樓的廁所,就不會讓他逃掉了。”小明心想。

沿着樓梯,小明找到二樓的事發現場,洗手間位於東翼樓梯轉角,附近沒有辦公室或病房,環境相當冷清,小明心想難怪懲教人員會押石本添到這裡如廁。洗手間沒有警員駐守,小明猜想同僚蒐證後就將現場解對,畢竟封鎖這廁所對追捕石本添沒有幫助。

洗手間比小明想像中略大一點,一邊有三個廁格,另一邊有一列尿槽,尿槽旁有一個長彤的洗滌槽。洗手聞入口沒有門,採用的是以牆壁遼蔽入口的彎角設計,而入口正對着一扇偌大的窗戶。

小明逐一檢查廁格,仔細察看有沒有他人錯過了的蛛絲馬跡。三個廁格中只有貼著修理告示的木門虛掩,他推開一看,只見馬桶廁板脫落,水箱的沖水鏈子也斷掉,除此之外跟其餘兩格沒有分別。三個廁格里的牆壁上都鑲有金屬扶手,讓行動不便的病人使用,但小明看了十分鐘,也無法確認懲教人員把石本添鎖在第二格還是第三格。小明本來猜洌,金屬扶手上可能留下石本添慌忙解鎖造成的刮痕,但他的想法落空了。

在廁格里一無所獲,小明便轉往窗前偵查。站在窗前,他發覺可以清楚看到J座大樓外的行車道,而他望向遠處,估計石本添同黨待機的位置應該約在三十公尺之外。他探頭到窗外往下觀察,窗緣距離地面約有四至五公尺,而窗子正下方有一道淺淺的石簷,左方有數根水管,只要小心一點,任何成年人也能利用它們順利攀到下面,如果身子夠好,說不定直接躍下也毫髮無損。

小明在洗手間裡逗留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可是沒有看出丁點有用的線索。他灰心地離開洗手間,轉到梯間打算回到S座,卻突然憶起組長的話。

——“翻看醫院所有監視器影片,找那長髮男人的蹤跡。”

爲什麼那個長髮男人沒有一起逃跑?

小明沿着樓梯往下走,發現在一樓和二樓之間有一扇窗戶,可以看到跟洗手間視窗相同的景色。窗子鑲有金屬格子,小明用手搖了一下,格子文風不動,上面積了不少塵埃。他穿過梯間,通過一樓走廊,繞到洗手間窗子下方,花了約半分鐘。

“如果我是那個共犯,爲什麼不一起坐車離開?”小明心想。“雖然他不能從梯間的視窗跳出去,但全力奔跑的話,加上這段三十公尺的距離,頂多只要二十秒。他是害怕駐院員警阻撓,儘量縮短行動時間嗎?可是,他們手上連衝鋒槍也有,即使來硬的,在醫院大幹一場,也肯定能救出石本添啊?”

小明對長髮男人的去向感到相當疑惑。囚犯越柙,最困難的環節是解開手銬,擺脫羈押人員,石本添在跳出視窗的一刻已經確保這兩項條件了。既然長髮男人是共犯,他的任務已經完成,就沒必要繼續保持低調,直接奔逃也可以。

不對、不對——想到這兒,小明更感到案件的不對勁之處。

石本添是著名的悍匪,就算他是智囊,他的手下都是一羣亡命之徒,光看到他們在逃走遇上意外時,毫不猶豫地跟警方槍戰,就知道他們肆無忌憚,無法無天,如此一來,石本添要逃,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叫長髮男人用子彈殺死兩名懲教人員,再帶同石本添一起離開就行了。

爲什麼石本添用上更麻煩的方法逃跑?是他良心發現,不想殺人嗎?還是說他不確定羈押時有沒有全副武裝的人員看守,怕用槍的話會導致行動失敗?

小明努力思考,可是他無法找出合理的結論。

站在行車道上,一輛救護車從小明身旁駛過,他猛然從沉思中回到現實。他看看手錶,發覺自己已離開足足半個鐘頭,於是三步併成兩步,匆忙跑回矯形及創傷外科的接待處,他一邊跑,一邊想該如何對組長說明自己的想法,同時亦擔心組長怪責自己擅離職守,獨個兒晃到某處開小差。

當小明回到S座,情況卻出乎意料。關振鐸挨在接待處櫃檯,跟之前板起臉孔的護士有說有笑,那個護士滿臉笑容,跟之前判若兩人。

“哦,小明,你上廁所這麼久嘛。”關振鐸轉向護士,說:“還是不打擾你工作了,有空再聊。”

“組長,您們……在談什麼?”坐回沙發,小明訝異地問。

“沒什麼,就是閒話家常,健康養生之道等等。”關振鐸莞爾一笑,再壓下聲線,說:“還有聊關於馮醫生的事,例如他的興趣,嗜好之類。”

“馮醫生……有什麼可疑之處嗎?”小明緊張地問。

“當然沒有,只是我剛纔留意到他的手錶、左手手指的繭、鞋子、夾在襯衫口袋的筆,知道他喜歡潛水、彈吉他、對某個英國品牌情有獨鍾,還有個性相當節儉,就跟那護士聊起來了。”小明露出不解的表情。

“唏,你怎麼還不明白嘛。”關振鐸笑道:“那護士對馮醫生有意思。”

“咦?”

“小明,你要多多學習觀察他人的反應細節,每個人一舉手一投足,都無意間說出不少事實。剛纔那護士打電話通知馮醫生,和跟馮醫生面對面說話時,表情都跟之前有着明顯的不同。”

“那麼,是那個護士有什麼可疑……”

“不,我只是打發時間罷了。”關振鐸因爲小明的“冥頑不蔓”忍俊不禁。“不是每一件事都跟案件有關的。”

小明搔搔頭,對關振鐸的行徑感到不解。他們面前明明有一堆難解的案子,關振鐸竟然還有心情說三道四。小明心想,或許對“神探”而言,從來沒有教他爲難的情況吧。

“組長,我剛纔突然有個想法……”

“是鏹水彈案還是石本添案的?”關振鐸一語道破,小明才知道組長猜到他剛纔“失蹤”半小時的理由。

“嗯……石本添案的。”

“姑且說出來讓我聽聽吧。”

小明滿以爲組長會責備自己分心,沒料到對方爽快地迴應,他於是將則纔想到的疑點一一向關振鐸說明。

“這長髮男人的做法實在太不合理了。”小明說。

“嗯,不錯,你的疑問很合理。”關振鐸露出滿意的笑容。

“那麼,組長您有什麼看法?”

“我?我現在是來調查鏹水彈案的,石本添的事情,就先擱下。”關振鐸攤開雙手。

“咦?組長?”

“先處理好這邊,再處理那邊吧。有沒有聽過英諺‘一鳥在手勝過二鳥在林’?或是日本諺語”追二兔者不得一兔“?不過你可以趁這個時間思考一下,或者你會想出什麼結論。”

小明老是搞不懂組長,不過既然對方如此說,身爲下屬就不應該苦苦追問。

“天才果然難以捉摸啊。”小明暗忖。

在接下來的一個鐘頭裡,關振鐸沒有再跟小明說什麼化學灼傷知識,也沒有主動找護士聊天,只是沉默地坐在沙發上,看着在面前經過的人。小明託著下巴,繼續苦思石本添逃走的情況—不過他就像被組長下了咒,每當想到長髮男人的行徑,就不期然想起順嫂談及三位傷者的情景。他的思緒恍如一頭困窘的獵犬,不知道該往左邊樹林追那隻叫石本添的狐狸,還是到右方草叢找那頭胡亂傷人的野豬。

時鐘的短針指向“六”字,本來人不多的走廊開始繁忙起來。有些人行色匆匆,一臉愁容,但也有不少人氣定神閒,緩步經過關振鐸和小明跟前。

“我們到病房門口等鍾華盛的妻子和那個阿武?”小明問。

“不用心急,再坐一陣子。”關振鐸沉着地說。

探病的人一一在他們面前走過,五分鐘後,關振鐸站起來,說:“可以進去了。”

小明依從組長的指示,跟在他身後。他突然發覺,關振鐸手上已沒有那個紫色膠袋,可是他回頭一看,又發覺沒有遺留在沙發上。

正事要緊—小明把話吞回肚子。他本來想叫住組長,問他是不是丟失了那頂新買的帽子。

兩人走進六號病房,房間裡有四張病牀,左邊近門口的牀上躺着一個失去左腿的老年人,另一張則空空如也,而右邊有兩位手臂插著點滴、頭部包裹着紗布宛如木乃伊的病人。近門口的病人除了頭臉被包紮,雙手也纏着繃帶,小明猜他是拖鞋檔的周老闆;牀邊有一箇中等身材、穿深藍色夾克、斜揹着咖啡色肩包的青年正湊近牀上的人耳邊說話,小明相信他就是阿武。至於近窗子的病人牀邊有一位三十餘歲的婦人和一個穿校服的男孩,男孩緊抓住牀上病人的右手,小明估計他們是鍾華盛一家。

“你就是阿武嗎?”關振鐸跟小明走近那個穿藍色夾克的男人,對方表情略帶疑惑。小明記得他就是剛纔在自己面前走過、行色匆匆的訪客之一。

“我們是員警。”關振鐸向對方出示員警證。“你是周祥光先生的親戚阿武嗎?”

“嗯、嗯。我就是。”看到證件,阿武抖擻梢神回答道。“兩位元長官想問今早的情況嗎?我已經跟另一位長官說過了……”

“哦,令早的事就不用說了,我已經很清楚。”關振鐸露出笑容,說:“你真人比上鏡瘦得多……不,短時間減肥減那麼多,應該很不容易吧。”

小明站在阿武的左後方,完全不瞭解關振鐸在胡說什麼。

“長官,您說什麼?”阿武跟小明一樣,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別再裝了,我們連證物都拿到了啊。”關振鐸從懷中拿出一個透明膠袋,裡面有一頂按扁了的黑色棒球帽。“你三次犯案也戴着它吧?你不小心把帽子丟失在那個頂樓,鑑證科的同事撿到了。”

“不可能——”阿武臉色大變,伸手摸向自己的肩包,

“哦?原來在肩包裡嗎?”

關振鐸話音未落,阿武突然轉身奔逃,但小明站在對方身後,阿武還沒來得及反應,已被小明緊緊抓住。病房裡其餘的人,紛紛因爲這突變愣住,訝異地看着小明將阿武制伏。

“組長,這個阿武……”小明用力把掙扎中的阿武按倒,確認他身上沒有武器,扣上手銬,擡頭向關振鐸問道。

“他就是半年前,四個月前和今早三起鏹水彈案的犯人。”關振鐸聳聳肩。

“爲什麼……不,組長您怎麼知道他是犯人?”

“我就說,每個人的舉手投足都會透露不少資料。”關振鐸笑說:“每人的步姿都有獨特之處,剛纔我看到他在走廊經過,就知道他是旺角鏹水彈案件中監視器拍到的胖子。那兩段影片我看過上百次,即使在街上碰到,我都能把他認出來。”

小明呆住,他沒想到組長居然會以步姿相同就認定犯人的身分,這未免太武斷了——可是,阿武的舉動恰恰證明關振鐸的判斷正確,令小明大感不可思議。

“發生什麼事?”接待處的護士和另一位男看護聽到騷動,慌忙地走進病房。

“皇家香港員警拘捕嫌犯。”關振鐸舉起證件,冷靜地回答,護士看到這一幕,不禁怔住。

“麻煩你通知駐院警員前來協助。”

護士六神無主地點點頭,急步走回接待處打電話。

“好了,小明,這邊告一段落羅,那麼,我們可以進行另一邊的調查了。”關振鐸轉過頭,對牀上的病人說:“我們終於見面了,周祥光先生……不,石本添先生。”

第27章 Borrowed Place I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8章 囚徒道義I第36章 Borrowed Time IV第21章 泰美斯的天秤I第20章 泰美斯的天秤〇第26章 泰美斯的天秤VI第21章 泰美斯的天秤I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13章 囚徒道義VI第30章 Borrowed Place IV第14章 最長的一日I第24章 泰美斯的天秤IV第28章 Borrowed Place II第33章 Borrowed Time I第25章 泰美斯的天秤V第16章 最長的一日III第2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II第7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II第33章 Borrowed Time I第24章 泰美斯的天秤IV第6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I第28章 Borrowed Place II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33章 Borrowed Time I第9章 囚徒道義II第8章 囚徒道義I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3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III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19章 最長的一日VI第13章 囚徒道義VI第23章 泰美斯的天秤III第8章 囚徒道義I第24章 泰美斯的天秤IV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25章 泰美斯的天秤V第17章 最長的一日IV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7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II第9章 囚徒道義II第34章 Borrowed Time II第25章 泰美斯的天秤V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15章 最長的一日II第36章 Borrowed Time IV第10章 囚徒道義III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8章 囚徒道義I第30章 Borrowed Place IV第3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III第27章 Borrowed Place I第32章 Borrowed Place VI第19章 最長的一日VI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30章 Borrowed Place IV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19章 最長的一日VI第17章 最長的一日IV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1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I第5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第23章 泰美斯的天秤III第19章 最長的一日VI第14章 最長的一日I第5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5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第36章 Borrowed Time IV第4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IV第31章 Borrowed Place V第18章 最長的一日V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32章 Borrowed Place VI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10章 囚徒道義III第37章 Borrowed Time V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28章 Borrowed Place II第18章 最長的一日V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17章 最長的一日IV第21章 泰美斯的天秤I第14章 最長的一日I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37章 Borrowed Time V第17章 最長的一日IV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34章 Borrowed Time II第30章 Borrowed Place IV第23章 泰美斯的天秤III第8章 囚徒道義I第33章 Borrowed Time I第14章 最長的一日I第5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
第27章 Borrowed Place I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8章 囚徒道義I第36章 Borrowed Time IV第21章 泰美斯的天秤I第20章 泰美斯的天秤〇第26章 泰美斯的天秤VI第21章 泰美斯的天秤I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13章 囚徒道義VI第30章 Borrowed Place IV第14章 最長的一日I第24章 泰美斯的天秤IV第28章 Borrowed Place II第33章 Borrowed Time I第25章 泰美斯的天秤V第16章 最長的一日III第2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II第7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II第33章 Borrowed Time I第24章 泰美斯的天秤IV第6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I第28章 Borrowed Place II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33章 Borrowed Time I第9章 囚徒道義II第8章 囚徒道義I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3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III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19章 最長的一日VI第13章 囚徒道義VI第23章 泰美斯的天秤III第8章 囚徒道義I第24章 泰美斯的天秤IV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25章 泰美斯的天秤V第17章 最長的一日IV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7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II第9章 囚徒道義II第34章 Borrowed Time II第25章 泰美斯的天秤V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15章 最長的一日II第36章 Borrowed Time IV第10章 囚徒道義III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8章 囚徒道義I第30章 Borrowed Place IV第3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III第27章 Borrowed Place I第32章 Borrowed Place VI第19章 最長的一日VI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30章 Borrowed Place IV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19章 最長的一日VI第17章 最長的一日IV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1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I第5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第23章 泰美斯的天秤III第19章 最長的一日VI第14章 最長的一日I第5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5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第36章 Borrowed Time IV第4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IV第31章 Borrowed Place V第18章 最長的一日V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32章 Borrowed Place VI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10章 囚徒道義III第37章 Borrowed Time V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28章 Borrowed Place II第18章 最長的一日V第35章 Borrowed Time III第17章 最長的一日IV第21章 泰美斯的天秤I第14章 最長的一日I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22章 泰美斯的天秤II第37章 Borrowed Time V第17章 最長的一日IV第11章 囚徒道義IV第34章 Borrowed Time II第30章 Borrowed Place IV第23章 泰美斯的天秤III第8章 囚徒道義I第33章 Borrowed Time I第14章 最長的一日I第5章 黑與白之間的真實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