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爲夫之幸
“無暇……”茜女強行鎮定,露出一絲淡笑。
“姑娘深更半夜這是要去哪裡?”無暇眼睛炯炯地盯着她。
茜女本能的想後退,在夜裡,她的目光有些嚇人,她朝她走近的姿態,幹練穩重,也不像一個普通的婢女。
“無暇,你別管我了,我不想再連累殿下,你是他的人,應該爲他考慮。”
無暇卻嚴肅地道:“奴婢只聽殿下的命令。”
“可這是爲殿下好,他藏着我,萬一被發現了,他會惹來事端的,你就說沒看住我,我跑了,以後,我有什麼事都不再關殿下的事,這樣不好嗎?”茜女苦口婆心,期望這姑娘能放她一馬。
“殿下做事有自己的主意,奴婢只聽他的命令辦事。”無暇堅持。
茜女急了,道:“不管,反正我今天要走。”說完,就想越過她往外走,她心想大家都是女人,大不了撕頭髮,她還能管得着她嗎?
不料,無暇只擡起胳膊按住她的肩膀,她就怎樣都邁不動腳步,心中一震,原來是個會武功的!也難怪,納蘭滄海留她陪她,一來是保護,二來……也是看住她吧。
“姑娘不能走,不然奴婢無法跟殿下交待。還請姑娘別爲難奴婢。”
茜女閉了閉眼,萎靡的轉過身,哀怨的看她一眼,“好吧,我打不過你。”
無暇笑了笑,“謝姑娘配合。”說完,做了個請回的手勢。
茜女腳步慢吞吞的往回走,卻故意放慢了步子,待無暇無意中走到了她前面一點,她迅速從袖子裡拿出手飾盒,如法炮製的照她後頸打砸去,“打暈你總可以吧……啊!”
不料無暇耳靈手快,一反手將她的胳膊扭住,茜女尖叫着求饒:“我不敢了,快放了我。”
無暇氣惱的一凝眉,正想鬆手,卻突然瞟見遠處有一道亮光在箭速飛過來,她本能的將茜女擋在身後,下一秒,“撲”的一聲,一記飛鏢實實在扎進她的胸口。
茜女原還爲無暇突然將她拽到身後而氣惱,下一刻就眼睜睜看到她中了飛鏢,不禁大駭:“無暇!”
“姑娘快走!”無暇用力將她一推,氣若游絲地叮囑:“朝西走,坡下有條小道可以出山。快……”
“無暇……”茜女沉痛的抱住她,“我們一起走。”
“我不行了,鏢上有毒。”無暇話音剛落,茜女就注意到她嘴脣已發紫,“你快走,別管我。”
茜女眼淚止不住的掉下,見事態緊急,眼見黑夜中有樹梢微動,似有人已追過來,她只能捨棄無暇,“對不起,我對不起你無暇。”
無暇含笑着閉上眼睛。
茜女一狠心,轉身就朝她說的方向奔去。
穿過楓林,很快找到了無暇說的坡下小道,她匆匆忙忙的下了坡,這坡很陡,她也顧不上其它了,手拽着兩側的乾草樹根順着坡往下滑落,下了坡,她爬起來,看到了有條被樹叢掩蓋的小路,她貓着腰鑽進去,快速奔走。
身後那人追得急,隱約還能聽到被弄斷的樹枝聲音。
焦急中她回頭看,已有一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茜女心中悲慼,她不會葬身於此吧?!這算什麼?!
一咬牙,加快了步子奔入樹林中。
樹林裡枝葉繁亂,雜草叢生,那人也是追的有些迷糊,茜女又東轉西繞,自己也不知跑到了哪裡,竟一時甩開了那人。
她一屁股坐到了樹底下,長吁短嘆,太累了,她不能這麼跑,孩子會跑掉的。得歇歇……
現在,心裡不禁開始想念七皇子,爲什麼他不在這裡,如果今天他們沒有那樣的爭執,他可能不會走,今晚,有他就安全了。那麼,又是誰在追殺她呢?江璞玉嗎?不該啊,他一定會抓活的。那,又是誰想致她於死地呢?郡主嗎?雖然郡主是不喜她,但那人卻恪守規矩,應該沒那麼歹毒心腸,那麼,還有誰能對她下手呢……
寧香兒!
結合今天納蘭滄海的表白,恐怕,就只有她能下此狠手了!丫的,她穿過來後,已經兩次被這女人逼殺,她就此起誓,能活着出去,絕對不放過她!
“唰!”身後又有異響傳來,茜女咬牙站起來,忍着心底的驚惶害怕,撒腿就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害怕的狠了,有時候也就忘了害怕,她現在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跑,有技術的跑,跑出那人的追蹤。
不知不覺,竟跑出了樹林,她看着前面一大片空地,就跑過去,不料前面,竟然是懸崖……
好狗血……
一回身,一道黑影就立在了後路上,她沒了後路。
更加狗血……
“你,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追殺我?是誰派你來的?”知道問了沒用,她只會分散對方的注意力,尋找能逃掉的機會。
那人着夜行衣,蒙面,手舉着彎刀,一步步朝她逼近。
“你讓我死個明白可好?我與你原無怨無仇。”茜女嘶喊着,痛苦的哀求。
那人終於壓着聲音,道:“一個賤婢,竟敢蠱惑七皇子殿下。”
茜女眼一眯,果然沒猜錯。其實也好猜,她的仇人沒幾個。腳下,石塊已有鬆動,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涯底……白霧飄渺,很是恐怖。
那人揚起彎刀就想砍過來,茜女實在無計可施,眼見命喪黃泉,百般不甘,突然撲通一聲跪下去上前一把抱住了那人的腿,“英雄!你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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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愣,竟是僵住了。估計是沒想到有人臨死還能這麼扯蛋。
茜女見那人愣了,趕緊再接再勵,“英雄其實你誤會了,殿下她喜歡的不是我,他喜歡的是皇子妃,只是利用我讓皇子妃嫉妒,我的存在,只是在幫助皇子妃重獲殿下寵愛呀!”
話說,這話她說的忒溜了,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說的這麼逼真有道理,可能這就叫天生伶俐難自棄吧。
“閉嘴!少花言巧語,皇子妃要你今晚死,你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大俠你真是太酷了,這一刻,我愛上你了!”茜女眼露崇拜,誓死如歸的揚起了脖子。
“……”大俠的嘴角抽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盯着這個油嘴滑舌貌不驚人的丫頭,心裡懷疑啊直懷疑,殿下喜歡的真的是此女嗎?
“大俠,你帶我走吧,我跟着你,做你媳婦兒。”茜女陪上笑臉,死抱住他的腿。他一刻不殺她,她就多一刻求生的時機呀。
“沒皮沒臉的女人。”那個恨之入骨的唾棄,在這麼嚴肅的時刻,此女真的很侮辱他的職業操守!
“唉,好吧,我知道你是個殺手,你只能聽命於你的主人,但是大俠,你也是人,你就甘心做一個只聽從旁人的機器?你就不想有老婆孩子嗎?”茜女一臉誠懇的規勸他。
“哼,你少想哄騙我放你!”那人雖嘴上這麼說,但手上的刀卻並未落下來。
茜女見他猶豫,就轉了戰,道:“好吧,如果怎樣都是死,你別讓我死的太慘好不好?你看看你這一刀若是砍下來,我必然血肉模糊,我不要,那太醜了!我是個愛美的姑娘,那太殘酷了。你再看,如果我從這崖上掉下去,必然粉身碎骨,被野獸給吃掉,那樣我連輪迴……也不行了,我真的是太可憐了……”
那人的嘴巴又在抖,他從不知道,殺個人這麼難,這一刀,就是一直切不下去。
“這樣吧,大俠,你看我手無寸鐵,又不會武功,鐵定是跑不掉的,你拴着我,帶我出山到集市,我知道藥鋪有種藥吃了可以睡死過去,只求你菩薩心腸,給我留個全屍,再幫我好好安葬,可好?”茜女眼淚汪汪的看着他。
那人真的猶豫了,皇子妃只要她死,沒說怎麼死,只要她死了就行。
“大俠,你念在我這麼崇拜你傾慕你的份上,你就答應我吧,這樣是兩全其美啊!”茜女苦苦哀求。
那人,終於慢慢的放下了彎刀。
茜女惶恐的看着那刀寒光閃閃,自覺的擡起了雙手,讓那人綁上了她。
“走!”那人訓斥她一聲,她就連忙起來,跟着他往前走,走了幾步,回頭心有餘悸的看了看這可怕的懸崖……終於不用跳崖弄到最狗血了。
那人身子挺的筆直,氣定神閒的牽着她往前走,不時回頭看她一眼,她就抱以燦爛一笑。此時不是想迷惑他,只求能迷惑一時。
此人是殺死無暇的兇手,她可惜是不能爲無暇報仇了,能從他手下逃命,也算是對無暇一絲的安慰吧。
至於那個背後真正的兇手,唉……恐怕連殿下,也無能爲力。人活着,如果沒有權力,沒有地位,還活着做什麼……
他們走了一夜,走走停停,天將亮時,已出了這片山,瞧見了附近的集市。
茜女興奮啊,終於見到活人了。
一柄刀刃抵在她脖子上,“少耍花樣。”
“不敢,不敢,大俠,其實你看這街市,熱熱鬧鬧,市井民生,多麼有意思,像你我這樣,生生死死的,到底又是爲了什麼呢……”
“閉嘴!再敢耍花腔,就一刀砍了你。”
“嗚……大俠你好狠心,其實大俠你何必這麼死心眼呢?皇子妃只是讓我消失嘛,我是真的打算消失的,我要離開燕京,離開殿下的視線,殿下見無暇已死,我無人保護一定也是死路一條,他就不會再找我了。你不如放我逃出燕京,回去就跟皇子妃說我掉下山崖了,不就行了……”
“得寸進尺。”那人冷哼一聲。
“好吧……可是你穿成這樣,怎麼能大搖大擺的到集市上呢,不如,我自己去吧?”茜女完全不當對方有智商,越來越扯。
那刀刃又逼近一分,“我一刀下去,不會有太多血噴出,不會讓你的脖子斷掉,還是能保持你的美觀的。”
“……”茜女撇了撇嘴,翻了個白眼,繼續朝前走。
那人緊緊跟隨,不住的催她,“快去買藥,讓你死的痛快。”
茜女走在他前面,也不理他,顧自往人多的地方擠,鄉下早上的人還是挺多的,鄉下人見識也少,看到她身後的人打扮都紛紛驚訝的側目過來。
那人明顯有些煩躁。
茜女見時機成熟,突然轉過身一把抱住那人大聲哭叫:“各位鄉鄰你們幫我評評理!這個是我的丈夫!你看我現在身懷六甲,他居然還出去偷情!被我抓個正着,現在還拿個刀威脅我……”
“你……”大俠風中凌亂了,這又是什麼情況?
衆人紛紛圍過來看熱鬧,聽到她這樣哭訴,立即有人不憤的指責,“怎麼能這樣呢?媳婦兒還懷着孩子呢!”
“就是,負心郎!”
不過也有人提出異義,“怎得見他丈夫就是去偷情呢?”
茜女眼珠一轉,擠出幾滴淚花,道:“你們看他穿成這樣,就是方便夜會那姦婦!好好的我能污衊自己的丈夫嗎?我是爲孩子委屈呀!”
“太不象話了!你對不起你的媳婦和孩子!”
“是啊,這媳婦兒太可憐了!”
“打他!這種男人該受到教訓!”憤怒的羣衆圍上來,開始躍躍欲試。
“揭開他的面紗,看看到底是什麼樣!”又有幾個好事的衝上來,瞬間就和那人扭打起來。
中國人好聚衆鬧事,一會兒的時間就亂成一團。
茜女趁機鑽入人羣。
本來,這些人如果不在這麼擁擠的地方,完全不夠那人的一指頭,只是地方太亂人太多,茜女又哭又鬧弄的他暈頭轉向,他從來就是個夜裡行動的殺手,不懂人間煙火,所以顯得有點傻,待反應過來時,又只能和這些羣衆拉拉扯扯,人羣中,還有幾個頗有點花拳繡腿的,一時將他纏的離不開身。
畢竟當街殺人如果鬧大了,他也不好交待。
他暫時不想節外生枝,沒想到那女人那麼狡猾,竟然趁機逃跑了,待他好不容易跑出那羣人,再去尋時,哪還有那女人的身影?
臉上凝重的在街道中慢慢行走,找尋她的蹤影。
他的腳步緩緩走過街角時,一直蹲在角落的幾個乞丐裡,有一個悄悄擡起頭,朝着他的背影露出猥瑣而勝利的笑。
這小乞丐,就是茜女。
當她從人羣的縫裡擠出去的時候,就趕緊跑到一些乞丐中間,拿了一枚銅錢換了一個乞丐的衣服,披在身上,又將臉上摸花,就跟着混到乞丐中間,蹲在了街角。
果然,殺手還是很好騙的,她得意的笑……
爲了謹慎起見,她並不着急逃走,她索性啊,就繼續裝作乞丐,待這個人的蹤影徹底沒了後,她再另作打算。
“噯?你是哪來的?從來沒見過你。”旁邊的年輕乞丐終於好奇了。
“我呀,我新來的。”幹哪一行沒有新來的啊,不興轉行當乞丐嗎?
年輕乞丐撇了撇嘴,不滿地道:“看你好手好腳的,也跟我們搶飯吃。”
茜女抿了抿嘴,不搭理他。
過了會兒,年輕乞丐出去磨了一圈,回來時黑黑的手拿了個饅頭遞給她,“我看你蹲半天了,什麼也沒要到,這個給你吃吧。”照顧新來的。
茜女吃驚的擡頭,她雖然被壞人追殺是有點餓了,但是她還沒飢餓到當真當乞丐要吃的,只想等會兒再去買包子吃。可是,現在對上這個年輕乞丐真誠的眼神,她有些感動了,伸手接過來,她不想拂了人家的好意,又不忍心全部拿走,就索性掰了一半,遞還給他,“謝謝你,咱倆一人一半吧。”
年輕乞丐微微一笑,接過那一半,狼吞虎嚥的吃起來。
這時,又有一個身體健壯的乞丐走過來,眼神凌厲地看了茜女一眼,突然從她手上搶過饅頭,“有本事自己要飯!新來的還想跟我們爭飯吃!”
茜女糾結了,看來也不是人窮了就善良啊。
“發子,她是個姑娘!”年輕乞丐着急的喊。
“去!”那健壯乞丐給了他一腳,螃蟹一樣的走開了。
茜女對着他的虎背熊腰撇嘴,這才叫好手好腳的不幹活,非得乞討,偷人現眼。
“姑娘……不如,你吃我這塊吧。”年輕乞丐抱歉的將手裡只剩幾口的飢渴遞過去,同時自己還對着那饅頭咽口水。
茜女看的心裡酸,就搖了搖頭,說:“小兄弟,你若能幫我個忙,我就給你一點銅板多吃幾口飯。”
“什麼忙?”年輕乞丐雖然有些疑惑,還是期待的睜大了眼。
“我想到離燕京相反的地方走,你告訴我怎麼走,幫我送出這裡,我就給你錢。”
“燕京相反的地方?燕京在這邊,那就是那邊,姑娘,你到底是要去哪裡呀?”
茜女搖搖頭,“離燕京越遠越好,最好是有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姑娘,山清水秀倒是這一路都會有,可是,都是山林和一些村莊,沒有集市沒有城,而且聽說,再過去就到了國界了,我勸姑娘你還是換個地方。”
“國界?”茜女腦子裡叮的一聲!出國好哇!這樣就更加安全了!
“姑娘,那贏國人野蠻,你還是別去了。”
“好了,謝謝你,這些給你。”茜女爽快的將手裡的十個銅板都給他。
“呀,姑娘原來你這麼有錢……”
“記住不許和別人說起我。”茜女說着已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有了目標後,茜女覺得神清氣爽,她先到一個小攤前吃飽了飯,又包了幾個包子和乾糧,備了瓶水,然後去當鋪將手飾給當了,準備好後,她就仔細的挑了輛馬車,讓車伕送他到贏國國界處。
揮揮手,與過去一筆勾銷,從此她將開始縱情高歌的人生。
“你說什麼?”皇子妃又驚又憤的從椅子上站起來。
她的面前,低頭筆直的跪着那個叫暉的殺手。
“廢物!”寧香兒一掌過去,暉的臉上幾道手指印。
“請主人責罰。”暉頭更低了些。
寧香兒從他的身上抽出劍,擱在他脖頸上,半眯起晶亮的眼睛,陰惻惻地道:“你該不會也受了那女人的蠱惑,故意放了她吧?”
“屬下不敢。是那女人太過狡猾,屬下失職,請主人責罰。”
寧香兒臉上有些扭曲,恨恨地瞪了暉許久,終於壓下胸口的火,手上的劍漸漸的順着他的胳膊往下滑,滑至他的手腕處,停了下來。
身後的尋芳顰了顰眉,想着皇子妃這是要斬下暉的手了。
寧香兒在猶豫着,緊盯着暉的臉,他那裡,像是什麼也沒發生,絲毫也沒有表情,不由得,又將劍朝下滑了一些,到他的手指,一用力,切下了兩根手指。
斷指啪的掉在地上,血順着他的斷指處滴下來,瞬間屋內一陣血腥氣。
暉只眉頭皺了皺,便忍着傷手抱拳,道:“謝主人不殺之恩。”
“滾!”寧香兒將劍一扔。
暉拾起劍,轉身,挺着背往外走。
他只是個殺手,從小就知道聽從主人的命令殺人,生活在黑夜中,他以爲,他活與不活都是一樣的,他生來就是個工具。可是今天,他縱然被主人傷了指,以後亦不能再做個有用的殺人,被主人拋棄,但他並不後悔,那個女人雖然油嘴滑舌,卻點醒了很多他從沒想過的東西。
原來,他也是個人?
爲什麼,活的從來沒有人樣?
這個問題,他想好好想想。
被一場大火燒過的相府,雖然大面不傷大雅,可是與丞相寢宮相鄰的院子,卻有着火燒後的蕭條殘破。
沒有丞相的發話,這裡什麼也沒動過。保持着燒過後的一切痕跡。
屋內,一張牀上,放置着那個疑似茜女的東西。以一張白布蓋着,放置了這些天,沒有動過一分。
江璞玉不讓埋藏,他不准她以茜女的名義埋在土下立碑,一天解不開迷團,解不了他心中的疑惑,他便一天不能相認。
也已請了好幾個仵作來調查,都不能確定此屍的身份。
江璞玉心急如焚,心痛如割,每日受盡煎熬,活在希望與絕望之間掙扎。
他整夜整夜的坐在這個不明物旁邊,愣愣的看着它,問着它,尋求着答案。
窗前落下一道黑影,跪地道:“丞相,七皇子出王府去了莽山。”
江璞玉神色一聚,“然後呢。”
暗衛朝頓了下,沉聲道:“起始時,被七皇子發現,甩掉了屬下。待屬下再尋到他佇足之地時,那裡已空,只餘……”
“什麼?”江璞玉緊張的問。
“只餘了一個姑娘的屍體。”
“是誰的屍體?!”
“屬下查了,並非是馬姑娘。”
江璞玉一顆心落下,又不禁有些希冀,“這麼說,他還是有秘密瞞着本相……再跟蹤他,勢必查出他究竟做了什麼手腳!”
“是。”一聲未消,窗外人已不見。
江璞玉對這個不知是不是喜訊的消息十分振奮,現在能有一點的蛛絲馬跡,他都會聯想到茜女,都會想到納蘭滄海是否藏匿了茜女,否則,他爲何悄悄去了莽山,又爲何會有人在那兒殺了個姑娘?這些,其中必有蹊蹺。
他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
除非讓他親眼見到茜女的人頭,他纔會放棄尋找,不然,他會找一生一世,找到天涯海角,一天不見她真正的屍,他就一天不相信她已去。
疲憊的倚到後背上,他閉了閉眼,強忍着內心的波瀾,回想着茜女的一顰一笑,一哭一鬧,那麼鮮活的影子,她不可能,變成一具黑而焦的乾屍。他不相信。
眼淚,悄悄的滑下,流到了他乾癟的脣上,近日來日益憔悴,他已無心講究儀表。
門外,悄無聲息的走進來一人,昏黃的燈光下,納蘭幽青靜靜的看着他的臉,看着他眉心的皺痕,那種深到骨子裡的痛苦,卻與她無關。她這個妻子,真的很失敗。
可是妻子終究是妻子,她無法一天天看着他難過沮喪無動於衷。
江璞玉聽到她腳步走近,不情願的睜開了眼睛,投過視線時,視線是冷冷的。“郡主來這裡做什麼。”
納蘭幽青微微顰眉,她知道他不喜,她也有些怕招惹這時候的他,但是,她必需來。
“丞相打算消沉到何時?”
江璞玉煩躁的收回視線,“不關你事。”
納蘭幽青抿着脣,忍着委屈,真誠地道:“我是你的妻,就這麼不想與我說話嗎?”
江璞玉轉頭看她,神色嚴肅,“本相如今有人生最重要的事,還請郡主莫再爲難!”
“丞相,璞玉!”納蘭幽青急切的喚了句,但想到他的心情,便也忍了下來,走到他身側,看了他一會兒,低聲道:“丞相可否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知道,茜女她還活着。”江璞玉說着,不禁哽咽於喉。
納蘭幽青心中刺痛,她看到江璞玉眼底,有着重重複雜的感情,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他眼中有傷痛,有愧疚,有後悔,有自責,有惶恐,有無奈,有乞求,有期待……太多太多,原來她以爲丞相清心寡慾,沒想到,原來他所有的感情,都給了馬茜女那個女人。
失望的閉了閉眼,她蒼白的臉上,已無半絲血色。
再睜開眼時,已有了幾分平淡。
“丞相,我曾經聽我父王說起過,有一個故交的部下曾是個陶匠,他有一門特殊的技藝,便是以人的骷髏頭顱能還原本人的相貌。”
江璞玉身板重重一怔,不可思議的盯向納蘭幽青,“此話當真?”
納蘭幽青輕輕一笑,“只是此人因着這技藝,開罪了人,爲保性命,已躲藏起來,我並不能保證,還能夠找到他。”
江璞玉興奮了,也激動了,這技術他也曾有耳聞,只覺得空穴來風不可相信,單憑一個骷髏可以以泥還原本人的面容,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現在的他,卻是什麼都相信的!如果,他能找到這位高人,將牀上的這個“人”還原面貌,不是就能確定“它”的身份了嗎?
如果還原後,這張臉並不是茜女……那麼茜女就是還活着!救她的人必是納蘭滄海無疑,他順藤摸瓜,不怕找不到茜女!
從此,他就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再也不用痛不欲生了!
再看向納蘭幽青,方覺得她如此可親可敬,他不禁上前一把握住她冰涼的手,發自肺腑地說:“郡主,這次真是謝謝你了!”
納蘭幽青幽怨地看住他,她的男人,英俊逼人,豔絕無雙,第一次對她正視,卻是因爲她幫他尋找那個女人。她心酸的同時也欣慰,她終於能幫到自己的丈夫了。“璞玉,你我是夫妻,作何一直喚我郡主,幽青說這個不爲別的,只爲璞玉知道我還是他的妻。”
江璞玉眼中有一抹窘迫閃過,這些天,他是如何對她的,他自己心裡清楚,可是她卻能如此大義,他不是不感動的。“幽青真心,我心中清楚。”
納蘭幽青等着他再說些貼心的話,等了許久,終是再沒有,不免有些心痛,無奈嘆氣,她也不強求,但求慢慢的,能在他的心裡佔一處位置。
“郡……幽青,待明日,我陪你回親王府如何?你嫁進來,我還沒有陪你回去過。”
納蘭幽青望着他激動急切的眼神,心中更加痠疼,可是她已經滿足,不管是爲了誰,江璞玉能陪她回王府,她對父王也有個交待。“好。待回去後,我自會詳問父王那人去處。”
“如此……就萬分謝過幽青大仁大義。本相發誓,此生,定好生對待幽青。”江璞玉信誓旦旦的說完,不禁心中一痛,這些話,似曾相識,好像……是茜女她常說這種大言不慚的話,跟她在一起久了,居然學會了。茜女……
茜女,你還活着,對嗎。
“那麼,夫君,你今日可以安睡了嗎?”納蘭幽青苦口婆心,試問有哪個女人看到丈夫成日守着一具死屍不吃不睡呢?
江璞玉在苦瓜一樣的臉上,努力的牽扯出一絲絲若有若無的笑,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愧疚地道:“讓幽青擔心了。”
他的溫柔,雖然是因爲那個女人,但是她,居然還是欣喜了。
輕掩住激動,她微微搖頭,“我沒關係,只是夫君當以身體爲重。”
“你身子也不好,走吧,我送你回府。”江璞玉輕攬住她的肩,轉身就要走。
納蘭幽青輕步走着,垂頭猶豫片刻,低聲自薦,“夫君,爲妻今日服侍你安寢可好?”
江璞玉聽了半天無有聲音,腳步緩緩出了院子,才低若無聲的應了句:“也好。”
納蘭幽青擡起滿含熱淚的眼簾,癡迷地望着他的臉,久久不捨收回視線。
兩夫妻很快回到丞相寢室,江璞玉很不習慣有她在身邊,站在屋內,竟只是負着雙袖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納蘭幽青悄悄看了看他的神色,垂眸一笑,便轉了身走進他的內室,這裡,她只在新婚之夜住過一次,次日便搬至郡主府,從此過着寡居的日子。多少次夜裡,她回想着那晚與相公的同眠共枕,回味着他身上令人着迷的味道,獨自憐惜,暗暗期望。
今日,她終於回獲恩寵,能回到這裡,親自服侍他休息,哪怕只是他給的“好處”,她也認了。她真的孤獨夠了。
這些日子,她看着自己的相公爲了別的女人着迷,失了性子,她痛苦過,痛恨過,失望過,可是,她始終不能放棄。甚至她現在想,如果她能早些與馬茜女和睦相處,能爲着相公對馬茜女好一些,是不是就能博得相公多一點的關心。
身爲親王之女,燕京才情出衆的皇室郡主,卻爲了愛這般受苦,有哪個人知?
暗暗憐惜嘆息了一番,納蘭幽青一轉身看到江璞玉,那龍章鳳姿令人癡醉,縱是爲他這般費神,也是值得的。畢竟,她嫁給了他,此生都是他的人,不會再作他想。
回身吩咐婢女端水,準備親自爲他洗梳。
江璞玉面露彆扭,有些遲疑,但看似又不敢拒絕。
納蘭幽青面上無恙,心中悲涼,不可一世的江丞相,如今對她這般小心,實讓她心痛。是有多在乎那個人,纔會這般放棄了自傲?再見自己這滿心的情緒,不禁又鄙視自己有點兒像出賣了自己。
即而又搖搖頭,多想什麼,夫妻感情,本就該培養的,她不信她的堅持和真心,換不來丞相的一份真情。
江璞玉淡漠的看着納蘭幽青一位郡主,這麼積極的伺候她洗梳,心裡也是直嘆息,他是不適應的,以往他自己都是親自來,可是想了,現在多習慣一下與她親近,待在親王面前,纔不會露出馬腿,若是惹到親王不悅,那那位陶藝匠人的消息恐怕就查不到了。有求於人,不得不低頭。
爲了查到茜女,他失這些,又有何妨?
其實此時,他的心理除了興奮激動,還是有很重的惶恐不安的,他都不想設想,萬一那陶匠還原出來的人頭,面貌確是茜女……
縱是這般一設想,他也驚心動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納蘭幽青伸着纖纖玉手細心的幫他解開衣衫,只觸到他的手時感覺到他在輕微的顫抖,不禁一驚,擡眼去看他,“夫君,怎麼了?”
江璞玉努力的壓制着內心的惶恐,勉強的扯出一點點笑,“無妨,我只是太累了。”
納蘭幽青溫柔了眼神,快速的將他的衣衫裉下,扶着他坐到牀上,“相公,你不可太過勞累,爲妻聞你幾日未進米水,特別讓秋荷燉了些肉湯,端來給你喝可好?”
江璞玉一想到“肉湯”的樣子,就聯想到茜女被火燒成肉餅的畫面,不禁更加心痛,可是……他不想拂了郡主的好意,便只有點頭,“謝了。”
“夫妻之間不言謝,夫君以後莫與爲妻這般客氣。”
“……好。”
納蘭幽青衝着他微微一笑,起身道:“你且歇着,我爲夫君端來。”
“嗯。”看着納蘭幽青轉身走向外室,江璞玉疲憊不堪的閉上眼睛,知道了有此妙法之後,他除了各種複雜的情緒,就是這鬆懈下來般的疲乏,得了份安心,他終於可以先暫時睡上一覺了。待一朝醒來,精神抖擻的去親王府,好好拜見他的岳父大人。
茜女、茜女……你在哪裡?
你可知我有多心痛,有多想念你,怎麼忍心將我一人拋下,讓我萬劫不復……
茜女,求你,這一次求你告訴我,那個不是你,絕對不是你。
納蘭幽青端着碗輕盈的邁進房間,一擡眼,就看到江璞玉閉目而息,那精緻到極致的五官面容,那晶瑩剔透的淺色肌膚,羸弱病態的氣韻,竟越發的美麗迷人。
她自持不是迷戀男色的女子,可每次望見他,總還是移不開眼。
聽到聲音他微微張開眼睛,羽睫輕輕一顫,露出清澈的眼睛。
“夫君,我餵你可好。”柔聲說着,她輕輕坐在了牀沿。
江璞玉擡眸靜靜的看住她,然後擡起手,輕握了握她的手。
納蘭幽青只覺得心中一顫,手也微微一抖,臉上,浮現可疑的紅雲。
“娶郡主賢妻,是爲夫之幸。”江璞玉輕牽嘴角,勾出一道美麗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