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告誡完龍葵,景天還不放心,一路上問清楚“乾坤一擲”的原理,確認龍葵施術時不會隔空從他景天的錢袋裡取錢,這才放下心來。景天這時並未察覺,通過他這一番特別用心的查問,那“乾坤一擲”的原理已不知不覺深入他的內心。此後景天和龍葵繼續往前走,當到了一戶吊腳樓前,跟一個長相機靈的小孩兒打聽靈山之事時,卻被小孩兒推銷起青竹杖來。只見這個穿着苗家服飾的小孩童,指着門口的一捆青竹手杖和幾件竹器熱情地說道:
“我做的青竹杖,最適合爬山了!特別取的好竹材,又輕巧又結實,而且還不磨手。您要爬山的話,還可以僱我當嚮導,我哪裡都認識。附近這靈山風景很有名哦,就是路不好走,沒有嚮導很容易迷路的!”
這小小少年正滔滔不絕地說着,卻忽聽一個少婦的聲音從吊腳樓上傳來:
“思兒!你又在胡說了!”
喝斥聲中,竹梯響動,景天便見一位二十五六歲的苗家少婦走下樓來。這女子中等的身材,面容秀麗,只是兩眼無神,顯然目盲。不僅目盲,那清秀的眉目間也多愁苦之色,整個人顯得頗爲憔悴。這時她摸索着竹梯扶手下來,不高興地喝斥自己的孩子:“思兒,爲娘說過多少遍,不許你提靈山,也不許你去!”
“咦?”景天看着這個目盲的秀麗少婦,心中有些生疑,“怎麼他對靈山如此緊張?”這時他忽然想起剛纔進城時,有個小童也提到“夏思哥哥”!
景天正心中思索,眼前小孩忽然湊上來,小聲跟他說道:“客官,別介意,這是我娘。她的眼睛壞了,脾氣也不好,因爲我爹上靈山失蹤了,所以……您別介意。”
“嗯。”景天點點頭,表示沒有關係。他也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問小哥兒,“你叫夏思?那靈山有那麼危險嗎?”
“嗯,我叫夏思。那靈山嘛,也算不得危險……”夏思頗爲聰明,爲了自己的生意,小心地斟酌着措辭,“就是聽說有仙人施法,能讓人去到過去未來,陷入迷魂陣裡。不過有我帶路就沒問題,或者買我的竹杖也行!”說到這裡,剛纔滔滔不絕的小夏思有些低沉,沉默了片刻,擡起頭來,眼睛充滿渴望地望着景天:“大哥哥,求求您啦!我、我已經三天沒有生意了……”
最後這句話,聲音說得大了點,不小心被他孃親聽見,於是婦人生氣地叫道:“思兒!不許這樣!”
“沒關係!”景天很同情這個有着瞎眼孃親的小孩。他示意龍葵跟苗家婦人說說話,自己則將小夏思稍稍拉到旁邊,悄聲問道:“你說你爹爹上靈山失蹤了,那失蹤有多長時間了?”景天想,如果失蹤沒多長時間,那就算只幫夏思找父親,自己也要往靈山一行的。只聽小夏思回答道
:“已經十年了。”
雖然小孩兒一直裝出對這件事無所謂的態度,但不經意間,他還是流露出和年紀不相符的深沉哀痛。現在的景天,很能理解這種傷痛。他心裡也一疼,定了定神才繼續問道:“十年了嗎?那你幾歲了?”
夏思挺了挺胸膛:“下個月就十歲了!”
“哦。”景天看着小夏思,心說,這可憐的孩子,還是個遺腹子,連他爹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想了想,他又問道:“你知不知道你爹是怎麼失蹤的?”
夏思回憶道:“聽大人說,我爹是做山貨生意的,常常上山收購山貨。本來每次上山三五天就回來了,可是那一次……再也沒回來。他們說,我爹叫夏夢寒……我知道爹爹的名字,還是聽別人說的……”
“思兒!怎麼說都不聽呢?”雖然夏思之母和純真的龍葵聊得挺投機,但聽到兒子這句話,便很不高興地打斷他們二人,“客人要買什麼竹器,就拿給他;如果不買,也不要光顧聊天,那樣耽誤生意!”
“知道了,娘!”小夏思吐了吐舌頭,仰臉對景天道,“要不,大哥哥,您真的買點什麼——隨便買點什麼,好嗎?我娘生氣了,我不想讓他生氣……”
“好孩子。”看着小夏思怯怯的樣子,還有他臉上明顯和年紀明顯不符的風霜之色,景天的心便莫名地一酸。他手撫小夏思的頭髮,忽然說道:“我就買五百文錢的竹器吧。”
夏思一聽,立即嚇了一跳:“五百文?!我沒那麼多貨啊!”
“怎麼沒有?”景天走到旁邊,從吊腳樓的角落裡撿起一隻纖細的竹哨子,在手中仔細端詳,一本正經地說道,“太精巧了,簡直渾若天成。若吹出音來,一定是天籟了。說五百文錢,我還怕你嫌少了呢!”
“真的?”夏思又驚又喜,“太謝謝了!”
“思兒!不要平白受人恩惠!”夏思的孃親再也顧不上和龍葵說話,轉臉朝這邊大聲說道,“客官,我夏家店小,沒有五百文的貨,招持不起您這樣的大主顧,您還是去別家吧!”
“大姐,您聽錯了!”景天忙道,“不是五百文,是五文呢!給你——”他將一串五百文錢遞給小夏思,朝他眨眨眼睛。
看見景天真地遞來五百文錢,小夏思卻猶豫了一下。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瞎眼的老孃,垂下頭思摸片刻,便好像終於下定決心一般,伸出瘦弱的雙手,有些顫抖地接下了景天這串沉甸甸的銅錢。
“謝謝……”出名頑皮的小夏思,這時候的聲音卻有些哽咽。而當景天和龍葵已經並肩走出很遠,小孩兒還呆呆地目送那兩個俊秀的背影,眼中霧氣朦朧。
當景天和龍葵走出一段路,已變成紫紅頭髮龍葵的少女忽然一笑,跟
景天道:“小天哥哥呀,你還真古怪呢。”
“怎麼古怪?”景天慌忙停下來,拿手摸摸自己的臉頰,怕上面沾了什麼異物。正忙活間,卻聽龍葵說道:“剛纔我演練‘乾坤一擲’,不過費了三百四十文,你就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現在買這麼一隻破竹哨,就花五百文,連眼也不眨一下!”
“你說的這個啊……”景天摸了摸頭,正要解釋,卻見龍葵鬼靈旋了下身子,朝他嘻笑道:“你是不是看中了人家母親啊?嗯,雖然目盲,卻別有風情呢……”
“你說什麼!”這下景天真不高興了!他停下來,一臉嚴肅,威風赫赫地對龍葵鬼靈道:“有些玩笑不可以開!否則,很不討人喜歡,知道嗎?”
“知道……”一旦見活潑曠達的少年擺出這副嚴肅樣子,連肆無忌憚的紅髮龍葵也害怕,只得趕緊認錯。
“小天哥哥知道嗎?那小孩的母親叫姜雪。”過了一陣子,見氣氛有點沉重,紅髮龍葵就跟景天講述剛纔跟夏思孃親閒聊得知的事情。“這位姜雪啊,本來性情柔弱;但嫁給夏思爹爹夏夢寒之後,爲了一家人將來能過上好日子,縱然本性內向柔弱,也努力變得剛強,爲夫君出謀劃策。本來小兩口生活美滿,誰知道十年前的一天,夏夢寒依姜雪之言上靈山採草藥,卻就此一去不回。照我想來,肯定是死啦。”
“嗯,真是個苦命人,唉。”想起小夏思那故作輕鬆的樣子,景天一陣傷感。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他倆便看見前面有一座古樸的廟宇。不用問人便知道,這安靜廟宇正是蠻州城有名的女媧娘娘廟,這之前景天已經聽人多次說過。
“我們進廟看一下,瞅瞅有沒有什麼線索。”景天跟龍葵說道。
“好!”
兩人一起往女媧娘娘廟門口走去,誰知還沒到跟前,卻聽到裡面傳來紫萱說話的聲音。
“咦?”
景天側耳一聽,發現這紫萱姐姐隱約傳來的說話語調,和平時很不一樣,似乎特地壓低了聲音,腔調變得影影綽綽,好像在跟人談什麼秘事。再走近些,景天看見了紫萱紫色的衣裙,發現她正俯身跟一個老態龍鍾的苗家老婦傾談着什麼。
“我們快進去,你的紫萱姐姐在呢!”龍葵鬼靈已飄到前面,朝景天不住招手。
誰知道,一向十分好奇的少年,這時卻擺了擺手說道:“我們不進去了。既然紫萱姐姐已在探訪,我們還是去別處,也好提高效率。”
“好吧。”景天方纔餘威未盡,龍葵鬼靈不敢反駁,只好跟在景天的後面過廟門而不入了。只不過和景天連頭也不回不同,她想起剛纔看到的紫萱說話姿態,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幾眼,這才追上少年的步伐,就此遠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