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面色漲紅，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平安夾了口菜：“各位用餐就是，當我不在這。”
幾位弟子動作齊刷刷地拿起筷子，低頭夾菜、悶頭乾飯。
李靖面露慚色：“陛下，我這點事沒想到還驚動了您。”
“不用內疚，我只是路過此處罷了，”李平安隨口應着，“寧寧回來看看，我來看看寧寧，順便看一下宗門有沒有變化，這些年發展的不錯，弟子增加了數倍，不少都是氣運悠長、資質出色之輩。”
隔壁桌一衆長老笑着不斷點頭。
顏晟長老吧嗒了幾口旱菸，瞧着李平安與李靖的背影，老臉上多了點笑意。
李平安問：“李靖你還沒回答我問題，不要當這裡是私人場合就不能治你罪啊。”
李靖苦笑：“陛下，末將並未被排擠，天庭同僚待我都是極好的，因我鑄雲宗弟子的身份，諸人族老前輩也會格外關照。”
“那你抑鬱什麼？”
“也非抑鬱，”李靖嘆了聲，“天庭將星雲集，李靖在此間着實不太起眼，又因鑄雲宗弟子身份被人高看一眼，手頭卻無可稱道的半分戰功。”
李平安不由笑了：“覺得自己懷才不遇？”
“陛下您折煞李靖了。”
李靖苦笑：
“只是覺得自己實力不足，並非什麼懷才不遇。
“天庭能征善戰者不知幾何，上古人族英傑的本領，各個都夠李靖學千百年。
“我不過山門走出的小修士，難以與之相比，倒不如隨師父一般，將位置讓給那些更有才幹之人。”
李平安道：“真心話？”
“是，”李靖低頭應了聲。
“是不是有上古人族老臣對你們施壓了？”
“並未，”李靖想了想，“據我瞭解，並未有這般情形，天庭將領私下相處一直都是其樂融融，大家聊更多的是月宮哪個嫦娥身段更好看。”
李平安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給李靖夾了口青菜。
“你這是沒自信了。”
李靖嘆了口氣，低頭不語。
李平安道：“還以爲你們受了什麼委屈，我這個天帝此前一直在外閉關修行，怕忽略了自家人……唉，其實沒必要想那麼多，單單是你們伴着天庭走過最初時的艱難歲月，這份功勞就是無法估量的，也不是旁人能撼動的。”
“陛下您仁義，我們都知曉。”
李靖苦笑：
“我想在宗門休息休息，閉關修行一段歲月。”
“閉關作甚？天庭缺一兩個金仙不成？”
李平安看着李靖，正色道：
“天庭現在缺的是如東王這般的人才，能統帥大局，能統籌兵馬，知人善用不妒忌賢能，戰時能以少勝多，以多勝少時傷亡可控制在極小的數字。
“這些是修爲能給你的嗎？吃，不吃怎麼喝酒。”
李靖下意識拿起筷子夾了根青菜。
同席的弟子們繼續埋頭乾飯。
叮的一聲輕響，李平安與李靖碰了杯，將酒樽中的仙釀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這座大殿外已是有不少聞訊趕來圍觀天帝尊容的弟子們。
一些平日裡拿‘我跟天帝幹啥啥’吹過牛的那批門人弟子，此刻大多都有些心虛。
李平安見李靖微微有了醉意，便主動傳聲：
“李靖，伱其實不必不自信。
“那些人族英傑都是跟着人皇一路廝殺而來，能活下來的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將，但天庭並不能只有老將。
“天庭的神位不能一成不變，不然時間一長，權力必然導致腐敗與自身墮落。
“天庭的神階和神位是分開的，這也是我此前就考慮好的，尤其是將權。
“你出身鑄雲宗和天帝學堂，這背景已拉滿了，在你同期的學堂學生中，你是最優秀的那幾個之一。”
李靖差點就直接跪下，傳聲道：“陛下，您能親自勸李靖，李靖不敢不效死命，您需李靖在天庭，李靖就在天庭繼續效命。”
“你現在狀態不太好，迴天庭也只是繼續悶悶不樂。”
李平安不着痕跡地道：
“而今大劫已起，各方算計，我有心在大劫之中安插幾個親信，你可願意，以身入劫？”
“願意！”
李靖雙眼都在放光，傳聲道：“李靖願爲陛下赴湯蹈火！”
“不用你赴湯蹈火。”
李平安笑着接過一旁女弟子遞來的新酒壺，給李靖添了一杯酒，繼續傳聲吩咐：
“這場大劫的形勢，現在基本已經確定了，會在南洲之地進行。
“南洲現在都是凡俗之地，很快就會有所變化，絕天大陣將會打開，如果一切順利，南洲將會壓制仙人之力，你這般修爲進去，發揮不出百一，而且還會禁空。
“這是機密，不要對任何人講述，現在聖母正在着手改造大陣。
“南洲的中心叫商國，商國現在統治已經不穩，他治下有八百路諸侯國，這些諸侯國已按方位分爲了東南西北四大陣營，除卻北部陣營之外，其它三個方向的諸侯國都已有不臣之心。
“那裡將會起動亂，大劫就應在商國的存亡上。
“稍後我會送你進入商國，現在就去，不等絕天大陣開啓，你需要做的事，就是隱藏自己仙人的身份，在商國謀個武將之職，職位不要太高，做到一地總兵就好。
“然後你要娶妻生子，這個是最重要的，孩子能多生就多生。
“記住，一切都爲了大劫之中，天庭能佔據更多主動。”
李靖面色凝重地點頭，傳聲道：“末將領命！”
“你還有能信得過的人選嗎？”
李平安看似問的十分隨意：
“我們能多安插幾個就多安插幾個，必須對天庭忠心耿耿的。”
李靖略微思忖，傳聲回答：“末將有幾位交情深厚的兄弟，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不用吞吞吐吐，此地又沒有外家人。”
“他們幾個是魔嬰軍出身。”
李靖面色有些尷尬，傳聲道：
“您可能有所不知，魔嬰軍就是您當初解救的那十幾萬魔嬰，他們雖已歸於天兵天將序列，但總歸是被人嫌。
“末將此前負責照看監督魔嬰軍，偶爾與他們往來，後來就混熟了，經常一起喝酒。”
李平安略微沉吟。
魔嬰軍，莫非？
“他們幾個叫什麼？”
“他們原本沒有姓氏，乾脆也就自稱爲魔家四兄弟。”
李平安：……
好傢伙，魔嬰軍還有這種說法呢？
李靖目有忐忑，傳聲道：“陛下您若是對魔嬰軍有芥蒂，末將可爲他們擔保，衆魔嬰自開化之後，也知自身是天外真靈入了生靈序列，此前征伐小天地時，他們衝鋒陷陣往往是最兇猛的，就爲了不被人再低看一眼。”
“倒不是擔心這個。”
李平安道：
“我有個義妹你也知曉，她就是魔嬰軍的首領，我對魔嬰軍如何會有芥蒂？
“只是，魔嬰大多心智不全。”
“陛下所說心智不全，那已是三四百年前的問題了，瑤姬殿下邁入天仙之境後，魔嬰軍就完全解脫了。” 李靖解釋道：
“他們已與常人無異。”
李平安點點頭：“那你帶他們一起，給你我信物，好讓他們信服。”
說話間，李平安在袖中拿出了一隻玉瓶，其上環繞着他獨有的道韻與淡淡的天道威壓。
“其內是五顆九轉金丹，老君煉製，此物可活命。”
“多謝陛下，”李靖拱手道謝，將玉瓶收入袖中。
此刻他目中神光奕奕，與先前簡直判若兩人。
李平安也大概理解了李靖的性子。
說白了，也只是不甘平庸罷了。
“記得多讀兵法韜略。”
“末將謹記！”
……
東安城，一家生意不錯的酒樓中。
清素坐在她的專屬雅間，門外是排成長隊的侍女，每個侍女手中都端着帶自動保溫保鮮禁制的玉盤，盤內是各類各樣的新式菜品。
雲冰仙子美食家的名聲，在東安城已是如雷貫耳。
只要是能讓她成爲回頭客的菜品，都會在東安城火熱一段時日。
忽聽門外傳來陣陣呼喊聲：
“天帝陛下在鑄雲宗現身了！”
而後就是嘈雜人聲，一羣不知爲何而興奮的煉氣士們，開始呼朋喚友朝鑄雲宗趕去。
清素略有些不解。
他徒弟是什麼稀罕物嗎？至於這般興師動衆圍觀嗎？
雖然此前李平安閉關時，幾十上百年不見，她也會有些想念徒弟，也會去玄都城小住一段時日，見到了他方纔能安心一些。
‘這是一種師父對弟子的關愛罷了。’
清素如此解釋着。
窗外嘈雜人聲漸漸遠去，東安城當真飛出了數不清的流光，朝鑄雲宗飛落。
“誒？都去看啥熱鬧了呀？”
龜靈靈那略帶童稚的嗓音自門外響起。
兩名侍女低頭讓路，穿了身翠綠短裙的龜靈蹦蹦跳跳的就到了清素面前。
“哇，好多好吃的！給我拿雙筷子！”
清素略微抿嘴表示不滿：“你不用陪在聖人老師身旁嗎？”
“嗯——”
龜靈伸了個懶腰，短裙內的白內襟白的發亮。
“師父他老人家正發愁呢，我們這些做弟子的也幫不上什麼忙。
“道仙封神劫馬上就要來了，最遲也就一兩百年內必然會落下大劫，道門衆仙都在劫中。”
清素想了想：“東洲也有些不太平，此前已經有闡截道承大打出手了。”
龜靈坐在清素右手邊，接過侍女捧來的筷子，品嚐着滿桌美食，輕聲道：
“這事我問過大師兄了，有部分宗門是我們安排的，有部分不是。
“這後面還有人想渾水摸魚，故意搞事。”
清素問：“西方教？”
“有可能，”龜靈吧嗒着小嘴，“這事水可深了，人族沒了人皇庇佑，各家宗門也開始強調自己是什麼什麼大教道承了，很多都自稱是闡教、截教仙人留下的道承，給自己臉上貼金好收徒弟罷了。”
清素放下筷子細細思索。
龜靈小聲嘀咕：“清清你有心事嗎？”
“只是在想有關大劫之事。”
清素明明嘴角沒有動，但清美的面容就給人一種她笑了之意。
她輕聲說着：“食君之祿，在天庭當神仙總歸是要考慮這些，莫要讓妖魔爲患，莫要讓豪強凌弱，這纔是天庭仙神該做之事。”
“是是是，我的大女俠。”
龜靈做了個鬼臉：
“我也是天庭神仙呀，可我就不操心這些。
“該吃吃呀該喝喝，凡事別往心裡擱，大劫來了悶頭跑，一聲平安咱不倒！”
清素差些笑出聲。
龜靈小聲嘀咕：“不過，有件事吧，我正猶豫要不要跟平安說。”
“何事？”
“我兩個師姐商量着，要不要想辦法讓平安偏向一下我們截教。”
“偏向截教？這應當不太可能，他的性子你瞭解的。”
“對呀，”龜靈嘆道，“天庭作爲道仙劫的得利者，親自下場必然會遭人詬病，這個時候什麼都不做反而就是最好的……不過，兩位師姐決定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非常的手段？”
“洪荒盛傳，天帝不好女色，但好女大能。”
龜靈俏臉微紅，小聲嘀咕：
“我們截教最多的，不就是女大能嗎？她們想選一個大羅金仙境的女仙出來，去跟平安曖昧不清，就跟女魃那樣那樣的。”
清素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評說。
這法子，確實像是截教仙想出來的。
龜靈小聲問：“你覺得這辦法咋樣呀？”
“不怎麼樣。”
清素用筷子末尾輕輕敲了下桌邊，門外侍女連忙向前，將眼前這桌席撤走，新上了一批。
她不禁吐槽：
“他真實性子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那般女大能的說法都是瞎傳。
“他立大宏願後，與紫遙的本體就有了糾葛，他當時與她定下盟約，而後也是一步步才真成了夫婦。
“此前聽聞他要出關，王母那般緊張你可知爲何？就是怕他回來瞧見天規太多、她平日裡懲處罪仙太嚴苛，進而誤會她性情暴虐罷了。
“但相比王母，他更喜歡的還是對他百依百順的寧寧。
“抱着這般目的去行事，只會平白惹他厭惡罷了。”
龜靈眨眨眼：“那你呢？”
清素夾菜的動作略微停頓，隨後又自然地接續上。
“我是他第一個師父，他是我弟子，這般倒是就夠了，我可不想像伺候老爺一般伺候他。”
龜靈嘻嘻笑着：“行吧，那我這就給他們傳信過去……咦？”
清素問：“怎麼了？”
“瑤姬那邊的禁制被觸發了，”龜靈眨了下眼，“她從閉關的東海仙島出來了，正朝東洲而來，我去接她一下嗎？”
“除卻此處，她還能去哪？”
清素輕聲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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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不小了，不必像當年那般繼續看護，試試新菜如何。”
“好嘞。”
與此同時，西方靈山。
聖人小院中，準提嘴角劃過淺淺的笑意，身周飄出一朵蓮花，那蓮花很快就消失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