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 開在深海的花

海水中的聲音無比平靜,那件不能告訴任何人的事情他似乎考慮了很久,所以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要冷靜。

一片海的告別,似乎很突然,但其實有無數的鋪墊,每一滴海水中的聲音都在呼喊,可人們只覺得那是一片海。

“能撐到現在,你一定很不容易……”

韓非試着主動向下游,可當他遊向深海的時候,他所擁有的一切卻被留在原地。

身上的鬼紋在變淡,那片海的深處似乎只有他可以到達。

與鄰居們的記憶被慢慢剝離,韓非回頭看了一眼,大家並沒有離開。

沒有人阻攔韓非,他們只是伸出手,如果韓非想要回來,他們會用力去抓住他。

疲憊席捲全身,有點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韓非想要和海水中的聲音溝通,但迴應他的是沉默和沉沒。

海面上的光亮已經消失,照亮韓非的是那些和鄰居們在一起的記憶片段。

“我明明不想離開,可真的很痛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想你們難過,但我好像有點堅持不下去了。”

“我的心上好像長了一顆壞掉的牙,它隱隱作痛,讓我全身顫抖,我卻找不到治好它的辦法,所以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將它拔掉。”

“一了百了,你可以說我是自私的一了百了。”

海中的陰影孤獨漂浮,整片大海里只有韓非向他游去。

身上的鬼紋被海水衝散,韓非在深層世界經歷的一切也變成了彩色的泡沫,他正在失去全部,可他依舊遊向深海:“他們有世界陪伴,我來陪伴你。”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已經很努力了,謝謝你能聽我說這些,可不可以再等一會。”

“讓我游到你身邊,讓我靠近你。”

海的深處很冷,很孤獨,很暗,像一個無邊無際的囚籠,像我的一生。

“太偏執、太溫柔、太在意,所以怎麼都忘不掉,他們不理解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是的,我脆弱、沒用、只是說這些已經淚流滿面。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也想要去看風箏,去看花開,去養一隻貓,帶着我的狗在草地上奔跑,我曾經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但現在我只想沒有那麼痛的離開。”

“我知道,這些是不被允許說的事情,可不允許說,它們還是存在。”

“沒有感到絕望,真的,我從來沒有絕望過,在我看來任何選擇都沒有通向絕望,它們只是我的選擇,而爲我定義絕望的是你們。”

“再舒舒服服的笑一笑,再拉開窗簾站在午後的陽光下,再抱一抱自己。”

海水中的聲音傳入心中,韓非也終於觸碰到了那深海當中彷彿孤島般的龐大屍體。

他的手貼在了孤島上,把孤島擁抱入懷。

“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

“我們已經熬過了那麼久。”

“不要被這片海淹沒,夢醒後,天會亮的。”

狂笑的鬼紋被海水衝散,現在的韓非什麼都沒有,他抱着孤島的雙臂出現了一道道可怕的血痕,那聲音中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身上出現了。

頭腦昏沉,無法呼吸,韓非的血在海中飄起。

“我不清楚你是誰,但我知道你現在肯定非常無助。”

“你在心裡做出那個選擇的時候,應該已經嘗試過了其他所有的路,你做得非常好了,你已經很努力了。”

兩種不同的鮮血在深海中升起,慢慢交融,彷彿在海底開出了一朵鮮豔的花。

“我和你是同樣的人,甚至就在這一刻,我腦子裡都會產生放棄的想法。”

“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我拒絕了一切信息,後來,我忘記了自己是從哪一個瞬間開始改變的。”

“好像是看見那個女孩,準備在陽光永遠都不會照到的地方養一束花。”

“我知道她的花盆永遠都不會開花,可我看着她認真的模樣,似乎看到了很早以前的自己。”

“我不想讓那個小女孩和我一樣,所以我要去做一件事,我來做他們的太陽。”

鬼血和鮮血混合,韓非的身體慢慢沒入孤島,他的靈魂和龐大的屍體慢慢相融。

仰起頭,韓非看着了鄰居們仍舊站在他來時的路上,大家都在看着他。

“黑夜很漫長,但夢醒後,天一定會亮的。”

最後一縷意識融入龐大的屍體,韓非沒有感到難受,他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

曾經在樂園神龕記憶世界裡他就有過類似的體驗,而這次比記憶中更加的流暢,他的意志蔓延到屍體的每一個角落。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變成了那具龐大的屍體,那具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屍體。

周圍是深海,就算體型放大了無數倍,海依舊沒有邊際。

觸碰不到海底,痛苦和絕望拉扯着他繼續下沉,但海水中的聲音卻消失了。

慢慢握緊雙手,韓非不再去看幽深的海底,他和那具孤獨懸浮在深海中的屍體一起擡頭。

這裡距離海面已經很遠,遠到看不到任何光亮,遠到已經無法迴歸正常,但韓非還是操控屍體伸出了手。

冰冷的海水沖刷着傷口,忍着冷冽和刺骨的疼痛。

他已經精疲力竭,光是爲了對抗自己的情緒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

他想要往上游,可就算他經歷過世界上種種可怕絕望的考驗,依舊沒辦法做到。

很難,真的很難。

在岸上能夠輕易做出的事情,在深海里卻要消耗全部的意志,即使如韓非這樣的人,能做到的也只是不讓自己伸出的手放下。

指尖拼命的向上伸,血紅色的鬼紋彷彿繩索般纏繞在了他的手腕上。

深海里的韓非看到了繩索的另一邊,一位位深層世界的鬼抓着他們之間的記憶。

“不要沉下去!也不要放手!”

每個人都會陷入絕望,每個人都會崩潰,每個人都會遇到難以治癒的傷口,但韓非很幸運,在他快要沉入海底的時候,曾經被他緊緊擁抱的人們,拼命抓住了他。

那具獨孤沉在海中的龐大屍體,抓着血色鬼紋凝聚成的繩索,兩道絕望靈魂的命運纏繞在一起,他們誰都沒有放手。

因爲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因爲承受着他的希望,因爲是彼此的依靠。

生命很重,重到彷彿一片無邊無際的海;生命也很輕,三言兩語便會在風中消散。

我不明白活着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看星辰落下,太陽升起。

“不要沉下去,不要鬆開手!”

沉在深海的龐大屍體被一點點向上拖拽,記憶中零零碎碎的片段,迸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力量,它們無比微小,卻敢和這片深海叫板。

一個個黑色氣泡破碎,沉浸在絕望裡的屍體慢慢睜開了眼睛,溢滿痛苦和淚水的眼中,有了一絲異常,那出現在屍體眼眸裡的情緒屬於韓非。

沉重的手臂微微晃動,韓非的情緒開始主導這具孤獨的屍體,皮膚表面的血痂慢慢破碎,韓非好像掙脫了一個無形的巨繭。

蜷縮着沉在深海的屍體,望向了天空,它抓着那條血紅色的繩索,那條願意落入深海救他的繩索。

冰冷的海水肆意沖刷着身上的舊傷,它擡起了另外一條手臂,帶着一次次穿越風暴留下的創傷,向着海面游去!

追逐着記憶裡的點點微光,聽着耳邊那熟悉的話語,屍體眼眸深處的苦痛和悲傷融入深海。

他永遠不會去讚美苦痛,只會咬牙在苦痛中前行,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內心的煎熬,他也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勇敢。

他應該感到驕傲,他戰勝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無數的噩夢在身後,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海洋,在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裡,他的眼睛依舊看着天空。

“我不會沉入那片深海,也不會陷入泥潭,我不願再繼續腐爛,我要向命運高歌,就算聲嘶力竭,也要讓它們聽見我的迴應!”

孤獨的屍體距離海面越來越近,天空陰暗,噩夢掀起了風暴和狂瀾,但什麼都無法阻止他。

緊緊抓住無法忘卻的一切,由人世間負面情緒化作的屍體從深海游出!

當鼻子重新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時,風暴和巨浪都已經停止,那永遠都無法擺脫的窒息感不知不覺消失,它仰頭看着天空。

看着那蔚藍高遠的天和純白色的雲朵,讓溫暖的陽光照在臉上。

雙手張開,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傷疤被海水沖掉,沉重的軀殼一層層脫落,揹負的枷鎖開始碎裂。

構成那具屍體的規則和沉積在屍體中的情緒向內收縮,涌入了那顆炙熱跳動的心臟。

海風吹散了過往的塵灰,龐大的屍體消散在陽光下,那片平靜的海上只剩下了韓非。

他靜靜的躺在海上,手中抱着一個黑白兩色的盒子。

緊閉的雙眼慢慢睜開,韓非好像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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