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也許，還有情
俯下身對着她的，是一張美麗得幾乎鋒利的臉龐，她跟周圍的人一樣穿着黑領褐衣，只多了一件厚厚的風氅，這個時候迎風飛起，也激得她束在腦後的黑髮在風中飛揚，更給她的美麗增添了幾分凌厲。
她看着商如意，一雙深邃而鋒利的大眼睛瞪圓了，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半晌，她沉聲道：“商如意？”
而一直仰望着她的商如意直到這個時候，聽到了那熟悉的嗓音叫出自己的名字，也才終於相信了自己的雙眼。
商如意輕聲道：“雷……玉……”
她眼前着帶領着近千人的隊伍，在風雪中疾行的不是別人，正是雷家大小姐，也就是數月前，跟隨其父雷毅前往河北平定叛亂，卻最終背叛朝廷，投靠樑士德的雷玉！
商如意只覺得周身都涼了下來，呼嘯的北風如刀一般在臉上刮過，甚至也感覺不到痛了。
兩個人靜靜對視了許久。
雷玉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卻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揚手一揮，身後的人一看到她的手勢，立刻命令周圍的人馬原地待命，而她已經翻身下了馬，走到商如意麪前，擰着眉頭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商如意也看着她，聲音沙啞的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商如意大驚，再低頭一想，突然有些明白過來：“是，是你們提前派人進城——”
可這個時候，姜克生卻先一步說道：“好像是我們的人！”
商如意道：“留在東都，也未必就好。”
這話，是他交代的？
公主殿下這幾個字幾乎已經快要脫口而出，可商如意的腦子裡靈光一閃，立刻又改了口：“你，來了。”
蒼茫的夜色和風雪中，彷彿又有人，朝着他們飛馳而來。
可是，她什麼話都沒說，甚至淡淡的轉過頭去，示意自己身後的人不要輕舉妄動，那些人一見來的是這樣一個嬌俏動人的女子，原本騰騰殺氣竟也平息了下去。
穆先的臉色急變，又看了看她身後跟着的人，立刻也明白過來什麼，沉默了一下，只能點頭示意，並不多說什麼。
商如意只覺得呼吸困難，心跳一陣一陣的發沉。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雷玉先開了口，她說道：“樑士德的部隊正在攻打——不，肯定已經拿下東都了。我是奉命帶領人馬在此地阻攔東都派出求援的人馬。”
而這時，商如意已經明白過來。
蕭元邃，又是這個人，又是這個名字！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這時，她又聽見雷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
雷玉輕輕的點了點頭，又像是想起了雁門郡發生的那些事，再看向商如意蒼白的臉龐和倉惶的眼神，淡淡說道：“你這麼做是對的。若真的跟着他南下，面對的，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雷玉要比別人都更警惕許多，立刻一揚手，身後的人全都戒備起來，甚至有人已經拔出了刀劍，蒼白冷厲的光在這樣的夜色裡，直接刺痛了人的眼睛。
“……”
於是柔聲道：“我知道，你對我們一直——”
她的出現，彷彿狂風暴雪中突然綻放的一朵嬌豔的小花，令人的心神都不由得一悸。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喜，也急忙擡起頭來看向風雪中，穆先帶領了大隊人馬，除了緊跟在他身邊的那一隊，後面還有大隊人馬，在風雪中如同一塊烏雲般朝着他們壓了過來，也引得雷玉手下的人馬越發的不安起來。
商如意還是說不出話來。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來。
凜冽的寒風捲着一團雞蛋大的雪團，啪的一聲拍在她臉上。
“……”
“……”
她欣喜的道：“你們總算來了，我還擔心東都那邊出事，你們會有意外呢。”
“……”
倒像是，狠狠的被打了一下似得。
“還有什麼？”
她想了想，突然又道：“不過，你說，樑士德的人馬已經拿下東都了？”
“商如意，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商如意的臉上又是痛又是冷，可這個時候她也顧不上這些，只感到心裡的不安，甚至不祥一陣一陣的涌上來，幾乎要讓她窒息。
“……”
“……！”
更重要的是——
他果然，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商如意僵在那裡，一時失去了反應。
“公——”
商如意又是一怔，擡頭看向她——什麼意思？
雷玉也低頭看着她，眼中閃爍着一點複雜的光芒，道：“出兵之前，我向他們提出了要求，不論如何，大軍進入東都城後都不能騷擾到你們家。原本這話是要傳給潛伏進東都的那批人聽的，可是，在我們的消息傳過去的時候，他們的消息，倒是先傳過來了。”
“尤其，不能動宇文少夫人。”
“是的，這些，都是可以讓人放棄利益，放棄生存，甚至捨生忘死的東西。”
只片刻時間，緊跟在他身後的人已經陸續衝了上來。
商如意一下子睜大了雙眼。
雖然四肢已經冷得麻木，可這個時候她的腦子卻是轉得很快，幾乎立刻就釐清，她在王崗寨能攀扯得上關係的，只有蕭元邃，至少在自己孤身一人進入興洛倉的時候，他對自己很客氣，從頭到尾都沒有傷害過自己。
那，竟是新月公主楚若胭！
她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這麼多人，她顫抖着看着周圍的人，一看到商如意，她立刻就像找到依靠似得：“少夫人！”
商如意的嗓子更啞了一些：“求援？”
商如意道：“刀劍無眼。”
“嗯？”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氣。
商如意高興的露出了笑容，迎上前去大聲道：“穆先！”
雖然兩邊人馬相會，多少帶着一點莫名的敵意，可因爲領頭的人會面都沒有開口，也沒有動手，所以下面的人雖然情緒緊張，卻也都壓抑着，風雪中呈現出了一種緊繃的氣氛。
穆先看了雷玉一眼，神色複雜的說道：“東都——的確出事了。王崗寨的人跟樑士德的大軍裡應外合，現在，東都城已經落入樑士德之手，守軍都已經……”
雷玉看着她，眼神愈發的凝重，猶豫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商如意，你——”
她再往周圍看去，來的人越來越多，但人羣中依然沒有熟悉的身影，反倒是穆先臉上的神情更加複雜怪異了起來，好像隱瞞着什麼，又好像，生怕她問什麼。
她的話沒說完，突然，他們倆彷彿都感覺到了什麼，全都轉頭看向路的前方，而跟在他們各自身後的人也都警惕了起來。
“……”
而緊跟在新月公主身邊的，還有一騎人馬，卻是穆先的一個手下，懷中抱着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正是趙王楚成斐。
商如意苦笑了一聲。
她說道：“城中有內應。”
兩個人又是一陣沉默。
她說到這裡，下意識的遲滯了一下。
“鳳臣呢？他沒跟你在一起？”
她大概也沒想到，商如意會一直記得這句話，甚至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卻又不知道刺痛了誰的心。但她還是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不過，話雖如此，也不能以偏概全。”
“……！”
“東都，還能向誰求援……？”
不過這個時候，再緊繃的氣氛，也影響不了商如意。
“王崗寨，蕭元邃的人。”
“……！”
這個時候她才明白過來，爲什麼明明城中的老百姓在河北淪陷，皇帝決定南下放棄東都的時候都陸陸續續的離開洛陽了，卻莫名出現了那麼多人進入東都城，而且看上去，都是些精壯的男子。
因爲在風雪中，一騎人馬在衆人的護持下跑了過來，馬背上那纖細窈窕的身影逐漸在衆人眼中清晰起來，越來越近，能清楚的看到，那是一個穿着紅色風氅，雖然神情倉惶，但容貌姝麗，傾國傾城的少女。
“……”
一聽這話，商如意的臉上立刻露出了驚喜的表情，急忙轉身往前迎去，果然看見一隊人馬從風雪中疾馳而出，而映着周圍的火光，她一眼就認出，那一騎當先的更是穆先！
雷玉道：“是提前派了人進城，但不是我們的人。”
虧她之前還信誓旦旦的對圖舍兒他們說東都城城池堅固，屯糧充足，樑士德的人馬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不夠資格拿下東都，如今——
而商如意卻接着輕輕說道：“畢竟，手裡的兵馬，是我們在這亂世賴以生存的東西。”
站在她身邊的雷玉，明顯氣息也亂了一下。
雷玉聞言，眼中閃過了一道冷光，她說道：“你是不是想說，如果你留在東都，今晚會成爲刀下亡魂？”
商如意擡起有些麻木的臉看着她，沉默了一下，才慢慢說道：“他，他奉命去攻打王崗寨了。”
商如意只點點頭，輕聲道：“伱說的對。”
“……”
商如意一怔，再擡頭看向她，突然也明白過來什麼，自覺剛剛的話語中似乎鋒利太過，她跟雷玉，也的確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雷玉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王崗寨的人向樑士德提出，不能驚動宇文家，尤其，不能動自己？
穆先沒立刻說話，而是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
原來，是王崗寨，蕭元邃的人！
他們跟樑士德的人搭上了線，既然要攻打洛陽，就要以最小的犧牲取得最大的戰果，最好的辦法就是提前派遣人馬進入東都蟄伏，等到皇帝一走，樑士德大軍趕到，這些人立刻在城內相迎，那要拿下東都城幾乎就不費吹灰之力了。
商如意皺起眉頭：“你憑什麼這麼肯定？就算你和雷——你們熟悉東都的城防布控，可東都城池那麼堅固，就算留守的人馬不多，也不至於這麼短的時間就被樑士德拿下啊。”
立刻又問道：“那你——”
“哦？”
雷玉沉默着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諷刺的一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今晚的東都不管打成什麼樣子，哪怕把紫微宮拆了，都不會有人動你們宇文家一草一木。”
他們來了！
雷玉眉尖一挑，臉上露出了一絲異樣的神情。
“你們，爲什麼不在東都城內？”
“那是誰？”
“他們要求，樑士德的大軍進入東都城後，幹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動宇文家。”
“畢竟，這世上除了利益和生存，也有忠孝大義，還有……”
穆先他們大概沒想到這裡會有這麼多人，也嚇了一跳，但就在這時看到了商如意，也多少放下心來，急忙策馬飛馳而來，等跑到商如意的面前，立刻翻身下馬：“少夫人——雷大小姐？”
雷玉說道：“也不止是我們。”
這一路，他顯然也給嚇壞了，直到現在還臉色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雷玉點了點頭。
可是——
宇文曄帶着穆先他們從興洛倉趕回來，時間上應該正好撞上樑士德攻打洛陽城，他們接應了公主和趙王，帶着他們一起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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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雖然剛剛雷玉就把一切都告訴她了，可真正聽到穆先口中的消息，她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陣難受，更讓她感到不安的是，東都城這麼快就陷落，那新月公主，還有江皇后呢？
雷玉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道：“也許，還有情。”
“……！”
她擡頭看向穆先，又看了看周圍，竟然沒有找到宇文曄的身影！
他人呢？
似乎知道她在找誰，穆先的眼神在這一刻也有些閃爍，商如意立刻皺起眉頭，沉聲問道：“鳳臣呢？”
雷玉看着她，眼中閃爍着一點怪異的光。
商如意的心，也越發沉了下去。
而雷玉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種複雜的神色，像是欣喜，又像是有些矛盾的拉扯。
“……！？”
雷玉看着他，只默默的點了一下頭。
“……情？”
“哦……”
雷玉道：“看來，你跟王崗寨的關係，非比尋常。”
商如意看着她美麗而剛毅的臉龐，雖然在這樣的風雪中早已經凍僵得幾乎沒有表情了，可她還是能分辨出一絲淡淡的哀傷，只是不知道，這哀傷爲了她自己，還是爲了別的什麼。
聽到這話，雷玉的眉頭也擰了一下，但她很快說道：“皇帝離開東都，就是拋棄了整個北方，周圍的人早就知道這個結果，從利益來說，他們的確不太會再派遣人馬過來救援。畢竟——”
商如意道：“陛下南下江都宮，要把我，我們都帶走。我不想去，所以，偷偷跑了出來。”
“他人呢？”
“什麼？！”
“……”
她問道：“他人呢？”
“……”
“快說！”
穆先掙扎了許久，終於用細若蚊喃的聲音，低聲道：“二公子他，去追皇后娘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