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悟道

眼看着自己年少時的老師李希顏這個模樣。

朱棣的心情是很不好受的。

畢竟少年時起,他就尊敬眼前這個人。

此後李希顏辭官隱退,一心做學問的性情,也讓朱棣深爲敬佩。

像那種自詡淡泊名利的人,朱棣見得多了。

可在名利面前,又有幾人能堅守?

單說當初建文皇帝身邊那些所謂的讀書人,還不是千里爲官,要嘛只爲一個所謂讀書人仗義死節的美名。

天底下,能像李希顏這般能經受住如此誘惑的人又有幾人?

再者,這世上還有能令李希顏這樣天下一等一的大儒都欽佩的五體投地之人,這個人的學問到底是何等的地步啊。

只這般一想,朱棣就非要見此人不可。

至少在朱棣的心目中,李希顏口中所說的這個奇人,可能至少也是類似於朱熹一樣的人物。

百官們也極爲踊躍,幾乎所有人既帶着好奇,又帶着幾分尊崇。

於是乎,朱棣擺駕。

百官們紛紛尾隨。

看着所有人都興沖沖的樣子,張安世其實有點懵。

不會吧,不會吧,楊士奇?

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另一邊,有人拉扯他,邊道:“阿舅,阿舅,走呀,走呀。”

張安世低頭一看,卻是朱瞻基。

他便立馬板起臉來,低聲道:“你就曉得看熱鬧,你該多學一學阿舅,做人要處變不驚。”

朱瞻基興致勃勃的樣子道:“可是他們都去了,我們也去瞧瞧,看看這天下第一大賢是何等樣的人。”

張安世帶着幾分心虛道:“什麼天下第一大賢,你咋這樣說?”

朱瞻基搖頭晃腦地道:“這是當然的,皇爺爺已經很厲害了,那麼皇爺爺的恩師自然也很厲害,我聽皇爺爺說,太祖高皇帝蔑視讀書人,許多人都瞧不起,可能讓太祖高皇帝都瞧得起,請去教皇爺們讀書的人,一定是太祖高皇帝都欽佩之人,幾十年前,這位李先生便已如此厲害了,到了現在,一定更厲害吧。”

朱瞻基頓了頓,繼續道:“可連李先生都欽佩得五體投地的人,那麼就一定是自太祖高皇帝以來,天底下最厲害的大賢了!阿舅,你說那大賢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已經很老了,他平日吃飯的嗎?還是餐風飲露?我想他一定是像李先生這樣的高士,你想想看……他這樣有本事,卻不顯山露水,可見一定是隱居不出。呀,這樣的人實在教人欽佩。”

張安世聽他越說越激動,囉嗦一大堆,一時也是無言以對。

緩了一下,他才道:“你有沒有想過,可能那個人也沒這麼厲害。”

朱瞻基叉手,瞪張安世一眼,就道:“阿舅平日裡只曉得吹噓自己,貶低別人。”

張安世忍不住冷哼道:“我何時吹噓過自己,什麼時候?天哪,是誰教你說的這些話?你變了,你已經沒有良心了,可憐懷胎十月……啊,不,可憐我阿姐懷胎十月,何等的辛苦,又含辛茹苦地養育了你,誰曉得你是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我實在太傷心了。”…

朱瞻基便耷拉着腦袋,畢竟還是個娃娃,被張安世如此一說,便不免臉上浮出幾分沮喪。

可看衆人已經陸續往外走,朱瞻基只好又拉扯着張安世:“阿舅,我們走吧,走吧。”

這時,大家沒理會張安世和朱瞻基,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位大賢人身上。

張安世拗不過朱瞻基,無可奈何下,也只好帶着他,尾隨着大家,出了殿。

邊走,張安世邊忍不住道:“你瞧瞧你爹,就是我姐夫,他一聽大賢人,蹦躂得比誰都快,連你這親兒子都不管了,你瞧瞧,世上誰最疼你的。”

朱瞻基道:“父親禮賢下士,我以後也做他這樣的人,阿舅不將賢才放在眼裡,是嫉賢妒能。”

張安世想踹他一腳,不過終究沒有踹下去,無能狂怒中……

見張安世不再理他,朱瞻基倒是道:“阿舅,我錯了。”

“阿舅,以後我要好好的關照你,要賜你很多很多好東西。”

張安世來了精神:“賜我什麼?”

朱瞻基努力的想了想,便道:“賜你一百個木馬,一百個陶哨,還有一百個泥人。”

張安世感覺自己一頭黑線,道:“現在開始,不許和我說話。”

朱瞻基:“……”

…………

朱棣騎馬,自大明門出。

太子和皇孫也出行,不過太子出了大明門之後,只能乘輦,朱瞻基自也是得被抱入輦中。

倒是漢王朱高煦,神采奕奕,卻也騎着馬,跟在朱棣的後頭。

自然,李希顏被賜了軟轎。

其餘人只好步行。

最慘的還是胡儼,胡儼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滿腦子還想着事,轉而又想到自己似乎犯了小人,似乎處處都被人針對,竟沒有一件順心的事,難免心裡淒涼。

張安世落在後頭,默默地一路跟着大隊人馬行至楊士奇的住處。

楊士奇所住的地方,是一個租住的小合院,甚至位置有些偏僻,附近多是三教九流之人。

突然一下子來了皇帝和文武百官,較爲倉促,倒是御駕到來之前,有禁衛在前清道。

朱棣率人進去,楊士奇家裡,也只有一個老僕,這老僕早就嚇得戰戰兢兢,慌忙地跪下行禮。

朱棣道:“楊士奇可在?”

“在,在。”

“人在何處?”

“在那屋……”

朱棣順着老僕手指的方向,帶太子和朱高煦一起往那屋去。

解縉則攙扶着李希顏尾行。

邊走,解縉邊低聲和李希顏說話:“先生,下官解縉,忝爲文淵閣大學士,早聞先生大名……”

解縉畢竟是才子,而且自詡是年輕一代的大儒領袖,如今見到了老前輩,當然要表現出對這位老前輩的敬意。

誰曉得李希顏道:“解縉,沒聽說過……”

然後,沒理解縉了。

解縉有些尷尬,卻也無話可說。…

幾人入內。

便見這小小的廂房裡,竟是一片狼藉,以至於到了無處下腳的地步。

這屋裡都是散落的書,還有揉成的紙團。

仔細地看,只見楊士奇渾渾噩噩地躺在榻上,虛妄地看着虛空,他一言不發,也不起身朝朱棣行禮。

朱棣努力避開地上散亂的書籍和紙團,走到榻前,才道:“楊士奇,你看看是誰來了?”

楊士奇卻是頭也沒轉一下,口裡卻唸叨着:“不對,不對,不該這樣解,知行合一,如何知,如何行?”

朱棣皺眉。

一旁的亦失哈急了,連忙道:“楊士奇,不可君前失儀。”

卻又聽楊士奇道:“心即理,心爲何物,理爲何物?理若是天道,那麼這心也是天道嗎?這不通!”

他真的病了。

而且一看,病的不輕!

李希顏一看楊士奇的樣子,忍不住老淚縱橫:“那該死的胡儼,陛下……臣遲早也要成這樣的人。”

朱棣:“……”

胡儼在門外頭,他沒資格進去,一聽到該死的胡儼……心又咯噔一下,一時之間,竟是無言以對。

朱棣此時忍不住皺眉道:“朕當初見過楊卿,對他的遠見卓識,頗有幾分佩服,此人也是個極有慧根之人啊,哪裡料到,竟成今日這個樣子。”

李希顏只覺得兔死狐悲,因爲他已經預感,自己很快和楊士奇不會有什麼分別了。

“陛下,陛下……請看……”

卻見亦失哈撿了不少揉成一團的紙團,打開,這紙團裡,卻是各種寫了半截的文章。

顯然……楊士奇似乎想得到他的答案,可是他失敗了。

朱棣的濃眉皺得更深了,嘆了口氣道:“那人……到底有多大的學問,以至於李先生和楊卿家,還有那胡卿家,都成了這般?”

李希顏只能苦笑:“陛下,此人……若是當真能系統闡述他這番言辭,只怕可以成聖。”

成聖?

朱棣吃驚不已。

繼孔子之後,敢被人成之爲聖的,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宋朝出了一個朱熹聖人。

此後,便再沒有所謂的聖人了。

當然,朱棣認爲這可能只是虛誇之詞,可即便如此,這話能從李希顏的口裡說出來,卻已是讓人大爲震驚了。

朱棣又看了看楊士奇,皺眉道:“朕會令御醫來看,只要楊士奇病好,朕自會親自召問他。”

朱棣隨即目光又看向李希顏:“先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李希顏道:“請陛下放心,臣不從楊士奇口中得到答案,便死也不甘心,臣一定能活到那個時候。”

朱高煦趁機在一旁道:“父皇,兒臣一定會想盡辦法,爲父皇和先生打探此人,我大明若有如此大儒,這正是父皇文治天下的結果啊。”

李希顏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朱高煦。

這也就是朱高煦運氣好,不是他的學生,如若不然,這樣的傢伙,怕是腿也要打斷。…

朱棣知道這趟算是無功而返,心裡不禁有幾分失落,當下卻也只好擺駕回宮。

百官散去,不少人心裡不免也有些遺憾。

自然,這胡儼卻被人圍住了。

“胡公,你到底說了什麼?快說一說。”

“是啊,到底有什麼厲害之處?”

這些日子來,胡儼是第一次被人如此。

此時,他苦着臉道:“可不敢說,可不敢說,倘若諸位也成了李先生和楊士奇呢?”

“有什麼不敢說的,大家羣策羣力,難道還解不開嗎?”

“胡儼!”有人大喝:“你攀附權貴也就罷了,如今到現在……還想藏藏掖掖着什麼?”

一聽攀附二字,胡儼臉色羞紅。

我胡儼是何等樣的人,怎麼成了那等攀附的小人了呢?

胡儼急了:”好,好,你們要知道,便告訴你們好了,李先生與我所困惑者,只兩句話,一句爲’心即理‘,另一句‘知行合一’!”

說罷,帶着幾分惱怒,拂袖便走。

心即理……

知行合一。

所有人都低頭。

因爲顯然這徹底的顛覆了理學,理學的本質,又被人稱之爲道學,亦稱義理之學。

何謂義理,即所謂理高於一切,也就是存天理,滅人慾的根本。

也就是說,人,尤其是讀書人,想要自我實現,就必須消滅掉自己的**,一切以義理作爲出發點。

它所強調的,乃是天理和人慾的對立。

倒是和佛家所謂的六根清淨有異曲同工之妙。

所以理學的根本,其實在於‘克己’二字,即剋制自己的**。

可心即理三個字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它直接和存天理、滅人慾完全背道而馳,既然心即理,那麼又爲何要剋制自己的內心呢?

當下,便有人冷笑道:“邪門歪道之言。”

也有人道:“離經叛道至此,這等叛逆之言,簡直污了耳朵。”

也有人不吭聲,低頭思索,就好像有什麼東西,猛地在衝刺着他們的內心。

理學發展到了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極成熟的理論體系了。

它看上去十分強大,強大到已經形成了一個邏輯閉環。

這種可怕的理論體系,幾乎沒有弱點的。

唯一的弱點就是。

如此高深的理論體系,你放到現實中,卻發現……好像會出錯。

當然,絕大多數人會很快忽視這些現實中的問題。

因而,同樣兩句話,對有人產生了巨大的心理衝擊,可對有些人,卻產生了一種無以倫比的心理排斥。

胡儼再沒說什麼,直接走了。

留下幾個人,在此下意識的破口大罵。

也有寥寥幾人,緊鎖着眉頭,轉身便走。

一日之內。

整個南京城已是炸開了鍋。

心即理,知行合一。

朝野內外,但凡是文臣,或者是讀書人,幾乎人人都在議論着此事。…

叫罵聲不少。

因爲在不少讀書人看來,此等離經叛道之言,居然引發了李希顏這樣的大儒,胡儼這樣的國子監祭酒,還有楊士奇這樣的翰林如此震動。

這讓不少讀書人滋生出危機感,這無疑是對他們一輩子所學的否定。

而另一方面,卻不少人開始探究起來。

因而……所有人都在爭論,而且爭論得極爲熱烈,甚至已到了讓人面紅耳赤的地步。

新晉的幾個貢生,在客棧中飲酒。

這幾個都是同鄉且同年好友,平日裡相交莫逆。

爲首的一個,正是曾棨,其餘周述,周孟簡還有楊相,都是江西人。

此時幾人已經高中,不久之後也即將踏入仕途,他們都有美妙的前程,因而他們的心情都不錯。

讓客棧的夥計,給他們這幾個文曲星熱了一壺黃酒,大家拿着酒盅對飲,雖沒有美味佳餚下酒,卻也讓人心情愉悅。

曾棨先道:“諸君可聽了今日的事嗎?”

周述笑道:“如何沒有聽,哎,真是世風日下,如今竟有如此多妖言惑衆者,連李希顏、胡儼這樣的人,竟也不能免俗。”

“聽說還瘋了一個。”周孟奇亦笑着打趣。

曾棨卻是不吭聲。

楊相則道:“卻也未必。”

於是三人都看向他。

楊相道:“心即理,此一言,對我而言,像是……突然是有人給了我一把鑰匙,可鑰匙打開了門之後是什麼,我沒想明白,卻是覺得……像是……像是……”

曾棨意味深長地看了楊相一言:“像是什麼?”

周述大怒,道:“楊賢弟,你也入魔了嗎?這根本就是胡話,簡直就是可笑。”

楊相苦笑:“什麼叫胡話,此言足以令人深思,能說出此言之人,必定會天下一等一的高士,真是令人嚮往,若是能追隨此人,窮究這根本之理……”

周孟奇皺眉道:“楊相……”

他已經不客氣了,直呼其名:“你莫忘了,你從前讀的什麼書。”

“四書五經。”

“你學的是程朱理學!”

楊相道:”程朱之前,難道就沒有儒學嗎?程朱之後,難道儒學只有程朱嗎?“

這一番話,直接讓周述和周孟奇二人破防。

可他們最看不慣的,就是此等妖言惑衆之言,於是,周述站起來,冷笑道:“好好好,我萬萬沒想到,我竟結交了你這樣的朋友,這酒,今兒是沒法喝了,我有事,告辭。”

周孟奇也站起來道:“子非吾友也,割袍斷義吧!”

二人氣咻咻,大氣凜然的樣子。

曾棨一直輕皺眉頭,想說點什麼。

楊相卻已起身:“還是我走吧,免得攪了二位兄臺的雅興。”

說罷,轉身即走。

…………

張安世覺得世道變了。

有一種不安的情緒,在他身邊蔓延。

這種不安,是物理意義的。…

他去茶肆喝茶,帶着京城三兇。

隔壁桌上,幾個讀書人本是高興地喝着茶水。

其中一人突然道:“我若知道此人是誰,我必殺他。”

張安世打了個寒顫。

另一人道:“此人所提倡的,莫不是滅義理而倡人慾?鄧兄,我若知道此人,也與你同去,非殺此賊不可。”

張安世連忙和朱勇坐近了一些。

另一邊,隔壁座的兩個讀書人卻站了起來,怒道:“爾等不過是鸚鵡學舌之輩,哪裡懂什麼學問?那位大賢正是因爲天下腐儒多,這纔有此令人發聵之言!這樣的大賢人,我若是遇到,便是死也無憾了。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我便做他門下走狗,也甘之如飴。”

此前要殺人的讀書人勃然大怒,站起來便罵:“豎子!”

此後那要做門下走狗之人冷笑:“文賊!”

於是,有人抄起桌上的茶盞便開始砸人。

又有人搬起了椅子還擊。

一時之間,椅子、燈架、茶盅、碟子亂飛。

張安世脖子一縮,渾身抖了一下,便立即道:“走走走,快跑。”

丘鬆毫無懼色,只面無表情地道:“我炸死他們。”

朱勇和張𫐄二人,眼疾手快地拖了丘鬆便跑。

只有那茶肆的店小二帶着哭腔:“你們不要再打啦……啊呀……我的眼睛!”

…………

這種事,幾乎已經成了京城的常態了。

張安世已經無法理喻這些人,爲啥火氣這麼大。

當然,也少不得聽到有人議論:“不知那位大賢人是誰,真盼見一見,若能得他一分半點的指教,此生無憾。”之類的話。

張安世有一種過街老鼠的感覺,他偷偷地去瞧了楊士奇。

見着楊士奇的時候,卻見楊士奇比上回所見更憔悴了,一臉呆滯的樣子,口裡含含糊糊地道着:“理若是天道,那麼心也即天道,可千千萬萬人之心,莫不也是天道嗎?那麼天道,豈不有千千萬萬種?若如此,義理何存?”

張安世無語地看着楊士奇,他沒想到楊士奇中毒如此之深,前些日子還只是失魂落魄,但精神還是正常的,怎麼現在情況越來越糟糕了。

“楊侍講,楊侍講,我給你帶了一隻烤鴨來,你吃不吃?”

楊士奇依舊在低頭思索:“不對,不對,陸象山也有此等的言論,可不對,他認爲心即是萬物的本源,他的言論,與心即理差不多,可知行合一呢?這如何解釋知行合一?”

張安世道:“你不吃,我就吃啦。”

楊士奇抱着頭,嘆口氣:“那麼什麼是知行合一,不對,這與陸象山的言論完全不同……”

張安世當他的面,撕下一個鴨腿,吧唧吧唧的吃。

可惜連鴨腿骨頭都要啃乾淨了,楊士奇還是不聞不問。

這下糟了,這病確實不輕啊,連吃喝都不在乎了。…

楊士奇道:“心若是理,萬千人心即萬千個理,這說不通……”

張安世看他這個樣子,終究急了,道:“若是世間只有一種心呢,萬千人的心是爲同心?”

楊士奇這一回倒把張安世的話聽進去了,只見身軀一震,便瞪大了眼睛道:“什麼,同心?同心……同心……什麼是同心?”

張安世其實也所知不多,只好磕磕巴巴地道:“所謂的同心,其實就是人人都有的東西,與生俱來的,它發之於親則爲孝,發之於君則爲忠,發之於朋友則爲信。人人都有這等善念,是爲同心。”

楊士奇突然眼睛一亮:“對對對,若心是如此,那麼就說的通了,心即理,所謂的理,終究還是逃不過義理,即忠孝信也。可是……可是……知行合一何解?”

張安世便又道:“既然你本心裡已有了義理,千千萬萬的人都是有此同心,那麼……人爲什麼還要去追求所謂的義理?義理你已有了啊,何須去存天理,而滅人慾?所以,我想,當你既心中油然而有了義理,所以就不能學從前那些腐儒那樣,去格物窮理,一個人,已經有了義理,爲什麼還要每天去追求所謂的大道理呢?”

楊士奇驚歎道:“對對對,然後呢,然後呢?”

張安世只好撓頭道:“我其實也不甚懂。”

啪嗒一下,楊士奇跪下了,扯着張安世的袖擺道:“請……請說下去。”

張安世來這世上,可謂是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朱棣那吊毛……不,哪怕當着陛下的面,他也敢稱他一句老兄。

唯獨怕的就是這等魔怔的人,我靠,說不定人家真的能拎出一把菜刀來。

張安世只好又磕磕巴巴地道:“然後很簡單呀,你心裡有了義理,就不要浪費時間去追求所謂的義理,而是應該把人人同有的義理之心發散於外,付諸實踐。”

楊士奇渾身顫慄:“懂了,懂了,原來……原來我已經有了天理,那麼爲什麼還要孜孜不倦的去格物致知呢?既然無需格物致知,無需再去追求義理,那麼……誠如聖人所言,君子訥於言、敏於行那般,我該去實踐心中的義理,是匡扶天下也好,是齊家治國也罷,哪怕只是給街上的乞丐施捨一口吃食,見了井口即將墜井的孩子去將他抱起,這些……便都是知行合一?”

張安世道:“我想應該是這樣的吧?”

“天哪,我明白啦,我終於明白啦。”楊士奇手舞起來,依舊還跪在張安世的腳下,張安世想跑開,他一下子又將張安世的腿抱住:“先生大才,受我一拜。”

張安世連忙道:“別,別,我也是聽人說的。”

楊士奇便立馬追問:“先生聽誰說的?”

張安世:“……”

“先生還有什麼可賜教的嗎?”

“我想……我沒……”…

“請先生教我……”

看着他糾結的樣子,張安世又只好道:“致良知……算不算?”

“致良知何解?”

”我忘了一些,我得慢慢地想,啊……楊侍講,你不要這樣,我要被你榨乾了。“

楊士奇起身,此時,那雙原本略帶渾濁的眼睛,整個明亮了許多,甚至精神百倍地道:“朝聞道,夕死可也,夕死可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已明白許多了。”

說罷,他精神抖擻起來,居然到地上撿起了硯臺和毛筆,隨便尋了一張白紙,便興沖沖的開始提筆狂書。

張安世用同情地眼神看着他。

所以說人真的不能太聰明,人一聰明,就容易想太多,這想的多了,就……

哎……

張安世慶幸自己雖然兩世爲人,但是都不太聰明的樣子。

平凡是福!

“烤鴨你還吃不吃了?”

楊士奇此時是忘乎所以,顯然只顧着奮筆疾書。

短短兩炷香的時間,竟是下筆千言,寫罷,他低頭,看着這文章,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對,對……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張安世忍不住好奇地湊過去看,不由得咋舌。

這傢伙……真寫了一篇文章。

而且是一篇……闡述了心學的文章,將這知行合一和新即理,系統地闡述了一遍。

裡頭的核心思想,和他方纔所吐露得差不多,不過……他的發揮更強,寫得很生動。

不愧是楊士奇,這舉一反三的能力,這是何等的智商,和多高的學問!

張安世收回了視線,看着他消瘦了一些的臉,依舊關切地道:“吃不吃鴨。”

楊士奇擱下了筆,可隨即,卻又陷入了深思。

“致良知,致良知又是什麼呢?先生……先生……”

張安世再不管其他了,連忙一溜煙,趁着楊士奇沒有扯住他袖子之前,趕緊地跑了。

楊士奇的眼裡,又開始陷入了茫然,望着房樑:“致良知,致良知……”

…………

楊士奇病了,病得很重。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幾乎是整個風暴的核心。

所以來探望他的翰林以及讀書人很多。

張安世前腳剛走沒多久,就又有人來探望了。

這人看着楊士奇呆滯的樣子很擔心。

因爲,此人也被知行合一和心即理震撼了。

他甚至懷疑,自己以後可能也是楊士奇這個樣子。

“哎……楊公啊楊公,難道那人……只和你傳授了隻言片語嗎?哎……咦……”

此人轉頭之間,卻看到了桌上的那篇文章。

緊接着,這人呆住了。

他瘋狂地俯瞰着,而後忘乎所以。

“心者,理一而已矣,心一而已矣,故聖人無二教,而學者無二學……”

這人心中開始狂跳起來,隨即也開始大汗淋漓,他眼珠子已經挪不動了。

“我……我好像明白了什麼,我好像………原來如此……竟是如此……天哪……厲害,太厲害了,那位大賢……那位大賢……”

此人身軀禁不住的在顫抖,眼中噙着落淚:“楊公啊,原來你已得了那位大賢的傳授,你爲何不早說啊……哎呀……害我苦思數日,如今……纔有豁然開朗之感。”

楊士奇還在低着頭,口裡喃喃念着:“致良知,致良知……”

這人不由苦笑搖頭,卻二話不說,抄起了袖子,取了筆墨,開始對着這文章抄錄:“我先受教了,楊公……我可和你打過招呼了啊,我也是那大賢的弟子,你專美於前,我受教於後。”

文章一抄錄,見楊士奇還在苦思冥想,這人的心裡還有一些遺憾,因爲……這文章解開了無數的疑惑,可同時,又有無數新的疑惑出現在他的心裡。

半日之後……

這篇文章便開始傳開。

若說此前的爭議,還只是許多人內心受到了衝擊,緊接着,又與衛道士們產生了巨大的矛盾。

那麼現在……一個理論體系,開始隱隱出現了。

一時之間,洛陽紙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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