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波返校了，他第一時間找到穎穎。
四個月沒見，他由一個玩世不恭的紈絝少年，一下子成長成了沉默寡言的成熟男人。不僅是神態，連皮膚都黑了一圈。
“你怎麼了？聽說是出了車禍，腿養好了嗎？”
趙海波搖搖頭：“沒有車禍，是媽媽爲我請假想出的藉口，醫院裡的診斷證明好弄得很。”
“你家真的遇到了麻煩？”
趙海波點點頭：“我爺爺做沙發手藝好，不愁賣，唯一卡脖子的是買不來彈簧。”
穎穎點頭：“嗯，鋼材緊俏。”
趙海波繼續道：“今年春天，我爺爺接到一個大訂單，對方看了樣品，便給了十五萬預付款，我家人都很高興，可沒生產多久，彈簧買不到了，爸爸有個朋友，認識了一個港商，那人以前曾經幫忙買過來一批彈簧，這回，他說有路子從香港進貨，他暗示就是偷運過來，我爸爸沒有多想，把錢付了。”
“他是騙子？”
“是的，我爺爺早就給爸爸說好，不能付全款，還給爸爸說，要看過貨，可爸爸那天也不知怎麼回事，反正，錢讓人拿走了。”
“多少？”
“十萬！”
穎穎倒吸一口冷氣，趙海波的爺爺從一個沙發店，剛剛擴大到一個沙發廠，十萬塊說不定是全部流動資金。
趙海波嘆了口氣：“沒錢沒彈簧，那幾十萬的沙發怎麼交貨？爺爺聽到消息，一下子就暈倒了，這纔出院不久。”
“問題有辦法解決了嗎？”
趙海波點點頭：“我從爸爸的朋友那裡，問出他怎麼認識港商的，覺得事情很蹊蹺，去了一趟廣州，那人根本不是什麼港商，就是粵北一個農民，上次給爸爸的彈簧，是他幫賊銷贓。”
“錢追回來了嗎？”
趙海波搖搖頭：“沒有，那是個賭徒，拿到錢之後，就在地下賭場住下了，直到輸光了讓人扔出來，他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讓我最好告他去，進監獄還有地方吃飯呢。”
“你告了嗎？”
“告了，不能讓他再去騙別的人。”
“你家的事情怎麼辦？”
“唉，我高中時，班上有個女生，對我很好，他爸爸是物資局的，副局長。”
“你去求她了？”
“是！”趙海波神情黯然，“穎穎，你會不會看不起我？爲了讓他爸爸幫我們解決彈簧問題，我和她訂婚了。”
穎穎搖搖頭：“我憑什麼看不起你？你願意和她訂婚，肯定有自己的考量，我想，若你沒有爸爸媽媽，沒有爺爺奶奶，你或許寧願受窮。”
趙海波沉默了好一會兒，再說話時依然帶了點鼻音，他大概哭了，雖然眼淚硬給憋了回去：“穎穎，我很難過，可我不能不那麼做，你知道，我家三代單傳，媽媽連生了三個姐姐，纔有了我，長這麼大，我就是一家人的眼珠子，唯恐有什麼磕了碰了。尤其是爺爺，對我寵愛異常，我沒法看他辛苦打拼，創建的廠子就這樣完了，還有爸爸，他差點自殺。我能看出來，若不是有爺爺要養老，有我要上學、結婚，他大概都不會回來了，就那樣找一條江河，一頭扎進去算了。”
趙海波終於還是忍不住，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他粗魯地地用手抹了一把，這才幾個月時間，原來精緻如瓷娃娃一般的他，硬生生被生活打磨成了一個粗糙的漢子。
“想哭，就哭吧，每個人活着都會有很多無奈，我們不能只考慮自己，誰能跟孫悟空一樣，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呢？我們都有自己用命來維護的親人。”
“你說得對，穎穎，從廣州回來，我想了很多，童燕不及你漂亮，也沒有你這樣聰明，善解人意，但她很善良，明明知道我不愛她，在學校裡追了一個女生又一個女生，聽說我家出了事，還是答應幫我們。”
趙海波低下頭，停了一會兒繼續道：“錢沒了，我們可以貸款，大不了這一年白乾了，可沒有彈簧，我們就沒法翻身，童燕爲了我，在家求他爸爸，她都給她爸爸跪下了，唉，你說，人家憑啥幫我們？再說，童叔叔手裡也沒那麼多彈簧，他四處打電話詢問，也是求爺爺告奶奶的，我當時就被感動了。”
“這個童叔叔也是好人呀。”
“不，童燕是他的獨生女，童叔叔有了童燕之後，生了一場大病，再都沒能有孩子，童燕爲了我，和她爸爸鬧騰，不惜以死相逼。唉，怎麼說，癡情女子負心漢，我真的沒法無動於衷。”
“趙海波，我想，你們將來一定會幸福的，她那麼愛你，又心地純潔。”
“希望如此吧，穎穎，你也要幸福！”趙海波說這話的時候，非常的愧疚，幾個月前，他信誓旦旦地保證，永遠不辜負自己愛郭穎穎這片心意，可這纔多長時間，他就食言而肥，他真覺得沒臉見人。
穎穎卻並沒有埋怨趙海波，他倆之間，並沒有什麼承諾，何況，即便有承諾，趙海波爲了挽救家庭危機，犧牲了個人感情，她也是能理解的。
這和楊磊變心不一樣，是楊磊自己要背叛諾言，放棄相守七八年的感情。
“穎穎，其實，我一直覺得不配你，唉，現在，老天也這樣安排，看來，你的貴人不是我。”趙海波終於調整好了情緒，拿出手帕擦擦臉，感嘆了一句，“我沒臉見你，猶豫再三才來的，沒想到，你還是這麼令人貼心，唉，這話說明白了，心裡也舒服些，穎穎，我們沒有緣分，不能攜手一生，我只能祝你一生幸福！”
“好！借你吉言，我一定會幸福。”
“穎穎，我們還能是朋友，對不對？”
穎穎點頭：“你有什麼難處我能幫忙，就只管說吧，我一定會盡力的。”
趙海波一拍胸脯：“這話該我說，我不能做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一定能盡力而爲。”
這就夠了，誰能爲了別人，不顧自己？但能幫忙則幫忙，就已經可以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