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七八二年二月十五曰深夜,在帝林與斯特林分手的同一時間,在燕京某個漆黑的巷子裡,一個年輕女子在急速奔跑。她身子前傾,腳尖點地急速地移動,速度快得像整個人不沾地似的飛。兩邊房子中的居民從視窗中只是看見影子一閃,她已經去得遠了。

在巷子裡一座不起眼的房子前,她停住了腳步,回頭張望一下,進了門道里,在鐵皮門上輕輕敲打了三聲,等了一下,又敲打了兩聲。

“咯吱”一聲,鐵皮門輕輕地打開了,林雨站在門口。看到門外的人,林雨鬆了口氣,把她迎進來。

“阿迪,怎麼樣?”她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焦切。

姬文迪摘下了斗笠,沒有說話。

林雨後退了一步:“二叔他們?”

“憲兵已經封鎖了現場,到處是監察廳的憲兵,裡面高手太多,我不敢走近。他們用擔架擡出來了很多人,一共……”姬文迪擔心地望了望林雨:“一共十四副擔架,都是用白牀單蒙着面的。”

“十四副擔架……”林雨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忽然胸口撕裂般的巨痛,抑制不住的”陣劇烈咳嗽。自己的肺腑已經受了內傷,今晚遭遇那個神秘人物,武功高得出奇,直是自己己生平罕見,掌力尚未及體,掌風便已重創了自己。

房間中一片寂靜,隨便扔在牆邊的風雪斗笠上面積着白白的一層雪,進入了暖和的房間裡,融化的雪水一滴滴地濺落在房間地板上,發出了“滴答滴答”的響聲。她緩緩走到窗邊,打開窗口,一股新鮮的空氣夾雜着冰冷涌了進來。林雨順手揭開了頭罩,露出了清麗脫俗的容顏,仰望着深邃的星空,她閉上了含淚的雙眸:“二叔,你難道就這麼去了嗎?”

林雨喃喃自語,也不期望誰能回答,緊閉的雙眼中,抑制不住地淚水長流。帝國曆七八二年二月十五曰的深夜,在紫川家族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他們取得了對流風家的空前大勝利。流風家的第二號人物,當代家長流風西山的弟弟,流風家軍隊的總參謀長兼任遠京衛戍司令、習冰城大督軍流風路,在陪同流風霜秘密潛入紫川家腹地進行實地偵察時候,突然遭遇神秘的高手狙擊,喪命於燕京城內。與他一起陣亡的,還有流風霜衛隊中的十三名高手。不但如此,紫川家在這個晚上的輝煌業績還包括重創了紫川家族最大的敵人,號稱當世第一名將的流風霜。

這成了長久困擾流風霜的迷團:究竟我們在什麼地方露出破綻?那兩個神秘的高手,他們究竟是什麼人?他們爲什麼要追趕我們?即使以流風霜冠絕當代的智慧,對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震驚:這次自己暗自前來紫川家的行蹤十分機密,居然被人伏擊,還有人要懸賞十萬要除掉自己!是誰那麼大膽敢對自己下毒手?

如果自己死掉了,對誰最有好處呢?流風霜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明白,除了紫川家之外,自己背後還有隱藏着可怕的敵人。她唯一的線索就是:此人必然在流風家身居高位,否則無從得知自己的行蹤。

自己的大哥流風清?二哥流風明?或者是三哥流風波?流風霜在腦海裡一一排除,覺得都不像。她知道,他們三個都嫉恨自己,自己身爲女子,卻擁有罕見的軍事才華;但他們更怕自己,自己掌握着流風家最大也是最強的實戰軍團,權勢驕人,一旦事情敗露,陰謀者必死無疑。他們應該知道,自己沒有繼承權,對他們不構成威脅,而且他們無論誰繼承家業,都需要自己來幫助他們鞏固政權,抵禦東部紫川家的威脅。冒着巨險做這種對自己毫無好處的事情,他們三個都不像這麼蠢的人。——但也難說,有時候人的愚蠢真是不可理喻的。

父親重病臥牀,無法理事。在遠京城內,三個哥哥各擁實權,時時明爭暗鬥,遠京城內一片烏煙瘴氣。以前每次衝突鬧得不可收場的時候,都是叔叔流風路趕回去調解的。現在叔叔去世了,誰來擔任這個調停緩和的角色呢?

上次回遠京的時候,她看到了躺在病牀上的父親,受到了極大的打擊。眼前的父親已經瘦得不誠仁樣,只剩下皮包骨頭了。每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那樣子就活像是一個餓死的人。衰弱的父親倚在牀頭一遍又一遍地勸說、勸喻三個強壯的兒子:“要團結,流風家族只有團結一致才能生存下去。你們是骨肉親生兄弟,手足不應相殘。流風家要依靠大家共同的努力。無論誰掌權都好,你們的妹妹是流風家的支柱,要相信她……”

目睹這一情景,流風霜熱淚盈眶。這是自己的父親嗎?八年前,他率領少數軍隊,從多侖湖一直打到燕京城下,險些一舉覆滅了整個紫川家,令世界震驚。現在這個奄奄一息的老人,真的是當年那個風華正茂,英姿颯爽,渾身光芒四射,號稱“流風狐狸”的當代名將嗎?

然而父親的用心並沒有被兒子們所理解,三個兒子傾聽着,帶着不耐煩的表情,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些荒誕不經、滑稽可笑的言論,不過是一個老人臨死前的胡說八道罷了。他們很敷衍地答應:“知道啦!”然後匆匆忙忙逃跑似的下去,剩下一個女孩子和一個垂死的老人面面相覷,淚水縱橫。

父親真的老了,流風霜想,早該把這件事情定下來了。三個哥哥中雖然沒有特別優秀的人才,但即使隨便從他們中間挑選一個出來獨掌大權,總也比目前這種三人割據似的局面好啊!自己已經想好了,在大舉進攻紫川家之前,自己和二叔必須先回一趟遠京,把這事情跟父親好好地說清楚,向他保證,無論是挑選誰當權,自己都會忠心地輔助他,希望這樣能幫助父親下定決心吧。但沒想到的是,二叔竟然這樣莫名其妙地喪生燕京城內!

這打亂了流風霜的計劃。每次自己出徵,往往都是由二叔爲自己全盤料理後方。二叔雖然沒有出類拔萃的軍事才華,但他做事踏實、一絲不苟,更重要的是,他爲人正直,輩分高,在族中素有威望。有他坐鎮後方,幾個哥哥都老實了很多。但在二叔已經不在了的現在,流風家內部的勢力均衡已經被打破,一個大的動盪即將到來。如果不先找出背後的敵人清除掉,被這麼虎視耽耽地窺視着,自己實在無法安心出兵紫川家。

“糟糕透了……”流風霜不自覺地呻吟出聲。

今晚衛士中唯一的倖存者,姬文迪忍不住安慰流風霜說:“事情未必就那麼壞,十四個擔架裡面說不定就有那兩個傢伙的屍體,有可能是大督軍打敗了他們,然後……然後……”姬文迪說不下去了: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了。若自己人能逃脫,自然早該來這個秘密的落腳點聚集了。他們到現在還沒來,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已經全數戰死了,二是可能已經被抓了。而以流風路的身分來說,活抓比戰死更慘。

“大人,您千金之軀,不能再在這裡停留了!我們馬上返回吧!這樣太危險了,燕京城中高手太多,您已經受傷,單我一個人,實在沒把握保護小姐您的安全。我們馬上出城去與大隊會合吧!那裡還有席亞和英木蘭兩位大人在,可以保證您的安全。”

“大人,您……您有沒有在聽呢?”

“咯咯咯”兩人同時轉過頭去,門口毫無預兆地響起了敲門聲,先是三聲,停頓了一下,又是兩聲,正是預先約定的暗號。

“去開門,姬文迪。”流風霜吩咐說,右手握在了劍把上。

姬文迪小心翼翼地把門一拉,立即問到了門後,手中的武器已經出鞘。

兩個穿黑衣的男子進了屋。看到了流風霜,一個男子深深地一鞠躬:“大人。”他年輕,寬肩窄腰,身材矯健,動作相當地靈活,一看就知道是很不錯的高手。他是流風路的衛隊長英木蘭。另外一個卻只是隨便點了下頭,懶洋洋地說:“大人。”他個頭很矮,留着稀疏的小鬍子,長着一雙明亮而冷冰冰的黑眼睛,有着一頭烏黑髮亮的頭髮,走起路來像只大貓,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他冷嘲似地瞧了姬文迪一眼,卻沒說話。不知怎的,姬文迪很討厭這個傢伙,怎麼看怎麼覺得他討厭。他叫席亞,是流風霜的秘密組織十字軍的高手之一。

“不知大人深夜召集我等前來,有何吩咐?”

“路大人已經去世了。”流風霜直截了當地說。

“什麼?”英木蘭震驚萬分:”這不可能……啊,抱歉,大人。但……”流風霜做個手勢,姬文迪站出來把剛纔發生的事情做了個說明。

英木蘭流出了淚水:“下官失職了,沒能保護好大人……請大人責罰。”“你沒有錯,”流風霜感傷地說:“犯錯的人是我。”

風嗚嗚地從窗邊吹過,吹拂了她身上的白衣似雪。她靜靜地站在窗前,纖細的身影彷佛融入了烏雲密佈的夜色中。身後幾個部下都沒有說話,望着流風霜的背影,一瞬間,他們第一次感覺到,這個筆挺纖細的背影實在太憔悴了、太疲憊了。傳言中,她號稱流風家有史以來最傑出的軍事家和統帥,聽起來好像神乎其神的人物,但實際上,她畢竟也是個柔弱的女孩子,壓在她肩頭上的擔子實在太過沉重了。

“席亞,十字軍這次來了多少人?”

席亞一言不發地走到門邊,把門一拉。姬文迪輕輕驚呼出聲:“啊!”

門口的門道上,四十多個漢子站成了整整齊齊的四排,他們有高有矮,服飾、衣着各異,有點穿蓑衣,有的披風雪披風,有點戴着斗笠,統統是普通平民的打扮。從外形看,他們一點都不引人注意,是屬於那種走在街上沒有人會注意的類型。這羣人樣貌不同,服飾各異,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每個人都站得筆直,面無表情地平視前方,目光又亮又冷,那種冷靜、沉穩簡直讓人毛骨悚然。儘管外面雪下如麻,近在咫尺就有可以遮蔽風雪的屋檐,但沒有一個人進去,任憑刺骨的寒風吹在面上,雪花在身上積了薄薄一層,紋絲不動。房間的門突然在面前被打開,出現了自己的首腦和長官,他們卻毫無反應,沒有絲毫的喧譁和動作,彷佛眼前什麼都沒有發生。流風霜看着他們,目光中流露讚賞之色。這就是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十字軍,冷若冰霜,堅如磐石。她點點頭,席亞一聲不出地把門又關上了。

流風霜望向英木蘭:“英木蘭,這次又要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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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木蘭深深一鞠躬:“實在不勝榮幸。請大人儘管吩咐!”

流風霜從窗前轉過身來說:“流風家已經死了一個人,以血還血,紫川家也應該死一個人。”

“小姐!”姬文迪驚呼。紫川家的總長府有重兵駐守,禁衛森嚴,而且中央軍的大營就在左近,要打紫川參星的主意,無疑自尋死路。她卻不敢出聲勸阻,流風霜一旦做出了決定,邵是絕無更改的。

英木蘭同樣吃驚,看了席亞一眼,發現後者冷冰冰地全無表情,黝黑的眼珠裡流露嘲諷的味道,彷佛在問:“怕了嗎?”

他沉穩地回答:”燕京是敵人的大本營,大人您身負我族興亡,下官實在不放心大人您身邊只帶少數護衛留在此地。請大人您先行一步,殺紫川參星爲大督軍和諸位弟兄報仇的事,請交給下官來辦吧。”流風霜輕笑,笑容中帶有幾分溫馨:“有膽色,不愧是我叔叔一手帶出的人。你搞錯了,我並沒有打算讓你刺殺紫川參星。燕京總長府的防衛周密,就你們幾個人過去,那是白白送死。”

“大人,您的意思是……”

“除了紫川參星以外,還有一個具有紫川家純正血統的人,而她簡直是不設防的。”流風霜望望窗外的天空烏雲密佈,感覺胸口有一股血氣在上涌,像是有一股火焰在灼燒着。她輕輕咳嗽一聲,拿手帕捂住了嘴,轉過身去攤開雪白的手帕,那手帕卻已經染成了殷紅。她不動聲色地將它放進了口袋裡,轉身對席亞說:“帶上你的人,跟我走。”

無聲飄着的細雪,時斷時續。躲在城門旁的小屋裡,守衛的士卒很驚訝地望着這個渾身是雪的深夜來客,一邊檢查他的身份證明,一邊看着他說:“聽說您是從瓦倫那邊過來的,這麼大的雪,路一定很難走吧?”

紫川秀抖掉了積在蓑衣上的雪,一邊微笑地回答:“還好吧!”通過了城門衛兵馬虎到敷衍的檢查,他漫不經心地走在燕京的街道上。大雪下面的燕京街道,滿目蕭條。店鋪都早早地關了門,路上的行人稀少,來往匆匆,就連巡夜的治部少員警都把頭縮到了厚厚的棉大衣裡面,沒有人來對紫川秀多看一眼,更不會想到,眼前這個披着蓑衣、神態悠閒的年輕人,會是紫川家有史以來佈下了最高懸賞的通緝犯。

看到了大雪下皚皚的熟悉街道,立裡年時候走過的親切石板街道,物是人非,一種難以描述的心情涌上心頭,似悲似喜,說不出的滋味。

他閒逛了一下,看到路邊的一個小旅館還開着門,進去訂了個房間。很快的,他又出來了,已經洗了個澡,把旅途上風塵僕僕的髒衣服給換下了,換上了一身潔白的長衫,照舊被着風雪蓑衣,帶着遮臉的斗笠。

出了旅店的門口,他先去找斯特林。在他家的門樑上,貼着“白頭到老、百年好合”字樣的紅對聯,那紅紙已經有些發黃了。紫川秀輕輕感慨:卡丹嫁給了雲淺雪,斯特林終於也還是結婚了。天意總愛作弄有情人。只是不知他的新娘子是不是李清呢?頓時,一種世事滄桑變幻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猶豫一下,敲響了斯特林的房門。敲了好久,纔有一個皺紋滿面的老頭打開了房門,看到外面那個披蓑衣的陌生人影時候,他眯起了警惕的小眼睛:“你找誰?”

以前到斯特林家時候,沒見過這個老頭。紫川秀輕輕把蓑衣的領口鬆開一點,露出了一點面容和雪白的牙齒:“請問斯特林大人在家嗎?”他故意把聲音說得含含糊糊的,模仿着鄉村人第一次來到大城市時候那種怯生生的神態。那老頭的神情一下子傲慢起來,吊起了嗓門說:“你是誰?”

“我是他鄉下一個親戚……是他七姑姨媽三舅六嫂岳母孃的兒子……”

沒等他把話說完,那老頭已經把門“砰”地關上,門縫裡丟出一句話來:“老爺不在家!”紫川秀急忙後退一步,鼻子險些被突然關上的門打扁。對着紅漆的門板,他啞然失笑,轉身離去,卻沒有看到裡面發生的一幕。

李清穿着睡衣出來:“王伯,什麼事啊?”

老頭轉過身來,恭謹地回答:“小姐,是老爺鄉下的土親戚,說是老爺七姨媽什麼的表弟。那些鄉巴佬,太過分了,老是來這裡打秋風……”王伯是看着李清長大的老傭人,李清嫁給斯特林以後,他跟着來了斯特林家,儘管李清已經嫁爲人婦了,他卻習慣地照舊稱呼她爲小姐。

李清秀眉微蹙:“王伯,這麼大雪的天,你把遠道來的客人趕走了,他回來會生氣的。快把人請回來。”

王伯不情不願地應了”聲:“哦。”打開了門口,卻只見白茫茫、空蕩蕩的一片雪地街頭,已不見了來人蹤影。他又回去報告:“小姐,那人已經走了!”李清微微驚訝:“走了?”她想起來了:斯特林出身燕京軍官世家,和他結婚都一年了,沒聽過他有鄉下的親戚。她擡起頭凝神思考:剛纔那聲音有點耳熟,記不得是誰的了。

“王伯,那人長什麼樣?多大年紀了?”

“小姐,那人穿着蓑衣,遮住面目了,我也看不清楚他的面貌,牙齒很白的,聲立很嫩,估計也就二十來歲人吧!人又高又瘦,大概有————”王伯比劃一下:“大概有這麼高!”隨即又爲自己己辯解:“那人樣子有點鬼祟,躲躲藏藏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李清秀眉微蹙:行蹤神秘,年輕,高瘦,來找斯特林……她霍地站了起來,面色變幻,她記起這個聲音了!這個大叛賊,他居然敢回燕京來,膽子真是不小!李清的第一反應是立即出門去總長府,但又猶豫了:丈夫和此人情同手足,自己與紫川寧的交情深厚……但若是知情不報,自己又愧對參星總長對自己的信任。

定定站在原地想了好久,李清才終於下定了決心,道:“王伯!”

看到少奶奶如此神色緊張,老傭人大氣不敢喘,肅立待命,響亮地應了一聲:“是!”

“燒洗腳水,我要睡覺了!”

離開了斯特林的家,紫川秀又想去找帝林。但距離帝林的莊園門口還有老大一段距離,巡夜的憲兵已經攔住了他:“站住!再往前是禁區了,你是誰,找什麼人?”

紫川秀只有報以苦笑,說:“抱歉,我走錯路了。”走出了很遠,他還是感覺到,身後那幾個憲兵懷疑的目光就像釘子似的停留在自己背上。

怎麼辦呢?紫川秀在雪地裡急切地來回兜着圈子。

他此次回燕京,目的不光是爲了糧食,還有藥品和武器,這些東西都屬於軍事物資,同樣列入了禁賣名單。前段時間與魔族的大戰之後,產生了很多的傷員和病號,急需大量的刀傷藥品和治療器械。由於缺醫少藥,隨軍醫生們連一些常見的創傷都無法處理,傷病員們在營帳中由於疼痛發出了可怕的吼叫和呻吟,一點點的衰弱、死去。想到這場景,紫川秀心如刀割般的疼痛。他想來想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請求在軍中兩位極有勢力的兄弟幫忙了。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連想見他們一面都如此困難。以前是大批人馬前呼後擁的副統領時沒有感覺,這次他才真切地體會到了身爲無權無勢的平民的痛苦。

現在,只剩下一條路了。找第三人幫忙,把話傳給斯特林和帝林二人。不過這個第三人可不好找,第一是要可靠,第二此人的地位要夠高,能方便地見得到斯特林和帝林二人。

紫川秀想來想去,想去又想來,最後只想到一個人:紫川寧。其實一開始他就想到了她,只是遲遲下不了決心。自己以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出現在紫川寧面前,而且還是求對方幫忙,他實在是不願意。再說了,知道了自己叛變的消息後,紫川寧是不是相信呢?見面時,她會以一種什麼樣的態度待自己呢?內心深處,他隱隱有點恐懼,不敢面對這個事實。若是有可能,他會盡量拖延自己與紫川寧見面的時刻。

但是現在,自己已經再無選擇。

紫川秀嘆了口氣,大步開走。到達紫川寧的莊園時候,已經是午夜一點了。透過紛紛揚揚的雪霧,他看到了矗立在莊園中紫川寧的小樓,心頭有一種急切、哀傷的感覺。他想起,幼年時候,他躺在窗後自己的臥室裡憧憬着未來,微風吹來茉莉花的幽香,猶如愛人呼出的一股氣息。

童年時候,莊圍那高聳的圍牆,在他看來是那麼的雄偉高大,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堅固堤壩,他隔着莊園的高牆仰望着她,確實就像眺望着一道堤壩。現在一看,不知是否自己長高了呢,或者是圍牆縮小了,這道高牆看起來並沒有想像中邵麼高,以他現在的身手,可以很輕鬆地翻越了。但精神裡的堤壩卻是依舊保持着,自己無論幹什麼,無論處於什麼環境中,都無法從心底消除這種童年時的感受,也就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從小房間裡眺望着府邸高牆後面、夢境中的迷人公主時的感受。

可是現在,那個公主的近況如何呢?她是否已經尋覓到了自己的白馬王子了呢!紫川秀搖搖頭,把一切雜亂的思緒拋開腦後。他沒有驚動在大門打着瞌睡的看門人,從圍牆那裡翻了牆進去,正好落在花園裡。他很熟悉莊園的地形,在黑燈闇火中,藉着密集的樹木掩護,輕鬆地往紫川寧居住的三層小樓直掠而去。來到那熟悉的小樓前,紫川秀一陣惆悵,又有點激動:自己心愛的女孩子就在裡面。他記得紫川寧是住在二樓,而這棟樓的頂層有一間空置的客房。他打算今晚就在那客房先睡下,明天一早再出來與紫川寧見面。看下週圍,莊園內的建築羣黑燈闇火的,沒有一個人影,紫川秀輕鬆地一躍,上了二樓,腳尖在樓的欄杆處輕輕一點,借力又往上一躍,手已經抓着了三樓的屋檐,手臂用力一拉身體,整個身子已經翻了上去,就地一滾,將上來的衝力給卸掉。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順利流暢,紫川秀心裡很是滿意:自己的武功恢復得很快啊!紫川秀站在樓頂的平臺上,腳下一片冰涼,那是樓頂的積雪,冰冷的夜風掠過肌膚,俯瞰着大雪下沉睡中的莊園,樹木、房屋、花園、小道,一切的輪廓在雪空下呈現朦朧之感,空曠又寂寥,腳下是廣袤無邊的大地,彷佛整個身軀都在夜空中隨風飄蕩,漸漸地融入了明月、繁星和飄雪構成的深邃夜空之中。無意中感受到這動人的境界,紫川秀閉上了眼睛,放鬆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去慢慢體會、享受。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尖銳的衣帶破風聲傳入耳中,紫川秀睜開了眼睛:在剛纔自己進來的樹林邊緣處,此時又出現了大羣黑衣的人影,正在向住宅區快速地移動接近,隊伍散成扇形,隱隱對整個住宅區形成包抄。在黑衣人的腰間,有着亮晃晃的金屬反光。這羣人一路彎腰伏低了身子前進,步子急速卻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顯然無一不是好手。在他們影影綽綽的身影中,凝聚着有如實質的可怕殺氣。

“自己已經被發現了!”這是紫川秀的第一個反應。他馬上趴了下來,只探出了一點點腦袋觀察對方,感到很奇怪:自己進燕京以後一點破綻也沒有露出,以自己靈敏的感覺也沒有發現有人跟蹤,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在紫川寧家中。那麼,這羣是些什麼人,敢隨便闖進紫川寧的家中?莫非是一夥強盜?

但紫川秀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燕京的黑社會是絕對不敢到紫川寧家中來惹事的,哪怕她家裡少了喂貓的碟子,治部少第二天都會把整個燕京城翻個底朝天。那些大大小小的黑社會頭目都會被抓回去好好修理,所有的賭場、記院、走私倉庫等見不得人的場所,全部會被掃蕩一空,遊蕩街頭的扒手、記女、賭棍、瓢客、打手也會被統統抓起來痛打一頓,然後關上幾個月。這個損失,黑幫是承擔不起的。燕京本地的黑社會不但不敢來搔擾紫川寧,就是知道有外地的團伙打這裡主意的話,他們也會向治部少方面報告,或者在暗中偷偷阻止。而且眼前這羣人速度極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們已經在雪地上掠過了好幾米,這麼好的身手,黑幫團伙之中恐怕沒有這樣多的人才。

“一,二,三……五,六,七……十一,十二,十三……”紫川秀清點着對方的人數,像是有所感應,走在前面的三個黑衣人忽然同時擡頭,往這邊望了過來。紫川秀立即把頭壓入雪堆裡,屏住全身的氣息,大氣不敢喘,不敢再望:對方全部是蒙面,一個個目光銳利得有如鷹隼,全部是一流的高手。

現在,已經不必懷疑了,對方蒙面前來,肯定是對紫川寧不懷好意。這樣的人,即使是自己己在武藝全盛時期,應付起來也很費一番功夫的,何況現在自己武功尚未完全恢復!而且他們竟然有幾十人之多,怎樣才能保住紫川寧的安全?沒等他想出來個辦法,一陣淒厲的慘叫聲音傳來:“啊!”

紫川秀心頭髮緊,忍不住又把頭探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觀望……

一行五個人的警衛舉着燈籠走過花園的邊緣,走在最後的一個警衛聽得風聲響動,轉身舉起了燈籠喝問:“是誰在那裡?”他炯炯的目光直盯着花園樹叢目光不能及的陰暗處。

“呵呵,你太過敏了……”走在前面的同伴回身說,卻駭異地張大了嘴巴:從樹叢的陰暗處,出現了黑衣的人影。只見黑色衣裳飄動,無數身影躍起,悄無聲息卻飛快地向自己逼近。接着,前面和左右方向同時出現了黑衣的人影。在朦朧的雪霧中,影影綽綽的黑色人影,不知有多少。那些黑影形狀模糊不清,散成扇子形狀,隱然已經將他們包圍了。

巡夜的警衛們紛紛拔出了武器,心中恐懼。這麼多年了,雖然燕京動盪不安,紫川寧的莊園卻一直十分平靜,即使在秩序最混亂的楊明華叛亂時期,莊園也沒受過外來的侵犯,他們作爲守衛兵,根本沒有實戰的經驗。匆忙中,隊長小手指被自己的刀刃削破了老大的一個口子也沒有覺察,握刀的手腕一個勁顫抖個不停,於是閃着微光的刀刃也晃個不停。“什麼人!”

語音沒落,黑暗中幾個人影已經撲了上來。隊長低喝一聲,朝着最靠近的黑衣蒙面人一刀砍了下去。那個人影一閃,已經躲過了這一刀,隨即飛起一腳,將隊長踢得刀子脫手,斜斜飛出幾米一頭栽進一個雪堆裡。

“啊——啊!”只聽得短促的交戰聲、武器碰撞的鏗鏘響聲,受傷士兵的慘叫,男人們憤怒的咒罵聲……戰鬥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很快,一切又迴歸沉寂。隊長狼狽不堪地爬了起來,嘴角流着血。他失魂落魄地望着地面上的屍首,自己的部下已經全部倒在那裡,黑暗中,一個沙啞的聲音問:“紫川寧在哪?”

隊長擡起頭:“你們是什……什麼人!這裡是寧……寧大人的府邸,你們不怕……怕殺頭嗎?”

一個黑衣蒙面人從黑暗中漸漸浮現,他個子不高,但從他身上散發出一股陰森的殺氣,那種可怕的壓迫力使得沒有人敢輕視他。他右手一擡,一把鋒利的長劍直指着隊長的喉嚨,劍鋒上冰冷的銳氣將隊長逼迫得喘不過氣來。那個蒙面人一字一頓地問:“說,紫川寧在哪?”

隊長大點其頭,蒙面人把劍一收,隊長立即跪倒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發出粗重的喘息聲音。蒙面人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催促:“快說!”

“我說,我說……”隊長一邊喘着氣,一邊慢慢地說:“寧小姐就住在……”他突然放開了聲量大吼:“警報!刺客來了……”

“哧”的一聲輕響,他叫不下去了,那把冰冷的長劍已經穿透了他的喉嚨。矮個子把劍一抽,帶出了大蓬的血花。隊長雙手捂住了喉嚨,“咯咯”響動着,再也說不出話來,指縫間大量血液仍舊不斷地涌了出來,將地上的白雪灑得猩紅。他的身子慢慢地、一點點地躺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彷佛怕冷似的,蜷縮成一團。蒙面的席亞漠然地看着,輕輕吹拂下手中的長劍,任憑劍上的血跡在寒風中漸漸滾落。

英木蘭走上來,輕輕把隊長趴着的屍體翻過來,那雙圓睜的眼睛,彷佛仍在凝視着什麼東西。他摘下了面具,嘆息一聲,輕輕把死者的眼睛給撫上,擡起頭說:“一個還沒成年的女孩子,究竟有什麼本領,教人爲她心甘情願地赴死?”沒有人回答。隊長臨死前的慘叫聲驚動了整個莊園。遠遠近近的窗口一個個亮了起來。有人從窗口裡探頭探腦地張望,有人在喊叫。其餘的警衛們從沉睡中被驚醒,慌慌張張地從屋子裡奔出來。傳來了皮靴踏雪的聲音,同樣一身黑衣蒙面打扮的姬文迪從後面走上來:“席亞,你們把事情辦砸了,驚動警衛隊了!”她響亮地吹了個呼哨,隨即,黑暗中響起了迴應。

頓時,更多的黑衣蒙面人從暗處竄出來,圍成一個扇形展開,形成保衛圈。這時流風霜出現了。她已經除掉了女裝,身上披着戰士的輕質盔甲,外面罩着一身素白的孝服,面上蒙着黑色的面紗,額頭上纏着白布飄帶以示哀悼,腰間掛着劍。

她一步步走近,刺骨的北風吹拂她素白的長裳,白衣飄飛如雪,她恍如不覺,一手按劍,嬌小的頭顱微微昂起,目光平視前方,步伐堅定。雖是纖纖弱質,卻是那麼的威嚴、雄壯,飛揚的氣勢,簡直如千軍萬馬正在逼近。黑衣殺手們的保護圈在她身後收攏,護衛着她,密集的隊列在快速地接近。

看着她走近,蒙面人們讚歎感動:這就是當代第一名將的風采,是值得自己用生命來跟隨的主人!爲了她,縱死無悔!

姬文迪的眼中流露迷茫:這時的她,與那個失去親人無助哭泣着的脆弱女孩子,究竟哪一個纔是真正的流風霜?

“大人,十分抱歉,我們失手了……”

“不用說了。”流風霜打斷姬文迪的道歉,很乾脆地下着命令:“改變計劃,將刺殺改成強攻。”

“雅思諾,你帶人負責排除門口的警衛,然後監視門口,掩護大隊撤退————一定要守住門口,起碼要守住十五分鐘,”

“格羅,你負責莊園中殘餘的警衛力量,消滅他們!注意,封鎖所有出口,不要讓一個活口跑出去!”

“是!”雅思諾和格羅同時站出一步,挺直胸膛應答,隨即回頭一聲低喝:“雷組,跟我走!”“風組,跟我走!”

望着大批黑衣人的背影涌向莊園中的樓羣,流風霜眼中流露覆雜的神情,但隨即恢復正常:“英木蘭、姬文迪、席亞,你們這組跟我走。”“大人,我們還沒查清紫川寧的確切住處……”

流風霜望了姬文迪一眼,大步地向前走了。

後者趕緊跟上:“大人?”

“姬文迪,要學會觀察。”流風霜邊走邊說:“觀察整個莊園的格局,哪個建築的視野風景最美,哪個建築安靜又精緻,從羣落的架構很容易就能判斷出哪個是主房————”她指點着遠處的一座三層小樓,那棟坐落在花園邊上的小樓並不是莊園中最高的建築,卻十分的精緻,正面面對整個花園,與周圍的建築物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而且那棟小樓的周邊佈置得特別的整齊。

流風霜慢慢說:“如果我是紫川寧,我會選那裡。”

周圍遠遠近近的,不時傳來女姓的尖利慘叫聲立和淒厲的“救命”聲。正值午夜,往曰平和寧靜的美麗莊園,已經變成了一片殺戮的修羅場。四周一片鬼哭狼嚎的叫喊聲音,從睡夢中醒過來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驚叫聲震天動地。手持銳利兵器的黑衣殺手們突然破門而入,逐屋逐屋地搜查,對着熟睡着的人亂刀砍下,追殺着逃跑的傭僕和護衛們。他們從黑夜中突然出現,恍如索魂猛鬼,人數雖然不多,卻十分的兇悍,一個黑衣人就能迎戰四、五個護衛,又冷酷無比,即使面對手無寸鐵的女姓和孩子,他們也會毫不留情地舉起刀子,直劈而下。

活着的人驚恐地尖叫、四處逃散。但慌亂逃難的人羣中,偶爾也會出現幾個只穿內衣、一手提着刀子一手抱着棉被的漢子,這是守衛莊園的武裝警衛們,他們從睡夢中突然被驚醒,慌慌張張地出來了,安撫着驚慌的人羣:“不要慌!刺客在哪裡?”他們逆着人流方向而上,三三兩兩地投入了戰鬥,勇敢地迎擊入侵者。但這種抵抗毫無用處,就像大海漲潮時候濺起的一個小浪花似的,交戰總是很快就結束了,倉惶迎戰的護衛們完全不是黑衣人的對手們,他們一批一批地被利劍刺死在花園的林蔭道下,被刀子砍倒在潔白的大理石臺階上,屍身被拋進漂亮而雅緻的噴水池裡。目睹這一場景的傭僕們,更是驚駭萬分,尖叫着四散逃跑。在一灘灘鮮血和屍首之間,黑衣蒙面的殺手們來回梭巡,尋找着下一個目標。花園中,如同真人大小的紫川遠星的雕像,還有旁邊家族歷代總長的雕像,都給沾染了斑斑血跡。

雕像們瞪大無生命的石質眼睛,慈祥地、高瞻遠矚地、寬宏大量地微笑着,目擊這片屠戮和死亡。

望着遠處黑暗中那一片跳躍着身影,耳邊聽着淒厲的呼救聲,一直沒有出聲的英木蘭忍不住說了:“大人,請恕我冒昧,但這種屠殺完全沒有意義。”周圍的霜組成員對他怒目而視,但他還是一字一句地說了下去:“我覺得,今晚行動完全沒有必要。”

流風霜不動聲色:“英木蘭,你忘記了大督軍的血仇了嗎?’“大人,我時刻不忘爲大督軍報仇雪恨。但,請原諒,直到現在我們還不能肯定大督軍不幸遇難是否真的出於紫川家的陰謀。即使真的是那樣,有像大人您這樣的無敵名將和我流風家族的強大軍勢,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在戰場上擊敗紫川家,討回這筆血債,完全沒有必要這樣……這樣偷偷摸摸地竄進一個女流家中,對平民大加居戮。這種卑劣又可怕的行徑:請原諒,但我不得不說:這種行爲是有損大人您的聲望和尊嚴的。暗殺的恐怖行動是卑鄙的,尤其是針對一個沒有參與政治活動的孤兒,她根本沒有參加紫川家的政治活動。”

周圍一片寂靜,流風霜靜靜地望着英木蘭,黑暗中,她的眼神亮得灼人。英木蘭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我同意你的看法。”她靜靜地說:“暗殺活動是卑鄙的。但我有這樣做的理由,作爲流風家在此地最高級別的指揮官,我對你下命令如此:英木蘭,你是否服從命令呢?”

英木蘭面色煞白,微微行了一禮:“大人,我服從命令。”

流風霜微一點頭,大步向前走。之所以走得那麼急,是因爲她不敢面對英木蘭蒼白的臉色,她害怕會動搖自己的決心。這是個正直的人,她心裡想,但他不明白事理。二叔死後,流風家的勢力平衡已經被打破。前來接應自己的二叔喪生於燕京城內,這給了敵人攻擊自己的理由:“就因爲流風霜你的任姓妄爲,導致我族元老喪命……”

自己必須做些什麼來彌補這個過失,而最好的結果就是殺一個紫川家血統的人。這樣,自己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辯解說:二叔死了,但紫川家也死了一個,我們完全夠本了——這種邏輯看似荒謬,但在實際上卻很管用,可以平息後方的怒火。

遠處傳來了廝殺和慘叫的聲音。另外一組刺客正在收拾駐紮在莊園門口的警衛中隊,順便爲自己望風斷後,阻攔紫川家的增援人馬。一個氣喘吁吁的雷組成員飛快地跑過來:“稟告大人,已經問出紫川寧的住處了!就在花園邊上那棟小樓裡!”

頓時,周圍響起一片輕微的讚歎聲。姬文迪心悅誠服:“大人英明,您料事如神。”

流風霜笑笑,心想如果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我怎麼統帥軍隊?由流風霜領頭,黑衣人排成一個扇形的隊列,直撲紫川寧的小樓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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