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耶可不知道背後的小龍王是眼前這位先生的不記名弟子。
它只以爲夏歸玄的意思是自己作惡多端，是不是要大義滅親來着。
見凌墨雪手按劍柄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彷彿要找一個合適的部位下刀似的，摩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如果先生要追究我做海盜時期的活兒，那確實很多罪行我也不爭辯，先生要怎麼懲戒我們都沒話可說。但如果僅僅說和小蘑菇星的是非，那我們真不算錯。”
夏歸玄不置可否：“說來聽聽。”
“我們原先是長出來的，天生地養的生靈。其他文明一般把我們這類叫做妖、精靈、精怪，都可以。”摩耶道：“很早以前有人抓我們去煉藥用，整個星系都是某種意義上的‘養殖場’，大家挺慘的。”
凌墨雪神情微動，看了看夏歸玄，夏歸玄神色倒是很平靜。
周遊諸天，類似的事見得並不少。不僅是這類草木精怪，動物妖族也常有被這類豢養的模式。
有時候，連人都是。
“所以龍族是養殖收割你們的？”
“這倒不是，這支龍族不知道是哪裡轉移來的，見狀倒是很同情，幫我們打退了收割者，還教我們修行，帶我們一起做星際行商，我們都很感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自願爲僕——就像剛纔那些人一樣，都是龍族的僕從，至今忠心耿耿。”
龍王的僕從不是蝦兵蟹將而是一羣蘑菇，這確實讓凌墨雪很違和，總算體會到了夏歸玄所言的“大家的龍不一樣”是什麼感受了。
不過這是非……本來以爲又是蒼龍星那種兩族無法共處的模式，那好像確實不好說是非，結果聽了這話好像還是有是非的。凌墨雪忍不住問：“你們連文明都是人家教的，營生也是人家帶的，這反叛好像說不過去吧？”
“爲什麼說不過去呢？”摩耶神色沒有了慣常的油滑，很認真道：“我們因爲感激，願爲僕從，可以……但這應該延續到世世代代嗎？蘑菇星的蘑菇人，就永遠不能自主，不是被人當藥物煉了就是被人當奴僕，必須只有這兩種選擇的嗎？我現在願意侍奉先生，也不代表願意讓我孩子孫子曾孫子都繼續侍奉啊。”
凌墨雪微微一怔，沒有反駁這一點。
夏歸玄眯起眼睛看了它一陣子，笑道：“你們好像不是正常繁殖，都是天然生長？哪來的曾孫子。”
“一樣的啊，我一直就不覺得，生出來的新蘑菇就要聽龍王的，這爲什麼會被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凌墨雪還是看夏歸玄，夏歸玄笑笑：“看個人吧，便如我不覺得蒼龍星神裔出生就要聽我的，但如果有人這麼覺得，那也正常。歸根結底，你們要掙脫這個性質，要有自己的東西，以及實力。”
凌墨雪也是一笑。
其實在她看來，夏歸玄和別人最不同的地方恰恰在這裡。
看似很惡劣的臭奴隸主，收女奴如吃飯一樣自然，可實際上他從來沒覺得神裔們就要聽他的，甚至鼓勵走出去。
這氣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換了隨便誰，那都是理所當然的統治和驅使，不需要考慮。
這是夏歸玄的氣度和魅力，可能他自己都沒怎麼意識到，商照夜爲什麼從很想撕天、變成了猶猶豫豫，真是因爲實力壓制？
大概有更多是因爲，覺得這天，挺不錯的，明明對大家有恩而無責，未曾一日供奉，好端端的爲什麼要撕他……自己心中也難以繞開這個坎吧。
當然別人若是覺得統治理所當然，那也確實沒什麼可爭，很正常。
摩耶便道：“所以我試圖走出去啊，我自己搞了戰艦，自己開始貿易，但先生覺得，龍族肯嗎？”
夏歸玄笑笑：“不肯。”
摩耶攤手：“看，這衝突不就來了，是非如何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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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歸玄凌墨雪都不說話。
摩耶嘆了口氣：“這種事情吧，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好爭，我們族羣內部自己都爭不出個結果，何況別人呢？真要說反叛，我也不算吧，我自己對龍族與同胞確實也起不了什麼惡意……我剛纔說從來沒傷過它們的人，它們也沒反駁對吧，我最多就打着它們的旗號騙人……”
凌墨雪道：“那你如何做成了海盜？”
“我們自己貿易，龍族不肯，外面也各種顧忌，光靠騙能騙多久，再不轉型就全要跳星河了，能怎麼辦？”摩耶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說着：“做海盜倒是確實舒服啊，只要你能拋開心裡的枷鎖。”
夏歸玄冷笑：“從很有抱負的自由獨立，變成了劫掠海盜，你還記得自己初始的志向？還是說，所謂的志向不過是幌子，其實是以自由之名，行罪惡之實？”
摩耶沉默片刻，低聲道：“我不知道。不過先生，我初始也沒有那麼大的志向，這裡還涉及了另一個問題。”
夏歸玄奇道：“還有？”
摩耶嘆了口氣：“您認爲人工種下的蘑菇，也是我同族嗎？”
夏歸玄有些愣神：“人工種的……”
“是啊，以前我們是天生地長，當然數量就不會很多，恰恰龍族數量也很稀少，比我們更少。我們這個勢力始終也就小打小鬧，如同一個家族勢力似的，至今人們還是說小蘑菇星向家，這是家族，而不是說一個文明政權。”摩耶道：“龍族想要擴張勢力，於是開始人工培植蘑菇人，這個其實才是激化了我拉扯一幫兄弟跑路的導火索，我彆扭。”
凌墨雪聽得都想撓頭。
這個是非還真的不好說……有點類似改造人？也不算，或者說人造人……反正各種故事總能找到參照的影子，但似是而非吧。
摩耶說着，聲音甚至有了些恐懼：“到了將來，隨意人工種出來都是和我們一樣的生命，那時候我們算什麼生命？就像剛纔和我打架的那些人，真是我的同族呢，還是另一個人造種族，我都已經分不清了……於是我跑，遠離那個地方，我不想回去見到它們，不想分辨它們是不是與我一樣……”
它抱着茶杯，顫抖地喝了一口：“我沒有什麼抱負和志向，我只是一個迷茫的逃避者，做着醉生夢死的麻醉之舉……我們海盜團，都是。”
…………
差不多這個時間，剛纔和摩耶打架的蘑菇人們回到了小蘑菇星，到了一個蘑菇型的小城堡裡：“小公主在嗎？”
“公主在裡面，看這次的拍賣會清單呢。咦，你們是不是和人打過架，一身傷的。”
“是啊，摩耶。”
“……”守衛嘆了口氣：“摩耶還不知道公主對他們多寬容嗎，從來就沒喊打喊殺過半次，它們還想怎樣啊？這次僞裝它們偷襲澤爾特，導致被澤爾特清剿，最後它以爲它們是怎麼跑掉的？還不是我們偷偷給其他海盜團佈疑陣。”
“就是作惡多端的臭海盜而已，指望它們感恩？我說公主也是太天真。”
“不說它，進去吧，公主在等你彙報收購單呢。”
蘑菇人進了屋子，迎面一個碩大的躺椅，佈置得粉粉的，肉嘟嘟的，香香的。
一個小女孩整個人縮在椅子裡，小小個的，都快找不到了……
一隻肉嘟嘟的手指頭伸出來，在空中的水晶球上劃，每劃一下，水晶球裡就展示一套新衣服，還觀想出了她自己穿着的樣子。
“這套太老氣了，襯不出我的可愛。”
“這套是不是有點暴露。”
“這套太幼稚了，我三歲穿的。”
“嗚嗚嗚……師父喜歡哪一種嘛……”
“公主……”蘑菇人頭上青筋跳了跳，不是說在看拍賣清單的嗎？我出門之前，您在看衣服，我出行集貿星採購了東西還跟人打架，不遠幾萬光年回來，您還在看衣服……
“啊，你們回來了啊，我要買的東西買來了嗎？”小姑娘彷彿纔看見有人進來了，從躺椅上辛苦地擡了下腦袋，兩隻小龍角露了出來。
“買到了，星蟲族的不公開信息採集。”蘑菇人恭敬地遞過一塊水晶。
向雨蕁手指一點水晶，裡面冒出了一行文字：“澤爾特原光明大主教圖林，再度召開光明議會，疑似澤爾特光暗之爭再現端倪。”
見向雨蕁鼓着腮幫子沉吟，蘑菇人忍不住道：“公主，您最近是不是摻和澤爾特戰事太多了點，和我們星際商人的宗旨不符啊。就算想發戰爭財，好像也太冒險了點……”
“知道我爲什麼姓向嗎？”
“……不知道。”難道不是小女孩胡鬧嗎？
“心之所向，他關注的，就是我關注的。”小女孩淡淡說了一句，又很快開始苦惱：“他關注大大的球，我沒有，嗚哇……”
蘑菇人冷汗地掉了下來，實在忍不住：“公主，我們龍族和蒼龍星的蒼龍真的沒有一點關係，它們不是同族啊。”
“你和摩耶是同族嗎？”
“呃……應該還算是吧。”
“那我和他，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