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洛返回安國公府，將自己關進了書房。
雖然在韓青竹面前說了漂亮話，要給天下水族換個規矩，但是具體怎麼做，陳洛目前只是有一個目標，而無具體施行的方法。
此事，急不得。
畢竟韓青竹也點出了水族對人族的作用，貿然下狠手，很可能會波及無辜百姓。
大玄水族與世家聖族的性質不同，世家聖族本質還是人族，還是要認人族大義的。
這些家族不過是因爲氣運綁定，與律法隔了一層玻璃，看得見，摸不着。現在陳洛利用青天三鍘將這玻璃打碎，問題在根源上也就迎刃而解。
但是大玄水族在根底上和人族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雙方沒有義理基礎。
這幫水族，享有自治權，在水底日子過的舒坦了。現在陳洛猛然要將權力收回，對方肯定是不願意的。
要知道，對於水族而言，一個大湖的水域，基本上就相當於人族的一座大城，更別提那浩蕩千里的大江大河。
那幾乎就是一個微縮的國家。
陳洛的想法，無異於是削藩！
一個弄不好，可能天下水族皆反。
水族反叛，以大玄如今的國力自然能鎮壓，但引出這樣的事端，叛亂平息後，陳洛的法相之位也算做到頭了，想要保住名聲，就只能鞠躬下臺。
倒不是陳洛留棧高位，只是在大玄境內開戰的話，最終受苦的只可能是百姓。
陳洛不能接受的是這個結果！
治大國若烹小鮮，油鹽醬醋都要恰到好處，不能不給，也不能猛放，不同的食材要有不同的火候把握，纔是真正考驗人的。
那該用什麼手段讓其接受自己的改革呢？
陳洛坐在椅子上，閉目沉思。
這種心機深沉的籌劃，讓他一個坦坦蕩蕩，熱血赤誠的武道道主來想，着實是有些爲難人了。
沒辦法，爲了天下，爲了人族，只有勉爲其難了。
盡力而爲吧！
……
一連兩日，陳洛都待在書房裡，期間紀仲不斷往來安國公府的書房與各部衙門和春秋堂，替陳洛送來各種資料。
“妹兒，你小弟娃在做啥子嘛？”霧驪獸靠在安國公府的亭柱上，啃着竹筍，“好久沒露面了。”
凌楚楚一邊烤着魚，一邊說道：“問過了，在算計一鍋河鮮！”
那霧驪獸頓時眼前一亮：“需要我們幫撒子忙？”
凌楚楚搖搖頭：“小弟娃說，不着急。”
“這些天，我們要先幫那個啥子都察院看場子！”
“哪些人要是不聽話，就埋了！”
說着，凌楚楚從懷裡掏出一塊金牌，得意道：“小弟娃給我滴。說現在我們是奉旨埋人，有問題讓皇帝去抗！”
霧驪獸點了點頭：“要得！”
……
“呼……”
陳洛靠在座椅上，身體癱軟下來。
兩日時間，不眠不休，查閱了大量的資料，總算是大玄水族有了一個全面的瞭解。
因爲西高東低的地勢，所以大玄水系基本上都是東西流向，由北至南，分成了三個水系。
分別是最北邊的雪河水系、貫穿大玄東西的瀾滄江水系、以及發源靈州，在大玄東南入海的明江水系。
雪河、瀾滄江、明江，以這三條大河爲軸，上面有生出了許許多多的支流，便構成了整個大玄的水域圖。
其中，瀾滄江流域最廣，水流最大，因此水域內的水族也最多。這條流域中的水族大多可以追溯到龍族血脈，也算是名門望族。
雪河流域，流經北境，其中有些河段會經歷長達半年的冰封期，對於水族來說算得上是環境惡劣，但凡有點背景的水族都不會在此安身，所以這片水域算的上是庶民水系。又因爲北境本就是軍事重地，民風彪悍，所以雪河水系的水族和人族關係最爲平和。
最後就是明江水系。
明江是一條發源于于南荒的大河，在南荒蜿蜒兩千裡後，又北上進入了大玄境內，途徑榆州，最後在梧州入海。
這條水系的特點就很明顯了，這裡的水妖多是妖族血脈。
值得一提的是，因爲明江是由南荒入神州，在人族和妖族關係不睦之時，多有妖族渡水而襲，導致當時人族中有一種說法，就是退土千里，神州與南荒以明江爲界。
幸而當時人族出了一位大賢，名曰李冰，在明江入神州的出山口布置下一座號稱“水上長城”的都江堰大陣，隔絕了妖族暗渡的路子。
但正因爲都江堰大陣的存在，斷絕了明江水系妖族和南荒妖族的聯繫，所以明江水系妖族危機感較強，也是三大水系中最爲團結的。
總體看下來，雪河水系處理起來最簡單，瀾滄江水系最複雜，而明江水系，最考驗手段。
陳洛在紙上寫下了三道水系的特點，皺眉沉思。
雪河水系問題不大，只要處理好其他兩道水系，配合北境將士，當可威之以力，傳檄而定。
瀾滄江水系太複雜，覆蓋面積太廣，牽一髮而動全身，貿然下手，恐怕事態會超出自己的預計範圍。
最終，陳洛的目光落在了明江水系上。
相對雪河與瀾滄江，明江流域只流經榆州和梧州，涉及人口最少，而且南方本就雨水充沛，對水君行雲布雨的需求不強，最多隻是需要防備水患。
真的萬一出了什麼紕漏，還可以直接徵調景王一脈進行鎮壓，能夠將損失降低到最小範圍。
倒是很適合自己走出收回水權的第一步。
那具體應該是個什麼樣的方針呢？
有位哲人的話讓陳洛記憶深刻。
雖然初聞覺得粗俗，但是細品卻是至理。
這句話是——
請客、斬首、收下當狗！
策略之道，盡在其中！
陳洛鋪開紙張，再度提起了毛筆。
人族，講究禮儀。
收權這種事情，自然是要先禮後兵的。
對，先請客！
對於妖族，還有什麼比天道血脈更好的禮物嗎？
看看《西遊記》吧，給水族定製的天道血脈這不是正好就來了嗎？
第四十七回：聖僧夜阻通天水，金木垂慈救小童。
第四十八回：魔弄寒風飄大雪，僧思拜佛履層冰。
第四十九回：三藏有災沉水宅，觀音救難現魚籃。
所以說，一切都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陳洛落筆，靈感大王，登場！
……
梧州，梧城。
這裡原本是梧州州治所在，是大玄南方沿海的最後一座大城，也是當年雄心勃勃的蒼梧海路計劃的南方終點。
如果說大玄哪裡的百姓對陳洛的感情最複雜，那必然就是梧城的百姓了。
自陳洛入主東蒼城後，景王一脈爲陳洛爭取來梧城作爲侯爵封地，彼時梧城百姓都認爲陳洛必然不會在東蒼城待多久，然後就會返回梧城的。
畢竟在當時，東蒼城只是一個未完工的邊境城市，而梧城，已經有了百萬人口，乃是南部重鎮。
等到那個時候，一篇篇奇文都會從梧城發出，武者將在梧城聚集，梧城的騰飛指日可待。
所以，他們還是第一批給東蒼運送支援物資的城市。
都是自己兄弟，不客氣！
但是接下來，他們等啊等，等啊等……
他們等到了東蒼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發展成天下武道聖地；他們等到了陳洛在東蒼城立武院、開軍校；他們等到了東蒼大劇院名滿天下……
但是，沒等到他們的梧侯！
這感覺，就好像聽到了自己從小一塊玩到大，還需要自己照顧的兄弟突然跟自己說：我家要拆遷了！
既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變猛虎！
再後來，聽說梧侯離開了東蒼，一路南下。
這一下，總該是來梧城了吧！
他們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了梧侯半路折回竹林，閉生死關的消息！
也罷，修行爲重，他們再等一等好了。
但是誰能想到，在《白蛇傳》、《西遊記》與梧侯爭鋒中，他們極力排斥的妖族白澤——白墨，竟然是梧侯的馬甲！
這怎麼直接跳過了梧城，進入南荒了呢？
不過梧侯的身份暴露了，總該回歸大玄了吧？
總該來梧城看一看吧？
萬萬沒想到啊，梧侯駕馭着方寸山，直接飛去了北境！
就是從他們頭上飛過去的啊！
再接下來，梧侯升格成了安國公，任職法相，重新坐鎮中京。
中京那幫人，又開心起來了。
可是他們梧城呢？
梧城呢！！！
……
望潮樓，梧城盛景之一。
每年秋末冬初之際，元海中會有浩瀚龍威綻放，據說這道龍威的來源乃是祖龍聖居。只是自從祖龍離去後，無論龍族如何尋找，都無法再找到祖龍聖居。
但是這龍威卻每年都會出現。
龍威現世時，元海之水西去，與入海的江水相撞，聳起接天浪潮，煞爲壯觀。
因爲浪潮之中蘊含龍威，猶如天門，因此被稱作龍門潮。
而龍門潮出現時，無論是海中還是江中，都會有無數水族奮不顧身衝向龍門潮游去，逆流而上，要翻越這道龍門。
在攀龍門潮的過程中，潮水中的龍威會強行沖刷水族的原有血脈，若是熬不過，就會血脈枯竭而死，若是熬過，翻越了龍門潮，體內將會生出一絲龍族血脈，登時化龍。
這一絲血脈，可不是那種混血了數十代的雜血血脈，而是純正的真龍血脈，血脈潛力達到了超品，可以入龍族族譜，被龍族稱呼一句同族。
有人會說，海中水族不是有“化龍訣”嗎？
龍族自然不會將“化龍訣”的真正奧秘傳揚，那些外界流傳的“化龍訣”，血脈潛力的極限就是“天龍境”。
龍族的劃分，三品至一品，稱爲“龍侯境”，而在一品之上，超品“龍王境”之下，相當於儒門求索、道門陰陽、佛門五衰的境界，便被稱爲“天龍境”，又被叫做“大龍侯”！
天龍境在往上，想要邁入超品，若本身不是真龍血脈，除了“化龍訣”的奧秘部分，還需要真龍精血。
比如陳洛的管家獒靈靈，身爲龍獒血脈，走化龍一道，不出意外的話，血脈極限就是天龍境。
當然，跟着陳洛，怎麼會少龍族的精血？
上次在麒麟墓裡，就宰了兩條蒼龍一脈的真龍。
由此就可以知道，躍龍門對於水族來說，是多麼難得的機會，別說沒有龍族血脈的水族，就算那些覺醒了龍族血脈的雜血水族，也希望藉此機會直接替換成真龍血脈，一步登天！
不過龍門潮自然有限制。
首先，必須是水族！
其次，修爲必須在七品以下！成妖半甲子以內！
最後，登龍門潮時，必須憑藉自身之力，不允許使用任何術法神通以及寶物。
在這些規矩之下，即便每年登龍門的水族不下千萬，但是真正能成功的，十年未必能見到一個！
但即便如此，每當龍門潮立，依然有無數的水族前赴後繼，悍不畏死地朝着龍門潮游來，上演壯觀的登龍門！
而望潮樓，就是引觀看登龍門位置絕佳，因此得名。原本水族對此頗有微詞，認爲人族不尊重他們，但是隨着幾首讚頌詩詞從望潮樓中傳出，水族有大能出資，讓東主將這樓蓋的更高一些。
不然看不到全貌，有礙創作！
此時此刻，望潮樓中，幾名模樣古怪的“人”坐在最靠近樓閣欄杆的位置，望着遠處江海交匯出不斷碰撞而捲起的浪濤，一個個目中流露出悽苦的神色。
“今年的龍門潮馬上又要到了。”
“我打算去闖一闖！”
一名兩腮還殘留着魚鱗，看上去十七八歲的魚妖喝了一口酒，輕輕說道。
坐在他對面，下巴幾乎縮進身體裡的龜妖嘆了一口氣：“龍門潮，已經有十一年沒有出現化龍了。”
“虞兄，你做好準備了嗎？”
那被稱作“虞兄”的魚妖搖了搖頭：“又沒闖過，怎麼做準備！”
“但是不闖一闖，我的血脈頂天就是四品，最多百年，也就壽元到頭，化作了江底泥沙。”
桌子上的幾妖聞言，都是沉默不語。
“哎，《西遊記》什麼時候能出現一尊水妖啊！”側手邊，一名容貌修理的女子感嘆了一聲，她上半身與人族無異，下半身的紗裙裡，卻探出了一條五彩斑斕的魚尾。
“如果有屬於水族的天道血脈，也不至於讓我們這些小妖爲了一絲長生的希望，去撞那龍門潮！”
“別提了，好不容易有個住在水裡的沙和尚，卻是覺醒半妖血脈！”另一位鱔妖也是嘆氣道，“興許白山主根本就沒注意到我等水妖的存在吧！”
“唉……”
衆妖齊齊嘆了一口氣。
……
中京，安國公府。
陳洛正在奮筆疾書——
那兩個老者一齊垂淚道：“老爺啊！那大王：感應一方興廟宇，威靈千里祐黎民。年年莊上施甘露，歲歲村中落慶雲。”
行者道：“施甘雨，落慶雲，也是好意思，你卻這等傷情煩惱，何也？”
那老者跌腳捶胸，哏了一聲道：“老爺啊！雖則恩多還有怨，縱然慈惠卻傷人。只因要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行者道：“要吃童男女麼？”老者道：“正是。此處屬車遲國元會縣所管，喚做陳家莊。這大王一年一次祭賽，要一個童男，一個童女，豬羊牲醴供獻他。他一頓吃了，保我們風調雨順；若不祭賽，就來降禍生災。”
陳洛寫到這，眉頭微微皺起，又想到了那三泉縣洪洞鄉的事。
這故事裡的金魚精最後被觀音菩薩收走，下場就黑不提白不提了。
若只是寫個故事，這事也就抹過去了，問題是眼下現實中這樣的事情正在上演啊！
若是讓人以爲做了這種事，事後罰酒三百就算過去了，那陳洛可不認！
這個結局要調整一下。
陳洛繼續往後書寫。
得知陳老太爺的孫子和孫女成了祭品，那孫悟空和豬八戒爲了救下這一對童男童女，將自己變化成那一雙兒女，送去了靈感大王廟。
等到靈感大王前來，孫悟空和豬八戒露出本相，將靈感大王打退。靈感大王懷恨在心，利用唐僧取經心切的原因，設計冰封了通天河，然後將走在半途中的唐僧給擄走。孫悟空從通天河原水君老鼉口中得知了靈感大王的底細——竟然是普陀山蓮花池中的金魚成精，於是前往普陀山紫竹林，請觀音菩薩出手。
最終，觀音菩薩以紫竹編了一道花籃，急匆匆地跟着孫悟空出了山，用竹籃將靈感大王收服。
故事原本到這裡就結束了，但是陳洛繼續多寫了幾筆。
話說觀音菩薩用竹籃網住靈感大王后，見現出金魚原型的靈感大王背上有數片魚鱗發黑，便告訴孫悟空，這一片魚鱗就是損了一條人命的因果，身負如此因果，這靈感大王是帶不回普陀山了。
於是觀音菩薩將靈感大王送入天庭。
最終，靈感大王被判刮鱗剖腹，斬首滅魂。屍身重新投入八百里通天河，孕養河中生靈，反哺兩岸百姓，了結這一段成妖的因果！
這一段故事，也到此結束。
唐僧師徒接受了通天河原主人老鼉的好意，被它載着渡過了通天河。
當陳洛將三個章回的故事寫完，書房外已經天光大亮。
他落下了最後一個字，那文稿上頓時七彩之氣大放，有一條金燦燦的魚兒虛影在紙張上凝聚，宛如在水中一般。
“天道血脈，通天靈感！”
陳洛頓時心中有所領悟，這是一道祖妖級別的天道血脈，被正宗佛門剋制！
“嗯，有明顯剋制啊！那就好辦了！”陳洛心中一喜，隨即朝着那魚兒虛影一點，頓時那金魚搖頭擺尾，繞着陳洛遊弋不休。
此時中京天空，原本還是紅日初升，突然間不見烏雲，卻下起了雨來。
事出反常，必是安國公在整活！
中京百姓第一時間全部將目光投向了安國公府。
果然，沒讓他們失望，隨後他們就看到了一條巨大的金色金魚的虛影在安國公上浮凝聚，隨後天空中彷彿出現了道道水波漣漪，那金魚虛影猛然紮了進去，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之中。
而此時，駐留在中京的各妖族使節也是一臉茫然。
“魚？”
“天道血脈，魚？”
“這TM不是浪費嗎？”
與此同時，皇宮，御書房。
葉恆緊緊盯着自己的皇帝寶印。
片刻後，那皇帝寶印突然閃爍了一下白色的氣運之光，一道信息在葉恆心頭浮現，葉恆頓時鬆了一口氣。
“很好！”
“果然在我大玄境內承接天道血脈，想要突破到大聖級別，還是需要朕的認可！”
“一切盡在朕的掌握之中！”
“陳愛卿很不錯！”
“朕心甚慰！”
……
就在街頭紛紛議論，猜測陳洛這一回故事又寫了什麼內容，又怎麼和魚妖扯上關係的時候，獒靈靈難得再當一回坐騎，馱着陳洛與紀仲朝着南方飛去。
“公子，我們去哪裡啊？”
“梧州，梧城！”
“嗯？去那裡做什麼？”
“去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