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吹蕩，白雲聚散。
三道飛舟，如離弦之箭，呈品字形，一路向北。
嘎吱嘎吱的聲音，不絕於耳。
屹立舟頭的羅塵，皺了皺眉，看向腳下飛舟。
一旁的閔龍雨連忙說道：“我已經盡力加固了。”
羅塵搖搖頭，“這不怪你。”
閔龍雨不由鬆了口氣。
天鷹飛舟如今破破爛爛搖搖欲墜的樣子，確實不怪他。
高陵原一戰，天鷹飛舟首當其衝。
先受了塗山一記重番印，落地之後，又被大江幫修士圍攻。
哪怕段鋒收起來及時，但依舊被損壞了不少部位。
後面爲了躲避霍權的追殺，更是不眠不休，徹夜不停的狂飆五天五夜。
也正是如此，纔將原本兩個月的路程，縮短到了一月不到。
代價就是，這件上品飛舟，快要撐不住了。
實際上，這也是爲什麼羅塵勸李一弦把大部分凡人留下的原因。
拖累速度是一回事。
天鷹飛舟撐不住也是一回事。
不只是他們羅天會。
後面李家和南宮家的飛舟，看起來也是破破爛爛，灰濛濛的。
所幸，要到達目的地了。
“會長，翻過這座桃山，就可以看見天瀾仙城了！”
“桃山？”
羅塵低下頭，看着前面那座不算高的大山。
漫山遍野，盡是桃樹。
枝椏橫生，繁花似錦。
如今並不是桃花盛開的時節。
然而！
茫茫一山中，粉色的、紅色的、粉紅色的桃花，比比皆是。
亭臺樓閣，掩映其間。
一道道人影，穿梭不停。
某一些存在，更是雪白得耀眼。
他皺了皺眉，靈目術微微加大程度，入目之景，卻讓他心頭一熱。
那是在野……
“咳咳……”
閔龍雨乾咳一聲，有些不自然的說道：“此山乃百花宮桃花老祖一脈的產業，所行之事，皆爲皮肉生意。”
“聽起來，倒是和大河坊的天香樓有些類似？”
“在低端市場這一塊兒，桃山是壓着天香樓打的。整座天瀾仙城，往年每日，至少成百上千修士慕名而來。”
這麼瞭解？
羅塵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去光顧過嗎?”
“只是久仰，久仰，並未光顧！”
閔龍雨連忙擺手，以示自己潔身自好。
羅塵微微一笑，並不在意這事。
在二人交談間，飛舟上的修士，也發現了腳下的桃山。
盛景，美人。
濃郁的情慾氣息，讓人面紅耳赤。
下方，更有膽大女修發現了他們，揮舞着手帕。
“道友，下來玩啊！”
羅塵哭笑不得。
他怎麼也沒想到，天瀾仙城這邊，還有這等放浪所在。
相較之下，合歡宗的天香樓，實在太小兒科了。
“若是曾問道友還在，此地該是他之溫柔鄉吧！”
羅塵感慨了一聲。
隨後身子一僵。
不是什麼三階妖王，也不是什麼金丹大能路過。
只是身後秀姑抱着兒子曾一龍路過。
好像，有一雙眸子，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腳下妖女嬌吟中，飛舟已過桃花山。
霎時！
羅塵秉住了呼吸。
一座巨大而又雄偉的城池，相隔極遠，如撞城錘一般，就這麼簡單而粗暴的，轟然撞入他眼眶中。
青黑色的城牆，延綿不休，高達百丈，橫亙數百里。
晦澀可怕的法力波動，自城牆上隱隱擴散。
境界越高，感受越深。
好似面前的，不是一座宏偉巨城，而是一尊匍匐大地，沉湎千年的上古荒獸一般！
若它醒來，便將赤地千里，翻江倒海。
目光上揚！
巨城深處，一座高不見山巔，只可窺探山腰的山峰矗然而立！
雲霧繚繞，若隱若現。
一條白色巨龍，從不可見的山巔上，咆哮着轟下！
不！
那不是巨龍！
而是一條寬達百丈，高不知幾許的瀑布！
在瀑布之外，一道道五顏六色的遁光，散發着至少築基，甚至金丹期的強大修爲，如蜉蝣一般飛進飛出。
嚥了口唾沫。
羅塵目不轉睛的問道：“此瀑布，從何而來？”
耳邊，有喃喃聲響起。
“自天而降，落地生瀾。”
“此城，謂之天瀾！”
天瀾……
羅塵深吸一口氣，移開目光，回頭看去。
羅天會所有修士，此刻都已出來，密密麻麻的擠滿飛舟各處。
一個個，都震撼的看着這一幕。
身後另外兩架飛舟上，佝僂腰背的南宮謹試圖站直身體，然而在這曠世奇景面前，卻顯得越發佝僂。
坐在輪椅上的南宮欽，身軀止不住的顫抖。
李家飛舟上。
李一弦美目迷離，雙眸隱隱有波光浮現。
此地，纔是修仙者真正向往的所在！
大河坊，窮鄉僻壤罷了。
李敖那個小子，更是止不住的在飛舟上走來走去，指着遠處仙城，大呼小叫。
不復往日高傲。
咻！
後方有一道衣衫不整的築基男修從桃山飛出。
越過他們之時，不由回頭嗤笑一聲。
“鄉野雜修，都看呆了吧！”
這句嗤笑，並無怎麼掩飾。
很多人都聽見了。
一時間，許多低階修士，都臉色羞赧，恨不得鑽進地縫裡面去。
羅塵搖搖頭，緩緩舉起右手。
“擡起頭，挺起胸。”
“我們進城！”
唰！
齊刷刷的聲音響起，羅天會修士紛紛擡頭挺胸，目光追隨着羅塵的背影。
閔龍雨自回到故地的沉湎中醒悟過來。
他忍不住深深的看了一眼羅塵。
那一刻，他好似感受到了一股萬丈豪情，勃然噴發！
原本停滯的天鷹飛舟，緩緩啓動。
後面兩座飛舟反應有些慢，但也很快跟上。
越過一座座或高或低的山峰，面過一道道修士的目光。
三座飛舟，最終緩緩停在了一條寬闊的護城河外。
……
“熄靈，下舟。”
“天瀾城內，禁止飛行。”
“外來的修士看一下告示牌，別莽莽撞撞的，丟了面子是小事，丟了命可別怪老許沒提醒你們！”
護城河之前。
一座巨大的吊橋，垂落在寬闊河面上。
一個穿着雪白長衫的老頭，大聲的說着話。
看似不針對誰，但附近進出的修士，都不由把目光落到了半空中的那三架飛舟上。
“好髒啊，這是趕了多久的路，都沒清洗過。”
“嘖嘖，當頭那一艘，怕是要散架了吧！”
“一看就是沒有好好保養，這飛舟，怕是廢咯！”
“這羣人哪裡來的？”
“不知道，一個都不認識，怕是什麼窮鄉僻壤逃難過來的吧！”
優秀的感知，讓羅塵把這些議論聲一網打盡。
他臉皮略微有些不自然。
揮了揮手。
天鷹飛舟，徐徐降落。
只不過還沒落在地面上，之前那道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又吼了過來。
“停哪兒呢，停哪兒呢！”
半空中，三座飛舟僵住了。
負責操控飛舟的段鋒等人，更是臉色漲紅。
這邊地這麼寬廣，停一下怎麼了？
“稍安勿躁，我們初來乍到，一切都要入鄉隨俗。”
羅塵傳音過去，安撫了一遍。
段鋒等人不由點頭。
“亂停亂放，小心罰款！”
“六子，過來指引一下，帶他們去泊舟！”
很快，隨着老許話落下。
早已守候在一旁的一個瘦猴年輕男子，如竄天猴一樣飛到了飛舟前面。
羅塵先看了他之前所站的地方。
另有幾個修士，一臉失望，罵罵咧咧的散開。
泊舟這活兒，也有人搶？
疑惑間，年輕男子頗爲滑稽的對站在舟頭的羅塵拱了拱手。
“晚輩許小六，大家叫我六子，也叫我瘦猴。前輩高興，隨便怎麼稱呼我都好。”
也姓許？
羅塵點點頭，“六子，請問我們該把飛舟停到哪邊？”
“來，跟我來就好！”
六子嘿嘿一笑，腳踩荷似雲香盤，殷勤的飛在前面。
時不時，還跟身後的羅塵，討好似的套近乎。
飛舟上。
司馬惠娘早已站到羅塵身後。
她目光微凝，看着六子的背影。
“煉氣九層？”
旁邊閔龍雨輕笑道：“總裁是否疑惑，爲何堂堂煉氣九層高手，卻來做這迎來送往的低賤事？”
司馬惠娘點了點頭，臉上滿是疑惑之色。
甚至說，有一種難以接受的違和感。
不管是大河坊，還是泰山坊。
煉氣九層修士，已經算是高手了。
入幫派，至少都是執事起步。
在修仙家族中，大多都是長老。
即便散修，那也是走到哪兒，別人都要給三分薄面的存在。
但在這天瀾仙城，六子這點頭哈腰，刻意逢迎的一幕，着實讓她，或者說讓很多羅天會修士都沒法接受。
“因爲這是，天瀾仙城啊！”
“號稱修士如雲，煉氣如雨的仙城，築基真修比比皆是，金丹上人也時常可見。”
“區區煉氣九層，自然稱不上什麼高手了。”
聽着閔龍雨的接受，司馬惠娘搖了搖頭。
哪怕認識到這種大環境，依舊有些恍惚。
“而且，仙城所在，往往位於絕對的交通要道，起着串聯各大宗門的關係。”
“像這等地方，打打殺殺雖有，但更多側重於資源交換，生意往來。”
“煉氣修士，所能涉及的層面，實在太窄了。”
“若無背景，散修寸步難行。隨便一個小活兒，都有散修打破頭去搶。”
“可以說，競爭之激烈，尤甚小坊市，甚至宗門內部傾軋。”
“自覺無才能之輩，還不如離開天瀾仙城，去其他鄉野僻壤，一博機緣。譬如我！”
閔龍雨悠悠道。
話語沒什麼掩飾，而是大大咧咧的說了出去。
這番話，不只是對司馬惠娘說的，更是對羅天會所有修士說的。
羅塵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揚。
這算趁機表忠心嗎？
用這些話，敲打隊伍裡一些意志不堅定之輩。
甚至，他還拿自己舉例！
連這樣一位精通陣法之輩，都自稱是“無才能之輩”。
可以想象，那些煉氣中期，或者七八層的羅天會修士聽了這番話，絕對心中一緊，打定主意以後要緊抱羅塵大腿。
“誇張了，兄弟！”
羅塵默默給閔龍雨豎了個大拇指。
前方飛行的許小六，笑呵呵的轉過頭來。
“這位道友，好像很熟悉天瀾仙城啊！”
閔龍雨整理衣冠，肅然道:“在下閔龍雨，出自丹霞峰閔家。”
許小六訝異的看了他一眼。
“可是百年前盛極一時的陣道家族閔家？”
“正是！”
“嘖嘖，想不到閔家還有修士活着。可惜了……你家那丹霞峰，如今已淪爲左道散修混跡之地，再不復當年霞光萬道，紫氣東來之盛景。你這次回來，莫非是要振興閔家？”
說話之時，許小六看了一眼羅塵。
築基真修，氣度倒是不凡！
聽到這番話，閔龍雨之前侃侃而談的興致，也不由低落。
他勉強道：“我能活着，已屬不易，又何談振興家族。而且……”
他擠出笑容，“這天瀾仙城，每百年來，風流雲散的修仙家族，也不缺我丹霞閔家一家。”
“這倒是！”許小六點了點頭，“十年前鏡湖符家就沒了，也虧後繼家主夠果斷，帶着所有族人遠走他鄉，避免瞭如你閔家的下場。”
鏡湖符家？
不會就是被他們羅天會滅掉的那個符家吧！
大河坊很多人都知道，符家就是從天瀾仙城過來的。
司馬惠娘訝異的看過去。
閔龍雨聳了聳肩，小手一攤。
看來是了！
司馬惠娘不由哭笑不得，沒想到符家在天瀾仙城沒待住，去了大河坊，還是人死族滅。
也不知道，該不該說他們運氣不好。
經過這一茬，閔龍雨心情回升了不少。
他認真道：“會長，總裁，你們可別小看許道友。他這活計，還是大有錢圖的喲！”
“一般人，可搶不到這活兒。”
“哦？”
羅塵挑了挑眉。
然後！
“歡迎來到天瀾停舟場！”
許小六轉過身，對羅塵彎腰一禮。
羅塵低頭望去。
腳下足有上百座飛舟，鱗次櫛比的擺在平坦的地面上。
飛舟中，有小巧者，僅容一二人乘坐。
亦有大型飛舟，長過五十丈，散發着極品法器的氣息。
如羅天會的天鷹飛舟，長不過三十丈，在這裡面不過屬於尋常上品飛舟。
“來來來，大家跟我來，停這邊！”
許小六指揮着他們，安安穩穩的降下飛舟。
還沒停好，他就扯開嗓子吼了起來。
“兄弟們，生意上門了，速度速度！”
實際上，都不用他吼。
下面早就有人探出了頭，穿着麻布衣裳，仰首而望。
“等等！”
羅塵皺眉，打斷了即將圍過來的一羣人。
“你們要幹嘛?”
許小六眨了眨眼睛，“前輩，你們的飛舟，這麼髒，不洗一洗嗎?”
“你看看，這都快散架了，不修一修嗎？”
“別的不多說，神工門對於修理飛舟，可是有獨門技巧的，保管給你修得比原來還要好！”
洗舟?
修舟？
羅塵聽得一愣一愣的。
什麼時候，修仙界還延伸了這種服務？
他忍不住問道：“免費的嗎？”
“道友怕是開玩笑吧！”
說話的，不是許小六。
而是遮陽棚下面，一位正在敲菸袋的漢子。
穿了個短衫，笑呵呵的看着羅塵。
羅塵目光平移過去，目光平靜。
築基真修！
之所以如此平靜，是因爲他早在上方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
這下面，可不止一位築基真修。
“怎麼稱呼？”
“魯熔。”
那漢子站了起來，叭嗒了一口灰撲撲的煙槍，隨後吐出白茫茫的煙霧。
煙霧並不亂飛，其他人甚至都吸不進去一口
而是繞着他自身旋轉一週，從全身上下各個毛孔，滲入體內。
看着這一幕，羅塵不由怔了怔。
好環保的吸菸方式，完美杜絕二手菸……
這是在修煉什麼秘術嗎?
魯熔走到羅塵面前，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說道：“道友這玩笑，開得可有點大。修理飛舟，可是個辛苦活，又費時間又費材料，怎麼可能免費。”
羅塵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那你們開的玩笑，也不小啊！”
“哦？”
魯熔看着羅塵，一副靜待下文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