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華陽顯然沒有在繼續討論正事的心思。
或者說，任何正事現在都不如李天瀾的突然出現更讓他震動。
李天瀾被一劍穿心。
整個黑暗世界都目睹了這件事。
可他現在卻又出現在自己面前。
劫反常的平靜早已說明他對李天瀾的狀態是提前知情的，這又意味着什麼？
辦公室內的氣氛很安靜。
莊華陽卻沒由來的感覺到了不安。
他總覺得在這一系列的事情，他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但卻說不出那些到底是什麼。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莊華陽看着李天瀾，表情極爲認真的問道。
“我是不是必須要爲我活着這件事情做一個交代？給誰交代？”
李天瀾反問了一句。
他的語氣平靜的沒有任何情緒。
但不止是莊華陽，連劫都有些詫異的看了李天瀾一眼。
這句反問攻擊性着實太過明顯，語氣雖然平靜，但卻掩飾不住那種不耐煩的味道。
兩人同時看着李天瀾。
李天瀾安靜坐在那，有死而生後，現在的他起之前確實要耀眼了太多，但在絕對完美的表象下，兩人卻清晰的感受到了李天瀾現在的壓抑不住的糟糕心情。
像是被白雪覆蓋的活火山，看去平靜清冷，可內部的岩漿卻早已徹底沸騰。
李天瀾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態度。
他深深呼吸一口，沉默了一會，才淡然道：“抱歉，心情不太好。”
“沒關係。”
莊華陽笑了起來，很溫和，他沒有再去追究李天瀾死而復生的秘密，只是輕笑道：“活着好。”
他的語氣頓了頓，繼續道：“這下洲更熱鬧了。”
李天瀾挑了挑眉：“什麼意思？”
莊華陽搖了搖頭，看了劫一眼，劫沒有開口的意思，老校長有些無奈道：“你現在狀態怎麼樣？在長島時的戰鬥力，還剩下幾分？”
其實武道實力到了他們這種境界，感知能力都是非尋常，算不能直接確定一個人的境界，但也能從對方的精氣神感受到對方的強弱。
但李天瀾卻不同。
從他走進辦公室到現在，他表現出來的，竟然只有完美。
那種精氣神集在一起，不高昂，不衰弱，近乎於虛假的完美。
“能活已是僥倖，談什麼戰鬥力？”
李天瀾有些自嘲，想起自己即將失去的，響起自己未來不一定可以得到的，他的眼神有些苦澀：“只能重新開始。”
果然是這樣嗎...
莊華陽默然。
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
長島決戰可以說是洲近年來在黑暗世界遭遇的最慘重的損失，數千名精銳前赴後繼，最終活着回來的卻不到百人，局勢突變之下，最後的決戰太過倉促混亂，洲只能從倖存者的報告得到決戰的過程和最終的結果，這其有關於李天瀾的消息可謂是重之重。
莊華陽看過很多份報告，大致也能想到這種用生命換來的極限爆發是多麼的強勢，如同李天瀾所說的這般，在那種極致的爆發下被一劍穿心還能活下來，這本身已經是個跡，再指望李天瀾還保持戰鬥力，這根本不現實。
簡單來說，李天瀾根基全廢，武道墜入谷底。
重修。
只能重修。
莊華陽輕輕嘆息，想到崑崙城近來的動作，想到北海王氏的態度，結合李天瀾的復活和他現在的身份，頓時有些頭痛。
眼下一切都還風平浪靜。
可他根本不難想象，當李天瀾走出這扇門之後，洲會是何等的風起雲涌。
“天瀾，你對輪迴宮是什麼態度？”
莊華陽突然問道，他的語氣有些低沉。
輪迴宮。
李天瀾眯起了眼睛。
毫無疑問，輪迴宮是劫剛纔所說的三件事之一。
洲謀東島，最開始是跟輪迴宮合作，可無論從過程還是結局來看，輪迴宮這次的做法都等於是對洲的背叛。
五大無敵境高手從華亭突圍的時候，本該出現的輪迴宮主卻不曾露面，這直接導致了華亭的防禦力量不足，等到去了邊境的王天縱趕回華亭的時候，古行雲已經重傷，被困於天空學院的五大勢力精銳大半也都逃離了華亭。
毫不誇張的說，決戰雖然是在長島，但華亭卻是關鍵的關鍵。
當日的亂局，如果輪迴宮主可以跟古行雲一起出手的話，聯合洲本應該援助長島的第三批人手，算是沒有王天縱，洲想要鎮壓那一次的動亂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五大無敵境高手如果沒有離開華亭，東島也不會變的特別有底氣，如此大勢依然在洲的掌控之下，在長島的五大勢力也不會跟東島聯手，洲也不會有如此嚴重的損失。
一個神榜前五的無敵境戰力實在太過關鍵，輪迴宮主的袖手旁觀甚至是突兀失蹤，直接導致了大勢徹底走向了不可收拾的方向。
而輪迴幾位在長島的天王，在決戰同樣也是冷眼旁觀整個戰局，到最後更是跟天都煉獄的人走在了一起，如此明顯的背叛，雙方之前的合作再怎麼愉快都無法挽回，洲對輪迴宮的態度不難想象。
李天瀾內心一動，直接問了出來：“洲呢？洲對輪迴宮是什麼態度？”
他看着莊華陽的眼神依舊很平靜，但平靜背後卻蘊含着若隱若現的凌厲。
“殺！”
莊華陽毫不退讓的看着李天瀾的眼睛，彷彿要看到他的心裡：“洲在次的高層會議已經達成決議，徹底將輪迴宮列入洲的敵對勢力，崑崙城已經啓動了對輪迴宮十二天王，秦微白，以及輪迴宮所有人員的追殺令，並且下發到了洲內外所有特戰機構手。這個追殺令，近期也會下發到天空學院和深海學院的任務系統內。”
氣氛陡然變得凝固起來。
臉色蒼白的劫低頭看着腳下的地面，似乎像是睡着了一樣。
莊華陽看着李天瀾，神色有些緊張。
他不是害怕什麼，而是夾雜着擔憂和愛護的緊張。
李天瀾死了，所有人都遺憾，也無法多說什麼。
可如今李天瀾活着，以他輪迴宮的糾葛，他會怎麼看洲對輪迴宮的態度？
李天瀾現在根基全廢，但依舊是潛力無限，兩次重修，聽去着實是個悲劇，可這種情況下一旦再讓李天瀾衝來，他的成完全不可限量，如此天縱之才，莊華陽是真的不希望他和洲分道揚鑣。
可英雄難過美人關。
李天瀾不是英雄。
秦微白也不是一般的美人啊。
“天瀾，洲這次的損失實在太過慘重，輪迴宮這次的做法直接讓洲的特戰系統元氣大傷，無論從顏面還是實際角度出發，咱們與輪迴宮都只能是敵人，不死不休，無法挽回！”
莊華陽的聲音越來越沉，他看着李天瀾，語氣像是勸慰，又像是警告。
李天瀾還是不說話。
莊華陽卻越來越不安。
實際輪迴宮這次的背叛，給學院派也帶來了相當大的麻煩，因爲過去的幾年時間裡，洲和輪迴宮的合作，一直都是學院派在暗主導的，輪迴宮的背叛，給整個學院派的聲譽都造成了很大的影響，特別是洲總統李華成，在這次的事件更是極爲尷尬被動。
當崑崙城第一個提出要對輪迴宮進行報復的時候，爲了扭轉被動局面，學院派第一個表示了支持，隨後東南集團附議，太子集團附議，北方派沒有意見，連豪門集團也默認了這次事情的結果。
但現在。
李天瀾活着。
問題頓時變得有些複雜。
李天瀾與秦微白的深情人盡皆知。
可現在李天瀾是嘆息城的少城主。
在輪迴宮與洲分道揚鑣後，在特戰系統本不強勢的學院派更加重視跟嘆息城的合作，如果李天瀾對輪迴宮的態度不能跟洲保持一致的話，學院派跟嘆息城之間的關係立刻也會變得微妙起來。
莊華陽突然想起一件事，順口說了出來：“天瀾，當初洲決定對輪迴宮展開追殺和報復的時候，首長也徵求過李老的意見，李老似乎也是表示了支持的。”
李鴻河畢竟是洲的前戰神，今次又在邊境立下大功，徵求他的意見完全是順理成章，莊華陽提到李鴻河， 隱約也有提醒李天瀾不要忘記李氏和他的出身的意思。
李天瀾看了莊華陽一眼。
淡然從容的一眼。
莊華陽全身下卻沒由來的一冷。
“洲對我又是什麼態度？”
李天瀾問道，他平靜的眉宇間似乎在聚集着風暴，壓抑的令人無法呼吸。
“你是嘆息城的少城主。是洲天驕，對你，洲沒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如果不是最後關頭你力挽狂瀾的話，這次的局面只會更加糟糕，甚至連劍皇王天縱都會遇到危險，你對洲是有功勞的！你能回來，所有人都很歡迎。”
莊華陽毫不猶豫的開口道，他說了很多，但實際聽起來又啥都沒說。
這不是扯淡。
這是傳說的官腔。
李天瀾笑了笑，滿是譏諷。
“我說的都是真的。”
莊華陽硬着頭皮，笑容卻有些苦：“你這次的功勞，怎麼形容都不誇張，學院一次性給了東皇殿十萬學分的獎勵，目前洲正在研究東皇殿的級別問題，很有可能完全取消東皇殿的級別，任由你們自由發展。也是說，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只要你願意，你可以提前從天空學院畢業了。”
“哦，沒有意外？”
李天瀾問了一句。
莊華陽攤開手，表情愈發無奈，顯然他自己也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有意外。
如果李天瀾死了，那自然沒什麼意外。
可如今李天瀾活着，無論北海王氏還是崑崙城，都不可能讓李天瀾現在有一個可以自由發展的勢力，也不可能讓他提前畢業。
“還有兩件事。”
李天瀾不動聲色道。
洲針對輪迴宮進行報復，這絕對可以算是特戰系統的大事，而另外兩件事，又是什麼？
“是這樣，劫突破了無敵境，首長認爲，是時候讓嘆息城承擔更多的責任了。”
更多的責任意味着更大的權力。
兩位無敵境的嘆息城，還只是如同往常那般固守太白山的話，確實有些不合適了。
但李天瀾不覺得這跟自己有多大關係，他現在是少城主，可不是城主，這種關乎嘆息城整體道路和未來規劃的事情，跟自己商量有什麼用？
“這種事情我似乎做不了主吧？”
李天瀾直接問道。
“但你在天空學院。”
莊華陽微笑着說道。
李天瀾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
自己在天空學院。
那麼劫離不開這裡。
他殺了邪之後，劫成了黑暗世界唯一的無敵境刺客，那麼他現在的位置，無疑是有些屈才了。
莊華陽跟他說起這件事情，本質還是想試探他的打算，他有十萬學分在手，接下來是曠課三年都扣不了十分之一，如果他有其他打算而不打算繼續課的話，劫留在這裡也沒有了意義。
學院派如今在和嘆息城合作，站在學院派的角度，劫離開天空學院去更重要的位置，這纔是最符合他們利益的。
莊華陽之前應該是在和劫談這件事，只不過師叔似乎早知道自己會回來，所以一直沒有明確的表態。
想明白這些，李天瀾也不猶豫，點點頭道：“如果我不能提前畢業的話，我要請個長假。”
莊華陽點點頭，平靜道：“我親自給你批假條。”
“第三件事？”
李天瀾再次問道。
“第三件事，是九州將玄武之爭了。”
莊華陽揉了揉太陽穴，似乎有些頭痛：“目前幾個人選，爭論較大，江山目前已經辭去了他在兵馬俑部隊的職務，新的玄武，各方面都有訴求，你來了，那正好可以徵求一下你的意見。”
“與我有關？”
李天瀾看着莊華陽，有些詫異。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洲最立的四靈將掌控着洲最神秘的兵馬俑部隊。
代號玄武的九州將江山要退下來是他在長島的時候已經知道的事情，他同樣也知道這個位置的候選人。
王聖霄，古寒山，以及江雨。
兵馬俑內部的四位領袖明顯已經進入了新老交替的節奏，找一個相對年輕的人進入他們的領導團隊，有利於兵馬俑部隊今後的平穩過渡。
但這件事情，李天瀾不認爲自己有可以插手的地方，如果他的實力還在，倒是可以跟那三位候選人爭一爭，可現在，他根基全廢，重新開始，哪裡還能翻出什麼風浪？
玄武之位。
難道這是嘆息城承擔的更大責任的一部分？
“與你身邊的人有關。”
莊華陽搖了搖頭，他沉默了會，輕聲道：“目前的話，最有競爭力的兩個人跟你都有關係，一個是李往生，一個是許褚。如果沒有意外，新的玄武會在這兩人之間產生，你更傾向誰？”
李往生。
許褚。
這絕對是一個意外的答案。
李天瀾眯起眼睛：“王聖霄和古寒山他們？”
“崑崙城和北海王氏近期會有更重要的目標，他們會放棄玄武的競爭，玄武的位置，算是他們兩方爭取學院派支持的籌碼。”
莊華陽說道。
李天瀾站起身，走到窗外。
窗外已經迎來夜色。
夜色深沉。
李天瀾看着窗外的黑暗，良久，才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沒有問崑崙城和北海王氏所謂的目標，也沒有去表態，只是簡簡單單的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這是他的態度。
沒有態度，也是態度。
“你不想知道崑崙城和北海王氏在圖謀什麼？他們這次的合作本來前景不明，但如果你復活的消息傳出去的話，反而會更快的促成他們之間的合作，你...”
“我累了。”
李天瀾打斷了莊華陽的話：“我現在不想思考這些問題。”
莊華陽張了張嘴，突然覺得自己無話可說。
“嘭！”
辦公室的房門被人從外面粗暴的推開。
三人同時轉過頭。
視線，北海王氏的小公主王月瞳站在門外。
她似乎來得太急，出現在門外的時候，長髮有些散亂，呼吸也有些急促。
李天瀾怔在原地。
王月瞳同樣怔怔的看着李天瀾。
她努力睜大眸子看着眼前的男人，各種激烈的情緒在她眼不停的變幻着，驚喜，茫然，忐忑，恍惚。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她一雙眼眸佈滿了氤氳水汽。
“天瀾師兄...”
王月瞳弱弱的叫了一聲，慢慢走到李天瀾身邊，似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好久不見。”
李天瀾笑了笑，乾巴巴的。
王月瞳猶豫着伸出手，最終撲在了李天瀾懷裡，死死的抱着他，嬌軀顫抖。
溫香軟玉入懷。
很熟悉，卻不是他想要的感覺。
或者說，不是他最想要的。
他的身軀僵硬了下。
王月瞳感受到了這種變化，她的內心猛地一疼。
李天瀾的內心也是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