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勾了勾嘴角,沉聲道:“裴相,孤以爲,此事你是直接涉及的當事人,你和劉尚書的矛盾與恩怨,衆人皆知,由你這個仇人來發聲判他的生死,不是太合適吧。”
裴寂的神色平靜,正色道:“秦王殿下想錯了,這回我可不是因爲跟他劉靜的個人恩怨而進言,而是以一個大唐重臣,尚書左僕射的身份來進言,所說的都是出於公心,絕非私怨。”
李淵的眉頭皺了皺,說道:“裴僕射,秦王說的對,這事你不太適合開口。”
裴寂嘆了口氣:“幾位宰相的意見都是想要對劉靜從輕發落,可是臣與劉靜相交多年,深知其爲人,此人畏威而不懷德,絕不會因爲陛下對其開一面,而有感激之心,只會以爲陛下對不起他,庇護了臣,所以會懷恨在心,只要逃脫了這次懲罰,一定會想盡辦法謀反的。”
李淵的臉色一變:“何以見得呢?以前劉靜對朕,可以說是赤膽忠心啊。”
裴寂冷笑道:“陛下爲何不好好想想,這劉靜本是隋朝官吏,晉陽縣令,爲什麼要這樣心心念念地助陛下反隋起兵呢?他並非李唐宗親,跟隋朝也無深仇大恨,這樣圖的是什麼?”
李淵笑道:“當年太原起兵的時候,劉靜不是說了麼,天下紛亂,羣雄並起,隋朝已失其鹿,需要找一個明君以代,而朕,是天命所選的這個明君啊。”
裴寂搖了搖頭:“那是他撿好聽的話說給陛下的,其實當時他跟臣商議過,論及天下大勢,曾經討論過多個可以投靠的主君,連那劉武周,他也不是沒提過,但是分析來分析去,還是覺得陛下最有希望,所以纔會下定從龍之心的。”
李淵的臉色一變:“什麼,當時他還想找別人?”
裴寂嘆了口氣:“是啊,因爲陛下當年雖然位高權重,深得關隴世家的支持,但是陛下畢竟是楊廣的表弟,是不是真的會下了起兵的決心,還很難說,所以他給臣出了那個點子,讓陛下醉酒後睡了楊廣的妃嬪,以此斷了陛下的回頭路,等於是逼陛下起兵啊。”
李淵的臉色皺紋都在跳動,這樣的醜事,裴寂居然今天當衆說了出來,讓他惱羞成怒,大吼道:“你,你居然連這個都說出來,太過分了!”
裴寂一下子跪到了地,大聲道:“陛下,此事臣本不該說,但是事關江山社稷,臣不得不說。劉靜包藏禍心,當年能以這樣的方式逼陛下起事,不是因爲他對陛下有多忠誠,而是因爲他恨透了隋朝,無論是誰,只要能幫他滅了隋朝,他會鼎力相助的。”
李淵咬了咬牙:“隋朝有什麼對不起他的?不是因爲他跟李密有姻親的關係,是兒女親家,所以按隋律,把他投入大牢裡審查和李密的關係了嗎,事後還不是把他給放了出來。”
裴寂點了點頭:“正是如此,可不反映出劉靜其人的險惡用心了嗎,這個人,大恩不言謝,小怨卻是能記一輩子,對微臣不也是這樣麼,因爲眼紅微臣的官職居於他之,幾次三番地惹事生非,甚至酒後還要拔劍揚言要殺微臣,對於隋朝,因爲按法律審查了他和李密的關係,削了他一個小小的縣令,要行謀逆之事,其人雖然有才不假,但是心如虎狼,久之必受其反噬。”
說到這裡,裴寂看向了李世民,冷笑道:“秦王殿下現在爲劉靜求情,無非是顧念着曾經與他並肩作戰,共同對付了西秦,但是第一次淺水原之戰,秦王因爲生病無法指揮,這劉靜私自開營出戰,想要給自己爭取軍功,結果導致大敗,幾萬將士血染黃沙。這才被陛下奪了官職爵位,準其白身從軍。”
“第二次淺水原會戰,劉靜跟着秦王殿下取勝,恢復了官職爵位,卻仍然是憤憤不平,屢次跟人私下說,爲什麼第一次奪官削爵只針對他和殷開山,而秦王卻沒有事,難道秦王殿下從沒有聽過這樣的話嗎?”
李世民嘆了口氣:“確實聽說過,但他確實有怨氣啊,畢竟是孤授權他指揮的。再怎麼說,孤也應該負一個主帥的責任。”
李淵突然擡起了手:“夠了,不要再說了,劉靜確實如裴相所說的那樣,心胸狹窄,器量不足,對其賞官賜爵未必感恩,小事責罰則懷恨在心,他跟突厥的關係非同一般,如果這時候只是奪他官爵,削其俸祿,那隻怕他會懷恨在心,無論是投奔突厥還是幫助王世充,都是我大唐的勁敵,此人斷不可留。”
李世民的臉色一變,連忙跪了下來:“父皇,劉靜畢竟於國有大功,現在大業未成,擅殺沒有謀反行爲的功臣,只恐天下人心不服啊。”
李淵冷冷地說道:“二郎,不要再說了。劉靜必須死,非如此,不足以震懾各路心存野心的人,更不足以讓我大唐的官武將們恪守本分,現在大業未成,卻是先後有獨孤懷恩,李仲,李密這樣的反賊,想要作亂,又有劉靜這樣自恃功高,胡作非爲的重臣,不加以嚴懲,何以約束部下?打仗是你所長,可是治國御下之道,你要學的還有太多!”
說到這裡,李淵重重地一拂袖,徑直地走向了殿外,裴寂等人全都跪倒在地,對着李淵離去的方向,高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天後,長安,菜市口。
劉靜,劉起兄弟二人,被五花大綁,身着單衣,頸後插着高高的斬牌,被按在菜市口臨時搭起的一座刑臺之,臺下的長安百姓人山人海,一個個看着劉靜兄弟,全都是搖頭嘆息。
裴寂的聲音從監斬臺那裡響起:“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劉靜擡起頭,仰天看着天的太陽,大吼道:“高鳥盡,良弓藏,此言非虛也!”刀光一閃,血光沖天而起,一腔熱血,盡灑刑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