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都城，薊城。
太子府。
燕太子丹屏退左右，道：“好了，周圍沒其他人了，出來吧。”
屏風後面，便閃出兩道人影。
一道身穿灰衣，體內真氣流轉之間, 有一種輕靈之感。
另一人身穿白衣，面色冷峻，不發一言，冰寒的氣息隨之蔓延。
這二人，便是墨家楚墨一系的統領。
墨家的等級劃分比較粗糙，最上面就是墨家鉅子，下面是統領，然後就是普通墨家弟子。
楚墨多遊俠，因此在統領這一層次上，多數爲武功高強的遊俠。
眼下這兩位也是。
他二人一個是大名鼎鼎的俠盜‘盜跖’，一個是琴師高漸離。
“鉅子。”兩人向燕太子丹行禮道。
燕丹忙道：“不必多禮，兩位忽然前來，可是荊軻有消息了？”
盜跖面露悲切，道：“荊軻他……刺殺嬴政失敗，被當場格殺！”
燕丹身軀一顫，眼中也浮現出淚光，隨即悄然抹去，嘆了一口氣，道：“可惜……”
也不知他是在可惜刺秦失敗，還是在可惜荊軻之死。
高漸離道：“荊軻之事，惹怒了秦王嬴政，他已經派將軍辛勝率領大軍趕來, 等到大軍和王翦匯合, 恐怕就會直接發動對燕國的攻勢。”
燕丹不禁握拳。
“嬴政……可惡！”
盜跖道：“鉅子，不僅如此, 秦王還放出話來，燕王若是有心要求和，就要把鉅子您的人頭送到秦國去……”
高漸離冷冰冰的說道：“鉅子，恕我直言，現在消息還沒有傳來，所以燕國上下並不知情。一旦消息送到，以你父王的性格，恐怕真的會……”
“小高！”
盜跖開口打斷了高漸離的話，高漸離看了他一眼，也隨之閉口不言。
但是話都已經說到這裡了，他的意思，恐怕在場之人心裡都明白。
燕丹苦笑一聲。
父親的性格，他比誰都瞭解，那個人雖然是他的父親，但兩人的關係卻非常的生硬。
在面對秦國的這個問題上，國內大臣分爲主戰派和主和派。
主戰派以燕丹爲主，他們很清楚秦王的目標，並不是一塊兩塊的土地，而是整個天下, 六國全部的土地。
他們知道戰鬥不可避免，所以就堅決主戰。
而主和派大多是一些貪生怕死，或者和秦國本身有利益衝突，甚至就是收受了秦王賄賂的大臣。
這一派的燕國朝堂之上屬於少數，但從來沒有倒下，究其原因，就是因爲現在的燕王也是主和派。
有他在背後撐腰，主和派自然倒不了。
事實上，若不是以燕丹爲首的主戰派竭力反對，恐怕燕王早就像魏王那樣，主動向秦國送上土地，乞求和平了。
也正因爲此，燕王和燕丹兩人的關係極其不妙。
如果送上他的人頭，真的就能夠避免開戰，燕王恐怕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所以說，燕丹此刻的情況頗爲不妙。
外部，秦王，燕王都可以算是他的敵人。
內部……
燕丹看了看面前的高漸離，盜跖。
高漸離看似冰冷，實際上是外冷內熱，聽他剛纔的話語似乎是不在意荊軻的死，事實上整個墨家之中，卻是以他和荊軻的感覺最好。
剛纔言及到燕王，言語看似恭敬，實際上卻藏着對於自己的憤怒和不能。
盜跖看似沒什麼，實際上心中也藏着事情。
其他墨家統領雖然都沒有來，但燕丹推測，他們對於自己，也是有的怨氣。
究其原因，還是在於荊軻刺秦之事。這件事實在是太危險了，別說失敗，就算是成功了，也必然會讓秦國大怒，荊軻逃出來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簡而言之，這根本就是一個送死的任務。
雖然墨家衆人心中都理解，知道這是爲了六國之和平。
但理解歸理解，一想到自己身邊的朋友就這樣死了，心裡面終究是不會太舒服。
這樣一想，燕丹也覺得有些頭疼。
不過事情還是要一件一件的解決，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提前佈局，避免消息傳來之後，燕王以及其他求和派臣子把他交出去。
若真是燕王下令，他作爲太子，除了叛逃之外，恐怕也別無他法。
想到這，燕丹道：“多謝兩位送來消息，我會好好處理的。上谷那邊，也請兩位多上心。”
“鉅子放心，”盜跖道：“我們墨家最擅長防守，上谷燕代聯軍又有長城爲依仗，保證守得滴水不漏！”
兩人隨即離去。
他們的身份暫時不能和燕丹直接聯繫起來，所以這離開的方式，也是比較隱秘，不能大搖大擺地直接從大門走出去，只能走後門，運輕功離開。
從屋檐上越過的時候，高漸離忽然瞥到一位身着華麗紅服，抱着一個小女孩的美婦人，就站在剛纔那堂屋的後面。
高漸離認得，這美婦人是燕丹的妻子，燕太子妃。
但她站在這裡，似乎完全可以聽見鉅子和自己兩人的交談。
不過，高漸離也沒有多想，快速離去了。
中山。
踏踏踏！
刷刷刷！
一片空地上，三千兵員分成不同的隊伍，有的快步前行，有的踱步向前，有的持劍高喊，有的持槍揮舞。
單獨拿出一個人，或者一個隊伍來看，都是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滑稽的。
但所有人，所有的隊伍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種奇妙的美感。
快步前行的，如同奔行之河。
逐步向前的，如同泰然之山。
持劍高喊的，如同震天之雷。
持槍揮舞的，如同吹襲之風。
三千人，竟好似一個小型的世界，凝聚在這裡。
四周，王翦，大司命，諸多將軍，陰陽家弟子，都在四周觀看。
王翦和將軍們在驚歎。
大司命和那些陰陽家弟子，卻看得如癡如醉，彷彿悟道。
“厲先生不愧是關尹子一脈的傳人，這陣法暗和天理，當真是玄之又玄。”
說話的，乃是一個體型乾瘦，身形佝僂，面容有些陰邪的老頭子。
更奇特的是，他的左手居然是一個完全由青銅打造出來的機關手臂。
此人，便是當代公輸家首領公輸仇。
墨家機關，木石走路。
青銅開口，要問公輸。
如果說當下諸子百家，哪一家的武功更加玄妙，恐怕會引起諸多議論，但要說哪一家的機關術最強，那麼只會得到兩個答案。
墨家，公輸家。
公輸仇爲當代公輸家首領，是一位機關大家，且早已經率領公輸家投靠大秦，此番王翦出兵，自然會帶上公輸家的人。
王翦道：“我剛纔已經問過厲先生，他這陣法今日傍晚便可以完全成型，到那時逆轉天象，操控雷霆，發出恐怖一擊，足以擊破燕長城。
我軍將士也都已經準備好進攻，到那時，燕代聯軍裡面的墨家機關，便全都交給你來對付了。”
周明的陣法演練太過玄妙，王翦哪怕一開始不信，這幾天天天來看，心中也逐漸開始相信了。
所以纔會有所行動。
雖然兵力少於對方，但憑藉突襲的優勢和對於上谷軍營的瞭解，王翦有信心拿下這場勝利。
但那一百隻機關白虎，的確有些難對付，所以纔會找來公輸仇。
公輸仇嘿嘿冷笑，自信道：“放心吧，就那些早已經落伍的機關白虎，遠遠不是我公輸家機關的對手。”
墨家以墨子爲始祖，公輸家則以公輸班爲始祖。
昔日，公輸班在楚國任官，當時楚國想讓攻打宋國，公輸班就幫助楚國改造戰爭器械。
墨子聽聞之後，就前往楚國拜訪，並直言說他將會幫助宋國防守。
兩人就以機關擬戰，墨子九戰九勝，成功的阻止了公輸班，也阻止了楚國發動戰爭。
墨子因此名傳天下，公輸班卻成爲了他名傳天下的踏腳石。從那以後，墨家和公輸家就成爲了世仇。
墨家奉行兼愛，倡導和平，制止戰爭，所造的機關都以防守爲主，僅僅只有機關白虎用於戰爭。
而公輸家則完全相反，所製造的機關全部以戰爭爲目的。
兩者一攻一守，在春秋戰國的戰場上，不知有過多少次會面。
如今這個世道，儒，墨兩家爲當世顯學，公輸家遠不及，但他們看出了秦國足以覆滅六國的潛力，便毫不猶豫的投靠秦國，在秦國的支持之下，勢力不斷暴漲。
在公輸仇看到，協助王翦大軍破上谷，可爲魚，破墨家機關白虎，可爲熊掌。
此一戰，魚與熊掌兼得！
“只可惜，那只是楚墨，而不是秦墨。”
公輸仇看了一眼王翦身邊的另一人，那人皮膚黝黑，穿着粗布短衣，完全不像是富貴之人，反而像是鄉間的老農。
但他的身份可不簡單。
他是秦墨的首領！
墨家三分，齊墨已經沒落，楚墨多是遊俠，打架很是厲害，但機關術……卻已經有多年未曾進步。
在公輸仇心裡，整個墨家，也就只有秦墨才能引起他的重視。
因爲秦墨重視機關的開發和研究，並且在他們公輸家之前，就已經投靠了秦國，在秦國的支持之下，大力發展。
秦墨的許多機關，讓公輸仇看了，都覺得深奧難懂，有些看不明白。
“如此，那就拜託公輸家主了。”
王翦抱拳道。
“將軍不必道謝，這都是公輸家應該做的。”
公輸仇連忙說道。
隨即，便離開前去準備。
那秦墨首領全程一言不發，看公輸仇離開了，也一抱拳，道：“王翦將軍，攻敵之事，與秦墨無關，我也告退。”
“嗯。”王翦點點頭。
等到秦墨首領離去之後，他卻微不可查的搖搖頭。
秦墨雖然投靠了大秦，但依舊恪守原則，不主動進攻，所造的各種機關，也全都是以防守爲主。
如果王翦不是大秦的將軍，對於秦墨的風骨，也會稱讚一聲。
但這種風骨，可不是所有人都喜歡。
而且，秦墨若是一直老老實實的，有點毛病其實也無所謂。
但伴隨着秦墨的壯大，最近這段時間，秦墨之中的一些人，也開始不太老實……
罷了，身爲將軍，只管領兵打仗，不需要在乎其他的東西。
王翦不再多想，領着諸位將軍開始戰爭準備。
入夜，天氣微涼。
陰陽家大司命率領一衆精英弟子悄然越過長城，進入到上谷的燕代聯軍軍營之中。
更有數百精兵，揹負着公輸家所製造出來的特殊機關‘三丈蝠翼’飛過長城，潛伏起來。
所謂的‘三丈蝠翼’，是公輸家制作出來的一種特殊機關，可以飛行，但是體型極大。
三丈，差不多是十米。
這麼大的體型，大白天的飛到別人軍營上面，肯定會被發現。哪怕是夜晚，這麼大的一個黑影飄在天上，也會引起懷疑。
所以這個機關只能用於遠處偵查，或者空中突襲，不能長時間使用，否則必然會被敵軍識破。
這一次，他們是看破了燕代聯軍的巡邏漏洞，抓準時機從這個漏洞飛進去，時間很多，纔不會被人識破。
如此，前期準備基本完成。
王翦前鋒大軍，也趁着夜色拔營，奔向上谷。
夜戰，在古代其實是很少，尤其是春秋戰國以及更往前的時期，因爲這一段時間的人普遍都有夜盲症，到了夜晚根本就看不清。
但這個世界不一樣，存在武功這種神奇的東西，軍中的士兵就算沒有高深的武功，但都會一點練氣強身的本領，因此在夜晚絲毫不受影響。
等到月上中天，前鋒大軍已經進入到開戰區域。
再往前，長城上面駐守的燕代聯軍，就有可能發現他們。
“差不多了。”
王翦估算了一下時間，道：“快去通知厲先生，請他出手！”
“是！”
一位傳令兵飛快的離開軍帳，跑到演陣區域，恭敬的向周明彙報。
“好！”
周明一躍而起，踏空而立，大喝道：“演陣！”
早已經等待多時的三千兵員，立刻按照這幾天訓練的方式運動起來，一個大陣飛速成型。
軍帳外，王翦傳完命令之後，自己也來到帳外看着天空。
是成是敗，就看今天了！
天空上，沒有月亮，星光也很暗淡，但以王翦的實力，四周恍如白晝一般。
肉眼可見，一片漆黑之色在天空之上浮現，將本來就黯淡的天空，化作完全看不透的漆黑。
而那漆黑還在飛速擴張。
一股狂風席捲着涼氣而來。
“哈哈哈哈，先生誠不欺我！”
王翦哈哈大笑，一轉身道：“各部將，立刻整兵出發！”
“是！”
上谷，大司命率領着百十位陰陽家精英弟子隱藏着。
他們看似人少，但在亂軍之中，卻是最鋒利的一把利刃，足可以斬殺敵軍指揮者，讓敵軍徹底的亂起來。
天空烏雲密佈，一位陰陽家弟子算了算，道：“不對，這烏雲應該在三個時辰之後到來，四個時辰之後纔有雨！”
“如此快速的烏雲卷積，居然沒看到一絲雷光，也是奇怪？”
“莫非真如那位厲先生所言，連天地雷霆，都爲之掌控？”
“我看也是，那可是關尹子一脈！聽說這一脈從來不凡，每一代人數都少，但都是高手。”
其他陰陽家弟子也都很驚訝。
大司命看着天空，眼波流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上谷軍營內。
一座營帳內，墨家衆統領匯聚。
除了盜跖，高漸離之外，還有擅長機關的班大師。
另外，大鐵錘，雪女兩人，目前雖然不是統領，但因爲實力強，也在其中。
“鉅子的情況太不妙了，”盜跖說道：“外有秦國針對，內有燕王……”
“小跖，燕王的事情，我們不便多說，還是等鉅子自己決定吧。”
班大師阻攔道。
盜跖攤手，道：“可咱們也不能完全不管啊，他是燕國太子，但也是我們的鉅子。要是那燕王腦子一抽，選擇向秦國獻上人頭，那鉅子不就死翹翹了？我們剛換鉅子，難道還要再換一個？”
盜跖言語之間，頗有些冒犯，但墨家本來就不太注重尊卑之分，更何況盜跖說話不走腦子，衆人都習慣了。
再加上他說的確實有道理，一時間，衆人都沉默。
突然營帳被掀開，一位墨家弟子衝進來，道：“諸位統領，薊城有最新情報送來，燕王……”
轟！
隆！
一道無比璀璨的雷光將天地都化作白晝，隨之而來的巨響，也是驚天動地。
“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