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嶺縣對吧？那晚你阿公說過，我有印象，確實離莞城很遠！”唐青雲說道：“小姑娘，擡起頭來，與人談話要看着對方，這是禮貌。”
小曼深深吸口氣，平復一下自己，回答：“你坐着，我站着，這樣看着你，感覺很失禮。”
唐青雲：……
眼前小女孩身量雖然還嫌單薄，但是開始抽條了，站在車窗外確實有那麼點居高臨下的意思。
不由失笑，輕咳兩聲道：“說得有道理，你姓莫，叫莫大妮？是小名兒吧？你父母有沒有爲你改學名？”
小曼答非所問：“我是家裡第一個孩子，所以叫大妮。”
唐青雲頓了一下：“你是父母第一個孩子？多大了？”
“我七月份生日，滿十一歲了。”
“你，七月份生日？”唐青雲驚訝地看着小曼。
一旁小馮笑道：“這是和萱萱一樣大呢。”
小曼擡起頭，淡定地看向唐青雲：沒錯，莫大妮是和萱萱一樣大，另有一個孩子，也是七月份生日，也剛滿十一歲，你們，記得嗎？
唐青雲卻低下頭看腕錶，然後朝小曼露出笑容：“小姑娘，你有一副好嗓音，喜歡唱歌跳舞？你現在應該讀五年級了，明年吧，明年你讓家人帶你來，可以找這位小馮叔叔，讓他帶你去地區歌舞團報考，以你條件，應該能考得上，你就可以在那裡學習……好不好？現在我們還得趕路。哦對了，剛纔小馮說你找不到親戚沒地方去是嗎？那讓小馮給安排一下！小姑娘你年紀還小，以後可不能自己一個人亂跑，不安全！”
說完，車窗就升了上去。
小馮想把小曼拉進地委大院，他要找個人親自把小曼送到招待所去，被小曼謝絕了：昨晚找小馮幫忙住地委招待所，她可半點沒想過攀扯唐青雲的關係，今天也一樣，但是莫名其妙地見到了唐青雲，經唐青雲口裡說出“安排”二字，她怎麼聽都覺得刺激神經，地委招待所，她是無論如何住不下去了！
生父，對不相識的、別人家的孩子都給予一分關心，爲什麼就不能看一眼親生的骨肉？
“哎，莫大妮！你拗個什麼勁呢？”
小馮見自己這麼個壯實青年竟然抓不住一小女孩，被小曼甩開手，不由得火了：“你上道點好不好？唐書記多好的心意啊，這是在安排你的前程知不知道？聽話，別不識好歹！”
“我不需要，想唱歌高音喇叭裡都能學，我不喜歡進歌舞團，謝謝！”小曼說完，大步往前跑去。
小馮不解又無奈，怎麼有這麼傻的人？鄉下姑娘進歌舞團容易嗎？送到手的好處都不要！
索性不理她了，趕緊回辦公室拿煙去，一會還得趕往省城，吳姐打來電話，說萱萱和浩浩想爸爸了，唐書記是個顧家的好男人，上個禮拜天在鄉下視察，這個禮拜天得回省城去和妻兒團聚。
車裡的唐青雲看不見小馮和小曼在外頭拉扯，他靠在椅背上，一隻手覆住眼睛，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臉憂傷。
看到莫大妮，莫名有一種熟悉親切的感覺，他細細打量她，在心裡琢磨了一下，發現，這女孩兒五官竟然長得像自己的哥哥唐青山！
而他和唐青山，兄弟倆雖不是孿生，卻經常被人錯認，所有人甚至父母都認爲，兄弟倆外形五官很相似！
這個莫大妮，她也是七月份的生日，也剛滿十一歲，也是家裡第一個孩子，而且，也姓莫！
那麼多的巧合，只除了一樣，她是鳳嶺縣人！
有一瞬間，唐青雲情不自禁幻想：如果留在平縣公道村莫家養着的孩子，長成莫大妮這樣該多好啊，自己和曉文，肯定不會放棄她！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唐青雲心底一陣抽痛——不能否認，僅僅因爲那個孩子長得不好，所以被放棄被拋棄了！
親生的骨肉，就這麼拋舍！
曉文不同意這個說法，她說只是交換撫養，就像夫妻倆疼愛萱萱一樣，莫家夫妻同樣疼惜小曼！小曼並不缺乏父母之愛，相比萱萱，小曼還多出四五個弟弟妹妹，以後手足之間相依傍、相互照應，好處只多不少！
道理是這樣，可鄉下條件怎能比得城裡？
唐青雲很想鼓起勇氣，去看看那個孩子，但是抵不住曉文的哭訴勸告，曉文說得也有道理：你去看了，讓孩子察覺到了，那你要不要她？如果不能把她帶在身邊，何苦去驚動她、打擾她安寧平靜的生活？如果這份生活正是她所求，你不是害了她嗎？
你要知道她容貌已毀，性情和脾氣都異於常人，適應不了你的世界！
還有更重要一點：萱萱和浩浩，他們能不能接受小曼？把這樣的小曼帶在身邊，抱錯孩子的事情宣揚出去……影響的不止是你的工作和前程，還會讓萱萱和浩浩陷入難堪境遇，他們要怎麼面對同學和朋友？更何況，京城那邊，我們已經沒有辦法交待了！
現在能爲她做到的，是全家節省些，多給她寄錢糧，讓她在鄉下過得富足無憂，這才最實惠！將來再爲她存一筆錢，保她晚年無虞，盡到我們的心，也就死而瞑目了……
開關車門的聲音驚醒了唐青雲，他接過小馮遞過來的一包煙和火機，點燃一支菸，問道：“莫大妮安排好了？”
小馮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那小丫頭，我也不知道她怎麼了，我本想帶她回辦公室，讓小姜領她去招待所安排食宿，可她不聽我的，跑掉了！”
唐青雲一怔：“她一個小孩子自己在街上晃？那怎麼成？晚上怎麼辦？”
“聽她的意思，好像是跟着家裡人一起進城的，只不知道她家人在哪個地方，淨由着她到處亂逛。我看那丫頭挺機靈的，找個地方住，應該難不倒她——昨晚我在電影院門口就見過她，書記你知道她在做什麼？她做買賣！”
“她？十一歲的小女孩，她做什麼買賣？”唐青雲難以置信。
“鳳嶺縣那邊不是很多山嶺嘛？山上有的是野葡萄，她可能是和家人一起摘了野葡萄來城裡賣，我昨晚遇見她的時候，她就蹲在電影院前邊一個巷口，守着個大籃子，野葡萄都讓她賣光了！她很聰明，記性也好，聽見我說話就知道是我——那天半夜我們在路上交談過幾句的。”
唐青雲沉默了一下，說道：“還這麼小，就學做這些？她不上學讀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