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秦公子整個人頓時僵住。
毫無疑問，眼前這個穿一身墨黑布衣的少女，生得極美。
且看其肌膚如玉，宛如凝脂，雙臂纖纖，五官更是絕美，一雙赤足踏在那污濁至極的黃泉水上卻出淤泥而不染，更是一種強烈的視覺反差。
倘若非要雞蛋裡挑骨頭那般挑出什麼不足來，或許只有這少女的臉上，毫無血色，完全不似活人，還有她的臉，沒有任何一絲表情，就好似一個無比精緻的瓷娃娃那樣。
當然，這些所有都只是表象而已。
僅是如此，絕不足以讓秦瀧失態。
——作爲第五境的元神煉炁士，秦瀧早已無比堅定，不可能因爲任何美貌而動搖半分。
特別是對於他這種離宮的固執劍修來說，女人，只會影響他們拔劍的速度。
真正讓秦瀧感到渾身顫抖，兩股戰戰，幾欲先走的，是眼前這個少女所散發的氣息。
——古老，恐怖，巍峨，偉岸。
那完全不像是“人類”這種生物所能擁有的氣息，就好似這一張絕美的人形皮囊之下，隱藏着的是什麼無比恐怖的不可名狀的可怕存在一樣。
僅是看了一眼，他就只感覺……難以呼吸。
“秦公子，看水。”
餘琛拍了拍黃泉的小腦殼，指了指她雙手捧着的一汪黃泉水。
秦瀧被他的動作看得頭皮發麻，直到確定眼前的可怕少女並沒有因爲餘琛的動作而動怒，反而不準痕跡地蹭了蹭以後，一顆懸着的心方纔放下來。
循着餘琛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看那纖白如玉的手中，捧着一汪靜靜的黃泉水。
——這是不包含那些猙獰可怖的神魔冤魂的人臉，呈深黃色，從表象上看就和任何普通的河水沒什麼區別。
但秦瀧的念頭，卻在其中感受到一股……無比的冰冷。
——這無關溫度，而是那種靈魂深處的冰冷。
倘若說生機是一團洶涌燃燒的火，那這一汪黃泉水就是那絕對零度的寒冰。
足以讓任何一切火焰都頃刻之間，完全熄滅。
——陰死之氣。
秦瀧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一汪黃泉水裡，那濃郁到極致的陰死之氣。
那是離宮臭名昭著的萬葬淵裡都沒有的純粹的陰死之氣。
秦瀧擡起頭，不解。
餘琛看向他，道：“秦公子，可知曉奪天造化大陣？”
秦瀧點頭。
那兇陣的名聲，他們那方天地的煉炁士基本上都聽聞過。
據說很久以前曾造成一個大洲的生靈覆滅。
只不過後來不曉得流落何處去了，有說被某通天大能收藏，有說被某聖地封印鎮壓，也有說流落到了海外，不知所蹤。
而在迴歸大夏的途中，周秀也已經和他講了這奪天造化陣圖的事兒，所以他自然是知曉的。
餘琛見狀，繼續道：“如今，那開元帝就是想借奪天造化陣圖與那三山九脈國運大陣相互融合，將整個大夏生靈都煉化成丹。
藉此，恢復他那早已枯竭的元神，重獲新生。
而我和仁德王殿下，以及所有知曉此事的人，都只有一個目的——阻止他。”
秦瀧表示明白。
“另外，據我所知，那奪天造化陣圖的運轉方式極爲簡單粗暴，分爲三步——探查生機，掠奪生機，煉化成丹。
所以，那奪天造化大陣要發揮威能，必不可少的一個條件就是——它必須能探查到陣法覆蓋範圍內，含有生機。
而秦公子也應當知曉，天地之間，自然規律，便是陰陽向悖，生死逆衝——也就是說在一個範圍內，只要有足夠的陰死之氣和生機之力相抵消，那奪天造化大陣就探查不到其中的任何生機，自然也就無處可奪。”
他指了指黃泉手中的黃泉水，“這，就是它的作用。”
那一刻，秦瀧恍然大悟！
能修行到第五境元神的煉炁士，那都不是什麼愚笨之人。
哪怕同樣對於陣法之道並不精通，但在餘琛的講解下他幾乎一瞬間就明悟了過來。
“閣下是想，以這陰死之氣和你們大夏疆域內的生機相沖，使那奪天造化陣圖探查不到任何生機，從而無法發揮威能？”
秦瀧儘管驚歎於這個想法，但說完以後，還是眉頭緊皺，
“但恕某直言，這般方法，並不可行。
你們大夏疆域太過遼闊，三山九脈，茫茫無垠，想要在短時間內將這水中的陰死之氣遍佈整個大夏，哪怕有某全力相助，恐怕也是天方夜譚。
另外，在這個過程中，那開元帝肯定會發現這此事，並全力阻止，如今的他，沒人會是對手。
再說，這陰陽向悖之事也是極其兇險，倘若某個區域所含的陰死之氣太過龐大，恐怕整個地域還不等那奪天造化大陣摧殘，便已經被無盡的陰死之氣逆衝，從而造成無法挽回的可怕後果。”
秦瀧相當開竅，僅是片刻思索，就已經找到了這個方法不可行之處。
餘琛聽了，並不氣餒。反正這辦法他早就否定了去。
反而心頭暗讚一聲，果然不愧是離宮的天驕弟子，一瞬間就想到了問題的關鍵。
他看向秦瀧，緩緩搖頭，“秦公子，你誤會了，我並非是這般打算。”
秦瀧一愣，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那伱給我看這陰死之氣幹啥呢？尋開心？
但礙於寄人之下，不好發作。
“秦公子方纔說，開元帝必然會發現這一點，從而進行阻止。”
餘琛接着開口，“——這，纔是我們需要的。”
秦瀧眉頭一皺，面露疑惑。
“我們現在很急，開元帝現在也很急。”
餘琛伸手一點，一滴黃泉水就在他手上翻涌起來，
“如今的朝廷，無論發生什麼，他估計都不會去管。除非……有什麼東西，威脅到了他的煉丹計劃。比如……這濃郁的陰死之氣。
倘若他在融合兩種大陣的過程中，突然發現京城出現了一種東西，蘊含濃郁的陰死之氣，可以抵消範圍內的所有生機，從而使奪天造化大陣失去作用。
你說，他會不會慌？”
秦瀧自然點頭。
“既然他慌了，你覺得他會怎麼做？”餘琛再問。
“再啓三山九脈國運大陣，將散佈這陰死之氣的所有人斬盡殺絕！”秦瀧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就對了。”
餘琛一點頭，
“倘若某天，秦公子在京城裡散佈這陰死之氣，開元帝必然無法坐視不理，必然停下兩陣融合，踏出皇宮，開啓國運大陣，前來阻止。
而秦公子第五境的通天道行，也保證了你自身不會被那國運大陣瞬間毀滅。
等那開元帝開始追，你就逃，不要戰。”
這會兒，秦瀧算是明白過來了。
眼前這判官爲啥要救他命。
因爲這個計劃的執行者，只能是他。
換了其他人，只要是第五境以下的煉炁士，和那三山九脈國運大陣照面，就被滅了，
“然後呢？”秦瀧繼續問道。
“秦公子曉得，這陰死之氣無法覆蓋整個大夏；我也曉得，以陰死之氣破解奪天造化大陣，並不可行。”
餘琛繼續道：
“但開元帝不曉得，他只會曉得，這陰死之氣，有可能讓他的所有心血……付之一炬。
所以，他一定會窮盡一切，殺了你——因爲他的計劃一旦失敗，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那時，無論你逃向何方，他都只有追過來，無論是不是陷阱，他都一定要殺了手握陰死之氣的你，毀掉所有的陰死之氣。
因爲唯有這件事，他絕無法忍讓——他不會允許那天地爲爐煉化蒼生的計劃有任何紕漏。
這不是陰謀，這是陽謀；鉤直餌鹹，唯願者上鉤。”
這時，秦霜已經隱隱猜到了什麼，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試探性問道：“然後……某再遁入這方天地？”
餘琛咧嘴一笑，點頭，“再往後，秦公子歇息便好了。”
後面的話，餘琛也接着說下去。
秦瀧只看到，他輕輕地拍了拍那少女的肩膀。
他下意識瞟了一眼，竟突然發現發現那從來沒有任何表情的少女……好似笑了一下？
雖然僅是一眨眼之間，她就恢復了那副面無表情的神色。
但秦瀧可以確定，她方纔，真的笑了。
立時，秦瀧渾身一個激靈。
——在他看來，這姑娘那一笑，比她板着臉還要可怕？
這種笑容，他見過。
離宮裡邊兒那些個天天叫囂着“天下萬道，唯劍獨尊”的戰爭狂每次出山幹大事兒的時候，也會這樣笑。
“某……明白了。”
秦瀧壓下那些亂七八糟的胡思亂想，深吸一口氣，開口說道。
餘琛點頭，取出淨水葫蘆和呼風喚雨扇，交給秦瀧，“秦公子，願萬事順遂。”
秦瀧接過葫蘆和扇子來，打開葫蘆蓋兒，往裡邊兒一瞧。
剎那之間，無法想象的恐怖陰死之氣，溢散而出！
他也明悟過來，這小小葫蘆內裡，卻是另有洞天，其中早已灌滿了那飽含陰死之氣的河水。
“——某當竭盡全力。”
說罷，秦瀧收起二物，逃一般離開了這陰曹地府，黃泉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