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分鐘之後，洪沅擡起頭來，合上資料，道：“我看完了。”
李謙聞言笑了笑，沒有再跟他強調什麼，能讓他這麼一個老神在在的老行尊感覺到一點慌亂，還是很有意思的。
於是，他扭頭跟齊潔示意了一下。
齊潔點點頭，敲桌子，“那好，那既然大家都看完了，那麼，會議開始。”
然後，她看着李謙，說：“是你先講？還是讓大家自由提問？”
李謙想了想，跟曹霑交換個眼神，道：“大家自由提問吧，有什麼問題都問出來，我跟曹哥負責解答，如果有答案讓大家不放心、不確定的，那咱們就針對單個問題進行探討，直到所有人都覺得可以了爲止！……怎麼樣？”
前面的話，他都是看着齊潔和曹霑說的，但到了最後一句，卻是巡視整張會議桌——大家都紛紛地點點頭。
齊潔道：“那行，那就開始發問，從誰開始……好，胡總，你先來！”
胡宗義打開第二份資料，很認真地道：“因爲之前我也是做過剪紙動畫的，算是比較瞭解吧，我看李總的這篇文章，直接的就把剪紙動畫的發展前景給否定了，我想問問李總，難道你就那麼看衰剪紙動畫嗎？”
李謙笑笑，道：“其實，我看衰的不止是剪紙動畫。”說到這裡，他扭頭看看曹霑，笑道：“這事兒咱倆爭了很久，我覺得你來說比我來說更合適？”
曹霑聞言苦笑，想了想，扔下手裡的筆，道：“行，我來說。”
頓了頓，他坐直身體，道：“剪紙動畫，咱先不說，先說它的來源，剪紙，很有特色的一項中國文化，中國到現在，仍有很多的剪紙藝術家，不光是很多大學院校裡有，民間更多，而且民間的一些剪紙藝術家的作品，一點都不比那幫學院派差！可以說，它在中國，至少直到當下，仍然有着很強大的審美基礎。那麼，剪紙動畫呢？咱們國內前些年是有過一些代表作的……”
說到這裡，他笑笑，看着胡宗義，道：“我知道的，令尊的作品《大鬧天宮》就是一部傑出的剪紙動畫作品！”不過說到這裡，他又扭頭看看洪沅，笑道：“當然，洪老哥也有一部《大鬧天宮》，但你那個是水墨動畫，這個咱們待會兒再說了。現在，繼續說剪紙動畫……”
曹霑在這個時候有意識地提到兩部風格截然不同、但在當時都曾引起了一定程度的轟動，這麼多年來，也始終都被認爲是國產動畫作品的傑出代表作的兩部《大鬧天宮》，算是一下子撓在此刻坐在會議桌上的不少人的癢癢肉上了。
當然，別管是洪沅還是馬愛奎，又或者胡宗義，就算得意，也只是一瞬，就有笑容，也是一閃而過而已。
畢竟，在剛纔看到的那三份資料裡，他們，和他們的父輩最引以爲傲的一些動畫藝術，都被李謙給直接否定掉了。
此時，曹霑繼續道：“剛纔說了，爲了這個事兒，我跟李總是爭執了好久的，因爲我們從一開始討論要做動畫電影，做動畫這個事兒，就首先明確了一點，我們是要弘揚和傳播中國的優秀文化和頂級的藝術的，所以，一開始對於李謙把此前咱們國內的動畫行當裡最出彩的這些東西，都直接一竿子拍死，我很不滿！”
“但是後來，他把我說服了。”
“爲什麼？剪紙這個藝術，剪紙動畫，還有像皮影戲，它是很好的，中國人對接受這種藝術表達方式，也基本上不會有什麼違和感和不能接受的感覺，而且我跟李總我們也一致認爲，這個東西拿出去，是完全可以做到讓外國人也喜歡上的！那麼，爲什麼我們接下來不能做，甚至不能忘剪紙動畫這個方向去發展呢？”
“很簡單，因爲接下來一切的電影、電視機、手機的屏幕，必然會向着高清化的方向去發展，隨着科技的進步，人類的視聽技術必然是會進步飛速的！那麼，剪紙藝術和剪紙動畫在先天上的一切缺點，在人類的視聽技術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必然會暴露無遺——它天生就是平面的，它的立體感太差了！這是第一！”
“第二！因爲剪紙動畫的特點，使得它對畫面、對故事的展現，很難展現出宏大的、細膩的而且流暢的場景！甚至都不用說這種大的，剪紙動畫，人物皺個眉頭、轉個身，都是很複雜的事情！也就是說，表現形式和表現能量的單一，使得剪紙動畫這種藝術方向，可以嚇人一跳，可以作爲藝術去發展，但是整個動畫製作的發展方向上去考量，這是一門必將被時代所淘汰的動畫表現方式。”
“也就是說，如果做剪紙動畫，那麼可能我們花了三年五年，做了一部讓無數人都拍案叫絕的作品出來，然後，當我們還要繼續沿着這條道路走下去的時候，卻會突然發現，這個時代正在飛速地走向高清化、細節化、細膩化，而我們的剪紙動畫，雖然還是被譽爲藝術珍品，但對於絕大多數的電影觀衆、普通人來說，我們的剪紙動畫所能帶給他們的視聽體驗，已經遠遠跟不上他們苛刻的需求了。”
從聽到一半開始，胡宗義就有點愣愣的。
這個時候，曹霑說完了，胡宗義的嘴巴開開合合，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還沒等他說出口來，馬愛奎就已經主動開口，“那李總和曹總的意思，我們是要走好萊塢、迪士尼現在的這個路子嗎？”
曹霑笑笑，正要說話，胡宗義卻已經緊接着開口了，“既然如此，明湖把我們收購過來，有什麼意義呢？”
他的語氣，有些激憤，有些莫名的悲哀。
胡家前後兩輩子，最拿手的就是剪紙動畫，雖然事實上在明湖文化收購之前，他們家自己做的動畫片，也已經開始大規模的借鑑國內外的立體拍攝技法，剪紙動畫也已經是好多年不拍了。但不得不說，自家一向引以爲傲的絕技，就這麼被人“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換了誰都難免會很不高興。
李謙笑笑，突然開口插話道：“剪紙動畫的很多地方，都已經落伍，或即將落伍了，這是事實，但是，我跟曹哥都認爲，剪紙動畫作爲一項工具，當它獨立使用的時候，或許會因爲表達力太過單薄，而有些落伍了，但作爲一門藝術，它有它自己最擅長表現的地方，比如，一些靜止的人物鏡頭！”
“說到這裡，”李謙笑笑，扭頭看着洪沅和馬愛奎，笑道：“可能你們兩位接下來就要開始發問了對吧？是不是說水墨動畫也要被拋棄了？水墨動畫和剪紙動畫，被認爲是咱們國內動畫片的兩大獨創，把這兩樣都拋開了，我這算不算是出爾反爾？畢竟當初說的可是要做中國特色的動畫電影啊！”
馬愛奎聞言還勉強笑笑，洪沅可是一點都不客氣，“那李總，你準備怎麼解決這些問題呢？剪紙動畫，留着製作背景？水墨動畫呢？你準備怎麼使喚？”
這個人說話……從口氣到句式，都實在是有點不客氣。
咄咄逼人。
李謙笑笑，道：“其實，從動畫製作的技術層面上來講，動畫，以前無非就是那麼幾種，技術落後嘛，主要就是平面手繪動畫，和立體拍攝動畫這兩種。咱們國家的剪紙動畫說是獨創，那當然是的，但其實並非無緣無故創造出來的，它的來源，也就是木偶動畫嘛！那麼水墨動畫呢，這個獨創的根基，就更穩當一些，是的的確確的一大創舉，是外國人想學都學不走的。這個水墨，馬總、洪總都比我內行，我就不必多說。”
“但是現在，事實上好萊塢、迪士尼，已經開始一定程度上放棄過去的這兩種動畫製作方式了，新的動畫製作方式，是通過軟件，在電腦上直接虛擬產生和製作，目前在國內，江南製片廠也好，長白山製片廠也好，你們此前也都有所涉獵的，只不過這個電腦的投入的確會更大，所以你們可能也就只是借用一點點的技術而已，但是在好萊塢，據我所知，以前的平面手繪和立體拍攝這些，都已經變成輔助的方式了，電腦直接虛擬生成，纔是他們的核心製作方式。”
“而接下來……據我所知，目前美國已經有不少公司和科研機構，在鑽研真人動畫技術了，在未來，這或許又是一個新的方向。”
“所以，引進新的製作方式，刻不容緩，咱們新成立的明湖動畫，到目前爲止已經買進了七千三百萬的設備，接下來還要買，還會陸續的有新的設備不斷地運到和安裝，但是……有了新的設備，就可以了嗎？”
說到這裡，李謙環視全場。
有些人，是眉頭緊皺的，但還有些人，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此時，李謙又繼續道：“我始終堅持認爲，這個世界上，技術，是會落伍的，但藝術不會！尤其是藝術所產生的美，是永不過時的，我們只是需要用一種更新穎、更時髦的方式，用一種更新的技術手段，把它表現出來而已！”
頓了頓，李謙道：“所以，諸位剛纔所看到的那三份資料，是我跟曹哥翻來覆去探討了好多次，前後經歷了幾稿，才最終確定下來的，但也只是闡釋了咱們明湖動畫接下來要做的一系列事情的理論根基而已，具體怎麼去做，我預備了一些想法，比如像我剛纔所說的，技術與藝術的問題，新科技與舊有的、過去的美相結合的問題，等等，我都希望接下來能夠跟各位進行碰撞，和探討。”
“那麼，問題解答到這裡，我給諸位的回答就是，剪紙動畫落伍了，我們不會走這條路，但剪紙這門藝術並不落伍，我們接下來，會繼續用它！水墨動畫甚至都不落伍，只是我們需要把它嫁接到更先進的生產技術裡！而與此同時，電腦設計人物，虛擬產生、虛擬製作，這些新的科技，和製作的技術，我們必須儘快追上世界最先進的水平。”
說到這裡，李謙停下，端起茶杯，淺淺地啜飲了一口，放下茶杯，才道：“誰有問題，請繼續。或者剛纔我跟曹哥沒講明白的，大家也可以繼續問的。我剛纔就說了，今天這個會，必須透徹，務求不留任何的空白。”
大家都不說話，馬媛下意識地擡頭看向洪沅。
事實上，剛纔看資料，能夠看得出來，李謙把動畫電影這個東西，從理論上已經分析得相當透徹，但看完了他的論斷，越是內行，就越是會有很多的疑問，主要就是因爲，他在那兩篇資料裡，只是系統地論述了國產動畫電影的大方向的問題，對於具體的細節，卻並沒有過多的涉及。
直到剛纔，李謙才一下子點明瞭，在技術、藝術、風格等這些很重要的細節上，他自己是怎樣考慮的：以西方現在最先進的虛擬動畫的方式爲技術核心，但內容卻是以中國動畫獨創的水墨動畫爲主、剪紙動畫爲輔，也就是說，用西方的先進技術，來生產水墨動畫風格的動畫電影。
這就讓人心裡舒服多了！
而且有一種心思透亮的感覺！
當然，這個思路絕對不是什麼新穎的思路，事實上此前江南動畫那邊就曾經不止一次討論過引入電腦虛擬設計人物的問題，最後一次又一次，都是因爲資金的問題，不得不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當然，明湖文化有錢，燒得起，這個沒問題。
此時，洪沅擡起頭來，道：“用電腦，來虛擬渲染水墨畫？”
李謙點點頭。
洪沅仰頭望着會議室內的吸頂燈，嘆了口氣。
大家面面相覷。
馬媛也下意識地捏禁了自己的拳頭，生怕他別說出什麼不太好聽的話來。
但片刻之後，洪沅卻只是道：“有錢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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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是高鐵上趕出來的，質量可能差點兒，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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