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飯後,容淑藍正打算去容記看看,馮守信就興沖沖跑了過來。
“東家,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馮守信不知是因爲跑得急了,還是興奮鬧得,滿臉通紅,神情激動。
容淑藍微笑道:“馮叔先喝口茶歇會我們再說。”
“不不,我不渴!”馮守信擺擺手,接過穀雨奉上來的茶,拿在手裡卻不喝,“東家,我剛從牙行回來,聽說牙行進了一批貨,從北方運了數千奴隸過來!以前一個壯丁起碼賣七八兩銀子,現在我估摸着只需四兩銀子就能買到!”
容淑藍有點不相信自己的運氣會這麼好,什麼叫瞌睡遇上枕頭?她這邊正急缺人手,牙行那邊就準備好了貨源正在等着!她眨眨眼睛道:“馮叔,閒話且不說,我們這就去看看!”
馮守信騎着騾馬來的,容淑藍牽出小毛驢,兩人很快就來到烏山縣最大的牙行,見到了王牙婆。
王牙婆跟馮守信也算是老熟人了,卻是第一次見容淑藍。看見容淑藍姿容不俗,舉止間高雅而貴氣,斂聲屏氣,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請安問禮後,就迎着容淑藍走進一個大院子。
這是一座極大的院子,屋舍很少,卻有大片大片似練武場般的空地。
此時,院中的空地上,站着黑壓壓一羣人,高矮胖瘦不齊。有十來個騎着騾馬拿着馬鞭的男子,將人羣圈住,一個疑似零頭的男子正騎在馬背上訓話。
王牙婆小跑着跟在容淑藍身旁,輕聲道:“公子,您看,場上這五百人,是這批奴隸裡品相最好,最年富力強的!您是先看看我們操練他們,還是直接挑選?公子放心,老婆子一定給您一個最優惠的價格!”
容淑藍沒有搭話,背起雙手,舉目看向被圈在中間的奴隸們。
路上,聽馮守信說,大部分奴隸都是爲了躲避戰亂逃到夷郡府,盤纏花用完了,爲了活下去,不得不賣身爲奴。也有一部分人是因爲家鄉受了災,糧食顆粒無收,爲了有一口飯吃不至於餓死,所以自賣爲奴。
這是比較冠冕堂皇的說法。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麼陰暗的手段,容淑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擡頭看着那一張張或卑微或麻木或期許或茫然的面孔,沉默半晌,招手喚過牙婆,道:“這些人都有什麼特長?”
王牙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公子,這批貨前日纔到我們手上,還來不及整理花名冊。這樣吧,您有什麼要求,跟老婆子說說?”
馮守信在一旁接口道:“我們東家打算經營一個田莊,要買一匹好的莊稼把式。三十歲以下,經驗老道的菜農優先考慮。”
王牙婆得了話,用力拍了拍巴掌,等訓話的人和場面都安靜下來,才揚聲道:“大夥兒都聽好了,我身邊這位貴公子大夥兒都看見了吧?大傢伙是想跟着這位公子走,以後吃香的喝辣的,還是留在牙行……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這位公子打算買一批會伺弄莊稼的家僕,年齡三十歲以下的莊稼把式站到我右手邊!”
容淑藍儀表不俗,一進場就吸引了奴隸們的注意。只不過被調教了幾天,吃多了棍棒,不敢明目張膽的行注目禮。
王牙婆的吆喝聲還未落下,齊刷刷就有一多半人出列。
馮守信被那一大片齊刷刷、火辣辣的眼神嚇了大跳,連聲道:“太多了,太多了。”
場面有點小喧譁。方纔訓話的男子把馬鞭往地面上使勁甩了幾下,一連串的爆破聲令現場很快就安靜下來。
王牙婆再次揚聲道:“如果有敢濫竽充數的,你們該知道下場!”
王牙婆的話並沒有多嚴厲,似乎只是平平淡淡如實訴說。然後,她話音剛落,容淑藍就聽見不少人齊刷刷打了個冷顫的聲音。
立刻,就有一部分人臉上出現猶豫的神色,卻沒有一個人動身。
訓話的男子揚起馬鞭,一鞭抽在一個神色遲疑的男子肩上,厲聲道:“不要抱着僥倖的心態,誰敢欺瞞主顧,砸了我順義坊的招牌,抽筋扒皮都是小事!”說着,聲音變得冷厲如刀,“我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訓話男子的話如一柄尖刀直接插在奴隸們的心間上。不少猶豫不決的人帶着滿臉的不甘退回了隊伍之中。
等騷動的隊伍安靜下來,訓話男子高坐馬背上,忽然拿着馬鞭一直人羣后方,冷聲道:“你,出來!”
一個身材高瘦、衣着樸素,臉色漆黑的青年緩步走到隊伍前方,站得筆直,身姿如青松般挺拔。
訓話男子眉頭輕皺,沉聲道:“你一介文弱書生,也敢冒充莊稼把式?”
青年擡起頭看了訓話男子一眼,並不回答他的話,反而轉而容淑藍,一揖到底,態度不卑不亢道:“這位公子,小人雖然不會做地裡的活計,但是小人打得一手好算盤,做得一手好賬。小人希望能爲公子效力。”說完,再次一揖到底。
訓話男子似乎感覺自己的權威被挑戰了,臉上怒容一現,揚起馬鞭狠狠抽了青年一鞭子。
青年身上陳舊的衣衫應聲撕裂,手臂被抽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他彷彿感覺不倒疼痛似地,依然站得筆直,目光直直看着容淑藍。
訓話男子眼裡閃過陰霾,手中馬鞭再次高高揚起。
“等一下!”容淑藍忽然開口道:“把他留下。”
青年的眼中涌動着狂喜,臉上卻只淡淡笑了笑,感激道:“多謝公子!蘇卿願爲公子效犬馬之勞,死而後已!”說完,大步走向容淑藍,直接站到了她的身後。
有了蘇卿這段小插曲,容淑藍忽然對挑選奴隸失去了興趣,轉頭對馮守信道:“馮叔,剩下的事情你來辦,就先買一百人吧。”
馮守信立刻恭謹道:“是,東家。您有事先去忙,剩下的事情我來辦。”
容淑藍輕輕頷首,牽起小毛驢往大門外去。
走了兩步,轉頭對亦步亦趨跟着她的蘇卿道:“蘇卿,你跟着馮掌櫃即可。”
蘇卿一點都不懂什麼叫含蓄,把腦袋搖成撥浪鼓,堅決道:“不,小人要跟着您,不然小人不放心。”說着,上前一步,從容淑藍手中接過繮繩,替她牽起了小毛驢。
蘇卿雖然口稱“小人”,卻沒有普通僕從那種低人一等的姿態。在容淑藍面前,他姿態從容,神色坦蕩,完全沒有爲人奴隸該有的謙卑和敬畏。
容淑藍愣了愣,這蘇卿膽子倒是挺大的。不過,在這個地方呆着她感覺很不舒服,不怪蘇卿如此迫切地想要離開。於是笑道:“那走吧。”
說完,理都不理一旁眼巴巴看着的王牙婆,帶着蘇卿大步離去。