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河當中出來,小心翼翼的避開河岸邊的修行者們,很快,太攀便是進了這黃河以南,七王一方的重鎮,濟陽。
七王大軍,便是以這濟陽爲核心,沿着黃河,浩浩蕩蕩的鋪開來。
太攀登上旁邊的一座山巒俯視,腳底下,無數圓形的營帳立於大地上,營帳之間,無數的阡陌,便是棋盤上的縱橫,而那圓形的營帳,便是這世間最爲高明的棋手所落下的棋子,層層疊疊,環環相扣,凝然一體。
只是一眼望去,太攀便能夠察覺到,這綿延浩蕩的軍寨當中,那與黃河之水截然不同的大勢——如果說黃河之水所體現出來的天地大勢,是人力有時而窮,天數不可違逆的滾滾之勢,那這軍寨當中所表現出來的大勢,便是萬衆一心,人定勝天的豪絕。
雖然渡河之舉,數度失敗,但大軍的浩浩軍氣當中,卻不見絲毫萎靡不振之意。
感慨之間,那綿延的軍寨當中,浩浩蕩蕩的軍氣,似乎是察覺到了太攀的窺視一般,軍氣所化的汪洋當中,鋒銳無比的氣機,挾山超海而來,朝着太攀斬落,彷彿是要連同太攀腳下的山巒,都要一分爲二一般。
那鋒銳之氣,明明是自下而上,但在山巔的太攀卻是覺得,整個天地,都是在這一刻,被翻轉了過來一般,那明明是自下而上的鋒銳,自己卻只能是擡頭仰視之。
沒有絲毫想要招架的念頭,那鋒銳橫絕之際,太攀的腳步,也是飛快的往後而退,兩三個呼吸的時間,太攀的身形,就已經是從那山巒之巔消失不見,同時,太攀的雙眼,也是在這一刻合上,整個天地,都是進入了一片深沉無比的幽寂當中。
那浩瀚無比的鋒銳,本就是那浩浩蕩蕩的軍氣,察覺到了太攀的窺視之後,本能而起,就好似,風捲過水麪,必然會吹拂出來的漣漪一般,故此,那鋒銳,當然也便是循着太攀的目光而至,當太攀合上了雙眼,不在窺視那五十萬大軍的軍勢之後,那鋒銳,自然也就沒有了目標,隨風而散。
不過,即便是如此,在那鋒銳消散的時候,太攀也依舊是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有一陣刀削一般的刺痛。
“夫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爲鋒,齊岱爲鍔;晉衛爲脊,周宋爲鐔,韓魏爲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
“這七王大軍所向,已然是三分有了莊聖口中,天子之劍的氣象了。”
迴響着方纔自己的所見,太攀也不由得一陣感慨。
雖然在他所經歷的那一陣幻夢當中,七王的大軍,最終被劉啓擊敗,以此拉開了這帝國當中,諸侯消亡的序幕,但那也只是幻夢而已。
就眼前的景象來看,太攀完全看不出,長安城中的劉啓,有什麼樣的底氣,能夠擋得住這五十萬的大軍——那幻夢當中的記載,劉啓對這五十萬大軍的應對,是陣戰而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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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怎麼可能?
司隸之地,所有的衛軍都拉出來,也不及這五十萬大軍的一半,劉啓又何德何能,能夠陣戰而勝之?
不要說什麼麾下自有名將之類,司隸之地的衛軍,一旦集結起來,那其統帥,必然便是劉啓,所有的命令,也必然是出自於劉啓之口,任何一個帝王,都不可能將那集結起來的衛軍的指揮權,拱手相讓。
因爲這是帝室三千年來,最大的依仗。
太攀看的分明,這大軍,雖然暫時被這黃河天塹阻攔,但這黃河天塹,在阻攔住這大軍的同時,也在不停地打磨着這五十萬大軍的浩蕩氣象。
天時,地利,以及人和,便是以這黃河爲界,彼此砥礪。
一旦這五十萬大軍渡過黃河,那頃刻之間,便是天時地利人和,三才爲一,改天換地,再造乾坤的局勢,也是難以逆轉。
“難怪長安城中有傳言說,袁盎打算捨棄這黃河防線,全軍而退。”太攀搖着頭,最初的時候,他還以爲,那傳言,只是七王的奸細,爲了君臣離心而編造出來的謊言,但現在看,這傳言,似乎還真的是有了那麼幾分依據。
這七王的大軍,逆勢而起,就好比蟒蛇化龍之際,必然要遭遇劫難一般,若無劫難,那蟒蛇便成,也只是一個空架子,難經風雨,而七王的大軍想要改天換地,再造乾坤,也必然要經過這麼一遭。
也正是如此,這天地之間,人間王朝的更迭,才從來都是出自於刀兵。
一旦袁盎直接的放棄黃河,那七王的大軍,縱然是渡過黃河成勢,但其內部的紛爭和渙散,卻是免不了的——但是那出現在長安城中的流言,卻是將袁盎架着,都到了這一步,若真的是退,便是坐實了那流言,袁盎的子嗣後裔,必然是代代蒙羞。
只要袁盎,還稍稍對他的子嗣後裔,有三分感情,就絕對不可能任由此時發生,故此,袁盎連同那五萬的大軍,只能是死守在這黃河以北。
在未曾度過黃河之前,太攀還在想,以十一之兵,駐守黃河,守得是滴水不漏,到底是因爲袁盎太強,還是這七王太廢。
但現在看來,袁盎之所以能守得住,只是因爲,這七王當中主持局勢的那人,是將袁盎當中了一個鐵匠,揮舞着這名爲黃河的鍛錘,在爲自己鑄造一柄,天子之劍。
一旦是這人,覺得這一柄天子劍鑄造完成,那五十萬大軍,齊齊而動,袁盎便是將自己給拆成十個使,又如何能攔得住那渡河的大軍?
只要有一支軍隊突破了防線,那整個黃河天塹的易主,便在轉瞬之間。
而那個時候,挾着這橫渡天塹的浩浩大勢,又整合了內部矛盾,七王當中,揮舞天子劍的那人,還真的有極大的可能性,一戰而下長安,徹底的改寫這天地之間的局勢。
“道友之目光,令人欽佩。”當太攀感慨的時候,一個身影,也是出現在了太攀的感知當中。
“想來這位道友,便是師兄所提到過的,雲行舟,雲道友了?”那身影,一步一步而來,最後在太攀面前三丈之地,停下腳步。
“天師府伍御風,見過雲道友。”這人停在太攀眼前,稽首道。
“天師府的道友,實在是耳目靈通。”
“我這邊才露出行跡來,道友便是堵上了們。”太攀朝着那人還了一禮,臉上,有些冷峻。
“如此說來,黃河大營當中,那些渡河而過的妖靈,怕是都回不去了?”
“那倒不至於。”看着太攀有些冷峻的臉色,以及其言語當中隱隱的不滿,那伍御風,也是悄然嘆了口氣,“好個桀驁不馴之輩。”
“道友願意給我天師府幾分薄面,我天師府,又豈會因此生事,與道友生惡,壞了兩方交情?”
“不過,我天師府雖然不會對那些妖靈們動手,但那些妖靈們,若是折在了這次的查探當中,卻是與我天師府無關了。”那道人的言語之間,對太攀給他的冷遇,卻是完全不以爲意一般。
“那是自然。”太攀的臉色,變得舒緩,言語之間,也是隱隱的有幾分尷尬。
“都說天師府行事強勢無比,不想……”
“果然是傳言誤人。”太攀乾笑了一句。
“強勢,怕是霸道蠻橫吧。”聽着太攀的言語,伍御風,也同樣是尷尬的笑了一聲。
天師府的行事作風,素來都是如此——在平常時候還好,但一旦事涉妖靈,天師府行事,便不論任何的情面,更沒有絲毫的人情可講。
若非是天師府的先輩,對後輩的作風早有所料,早早的就‘傳道天下’,將天師府的典籍拿出來一部分,與這天地之間,不少的修行者,都有了幾分香火情,那以天師府的作風,縱然是掌控着整個西蜀大地,但天師府,也必然是被牢牢地封鎖於西蜀當中,寸步難行。
“嘿,若非是此時,我等的精力,都被那水靈之精牽扯,那些妖孽,又怎麼脫得開死局?”
“罷了,大局爲重,就當是給這道人,一個薄面。”一邊應付這太攀,那伍御風的心頭,也在暗自出聲。
“而且,天地局勢將改,我天師府的行事作風,也卻是是不該如往日那般強勢了。”
“否則的話,恐有木秀於林之厄。”伍御風想着這些事,目光也是不動聲色的往北方一瞟。
天師府的諸位長老們,帶着衆多的弟子,前往萬靈山,要覆滅他們那無數年的宿敵,這是整個天地都知曉的事,但距離那一戰,已經有了些時日,然而關於那一戰的結果,卻是一直到現在,都還不曾傳回來。
不止是天師府,便是其他的八大宗派,亦是如此。
若非是先前這天地之間無數的修行者所共同見證的,那合道半仙隕落之後的印象,這無數的修行者們甚至是以爲,天師府和萬靈山的那一戰,只是說說而已,否則的話,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又怎麼可能是連有關於那一戰的星豪半點的消息,都不曾傳出來?
腦海當中,念頭百轉糾結,但這伍御風的臉上,卻沒有顯露出分毫來,其臉上,隱隱的尷尬之色,依舊是掛在他的臉上。
“不說這個了。”太攀搖了搖頭,“此番大意之下,驚擾了軍氣,道友先一步趕過來,那效力於七王大軍的修行者,想必也很快就要找過來。”
“雲行舟先行一步,還望伍道友,萬勿見怪。”
“待下一次見面,餘再與道友把酒言歡。”正說着的時候,太攀的目光,也是不經意的往背後一轉,然後匆匆的一句之後,整個身形,很快消失在伍御風的眼前。
才離開不到十個呼吸的時間,五個神境大修,便是出現在了伍御風的面前。
“見過伍道友。”
“伍道友可曾見,方纔那驚擾軍氣之人。”
見了一旁的伍御風,那五個神境大修,朝着伍御風行了一禮,但卻沒有絲毫屈居人下的姿態——這五個神境大修,同樣也都是出自於九大宗派,又怎麼可能會在另一個九大宗派的弟子面前,表現出低人一頭的姿態來?
更何況,對於如今交戰的雙方而言,保持中立,卻又在同時對雙方出手的天師府,本來就是一個相當不穩定的因素。
“見過五位道友。”
“我還有些要事,就不與五位道友一一見禮了。”伍御風,也清楚面前這五個神境大修對自己的不待見,是以,伍御風也絲毫沒有想要與面前的五人寒暄的想法,回禮之後,便是飛快的離開。
“師兄。”看着伍御風的動作,五人當中,最左邊的那人,臉上露出了些不滿來,然後朝着中間的那道人望望。
“休要節外生枝。”中間的那道人,沉吟一陣之後,纔是看着伍御風離去的方向,搖了搖頭。
喚做平日,有機會擠兌爲難一下天師府的弟子,這道人,當然是不會吝嗇自己的動作言語,但此刻,畢竟不同於先前。
這五個神境大修,都是出自於龍山道的道人,而爲了這一戰,龍山道中,四位合道半仙下山,如今就藏身於軍寨之內。
合道半仙,素來不進黃河流域,那四位合道半仙下山,本來就冒了一定的風險,這個時候,龍山道的弟子,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在他們看來,等到那四位合道半仙完成了謀劃,大軍渡河而過,天下易主的時候,龍山道作爲與七王當中,吳王一脈關係最爲緊密的宗派,勢必會一飛沖天,而那個時候,再清算什麼恩怨,也完全來得及。
“先回船廠。”爲首的那道人,搖着頭,“如今袁盎一方,大舉而動,野心勃勃想要壞我根基。”
“既然那些人,是爲了船廠而來,那我等今後,便坐鎮於船廠之內。”
“只要保得船廠不是,那以不變應萬變,任是袁盎他們,有百般謀劃,也都是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