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好。”程千帆搖搖頭。
接過路大章遞過來的浴巾，程千帆將浴巾裹在身上，躺在了躺椅上，拿起煙盒，抽出一支菸點燃了，慢條斯理的抽了一口香菸。
他露出思考的表情，並未說話。
路大章也並未打擾‘火苗’同志的思考，他猶如一個略臃腫的倉鼠一般愜意的啃着脆蘿蔔。
“徐兆林確實是一個頗有手段的老狐狸，不過，有一點需要考慮進去。”程千帆邊思考，邊對路大章說道，“中統，確切的說是黨務調查處，他們以前對付我們的時候，背後有整個國黨反動派，抓人有軍警憲兵配合，查案有警察局配合。”
說着，他不禁冷笑一聲，“這幫人能力確實是有，甚至不乏能耐不凡之人，但是，他們習慣了公開活動，沒有地下工作的經驗。”
“不僅僅是地下工作經驗問題。”路大章若有所思點點頭，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了，“這些人沒有信仰，習慣了享受，沒有吃苦的決心，更沒有應對殘酷鬥爭形勢的意志力和準備。”
“沒錯。”程千帆點點頭，“這也正是爲什麼中統的人一旦落入日本人手中，他們叛變的人數那麼多的原因。”
說着，他將菸蒂在菸灰缸摁滅，搖搖頭，“無論是蘇晨德，還是其他叛國的蘇滬區高層，他們對於徐兆林都非常熟悉，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徐兆林現在是否知道他的蘇滬區出事了。”路大章微微頷首，說道。
很快，豪仔便來到辦公室。
“霍俊雲……”豪仔唸了念這個名字。
俢肱燊聞言，沉默不語，他拿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
……
看着程千帆凝重的表情，路大章想了想問道，“你擔心這些人加入了七十六號後可能帶來的危害？”
這個人就是趙樞理。
“油煎小黃魚。”
“不，你是合適的人選。”路大章說道，“只是，我突然想到了一點。”
“帆哥。”
小廚娘拎了食盒來巡捕房給‘小程總’小竈加餐。
中統真的是出息的，一抓抓一串，叛變也是人頭攢動。
殺父殺母之仇，奪妻之恨，仇莫過於此。
事實上，他的腦海中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
“主任，依我看，徐兆林很可能凶多吉少了。”蘇稚康想了想，說道。
程千帆微微搖頭，待周茹走回來後他才說道，“放心，這個時候不會有人來打擾的。”
此外，趙樞理加入七十六號還有一個便宜之處——招攬趙樞理的那個神秘的日特組織對此應該也是樂見其成的。
而且，路大章也知道，倘若真的面臨那種情況，‘火苗’同志會義無反顧的昂首走向死亡。
“齊學長有心了。”程千帆的臉上露出感激之色。
看到程千帆沉默，路大章笑了笑與其對視。
交代完‘正事’，程千帆扔了一支菸給豪仔，豪仔趕緊接住，並且湊過來幫帆哥點菸。
“你在七十六號見到的那個人是中統蘇滬區原行動股股長霍俊雲。”程千帆說道，“這個人應該是最近剛從杭州公幹回上海的。”
私家‘小廚娘’來送吃的，小程總享受美食的時間，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來打擾的，更不會有人敢在巡捕房偷聽程副總辦公室內的談話。
無論是已經投靠了七十六號的梅戊明暨蘇晨德，還是李萃羣本人，以此二人之狡猾和謹慎，必然早就調查過當初白爾路之事。
蘇稚康便哈哈大笑。
蘇稚康起身給俢肱燊倒茶，“嚐嚐，這可是我寄存在這裡的明前碧螺春。”
堂堂軍統杭州站行動隊隊長竟然當了漢奸！
“春筍乾炒裡脊肉。”
竟然是霍俊雲這個叛徒。
“叫鍾國豪來一趟。”程千帆按動辦公桌上的響鈴，很快便有手下推門進來。
蘇稚康搖搖頭，“蘇滬區幾乎被一鍋端，形勢險惡，我這邊也不好太過行動，只能留下暗記，坐等徐兆林主動來接觸我們。”
……
周茹來到門口，警惕的聽門外的動靜。
看到路大章要爭辯，程千帆繼續說道，“你和我關係很好，這是問題所在。”
何其忱竟然叛國投日了！
電報往來太頻繁了是容易出事的。
“你的意思是在安排一位同志打入七十六號暗中配合我？”程千帆看向路大章。
有些計劃，看似一切都很合理，但是，越是這樣的計劃，越需要三思，將各種細節和安全隱患都儘量考慮進去。
“還有——”周茹說道。
從玉春溪回到巡捕房，他一直在腦海中思索策劃趙樞理打入七十六號之行動的可行性，特別是其中存在的風險。
當然，這也就是周茹相貌平平，換做是一位相貌姣好的女子來給他送餐，搞不好有些傢伙會想歪了，以至於在外面聽牆根。
如此，‘小程總’竟然暗中同法租界華籍探長趙樞理的姨太太私通，這件事必然被兩人查勘知道。
他倚靠在椅背上看着周茹在忙碌。
路大章說他會受到關注，有緊急情況也很難動作，這是事實，不過，其更深入的意思——倘若有十萬火急之事，即便是暴露自己、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是！”
程千帆的面色陰沉且冷峻。
程千帆露出驚訝之色，前後兩份電報，第一份電報還是無法探知該人身份，時隔沒多久的第二份電報竟然查清楚了神秘人的身份。
程千帆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面孔：
岡田俊彥。
“怎麼了？”程千帆問道，“你覺得哪裡有不妥之處？還是說我不合適？”
兩人吃茶、品嚐點心，隨心寫意的聊着。
不過——他微微皺眉。
“是。”
“你說。”程千帆點點頭，‘飛魚’同志能夠在大上海潛伏這麼久，從未被敵人注意到，即便是他自己此前也都從未懷疑過路大章是自己人，這是一位地下鬥爭經驗非常豐富的老布爾什維克戰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程千帆皺眉，他點了點頭，路大章的意思是，他的身份和地位決定了他會受到很多人或明或暗的關注乃至是監視，有些情況下即便是有十萬火急之事也很難有動作。
程千帆沉默着，他就那麼看着路大章。
“如果七十六號內部能夠有我們自己人……”路大章說着，看到程千帆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便笑了說道，“原來你早就有這個想法了。”
“還有第二份電報。”周茹說道，“你部所詢之神秘男子系中統霍俊雲，此人原爲蘇滬區行動股股長，曾杭州公幹，疑似近日已歸滬。”
他明白路大章的更深一層的意思。
至於說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會不會接納趙樞理的加入？
這是毋庸置疑的。
程千帆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但是，可想而知重慶軍統總部方面定然在此事上付出極大的努力。
“是有考慮過。”程千帆微笑點頭，“我昨天晚上就一直在琢磨，也許我應該加深同李萃羣的友誼。”
一個在法租界頗有權勢的華籍探長的靠攏，無論是對於丁目屯還是李萃羣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
他知道當初的日本國駐杭州武官岡田俊彥現在已經是杭州日軍憲兵司令了，此人非常狡猾。
……
“是啊。”程千帆點點頭，“對付我們，那些傢伙的鼻子比狗還要靈。”
如此，即便是趙樞理暗中加入七十六號，李萃羣甚至可能懷疑他的手下張魯亦或是胡四海同他程千帆私下關係不錯，也不會懷疑到趙樞理的身上。
路大章可以爲保護程千帆而從容赴死，程千帆亦然，這便是戰友，是最純粹的革命友誼！
“你不行。”程千帆皺眉，搖了搖頭。
“主任。”蘇稚康忽而低聲說道。
此人當年背叛紅色，出賣了紅色團中央，導致不少同志被捕、遇害。
但是，若是徐兆林不知道蘇滬區出事，那麼其人很可能被已經當漢奸的手下出賣，落入陷阱。
“還有第三份來電？”程千帆皺眉。
他認真思考，繼續說道，“此外，據你此前所講，日本人對於李萃羣也不一定是那麼放心的，這種情況下，特高課那邊也樂意見到你以‘程千帆’的身份接近七十六號。”
“唔。”路大章點點頭，“你和李萃羣是校友，且目前來看，李萃羣也是傾向於想要與你交好的。”
周茹將餐食一一取出，“還有這道菜，這是太太親手給老爺做的粉蒸肉。”
“四號倉庫昨天運走一批貨，你今天抽個時間去倉庫覈對一下。”程千帆說道。
“不是，第二份來電中齊主任向組長您問好，齊主任說‘學弟多保重安全’。”周茹說道。
程千帆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容，眼眸中也充滿了歡欣：
他吃早餐的時候同若蘭提了一嘴，說有些日子沒吃她做得粉蒸肉了。
“聯繫到徐兆林沒有？”俢肱燊問道。
故而，路大章說其可以也暗中打入七十六號，實際上就是爲了幫助他程千帆的，甚至於在某種極端情況下，路大章這是做好了替他犧牲的準備的。
“凌晨三時許來電，杭州何其忱投日叛國，暫無從查勘所詢之事。”
路大章便笑着點點頭，他將手中的脆蘿蔔頭塞進嘴巴里，指了指他自己，“不才路大章，毛遂自薦。”
所謂空信箱，徐兆林即使是按照蘇稚康留下的暗記找到信箱，也只能取到信箱裡的情報，並不能夠通過這個信箱追溯到人員，因爲這個信箱只使用這一次，是爲空信箱。
這麼看來，杭州軍統在岡田俊彥的手下吃虧不少。
“你不合適，這件事我會仔細斟酌的。”程千帆沉思片刻說道。
所以，即便是徐兆林已經出事，乃至是投靠了日本人，也不可能通過這個空信箱順藤摸瓜到他們這邊。
“涼拌海蜇皮。”
“總部回電了。”周茹輕聲說道。
說到‘友誼’，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壞笑。
“你同李萃羣進一步交好，甚至是在某個適當的時機加入七十六號，這都沒問題。”路大章說道，“最大的問題是，你本身在法租界位高權重，所以，這注定了你在七十六號內部將會是衆人矚目的焦點……”
路大章的臉上露出笑容，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講，‘火苗’同志都是一個非常合適的人選。
倘若徐兆林已經知道蘇滬區出事，以其能耐，以及在上海這麼多年的人脈，徐兆林還是有機會逃脫日特、漢奸的搜捕的。
是的，這纔是最關鍵的問題所在。
程千帆沒有挑明，更沒有說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之類的話，兩人都是從腥風血雨的白色恐怖中保存下來的王牌特工，他們知道當形勢無比危急的時候，犧牲自我本身就是完成任務的最後方式。
正如‘火苗’同志所說，他和程千帆關係很好，反而使得他並不適合這個潛伏任務。
路大章啞然了。
“唔。”程千帆用筷子夾起一條小黃魚，慢條細理的品嚐，示意周茹繼續說。
……
俢肱燊微微頷首。
看到俢肱燊謹慎、詢問的表情，蘇稚康說道，“留的是一個空信箱。”
根據豪仔所言，霍俊雲乘坐七十六號的汽車離開，並且無被脅迫的痕跡，那麼，此人應該已經也投敵叛國了。
只是一個眼神，兩個人沒有更多的言語，但是，雙方都明白對方。
春風得意樓。
程千帆用餐完畢，周茹收拾餐盒離開了。
程千帆輕輕呷了一口茶。
“明明是我的茶葉，怎麼成你的了？”俢肱燊瞪了蘇稚康一眼。
程千帆皺眉。
在李萃羣等人的眼中，趙樞理同程千帆將是勢不兩立的仇家關係。
“你暗中打探一下，最近有從杭州來上海的。”程千帆說道，“男的三十出頭，戴着眼鏡，文質彬彬的。”
說着，程千帆也是頓住了，倘若是以這樣的條件去查人，根本就無從下手。
驀然，他心中一動，邊思忖邊說道，“不止他自己，應該還帶着太太，年齡二十七八歲，還有一個男娃，孩子六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