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鴻鈞的提醒
草屋中。
身着白袍的清瘦老道，正含笑瞧着眼前的柔弱女子。
后土欠身行了禮，老道擡手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緩聲道：“許久不見。”
“老師，您怎麼會突然來此地？”
后土在旁倒了茶水，捧到老道面前；老道含笑接過，抿了抿茶水，點頭表示讚賞。
后土此刻着實有些奇怪。
她只是老師的記名弟子，當年自混沌海中聽課時，也是最晚來的、最早走的，與老師說話都沒幾句。
“坐下聊吧，”老道溫聲催促。
后土不敢託大，欠身對老道行了個禮，去了一旁木椅落座。
這老道自就是李平安與黃帝正在聊的那位洪荒第一高手，曾在遠古斬殺魔祖羅睺的鴻鈞道人。
后土柔聲問：“老師您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弟子？”
老道微微搖頭，打量着后土形貌，嘆道：“北洲受苦數萬載，着實委屈你了。”
“弟子不覺得委屈，”后土微微抿了抿嘴，“弟子只是覺得自身太過無用，連族人都無法護持，唉。”
“巫族之事，吾自知曉，此間自有諸多因果。”
老道緩聲說道：
“玄冥當年爲了巫族興盛，豪賭巫族最後的族運，導致巫族陷入絕境。
“但唯獨你，一直在護持巫族，調和巫族與人族之間的矛盾，旁人闖禍、你來受苦，實屬不該。
“而今伱既已率巫族投奔新天帝，倒也算是苦盡甘來。”
后土輕聲道：“我們十二兄弟姐妹，到如今只剩下弟子一人了。”
“因果無常，勢無定數，十二祖巫爲先天神靈，直接掌控大道道則，與生靈難附。”
鴻鈞道人溫聲道：
“今日爲師前來，一是爲了傳道，二是爲了給你一個提醒。
“后土，你的土之大道有伴生道則，如今可有領悟？”
后土仔細思索了一陣，緩聲道：“回老師，弟子那伴生道則似是指落葉歸根、花落成泥，大地上的生靈最終都會歸於大地，花草蟲魚回自然，周天覆回一輪轉。”
“善。”
鴻鈞道人含笑點頭，指尖點出了一顆圓形玉符，推到了后土面前。
“思路沒錯，進境還不足，這般悟下去就可。
“此間有爲師總結的一些感悟，可助你早日悟通此大道。”
“多謝老師。”
“不，是老師該多謝你纔對，你日後就知曉了。”
鴻鈞道人話鋒一轉，笑問：
“你投奔新天庭已有兩年，與那新天帝也有過一些交集。
“在你看來，這李平安是否能擔天帝之責？”
后土不由得慎重思慮。
她自是知曉，眼前坐着的這位老道有哪般手段。
魔祖羅睺挑唆龍鳳大戰，意圖蒐集天地間的生靈之怨尋求成聖超脫之機，就是被眼前這位老師親手斃掉。
在諸先天生靈還在迷茫不知如何修行時，老師已是修得大羅、明悟本真，走出了斬三尸成聖之路。
時至今日，后土甚至懷疑，這位她依然看不透半點的老師，已是證得了大道聖人。
這位老師着實太過神秘。
也因此，后土不得不擔心，她若是說錯了一句話，就會給李平安帶來莫大的麻煩。
於是她斟酌着言語，輕聲道：
“新天帝雖有些不足之處，但都是因他自身尚且年輕，其才思敏捷、智謀過人，又難得有仁愛之心，對生靈無比關切。
“若讓弟子來說，當真沒有比他更適合的天帝人選了。”
“哦？”
鴻鈞道人笑道：“你真是如此想的？”
“不敢欺瞞老師，”后土頗爲認真地說道，“老師可是對新天帝有什麼不滿？”
“不不不。”
鴻鈞道人微微擺手：
“新天帝能否當好這個天帝，與爲師無關。
“新天庭能否長久存在，也與爲師沒有任何關聯，爲師對新天帝不存任何滿或者不滿。
“這很重要。”
嗯？后土表情有點呆。
鴻鈞道人啞然失笑：“此間諸多事，爲師暫時無法與你解釋，大概就是……我看到了未來所有的可能性，自此不想多管洪荒天地之事，只不過，有幾件事是我無法放下的，所以還需要回來三次，這是第二次了。”
后土略微思忖，輕聲問：“老師既知未來，可否指點弟子？”
鴻鈞道人目光變得溫柔了許多，緩聲道：“我並不願親手促成任何事……雖說我只要現身就有因果，但我這些因果在我看來是可承受的，也是有意義的。”
“老師大德。”
后土輕聲應着，又問：
“那老師何不指點一下新天帝？”
“我，指點他？哈哈哈！”
鴻鈞道人撫須而笑：
“有他父親做他的領路人就足夠了，貧道而今不過是個看客，也只有做個看客，纔可真正超脫。
“世上諸緣，起於貪念，不求所得，不爲所困。
“所謂超脫，一是自身悟透天地起源之秘，二是自身與天地再無關聯，三是要尋找到離開此天地之法。”
后土不解：“進入混沌海而永恆不迷，難道不是脫離這天地嗎？”
“非也，”鴻鈞道人微微頷首，“開天闢地，只是自混沌海中開闢出了洪荒天地，洪荒天地與它所在的這片混沌海，便成了一個大的天地，有形之物皆在此，與之相對爲虛無，這個【有】纔是我所說的天地，超脫之門，便在有與無之間。”
后土微微一愣。
她坐在那仔細思索，似是有所感悟，但這感悟又太過龐雜。
鴻鈞道人輕嘆：“我這好爲人師的毛病是改不得了，又有一些牽扯了。”
“多謝老師指點超脫之道。”
后土笑道：
“只是巫族殘破，尚不知前路如何，弟子心中滿是牽掛，怕是難以超脫了。”
鴻鈞道人的目光依舊是溫柔的。
只是溫柔背後帶着一絲絲很淺淡的失落罷了。
鴻鈞道：“將那玉符給你，第一件事已是做了，第二件事就是借你之口，提醒一下李平安。”
“老師您講，”后土全神貫注地聽着。
鴻鈞緩聲道：“我無意與他們父子爭論何爲天地之理，我與他們的路不同、道也不同，各自安好就可，但對天道還是要有一些敬畏，所謂天道，並非他們理解的那麼簡單。”
后土又問：“那老師，現如今天庭該如何立？西方教兩位教主爲何非要阻攔天庭？”
“此事就關係到了，內天道與外天道。”
鴻鈞沉吟幾聲，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多說，但他看見后土那雙帶着幾分關切的眼神，於是含笑搖頭。
他道：
“接引、準提二者有諸多謀劃，有諸多原因。
“主因是爲了他們的成聖之機，他們的成聖之機就在於香火之事，只需要人族人人信奉，他們就可向前踏出一大步，抵達成聖的邊緣，這也是他們的修行之法。
“所以，西方教諸多謀劃，最後都會落歸到人族主體，因爲香火背後承載的就是人族自身氣運。
“次因就簡單許多，他們誓要壓過三清一頭，這是源於遠古時，他們曾被太清羞辱……也不說是羞辱，就是打不過罷了，打不過以後就說‘西方貧瘠’，意思是我寶物太少纔打不過你。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與他們的師父有關。
“這件事我也所知不詳，他們的具體謀劃也不會告訴我。”
后土微微頷首：“如此說來，天庭要得人族香火，他們也要爭人族香火。”
“在擔心巫族？”
“嗯，”后土道，“自上古帝俊隕落，世間諸多惡事，似都有西方教背後攛掇，弟子自是想助天庭一臂之力。”
鴻鈞嘆道：“你會助的，而且你會成爲天庭最關鍵的助力，李平安要對你磕幾個響頭的那種助力。”
“老師您在說什麼？”
“無事，無事，爲師走了。”
鴻鈞擺了擺手，腳底多了一團清濁之氣，這清濁之氣緩緩上升，他的身形則自下而上緩緩消散，宛若是被吞噬了一般。
他臨走還道：
“天道分內外，天庭立南北，天帝臨災禍，天父撞福源。”
后土微微怔了下。
等她回過神時，已是感知不到那白袍老道任何氣息，唯有站在原地靜靜出神。
“多謝老師提醒。”
…… 與此同時。
回返洪荒主天地的巨大劍鞘上。
抱着胳膊盤腿打坐的軒轅黃帝，在後方劍鞘溝壑中趴着睡覺的龜靈靈，還有點微醺的黃龍真人，同時看向了正進行第四次靈蛻的李平安。
李平安雙手抱元合一，在掌心盤旋的七彩霞光映照下，整個人多了幾分仙家道韻。
吸取了上次被劈慘的經驗教訓，李平安這次靈蛻，用的五行寶物比上次還要少一些。
他上次在太清老子駕前悟道，得了道經，也悟到了些許陰陽大道的皮毛，而今也可引來些微陰陽二氣，匯入了這不老泉精華之中。
淬鍊不老泉精華已持續了小半日光景，此時已到了關鍵時刻。
李平安突然睜開雙眼，目中綻放金色毫光，掌心那滴幾乎返璞歸真、恢復成澄澈水滴的不老泉精粹向上飛起，他的元神自胸口衝出，一口將不老泉吞掉。
霎時，靈光漫漫、霞光陣陣。
李平安背後彷彿出現了一束金光，金光帶走了諸多雜質，元神之力削弱了二成，但他元神更加凝練、凝實。
元神映照全身，李平安顯露出琉璃寶體之相。
又聽得他體內轟鳴陣陣，此前被削走的元神之力緩緩上揚，自身氣息小幅提升。
四次靈蛻，順利完成！
李平安睜開雙眼，有點心虛地看了眼天穹。
沒……天譴？
他剛要露出幾分微笑，道心猛地一跳，一條漆黑神雷自天邊劃過，直直砸在他額頭，打的他渾身亂顫，道袍直接破爛，皮膚染了兩層焦黑。
他就知道！
李平安露出幾分苦笑，悠悠地嘆了口氣：
“這次還行，沒劈的太慘。”
軒轅黃帝笑罵：“怪不得你要在此地做這般靈蛻之事，堂堂天帝被天譴，傳出去定會讓人以爲你與天道不合，事情可就太大了！”
“靈蛻很好玩嗎？”
龜靈聖母脆聲問着，在旁跳了過來。
“不老泉給我點玩玩！”
“給，”李平安扔了一壺不老泉過去，“這不是真正的不老泉，不過與真不老泉也有七八成的效果，是我一個兄弟在人族寶庫搞來的。”
軒轅黃帝臉一黑：“當着本人皇的面，你就敢說自己偷竊寶庫之事！”
李平安只得訕笑：“陛下您還計較這個，不老泉的泉水有很多庫存，但都不用了，而且不老泉對太乙境的高手應該是沒什麼效果的，一個金仙要做靈蛻，都能讓我存儲的不老泉破產。”
龜靈靈好奇地捏住了一滴不老泉，扭頭看向一旁的黃龍真人。
李平安她不好捉弄；
三人中最弱的就是這條真龍。
龜靈靈屈指輕彈，一滴不老泉飛向黃龍；黃龍黑着臉揮出一掌，將不老泉水直接拍散！
黃龍淡然道：“莫要試了，此物能讓普通高手重傷瀕死時重活一世，但代價就是需汲取其他生靈的靈力，想讓貧道出糗，一滴是遠遠不夠的。”
“剛纔有點手滑，嘻嘻。”
龜靈靈將葫蘆扔了回來，道：
“師侄你靈蛻之法一共有多少重呀？”
“這個，我此時只是推演到了第六重。”
李平安正色道：
“我如今不願用天道功德提升修爲，就是想着，在成金仙之前，讓靈蛻之道圓滿。”
軒轅黃帝沉聲道：“靈蛻之道最高應該是有九重，越到後面需求的寶物應該也就越苛刻，想要完成此事，可是要大毅力、大功夫才行。”
“但好處也是頗多。”
李平安攥了攥拳，這種實力短時間內提升一截的感覺，還是蠻不錯的。
龜靈靈又問：“那你這不老泉夠用嗎？”
“已經沒多少了，”李平安正色道，“後面有空了，我就找我那位當人皇的師兄再借點。”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李天帝，還沒跟人族分家，就是惦記人族這點底蘊？”
軒轅黃帝笑罵：
“自己去找西王母！
“只要你點點頭，那就是人財兩得，西王母可是有真正的不老泉，估摸着你想要完成第六重靈蛻，就要有求於她了。
“妙啊！本以爲西王母毫無籌碼，沒想到她還藏了對你成道有助力的寶物。”
李平安：……
“現在靈蛻得到的好處已不小了。”
李平安淡定地看向主天地的方向，緩聲道：
“師兄，我仔細想了想，那位紫遙仙子，稍後就安排做個正職仙官吧。
“天庭仙官之位，有能有德者居之，不應因我自身私情而定。”
軒轅黃帝含笑點頭。
龜靈靈卻嘀咕道：“哼，那個紫遙肯定是不懷好心，我也要當仙官！”
“嗯？”
李平安看着龜靈靈，忍不住有些遐思。
讓截教仙當仙官……那道仙劫、也就是封神大劫，還咋封這個截教仙？
這是不是就代表，不用身死進封神榜了？
不過話說，還有封神榜這回事嗎？鴻鈞道人都沒合道，誰來賜封神榜？
封神榜是憑空形成的？打死接引十大弟子，他李平安都不信。
李平安只覺得自己像是知道未來，但又不知道未來具體如何實現，霧裡看花、隔海望月……
“你、你這麼看我幹嘛呀。”
龜靈靈鼓着嘴角，視線落向旁處，那張吹彈可破的可愛臉蛋似是多了一縷紅暈。
李平安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失禮了，忙道：“剛纔在想事，得罪了。”
軒轅黃帝看看龜靈靈，又看看李平安，額頭冒出了一個問號。
黃龍真人嘿嘿一笑：“平安啊，給師叔也搞個仙官做做？你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這個，後面研究，後面研究。”
李平安正色道：
“天道功德我倒是可以一定程度做主，只要師叔你立下點功勞，那我就能儘量多給點。
“但仙官之位，尤其是現在天庭尚未建立，我還真不知該如何賜下，也不敢胡亂答應。”
“理解，理解。”
黃龍真人笑道：
“只是跟你鬧一下，貧道是那種貪戀權勢之人嗎？只是在想辦法親善天道罷了。”
軒轅黃帝笑道：“我們慢點走，等會也要換身像樣的衣服，等聖母宮大會敲了鑼鼓，我們再一起現身。”
“爲啥呀？”
龜靈靈心不在焉地問着。
軒轅黃帝負手而立，傲然道：“這就叫範兒，等你到了我這個名望和地位，你就懂了。”
“咦，堂兄你這樣，你的臣子們知道嗎？我繼續睡覺去了！”
龜靈靈做了個鬼臉，飄去劍鞘中段繼續睡覺。
李平安瞧着她靈巧的背影，想到了她此前神情的些微異常，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他最近跟師叔是不是太親近了些。
後面注意，後面注意。
“對了平安，”軒轅黃帝道，“臨行前，龍族那邊問我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他們想送你幾顆龍蛋。”
“師兄，你說的這兩件事，有什麼邏輯關聯嗎？”
“當然有！”
軒轅黃帝正色道：
“現如今的龍女，只有極少數是處子身，各個性情高傲，你是馴服不了的。
“龍族想要跟你聯姻，那隻能從龍蛋開始培養，龍族有秘法，可以看到龍蛋蘊靈未來的龍軀與先天道軀形貌，以及性格之類的。
“你只要在天地間更出名一些，下次你去，他們八成就要送龍蛋給你了，只要這龍蛋成了你的侍妾，你給她點天道功德，那必然就能孵化出來。
“自己的媳婦自己孵，何嘗不是一段佳話！”
李平安額頭爬滿黑線。
“師兄，我在人族地界對你動手，算不算大逆不道。”
“應該是算的。”
“沒事別給我瞎操心！我孵什麼龍蛋啊我！你一天天的多花點心思在三千位嫂嫂身上不行嗎！等天庭立起來以後，我先給你弄個人皇相親大會，撮合你跟百族和談！”
“臭小子膽肥了你！吃我一腳！”
“天帝壯顏拳！”
“人皇伏虎掌！”
黃龍真人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沒用任何仙力扭打成一團的兩個‘年輕人’，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啊，幼稚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