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1章 離開庭間（4000字）
傻子坐上了離開橋沒的車。
秦音坐在他身後的位子上，她看着傻子，不知道他會帶着自己前往哪裡。
隨着車子逐漸遠離市中心，傻子似乎也逐漸變得不安。
他時不時調整着自己的衣領，做出幾個深呼吸，還搖下了自己旁邊的車窗，把臉湊向窗外，大口呼吸起來。
但情況似乎並沒有得到好轉。
秦音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她坐直了身子，探身湊近，仔細地觀察起了傻子的狀態。
傻子的臉逐漸變成了俗話所說的那種豬肝色，豆大的汗珠一個勁地往臉頰下滑，傻子按壓着自己的喉結，咳咳咳地咳嗽了起來。
就像是有某種力量，壓迫着傻子的咽喉，讓他喘不上氣。
“傻子，傻子？……”秦音也緊張了起來，“你怎麼了？……”
傻子當然聽不見她的聲音。
“怎麼回事啊……”
秦音急得滿頭大汗，這車裡除了傻子以外暫時沒有其他乘客，只有一個司機坐在前方的駕駛座上，但司機的注意力都在路況上，顯然沒有注意到傻子的狀態。
秦音左右看了看，在座椅側縫裡找到了一張廢棄的發票，她把發票團了起來，朝着司機的背影扔了過去。
紙團剛好打在司機的後腦勺上。
司機被嚇了一跳，他通過後視鏡看了看後排的傻子，滿臉愕然地扯下了戴在右耳上的藍牙耳機，扭頭問道，“兄弟，你沒事吧？”
傻子拼命地揮手，不知道是在求救，還是在示意司機繼續往前開。
“你……你這不是暈車吧？……”司機放慢了車速，臉都嚇白了，“你是不是犯了什麼病？小兄弟你可不能出事啊……你再堅持堅持，我這就……哎呀這還是條單行道，不能停車……這樣吧小兄弟，待會兒咱們就出橋沒城了，出城之後就有條可以調頭的匝道，我在那兒調頭，然後立馬送你去醫院啊，你再堅持一下，兩分鐘就到了……”
司機說得對，沒過一會兒，他們就看見了橋沒城的出城自動收費站。
但此時的傻子看起來已經快要死了，他倚在座椅上，身體不斷地抽搐着，喉嚨深處發出恐怖的嘶嘶聲。
到底怎麼回事？
秦音顧不上什麼規則不規則了，她伸手摸向傻子的脖子，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在控制着他，但很可惜，她只能觸碰到傻子的皮膚，那古怪的力量，她也接觸不到。
車子在往收費站的位置靠近。
越靠近，傻子就越痛苦。
司機飛速完成了通過收費站入口的工作，他一邊語無倫次地安慰着傻子和自己，一邊狠狠踩下油門，衝向前方。
車子朝着遠離橋沒城的方向，絕塵而去。
傻子猛地嗚咽了一聲，隨後，他就像是力量耗竭了一般，在座椅上癱軟了下去。
與此同時，一個東西從他的揹包裡滑了出來，掉落在他的座椅旁邊。
“傻子！”秦音大喊。
傻子微微眯着眼睛，胸腔的起伏漸漸平緩了，他費勁地吞了一口唾沫，兩手還按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的臉色在恢復。
“小兄弟！小兄弟你沒事吧？”司機提高了嗓音，“你彆着急！……我就在前面下高速哈……”
“師傅，不用了。”
傻子說話了，他的聲音嘶啞得簡直不像他的，傻子用手背擦拭掉額頭上的冷汗，虛弱地坐在原處，深深地呼吸着。
好了？
秦音悄悄把按在他肩頭的手擡了起來，看看窗外，又看向了那個掉落在椅子旁邊的東西。
傻子的視線也落在那東西上。
是一個本子。
“不用了？”司機還在一臉擔憂地往後看，“小兄弟，你沒事了？”
“沒事了，”傻子伸手抓回那個本子，手在微微顫抖，“謝謝你，師傅，一直往前開吧。”
“確定沒事了？”司機滿眼狐疑，“你剛纔看起來好嚴重，挺……挺嚇人的啊。”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這次不會有事了。”
傻子翻開那個本子。
是那本數學筆記。
秦音俯身在他旁邊，隨着他的動作，一塊看向那本數學筆記。
傻子翻開第一頁。
還是那些覆蓋在塗鴉上的修正帶痕跡，和右下角的小小名字。
沒有什麼變化。
司機師傅被剛纔的事調動起了情緒，滔滔不絕地嘮叨了起來，傻子一邊含糊地答應着，一邊接着往後翻。
一樣的。
一樣的。
一樣的。
筆記上的內容沒有出現變化，可是……爲什麼它會在那個時候滑出來，簡直就像是某種提示一樣。
傻子接着往後翻去。
一頁一頁……
直到翻到了最後一頁。
傻子和秦音同時屏住了呼吸，愣在原地。
原本空白的最後一頁上，寫滿了血紅的字。
死。
那張紙上，寫滿了“死”。
“啊！”
秦音突然想起了什麼，她翻起自己的揹包，從中找到了她們撿來的筆記。
她終於想起來了，她們手裡的這一本，和傻子那本的區別就在於，最後一頁的血字。
經歷了這麼多事，自己差點忘記。
原來那血字是這時候出現的。
傻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怔怔地望着那些血字。
這就是剛纔那個力量，想要告訴他的事情。
傻子擡起頭，雙目無神。
秦音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明白了傻子內心的想法。
這本筆記是他和呂結衣的秘密，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所以，剛纔那個力量，屬於呂結衣。
她的訊息就是——死。
她想讓傻子陪她一起死。
想到這裡，秦音趕緊坐直身子，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無論她說什麼，傻子都聽不到。
呂結衣怎麼可能會變成這樣呢？她活着的時候是個善良的好人，死掉之後，絕不會變成惡人。
剛纔那力量，不會是她。
但傻子不知道。
“師傅，”傻子突然打斷了司機師傅的嘮叨，“你把我放下吧。”
“啊？”司機像是沒聽懂，“放下？啥意思？放哪兒？”
“前面能停車吧？”
“這……倒是可以，”司機猶豫道，“但你要在這裡下的話，可是攔不到其他車子的，只能走到下一個服務區，那可好幾公里呢……”
“沒關係，”傻子的眼神直勾勾的，“開門吧，錢我已經給你了，不用退。”
“倒不是錢的問題……”
確實，主要是因爲這個乘客太奇怪了，要是能早點擺脫他，也是好事。
司機的身體倒很誠實，他很快找了個可以停車的地方，停車，開門。
“你真的沒事，我……”
“再見。”
傻子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把將揹包甩到身後，背對着啞然的司機，朝着橋沒城的方向走了回去。
回去？
秦音手忙腳亂地跟在後面。
傻子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秦音狼狽地勉強跟上。
“死傻子，”秦音罵道，“又發什麼神經……”
走了許久，那個收費站又一次出現在了二人視線盡頭。
傻子頓住腳步，仰頭看了看。
他露出了一絲微笑。
傻子放下行李箱，又把揹包脫了下來，放在了行李箱上，之後空着兩隻手，邁步向前走去。
秦音覺得四周的背景似乎在慢慢變化。
天的顏色，遠方的景物……還有那個收費站的模樣。
在變化。
包括傻子的背影，似乎也在……
“傻子？”秦音試探地呼喚了一句。
傻子的腳步猛然頓住。
秦音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傻子的背影遲滯了半秒，而後一寸寸地，轉過了身。
都變了。
周圍不再是橋沒城那荒原般的郊外，遠處也不再是那個簡陋的收費站。
更重要的是，站在她面前的，不再是六年前那個青澀的傻子。
而是現在的傻子。
他們的夥伴。
傻子愣住了。
二人對視着。
秦音也足足緩了好幾分鐘。
一股熱流從她胸口衝了出來。
“傻子……傻子！”秦音拔腿，朝着傻子衝了過去，“你是傻子！……”
她直接撲進了傻子懷裡，和那個尚在驚詫之中的溫熱軀體緊緊擁抱在一起，秦音沒忍住，號啕大哭了起來。
“小……小音？”傻子攬住懷中的秦音，輕輕拍打起她的後背，“這是幻覺嗎？”
“什麼幻覺啊！”秦音委屈地仰起臉，鼻涕眼淚一塊飆了出來，“你知道我爲了找你，經歷了些什麼嘛？你知道我在那裡呆了多久嘛嗚嗚嗚……還把問靈給搭進去了……嗚嗚嗚……我可算找着你了……”
“問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傻子用袖子抹掉了秦音的眼淚，目光嚴肅了起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秦音用那雙淚眼往左右兩邊看看，周遭昏暗一片，天空和地面全都是混濁的黑褐色，二人前方不遠處，佇立着一個高高的空門，門上沒有字，門框泛着可怕的血光。
“我當然知道了，”秦音的聲音小了一些，“這是炪庭嘛。”
“你知道！”傻子生氣了，他叉起了腰，擺出了訓斥熊孩子的姿態，“你知道你還來！你又胡鬧！你……”
“那你幹嘛要來？！”秦音不甘示弱，果斷反戈一槍，“你來了還不許我們來？”
“我……我是有事情……”
“得了吧，你那些事我全都知道了，”秦音一擺手，“呂結衣還在這兒等你，你是過來找呂結衣的，你要和她一塊死！”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的？誰告訴你的？”傻子驚呆了。
“你以爲我剛纔幹嘛去了？”秦音翻了個白眼，“你叫許子杉，外號叫傻子許，你把殺死呂結衣的兇手給宰了，我全都知道……”
看着傻子震驚的模樣，秦音十分滿意，她頓時覺得自己那痛苦的日子沒白熬，同時又爲問靈感到遺憾，沒能親眼看到傻子這副傻樣。
“這……這到底是……”
“你不用問那麼多，”秦音大手一揮，牢牢挽住了傻子的胳膊，“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來了，你就別想死了，都多大的人了尋死覓活的……快跟我回去。”
秦音揪着傻子的胳膊往反方向走去，傻子順勢甩開了她的手，定了定情緒，說道，“小音，你別鬧了。”
“鬧？”秦音難以置信地瞪眼說道，“我還鬧……你過來看看我這一身傷，我爲了順着你的人生軌跡走過來，我是摸爬滾打忍飢挨餓，問靈還被那什麼庭間世界給吞了，救完你之後，我搞不好還得去救她……你麻利點，我趕時間！”
“辛苦你們了，”傻子推搡着秦音的手，沉聲說道，“但小音，既然你看見了我的故事，那你應該會理解我吧。”
秦音的動作停住了。
“我還有疑問，”傻子語重心長，“如果那個疑問得不到解答，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寧。”
秦音撅着嘴，聲音悶悶的，“那你就讓我看着你死啊？”
“我……我必須知道問題的答案，”傻子淒涼地笑了一下，“畢竟……如果沒有這件事，我也不可能會遇到你們，你也不可能這樣站在我面前了。”
秦音說不出什麼話了。
的確。
自從看到了那整整一頁紙的“死”字，傻子就明白了，呂結衣並沒有離開，而逝者不逝的關鍵，就是界碑。
呂結衣，就是他尋找界碑的原因。
“我覺得那些字絕對不是呂結衣寫的，”秦音試着換了個角度，“呂結衣是個好人，而且她的仇人還被你殺掉了，她不是那種以怨報德的人。”
“其實我想到了……”傻子默默點頭，“隨着對界碑的瞭解逐漸加深，我也知道，好人死後，很少會變壞，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其實也在想，自己這樣堅持是爲了什麼，可能呂結衣早就已經投胎了，可是……”
可是。
秦音又一次低下了頭。
“可是呂結衣，她確實在等我，”傻子低下頭，溫柔地說，“你也知道吧。”
“那她反正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再多等幾十年不行嗎……”秦音昧着良心嘟囔道。
“她不該這樣，”傻子嘆息道，“她是個好女孩，她應該解脫。”
討厭的是，秦音也無法反駁這一點。
秦音咬着牙狠狠想了好久，終於擡起頭，對傻子說道，“那我就提一個要求。”
“……什麼？”
“你想幹什麼我不管了，你一點都不聽話，”秦音梗着脖子說道，“但我要跟你去，我和你一塊去找呂結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